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影下,雲鵬已連幹了三杯,紅燒魚,花生米,兩盤時鮮小菜都是雲鵬最愛吃的,他邊吃邊喝,已有了幾分的酒意,停下杯子,他望着坐在牀沿上的田嫂,不禁有些奇怪,平日田嫂都是嘰哩呱啦的訴説着左鄰右舍的趣事,或是誇耀桂兒的聰明伶俐,而今天,田嫂只是坐在那裏,不言不笑,彷彿有着一股濃烈的心事……
雲鵬眉頭一皺,道:
“怎麼啦?是不是有事……”
田嫂驚悸的啊了一聲道:
“沒……沒有……”
雖然那不是她願意做的事,但畢竟她有着對不起雲鵬的地方,雲鵬一出聲,她有若觸電般的驚悸,一臉惶亂驚恐之色……
雲鵬詫異的道:
“那你怎麼不説話?”
田嫂搖了搖頭,道:
“沒……什麼可説的……”
雲鵬哦了一聲道:
“桂兒呢?”
田嫂低聲的道:
“睡了。”
雲鵬舉起杯子笑道:
“這孩子,白天一定是玩野了,才會那麼困,平常我一來他一定磨着我講故事,今個兒,卻那麼早困了……”
田嫂哦了一聲應着,卻儘量迴避雲鵬那灼熱的目光,她唯恐他看出自己的心事,一顆心怦怦的直跳,而云鵬似是沒有察覺她的不安和異狀,依然喝着酒……
她欲言又止,卻不敢説出來。
忽然,雲鵬身子一晃,道:
“這酒有點不對……”
平日他自信能喝它三大壺,哪知今日才喝了半壺,頭就有點暈暈地,手腳發軟,眼皮子沉重,彷彿中了催眠-樣,幾乎要睡下了……
田嫂知道藥性發作了,她顫聲道:
“酒裏有毒……”
要她不告訴雲鵬實話,她實在是辦不到,忍了半天,她實在憋不住了,終於説了出來,雲鵬全身像遭悶雷捶擊一樣的震了震,道:
“有毒……”
田嫂嗯了一聲道:
“是我下的……”
雲鵬雙目一眯,道:
“為什麼?”
田嫂雙手捂住臉,泣道:
“為了桂兒,為了救桂兒……”
雲鵬啊了一聲,淡淡地道:
“你説吧,桂兒怎麼啦……”
田嫂早已泣不成聲,黯然悲傷的泣道;
“桂兒落在一個姓仇的手裏,他們是衝着你來的,逼着我在酒裏下毒,雲大哥,你可以殺了我,但我決不是願意的……”
雲鵬輕輕嘆了口氣,對這個女人他又能説什麼呢?他同情她坎坷的遭遇,更同情這對母子的生活環境,寄於那份同情心,那份俠義的心腸,他濟助她娘倆。雖然他喜歡田嫂的純樸和善良,可是,他卻絕無一絲一毫的非分之想,他只是她的朋友,一個尚能談的來的朋友……而她,為了桂兒,酒裏下毒,對雲鵬來説,這還是值得原諒的事。因為天下父母心,換了自己,他可能也會這樣做……
他長吸了口氣,發抒出胸口的沉悶,道:
“其實你不用下毒,只要告訴我桂兒落在仇獨的手裏,我就會五花大綁的去見他,我願意用我的生命換回桂兒來,你下毒,是因為你不瞭解我……”
田嫂再也掩不住心裏的愧疚和難過,伏在雲鵬的身上放聲的泣了起來,雲鵬抬手拍了拍她,忽覺自己的手沉重的像大鉛塊,他暗暗嘆了口氣,忖道:
“好烈的藥……”
此刻他連舉手的力量都沒有了,他知道他雲鵬這一生就要毀在這裏了,他忽然哈哈大笑道:
“別哭,陪我再喝一杯……”
田嫂驚悸的抬起頭來,道:
“你還要喝?”
