武鳳樓一進大廳,突然從屏風後轉過一個人來,凝神一看,原來是府中僕人武天良。當
下炸開當頂,走了一股子涼氣,明知自己身分已經暴露,但尚存一線希望。希望武天良不忘
故舊之情。
哪知武天良因偷盜被逐,懷恨在心,又在兩江水陸提督魏忠英的淫威之下,哪裏還能顧
念前情?一見武鳳樓,果然認出是六年前失蹤的小主人。
須知武鳳樓雖然離家多年,相貌變了許多,但兒時的相貌,總不會全變,加之武天良又
是武府舊人,從小看他長大,剛才又有了先入為主的囑咐,所以看出確是小主人無疑。為了
邀功受賞,這個喪盡天良的奴才從屏風後走出時,已用眼神示知了三、四兩魔。
這時,他笑嘻嘻地向武鳳樓招呼了一聲:“公子……”沒等他説下去,武鳳樓知事已無
可挽回,只得硬拼了。猛地撲身上前,左手抓過武天良,右手疾點他的啞穴。
只因是府中故僕,雖然叛主該殺,還是不忍置之於死地,抖手拋往一旁。説時遲,那時
快,武鳳樓以閃電般的速度點倒了武天良,身軀一晃,已撲到魏忠英身旁。
剛想下殺手,一股勁風突然從左側直奔左邊太陽穴襲來。武鳳樓只得把前撲之勢猛然收
住,左掌突翻,向四魔李四季襲來的鏈子搶抓去。
四魔一坐手腕,鏈子槍一吞一吐,又向武鳳樓的脅下扎去。同時,三魔的蛇骨鞭宛若怪
蟒翻身,也向武鳳樓的下盤捲來。這時,武鳳樓要想全身退去,還不太難,他只要一個翻提
就可脱出包圍。但仇人在前,他豈肯就此一走?
遂一咬牙,拼着捨身犯險,右腳陡然抬起,腳尖正好喝着孫三元的蛇骨鞭頭,“忽”地
一聲,那條呼嘯而至的蛇骨鞭又蕩了回去。對四魔的鏈子槍不封不避,待其即將沾着皮肉之
際,左臂一纏一繞,反而把鏈子槍纏在手臂之上,暴喝一聲:“撒手!”右手立掌如刀,奔
四魔手腕削去。
四魔一聲輕叫,撒手扔槍,後退數步。武鳳樓乘機向魏忠英猛撲過去。這時,魏忠英早
已左手一按桌上劍鞘,右手拈出劍來。
魏忠英這口劍原是馬上將官所慣用的三尺龍泉,加上他又生得人高馬大,威武雄壯,沒
等武鳳樓撲到眼前,已一劍劈了過來。武鳳樓一個“斜掛單鞭”,側身閃過,右腳踢出,正
點在老賊的手腕上。
一陣劇烈疼痛,魏忠英手腕如折,“噹啷”一聲,寶劍落地。魏忠英亡魂皆冒,左手緊
護右腕,轉身就逃。武鳳樓左腳一挑,落在地上的寶劍已被挑起,右腕一伸操在手中。
這時,三魔撲身而上,掌中蛇骨鞭直奔當頂砸下。武鳳樓左肩一抖,纏在左臂上的鏈子
槍從上一搭,正好和砸下來的蛇骨鞭擰在一起。三魔心中一驚,猛用力一坐手腕。
武鳳樓乘機把鏈子槍迅速退掉。孫三元陡覺手下一鬆,閃得“噔噔噔”後退了幾步。眨
眼之間,魏忠英已乘機跑到了屏風旁邊。如讓他閃過屏風,那就等於一切全完了。
武鳳樓豈肯放過殺父仇人?一抖手,三尺龍泉化成一道銀虹,脱手飛面,直插入魏忠英
的後心。接着,一聲慘叫,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已倒了下去。
武鳳樓報了殺父深仇,一個“倒擰蘿蔔”剛想飛身而出,三魔四魔突然從兩邊同時撲了
上來。武鳳樓向右一個“跨虎登山”閃開了三度從左測扎過來的一鞭,正好迎着四魔擊向右