雲鵬暢快的笑道:
“乘那個姓仇的還沒折磨我,我為什麼不多喝幾杯?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田嫂,我們活着就要活的理直氣壯,像個‘人’的樣子,別怕,我雲鵬的命如果算定了有這-天,喝……”
他真是豪氣入雲,英雄氣概,雖然已中了毒,依然是談笑風生,豪情不滅,田嫂似乎是被他的氣魄所懾,也倒滿了酒,道:
“好,我陪你……”
雲鵬忽然將她手中的杯子打翻,道:
“我可不要你死,你還要照顧桂兒……”
田嫂哇地一聲哭道:
“雲大哥,我太對不起你了……”
雲鵬嘿嘿地道:
“哪裏話,救桂兒花再高的代價也值得……”
田嫂搖頭道:
“陷朋友于死地是不忠,出賣朋友是不義,雲大哥,我是個不忠不義的女人,你還要這樣待我……”
雲鵬輕輕抹乾她臉上的淚痕,笑道:
“笑,笑,咱們還要和姓仇的談判呢,別讓眼淚喪了志氣,‘生’不過是多了口氣,‘死’不過是少了口氣,有什麼難過的……”
田嫂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
“看你那種氣吞山河的千丈豪情,我真該一頭撞死,雲大哥,你果然是個英雄人物,但願桂兒能像你……”
雲鵬聞言哈哈大笑道:
“我也希望有這麼一個兒子……”
他想起桂兒那種純樸天真的神情,就想起自己小時候那段快樂無憂的日子,整日追逐在山林小溪間,無憂無慮,與桂兒現在的環境有幾分相似……
田嫂似乎已忘了這位雲大哥是個已中毒的人,只是痴痴的望着他那豪氣飛揚的神情,那種眼神幾乎有點痴迷,雲鵬急忙避開她的目光,道:
“他們什麼時候來?”
田嫂一震,清醒了過來,道:
“姓仇的要我以燈為號,只要你喝了這壺酒,我使用這燈在窗前搖三下,他們就會來……”
雲鵬揮手道:
“那就發信號吧!”
田嫂苦澀的道:
“雲大哥……我……”
雲鵬一瞪眼,道:
“你不要桂兒的命啦?”
田嫂泣聲道:
“我也不願意你送命啊……”
雲鵬哼聲道:
“你沒有選擇呀!仇獨設下了這個圈套,就是逼着你陷於死衚衕,別怕,該來的總會來……”
田嫂真的沒有選擇,她知道自己此刻就是不搖燈,仇獨那幫子人也不會放過自己,雙手抖顫的提起了油燈,望了雲鵬一眼,在窗前晃了三晃。
雲鵬嘿嘿地道:
“坐下吧,他們就來了。”
田嫂悽楚的道:
“但願他們永遠不要來。”
此刻田嫂倒真企盼仇獨不要來,她真希望這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與從前一樣,每次雲鵬過來探望她們母子三個人,幾個鮮魚,兩碟小菜,慢慢喝着,輕輕聊着,那日子雖然清淡,但卻寫意……雖然雲鵬也曾隨着關老爺子失蹤了那麼多年,他還是會偷偷來探望自己,想到這裏,不禁嗚咽的哭了起來。
咚地一聲,仇獨已推開門了,他那張冷酷的臉上有着一股令人厭惡的得意,瞄了瞄滿臉紅暈的雲鵬,向田嫂嘿嘿地道:
“你很講信用……”
田嫂只覺那陣笑聲十分刺耳,冷冷地道:
“你們拿了桂兒,我能不守信麼?”
仇獨嗯了一聲道:
“好,權衡利害,你做對了。”
雲鵬不屑的道;
“仇獨,孩子呢?”
仇獨大笑道:
“別急,別急,我們只要確定你已完全沒有反抗能力了,自然會放了那孩子。”
雲鵬鼻子裏哼了一聲,道:
“我就在這裏,你動手吧。”
仇獨望了望望雲鵬,朝身後道:
“點了他穴道。”
門口,早站了一大堆人,一個濃眉大眼的漢子已走了出來,哪知他才要動手,已被葉震隨後趕了上來,道:
“讓開,讓開,由我來。”
他已斷了右手,臉上瀰漫着一股濃烈的恨意,一搶出來,左手如飛的在雲鵬身上點了好幾處穴道,然後,他一巴掌打在雲鵬的臉上,啪的一聲,雲鵬那張黝黑的臉頓時鼓了起來,紅紅的五條印痕……
葉震叱道:
“媽的,你也會有今天……”
雲鵬冷冷地道:
“這個仇我會永遠記得,葉震,在這時候折磨你老子並不是漢子,有本事咱們硬拼一場……”
葉震呸了一聲道:
“你永遠沒機會了,老雲,今日老子不將你碎屍萬段,我就不姓葉……”
一連幾個耳光,打的雲鵬一張臉鼓的老高,田嫂猛地撲過去,擋在雲鵬身前,顫聲道:
“別再打了。”
仇獨嗯了一聲道:
“帶走……”
田嫂憤憤地道:
“我的桂兒……”
隨着她的叫聲,桂兒已被一個漢子放了過來,他那雙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見屋子裏的情形,小臉上漾起一片憤恨之色,道:
“放了雲叔叔……”
他撲向雲鵬,卻被一個漢子一腳踢在一邊,雲鵬望着桂兒,哈哈地道:
“桂兒,聽你孃的話,別擔心雲叔叔。”
田嫂抹抹眼淚,道:
“桂兒,過來……”
桂兒怒聲道:
“娘,你出賣了雲叔叔……”
田嫂一呆,道:
“我……”
桂兒目中含淚,顫聲道:
“娘,你平日教我要做忠孝仁義之人,不可賣友求榮,幹喪盡天良的事;今天,你出賣了雲叔叔了,娘,我恨你,恨你……”
雲鵬高聲道:
“桂兒,不可這樣講你娘,她是為了你好……”
桂兒目中淚水一湧而落,道:
“雲叔,孃的那份母愛固然值得同情,但是,她卻用雲叔的生命換取桂兒這條賤命,雖然桂兒書讀的不多,卻也知道劉、關、張桃園三結義,《水滸傳》裏一百零八條好漢,那份義氣厚比天高,雲叔,我不要這樣活着,要活就要活的坦然……”
他年紀雖小,説出來的話卻句句中肯,字字珠璣,雲鵬聽了哈哈大笑,他太滿意桂兒了,這孩子雖小卻很懂事,雲鵬昂着頭,大聲道:
“好,桂兒,我沒兒子,自今天起我收你做乾兒子,但願你能孝順你娘……”
桂兒咚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他激動的道:
“乾爹……”
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雲鵬已被帶走了,遠處,夜涼如水,寒星點點,空中只傳來雲鵬那豪邁的笑聲……
田嫂低聲道:
“桂兒,進屋裏來吧。”
桂兒冷冷地道:
“我要救乾爹……”
田嫂嘆聲道:
“傻孩子,你又不會武功怎麼能救你乾爹……”
桂兒望着寒空,道:
“乾爹説過,他的關少主……”
田嫂哦了一聲道:
“關山月……”
點點頭,桂兒大聲的道:
“我去找他……”
説完話,突然躍起了身子一溜煙的跑了,田嫂哪攔的了這孩子,追在後面叫道:
“桂兒,桂兒……”
風聲呼嘯,大地沉寂,星兒眨着眼睛,嘲弄似的一閃一滅的,沙沙的響聲已掩去了一切……
狂風怒沙,空中划起一道龍捲風,將那路面上的塵土揚濺在半空,黃瀠瀠的一片,循着那條路,已望見前面的村子,關山月滿面凝重的道:
“老梅,會是這裏吧?”