肩井的一掌。
武鳳樓鐵腕一揮,一個“翻身獻掌”,“啪”四魔李四季一聲慘呼,右臂已垂了下來。
武鳳樓哪敢再停?這時,院子裏一陣梆子聲響,長槍手已蜂擁奔至,弓着手也已上房封頂。
武鳳樓剛一縱身來到廳門,正好中軍官魏豹手揮腰刀旋風般地撲來。武鳳樓趁勢一矮身形,
左手向右一劃,擊向撲過來的三魔孫三元;右手一個“天王託塔”,正抓住魏豹的手腕。
武鳳樓指力一緊,魏豹頓黨全身一陣痠麻,那口腰刀已掉了下來。武鳳樓知房上弓彎手
已張弓待發,當下右手一提,左手一託魏豹的腰際,兩臂一用力,抖手拋了出去,接着,自
己也竄出了大廳。只聽魏豹狂吼一聲,身中十數箭,摔落在上。
武鳳樓輕身提氣,凌空技起,順手扯出了得手應心的兵器金龍鞭,揮動之間,已幻化成
一片寒芒,護住了全身。這時,房上箭發如雨。武鳳樓一邊揮舞金鞭,一邊撲身而上,聲東
擊西,明明看着撲上東廂房,哪知他半空中一個大翻提,借金龍鞭一甩之力,已飄身落在西
廂房上,左拳一揮,將一名弓箭手打下房去。同時右手金龍鞭也卷落了一人。
頓時,弓兵手一陣大亂。武鳳樓怒叱一聲:“擋我者死。”身形半旋,掌中金龍鞭一招
“風捲殘雲”,撕開一道人隙,飛身向西廂房後夾道中落去。接着又騰身而起,幾個起落,
已走近西跨院的三間靜室門前。
由於武鳳樓輕功卓絕,行走如飛。兩江水陸府街的追兵未能趕上。武風趕樓剛想躥身上
房,不料靜室內一個苗條的身影一閃,魏銀屏已當門而立,連呼“辛艮”,問道:“前廳出
了什麼事?你怎麼動了兵器?”
武鳳樓心頭一顫,暗道:仇人之女,我豈能留她!金龍鞭一揮,筆也似的直,正想痛下
煞手,魏銀屏已驚呼一聲,不躲不避,反而迎上前來。武鳳樓手腕一顫,金龍鞭已低垂了下
來。此時,三、四兩魔已率眾從西跨院月亮門內衝進,暴喝一聲:“大人被刺,郡主速返,
別放過兇手。”
武鳳樓狠狠地瞪了魏銀屏一眼,默然無語,擰身上房。尚未落下,房後突然閃出二人,
四手一揚,十數枚暗器一齊打來。武鳳樓驟然遭襲,本已躲無可躲。但他畢竟不愧為五嶽三
鳥的傳人,金龍鞭一抖,已將暗器全都碰飛。借抖鞭之勁,身子又落向地面。
就在武鳳樓上房遭伏、被逼退回的當地,擁來的弓箭手數十支冷箭一齊射來。武鳳樓縱
有通天的本領,也無力逃避。幸得他鞭掌齊施,護住要害,就是這樣,兩腿右臂已中五箭,
不由身形一歪。房上二人凌空飄落,一口鋸齒刀,兩支判官筆已分指武鳳樓的全身要害,剛
想狠下煞手,猛聽魏銀屏急促地叫道:“錢、週二位,快快停手。”
這時,三、四兩魔一揮手,撲過來四名武士,二人搶步上前,分執武鳳樓的雙手,一人
奪去了金龍鞭,另一人用手銬鎖上了武鳳樓。
直到這時,武鳳樓這才看清了突然現身偷襲自己的兩個江湖人物。
只見使鋸齒刀的年紀三旬上下,面色蒼白,滿頭短髮蓬亂如鬼,雙眉又粗又短,兩眼微
呈三角形,一張血盆大嘴,眼角嘴角向下彎斜,活象一個白麪無常。另一個身材高瘦,年近
四旬。一張黑中帶青的長馬臉宛如生鐵鑄成,木然呆板。好象不管用多大的力氣都拉不出一