老梅嗯了一聲道:
“應該不會錯,雲鵬説過,他到這裏看望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孩子……”
布衣刀客大叫道:
“看一個女人也用不着三四天不回來,我看他八成給那女人迷住了,捨不得分開了。”
關山月叱道:
“胡説,雲鵬不是那種人……”
他忽然停住了,雙目瞅着前面那片矮林子裏,此刻,他們已注意到樹後有一個健碩的孩子,露出兩隻大眼睛,不瞬的盯着他們三個,那孩子眼神奇特,猶疑又害怕似的躲躲閃閃,關山月招手道:
“小哥,請過來。”
那孩子遲疑的從樹林子裏走出來,站在他們面前始終沒説話,但目光卻落在他們的馬匹上。
關山月和氣的道:
“小哥,你好像有話要説。”
那孩子畏縮的道:
“我想向你們借匹馬……”
關山月一怔,道:
“借馬,小哥,你想騎馬?”
那孩子搖搖頭,道:
“不是,我想跑一趟城裏,卻沒馬代步……”
關山月哈哈地道:
“小哥,我很想幫助你,可惜我們在找人,這樣吧,你住在哪兒,等我辦完事送你一匹……”
那孩子搖搖頭,焦急的道:
“來不及了……”他轉身要走,關山月伸手拉住他,道:
“小哥,什麼事這麼急,可以告訴我嗎?”
苦澀的一笑,那孩子嘆口氣道:
“我大叔落在壞人手裏,我要去救他……”
關山月一怔,道:
“你一個小孩子,要救你大叔可不容易呀。”
那孩子雙眸一瞪,道:
“誰説我去救大叔,我是去找大叔的朋友,他們本事可大的咧……”他雙目望着天邊,沉思的道:
“只要找着大叔的朋友,一定能救出大叔……”
老梅見這孩子天真可愛,道:
“你大叔叫什麼名字呀,也許我們能幫上忙。”
那孩子看了他們三個一眼,猶疑的沒有説話,他看這三個人除了布衣刀客還有些像劍客的模樣,關山月都是文質彬彬,不似會功夫的樣子,頓時猶疑起來。
半晌,他才嚅嚅地道:
“我大叔姓雲……”
關山月心裏一跳,這孩子的大叔姓雲,難道會是雲鵬?此時那孩子不急,他反而急起來,道:
“雲鵬,你大叔叫雲鵬……”
那孩子睜大了眼睛,道:
“你真是活神仙呀,怎麼一猜就着,我桂兒這輩子除了服雲大叔外……不,應該叫乾爹……”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頭又笑道:
“雲大叔收我做乾兒子了,喂,大叔呀,除了乾爹外,我就最佩服你啦。”
關山月苦澀的一笑,道:
“桂兒,你乾爹是被什麼人抓去的?”
桂兒悽楚的道:
“一個姓仇的,還有好多人……”
布衣刀客跺腳道:
“媽的,一定是仇獨,那個雜碎恩將仇報,放了他後,他倒設計起老雲了。好,門主,咱們立刻去要人……”
關山月躍下馬,道:
“桂兒,告訴叔叔,他們是怎麼把雲鵬抓去的……”
桂兒眼裏立刻浮現出一絲淚影,他悽楚的將家中所發生的事情細説了一遍,這孩子天生伶俐,一張小嘴説的有板有眼,説起話來曲折細緻,彷彿在訴説故事一樣的那麼動聽精彩。
老梅凝重的道:
“咱們是否要將兄弟們調過來……”
關山月望着天邊的彩雲,道:
“首先,咱們必須查出雲鵬被關在何處,然後再研究如何下手,只要姓仇的不宰了老雲,咱們就有辦法救他出來。”
老梅嗯了一聲道:
“要打聽老雲的下落,由我負責……”
布衣刀客嘿嘿地道:
“老梅,你有什麼辦法?”
老梅哼地一聲道:
“我老梅是在場子裏混的,在百里之內凡和賭能沾上邊的人,沒有不認識我老梅的,我只要略施手段,一定能問出點眉目……”
布衣刀客哦了一聲道:
“做這種事一定要選擇好對手,老梅……”
老梅面上閃露出一抹笑意,道:
“我已經有譜了。”
布衣刀客沉思道:
“誰?”
老梅嘿嘿地道:
“要辦這種事最好是找何大少……”
布衣刀客啊了一聲道:
“何大少?那個嗜賭如命,連他老婆都能押上的何大少?哈哈,這個人不但是賭命,連他爹孃都願奉上,只要能賭的人……”
點點頭,老梅笑道:
“唯有這種人才能問出老雲的下落……”
布衣刀客大聲道:
“老梅,幹這種事要先選人,你選對了。”
老梅拍拍桂兒,道:
“桂兒,你家在哪裏?”
桂兒精神一振,道:
“在前面,只有我娘在家……”
老梅含笑道:
“很好,少主,你和老布就在桂兒家裏等消息,我老梅佈下的局很少失手,不出三天,必有消息……”
關山月沉重的道:
“好,我等你……”
微風吹得樹枝搖擺不定,簌簌地作響,隨着輕微的風,桃花片片的灑落,那紅的白的桃花散滿地上,紅白相間,煞是好看。
何大少灑脱的一身黃袍,臉上洋溢着一股歡欣愉快之色,那是因為他今日又有了對手,一個令他聞名已久的對手——老梅,老梅的賭技天下聞名,何大少的愛賭更是聞名天下,兩個名人聚在-塊那種心情的確是愉快極了。
站在何大少身後全是何大少的妻妾,何家五代單傳,就是何大少這麼一個男人。何家老奶奶為了何家的香火,替何大少聚了十二房,個個都是如花似玉的女人;可惜,沒有一個爭氣,生的全是女兒,何家鉅富,不在乎多添幾口人,而何大少對這多妻妾的興趣並不高,卻對牌九骰子更有興趣,無日不賭,否則連覺都睡不着。
那十二個女人不但要想盡辦法替何家生個兒子,還要日夜侍候着她們的老公,十二個女人在何大少的調教下,也學會了賭。她們不是賭錢,而是賭何大少今夜跟誰上牀,於是十二個女人勤練賭技,為的就是要將老公爭取到手,晚上才有人伴眠。在何家,無賭不來,只要能賭的,她們都睹,甚至她們的性命……
老梅早探清楚了何家的底細,面對着十二個如花似玉的美豔女人,他的確有些羨慕何大少的豔福。而那十二個女人看見老梅那種龍鍾老態樣子,頗有一些失望之感,在她們心目中,能與何大少以賭齊名的老梅應當是個年輕瀟灑的人,而事實上他只是個屬於半老的人……
何大少很能揣摸出老梅的想法,哈哈兩聲道:
“老梅,你一定羨慕我過的日子……”
點點頭,老梅嘿嘿地道:
“我如果是你決不會賭……”
何大少一怔道:
“為什麼?”
老梅雙目一眯,道:
“春花秋月,梅蘭竹菊,各有千秋,老弟有女為伴,神仙也不過如此,再談‘賭’字,不是大煞風景……”
那十二個風情萬種的美豔女人,聞言都在竊笑,何大少更是春風滿面,得意的道:
“天下唯賭見真性,我姓何的只要不賭,渾身都不對勁,哪有精神去欣賞她們,老梅,咱們賭什麼?”
老梅淡淡地道:
“牌九、骰子……那是老套……”
何大少雙目一亮,道:
“對!來點新鮮的……”
老梅目光一掠何大少身後那些女人,道:
“我賭她們!”
何大少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
“好呀,原來你是人老心不老,老梅。這些女人部是狼虎之年,個個都難侍候得很,你要了她們嘿嘿,不出半年,你就會讓她們抽乾了……”
賭棍嘴裏無好言,牌桌之上黃葷全會上桌,老梅只是淡淡一笑,道:
“人道是人不風流鬼都厭,牲丹花下死,那種死法總比生老病死要舒服多了,大少,我説的對不對?”