絲表情來。只有那兩隻深陷的鷹眼中,開合之間,閃射出一種陰狠殘酷的兇芒。
根據剛才魏銀屏的一聲斷喝判斷,那生有一張木無表情的臉、年近四旬的人必是二魔錢
二年,使鋸齒刀的就是五魔週五魁。因為奸宦魏忠賢知武伯衡最得民心,又是帝王之師,恐
兄長魏忠英畏首畏尾,不敢下手,所以又派錢二年、週五魁先下江南,看察動靜,隨後更派
重要人物前來,協助魏忠英辦理一切。哪知錢、週二人剛到,兩江水陸提督府已然出事,又
見武鳳樓身手不凡,知硬拼不行,才偷下殺手。
就是那樣,也沒有把武鳳樓置於死地,僅僅將他逼下房去,還是仗着人多勢眾亂箭齊射
才僥倖成事。武鳳樓雖已被擒,八魔兄弟卻是無一不寒而慄。
錢二魔躬身施禮,“請示郡主如何處理。”魏銀屏嬌軀顫抖,玉面蒼白,她怎麼也不能
相信面前的心上人會是刺殺自己父親的刺客。可事實俱在,不容置疑。她茫然地望着自己的
救命恩人——也是殺父仇人,凝視良久,才吩咐押到大廳審問。
等眾人把武鳳樓帶到大廳,魏銀屏居中站穩,她的貼身四婢分立左右。魏銀屏不立即審
問武鳳樓,反面先問女婢蘭兒道:“大人傷勢如何?”
蘭兒先掃了眾人一眼,才貼近前來,低聲稟道:“老爺傷勢嚴重,正在急救。”魏銀屏
一揮手,令蘭兒再去瞧看。
蘭兒走後,魏銀屏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武鳳樓。武鳳樓昂然站立,也毫無畏色地直視
着魏銀屏,議事廳陷入一片死寂,即使一針落地。也會鏘然可聞。所有在場的人,心絃都繃
得很緊很緊。
良久,魏銀屏鳳眼陡張,雖然隱有淚花,卻已現出煞芒,恨聲説道:“姓辛的,你雖救
我一命,但我亦待你不薄。是我幾次三翻頂撞爹爹,才將你留在提督衙內,委以重任。哪料
想你居心叵測,以怨報德,竟然喪盡天良,刺殺我父。我要你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講!”
魏銀屏説到這裏,已頹然欲倒,忙以一隻玉腕抵住桌案,勉強挺住,兩隻利劍似地眼睛
逼視着武鳳樓,很不能看穿他的五臟六腑。
武鳳樓仍然昂首挺立。所中五支利箭雖已起去,可斑斑血跡已浸透衣衫。
他強忍巨痛,沉聲説道:“魏郡主,你認錯人了!在下一不姓辛,二不叫良,辛艮乃是
我的化名。辛艮二字合在一起是個恨字。我與你令尊有血海一樣的深仇大恨。”
魏銀屏一聽,嬌軀抖個不停,茫然問道:“那,那,那你究竟是什麼人?”
書中暗表,偵察武鳳樓的身世一事,從頭至尾,魏忠英都是瞞着魏銀屏進行的,直至魏
忠英派魏豹請去武鳳樓,她還以為婚事穩成,獨自一人在西跨院靜室裏,喜孜孜地為心上人
親自佈置住處。她又哪裏知道,自己視為意中人的救命恩人,原來他與父親是不共戴天的仇
人!
聽到此處,又驚又很,怎能不追根求源,顫聲一問?武鳳樓嘴角閃出一絲苦笑,坦然説
道:“我就是兩天之前,被你父毒死的兩江巡撫武大人之子,武鳳樓。”
魏銀屏驟然一聽,宛如五雷轟頂,再也支持不住,意然心力交瘁跌坐在虎皮金交椅上,
喃喃説道:“既然如此,你在嵩山鷹愁澗又何必救我?”