只聽一個女人笑道:
“我們大少年青力壯,奔馳衝刺,馬壯兵強,而你呀,老梅,我怕你力不從心,點頭就暈……”
老梅尚未説話,那些女人已格格地笑了起來,老梅居然是面不紅,氣不餒,端坐在那裏,道:
“薑是老的辣,老而彌堅……”
何大少拍手道:
“好,薑是老的辣,老梅,你賭我的女人,我倒要看看你的賭注是什麼,值不值得這樣一拼。”
老梅點頭,道:
“合理。”
説着,自懷裏抓出一個布袋,在那張桌子上一倒,數十顆耀眼奪目的銀白珍珠滾落出來,那些女人在何大少的身後發出一聲尖叫,她們雖然住進何家,但也沒看過個個如手指般大的一袋珍珠,不但她們看直了眼,連何大少也傻了眼,這些珍珠隨便一顆都價值連城,何況那裏有上百顆……
老梅淡淡地道:
“夠格麼?”
何大少喘了口氣,道:
“夠,用一袋珍珠賭我的女人,老梅,你好大的手筆,在賭圈裏我何大少也算個人物,但與你老梅一比,只能算個配角……”
老梅哈哈兩聲道:
“哪裏,哪裏。”
何大少眼紅了,他呼吸略有急促的道:
“怎麼個賭法?”
老梅將珍珠一收,道:
“咱們還是賭女人……”
何大少一愣,雙目凝注着老梅,他怎麼也想不透,以女人為注的賭法他聽過也見識過,但要以女人為賭具的事倒沒聽過,他嘿嘿地道:
“新鮮,老梅,我倒要聽聽你這新鮮的玩法。”
老梅雙目一眯,嘿嘿地道:
“她們都是你老婆,你對她們都能瞭如指掌,在賭的方法上,我很吃虧,但,賭不僅是憑本領,還帶點運氣,我老梅就憑這點運氣和你賭一賭。”
何大少眼珠子一轉,道:
“説吧,我姓何的願意一試。”
老梅雙眼一眯,道:
“你這些老婆有十二金釵之譽,個個都是如花似玉,千秋各異,她們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興趣,但她們也有不同的習慣……”
何大少雙目圓睜,嘆息道:
“真看不出你老梅對女人也相當有研究……”
老梅嘿嘿地道:
“我對女人的腳更有研究……”
此語一出不僅何大少滿面驚異,連他身後那十二位風情萬種的少婦都不覺的格格笑了起來,她們雖覺得老梅是老了點,但説話的口吻和風趣卻又令她們心折,她們俱是女人,都是不同凡響的女人;一聽老梅談她們的腳,皆不自覺的向自己的小腳看去,看看這雙腳有何特殊之處……
只聽一聲嬌笑道:
“哎呀,老梅,你看我這雙腳可好看……”
一抬頭,老梅已看見一個面若春花,嘴角含春的美豔少婦,杏眼微睜的瞪着自己,緩緩抬起一隻腳,只覺碧綠的小蠻靴上鋪着一隻鳳凰,那隻腳約有七寸,可惜的是腳面寬了些。
老梅根本還沒説話,何大少已嘿嘿地道:
“她叫小蘭,是我老八,老梅,既然你對女人的腳那麼有研究,你看看她的腳怎麼樣?”
老梅朝小蘭那雙腳一瞄,道:
“這要先問問你老公,願不願意賭你這隻腳了。”
小蘭還沒説話,何大少已笑道:
“成,小蘭是我最疼愛的八妾之一,既然她已開了口,嘿嘿,老梅,咱們就用她這雙腳賭一註定輸贏……”
老梅沉思片刻,道:
“那我倒省事多了,不過,我也有個條件,看女人腳,只能説個大概,並不是百分之百的完全不差,何老弟應該懂的我的意思。”
何大少嗯了一聲道:
“老梅,我也並不是要你説的半分不差,只要八九不離十,我就認輸,你看怎麼樣?”
老梅嘿嘿地道:
“如果我全猜對了呢?”
何大少胸有成竹的道:
“隨你談什麼條件,只要我辦到的,全答應你。”
老梅想了想,道:
“好,那我們就賭一賭。”
説完話,將那袋珍珠扔在桌上,呼地-聲,那些女人全都直了眼,她們俱是道地的女人,對這些碩大的顆顆珍珠自是愛憐不已,她們唯恐老梅這一摔損毀了珠子,所以個個不禁啊了一聲。
小蘭大聲道:
“咱們可得説好,如果你輸了,這袋珍珠可全是我的,誰也不準賴……”
她這話一落,立刻自那羣女人中傳來了啊哼三聲,有人失望,有人不屑,還有人不服氣。小蘭卻不理會這些,她仗着何大少的寵愛,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老梅點點頭,道:
“當然是你的。”
小蘭滿有把握的嗯了一聲,輕輕倚在何大少身邊。
老梅在小蘭那雙寬大的腳上看了一看,道:
“腳背不厚,卻寬過常人,何老弟,你這位少夫人的腳趾頭較常人多了一個……”
他這話一出,不僅小蘭神色大變,連何大少都面若死灰。要知道小蘭姑娘這雙腳,除了她自己外,只有何大少看過,一雙腳小巧中卻多了一根腳趾頭,俗稱六趾。六根腳趾頭,在常人很少見,但卻見過手有六指的,沒想到小蘭的腳卻多長了一根腳趾,這事原本無人知曉,但老梅卻一語道破,怎不令人心驚膽寒。
小蘭粉靨一變,道:
“你……你怎麼知道的?”
老梅嘿嘿兩聲,道:
“小蘭姑娘,別忘了我擅相腳,任何人的腳只要溜過我的眼皮子,她的底細差不多全會被我料中……”
小蘭不服氣的道:
“好,就算你説中了,但是我的腳還有什麼?”
老梅看了何大少一眼.道:
“如果我再料中了呢?”
何大少沉思道:
“我認輸……”
他知道小蘭的腳底還有乾坤,老梅雖然憑小蘭的腳面猜出她有六根腳趾頭,但,另一樁卻無絲毫痕跡可言,除了老梅是神仙,不然他決猜不着……
老梅點點頭,道:
“那好,讓我再説説看。”
此刻大夥的目光全落在老梅身上,要知道這一注決定勝負,如果老梅猜不出來,那一袋豔白的珍珠就是何家的東西,何家不花一分一毫平白就贏了這一袋價值連城的珠子,怎不令她們緊張焦慮……
老梅雙目一合,沉思道:
“她的腳底還有一顆豆大的紅痣……”
這一説連何大少都跳了起來,他不但驚異簡直是憤怒,霍地躍了過來,抓着老梅的衣領,吼道:
“説,你怎麼知道?”
老梅將他的手一擋,道:
“這麼説我料對了?”