武鳳樓正色説道:“郡主不慎墜落懸崖,武某根本不知是郡主你的大駕。況那時我父尚
未被害。即使現在,我也不能見死不救,我的仇人只魏忠英一人。”
魏銀屏被這句話激得又站了起來。她何嘗不知,剛才西跨院中,武鳳樓想殺自己易如反
掌。她雖芳心欲碎,但在一羣屬下面前,豈能露出真情?厲聲嬌叱道:“你父罪在不赦。我
爹爹乃奉旨行事。你竟敢大逆犯上,刺殺堂堂的兩江水陸提督,該當何罪?”
魏銀屏剛説到這裏,武鳳樓暴喝一聲:“住口!”
這一聲忽吼,乃是武鳳樓暴怒悲憤交集而出,雖不如佛門的最高功力“獅子吼”,但也
是先天無極派的內功心法。先天天極真氣又得何等渾身精純?直震得大廳內迴音繚繞,所有
眾人盡皆失色,特別是火魔兄弟更為識貨,一聽之下心中懼皆一凜,無不驚異武鳳樓年紀更
輕,內功心法竟會有如此高的造詣。魏銀屏也被震懾得停下了話頭。
武鳳樓冷笑一聲續道:“好一個‘罪在不赦!’好一個‘奉旨行事’!請問那主。我父
親罪犯何律?令尊又是奉何人之旨?
況我父乃一省封疆大員,又隨當今聖上伴讀多年,皇恩浩蕩,焉有異心?即令有罪,也
只能罷職聽參,恭候聖裁。既然令尊奉旨行事,為什麼不公開宣讀旨意,當場拿辦,反而以
一杯鴆酒,暗害我父一死?
你叔父魏忠賢入宦官門,身蒙三代皇恩,官高一品。他不僅不思報答。反而上欺聖聰,
下壓羣臣,作惡多端,禍國殃民,自恃九千歲之顯,任用親信,陷害忠良,威逼各省官員為
其建造生祠,樹碑立傳。篡逆之心,陶然若揭。我父在其威逼利誘之下。毫不為之所動。才
致有今日之慘局,郡主你身在青陽宮中,對父敍之行,難道真的一無所知嗎?”
魏銀屏生長青陽宮中,對叔父的所作所為,豈有不知之理?不過平素司空見慣,習以為
常。見周圍皆魏閹一黨,所聞盡指媚阿諛之詞,言路阻塞,豈明下情?今天聽武鳳樓一番披
肝瀝膽,慷慨陳詞,揮若當頭一棒,竟被逼得無言以對。
正在這時,錢二魔一聲斷喝道:“武家小兒,信口雌黃,竟敢傷辱我們九千歲,真是找
死?不給你點顏色看,你也不知二大爺是何許人也。”説着話,一飄身撲至武鳳樓面前,一
並食、中兩指,向武鳳樓的氣海穴點去。
這忍魔心黑手狠,弟兄四人全栽在武鳳樓一人手下,這口惡氣他如何咽得下去?所以想
一舉廢去武鳳樓的渾身武功,一為報仇,二者邀功。他原認為兩下相距近,自己又是突然下
手,武鳳樓縱然武功再高,身中數箭,雙手被銬,怎麼也不會逃出手去!
哪知他快,武鳳樓比他還快,迅即氣沉丹田,以左腳跟為軸,身子猛然一旋,同時右腳
飛起,正踢在錢二年的左胯上,只聽“啪”的一聲,錢二魔那又瘦又長的身子已被踢出廳外。
魏銀屏擊案而起,沉聲説道:“我父雖被刺傷重,還有我魏銀屏在此。錢侍衞不奉我令,
竟敢擾亂大廳,這還了得。兩邊!”
手下人齊呼一聲:“有!”
魏銀屏道:“哪個敢再亂説亂動,本郡主一律給他個軍法處治。”眾人相顧駭然,齊聲
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