小蘭早已垂頭喪氣的頹然坐在椅子上,所有的希望全泡了湯,而何大少卻已暴跳如雷的道:
“這女人是我的,她身上每一處我都很清楚,除了她娘之外,根本沒人知道這個秘密,而你——老梅,是如何知道的,除非有人告訴你,否則不可能……”
老梅冷冷地道:
“我只問輸贏,不談相術……”
何大少面色一冷的道:
“不説清楚,我無法饒你。”
老梅冷冷地道:
“我贏了,任何條件由我開,你何大少也是江湖上的人物,江湖道義和規矩應該懂,再説咱們賭字輩的兄弟,耍詐耍奸耍狠不耍賴,莫非何大少有意耍賴……”
何大少有氣無力的道:
“好,老梅,我認輸,這些女人你全帶走吧……”
這話從何大少嘴裏吐出來,立刻引起那十幾個女人的尖叫,她們在何家雖然未必快樂,但生活優裕,倒也清閒,何大少突然不要她們了,她們頓時驚慌起來,七嘴八舌的談論這件事,頓時她們的目光全落在老梅身上,只見老梅年歲不少,灰衫長褲,沒有一點起眼的地方,如果她們真跟了這位土土的鄉巴佬,她們知道那日子並不好過。
只聽一個女人尖聲尖氣的道:
“你要我們這麼多女人跟着你,你養得起我們麼?再説,我們這些人全是如狼似虎,雖不敢説要夜夜春宵,但,你以一個老頭子,我們至少會讓你疲於奔命,有如喪家之犬……”
她説到這裏已引起她們格格大笑,那是春蕙,是何大少的六姨太,不但嘴利,鬼點子尤多,她有意要唬住老梅,説起話來也就口不擇言……
哪知老梅雙眼一翻,道:
“那太容易了,在洛陽我有飯館,還有妓院,我喂得飽你們,更讓你們日日夜夜閒不着,那裏的大爺有的是銀子,保證你們個個春宵無度……”
這話像晴天裏的霹靂-般將那些女人嚇住了,她們做夢也沒想到老梅是將她們送進妓院,如果老梅真將她們送進勾欄,那種皮肉生涯可真是生不如死,剎時她們哇哇大叫起來,全吵着要何大少救她們……
何大少面色慘變,道:
“老梅,你要她們幹妓女?”
老梅嘿嘿地道:
“勾欄裏尚缺一些粉頭,你這些妻妾姿色不惡,我只要把她們往裏面一送,嘿嘿,保證生意興隆,個個都能成為名妓,那時候,你何大少如果不能忘情,我老梅可免費送你玩玩……”
何大少霍地跳了起來,道:
“媽的,不行,老梅,我的女人幹妓女,雖説是輸給你了,江湖上還是説是我的老婆,你讓我老何戴綠帽子,媽的,老梅,你也太狠了。”
小蘭叫道:
“是啊,大少,你老婆怎能幹那種事……”
春蕙也叫道:
“大少,我們不幹……”
何大少憤怒的瞪着老梅,道:
“老梅,咱們談談別的條件……”
老梅嘿嘿地道:
“如果我不答應呢?”
何大少面上殺機-湧.道:
“我只有殺了你。”
老梅淡淡地道:
“你能麼?”
何大少冷冷地道:
“殺你太容易了,我只要關起門來,一聲令下,我這些妻妾和家丁會奮不顧身的宰殺你,你也應該看的出來,她們個個都有些武功底子……”
老梅雙目一眯,嘆道:
“我拿你真沒辦法,賭輸了還耍賴,嘿嘿,好吧,為了保這條老命,只有另談條件啦!”
何大少冷澀的道:
“説吧,只要我姓何的拿得出的,全答應你,條件就是不準帶走她們一個……”
嗯,老梅嗯了一聲道:
“我的條件很簡單,只要你告訴我雲鵬現在何處?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知道你消息最靈通……”
何大少一呆,道:
“你……”
老梅哼聲道:
“我的確是為這件事來的……”
何大少面若死灰的道:
“老梅,你這是逼我去死,三絕幫我惹不起,連你也惹不起,大家何必去趟這渾水……”
老梅冷冷地道:
“我已惹上了,大少,連你也脱不了干係……”
何大少哈哈兩聲道:
“我只要不説,三絕幫永遠會把我當朋友……”
老梅不屑的道:
“你非説不可,因為你是輸家……”
何大少嘆息一聲道:
“老梅,你摸透了我這個人,所以你那麼有把握,我明白江湖上的一諾千金,更懂得賭行中的耍狠耍詐耍奸不耍賴的道理,好吧,我告訴你。”
老梅大笑道:
“這才像條漢子……”
何大少面若死灰,道:
“雲鵬在徐家屯……”
老梅一抱拳,道:
“謝啦。”
他連桌上那袋珍珠也不要了,晃身倏然而逝,何大少頹然的坐在那裏,怔怔的出神。那些妻妾卻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紛紛去搶那袋珍珠,誰也不知道她們的丈夫已經江湖末路——沒的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