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寒夜的霜露有股逼人的寒意,沉沉的黑夜中,已過了三更天,朦朧中,在一片隱隱的黑霧裏,彷彿響起三聲旱雷般的將黑仔從睡夢中驚醒,他揉了揉眼睛,桌上的油燈已熄了,隱約裏,他看見父親……疤麪人站在那張木牀前,他那張原本森寒的臉龐,浮掠着一股令人駭懼的秋霜,一雙目光透着那股子冷厲而無情的態意,黑仔霍地從牀上爬起來,畏縮的道:
“爹,你怎麼沒有睡覺……”
疤麪人以目示意,讓黑仔不要説話,低聲道:
“孩子,有人……”
然後,他附在黑仔的耳邊,悄聲的又道:
“孩子,北地狼谷已不再平靜了,今夜似乎來了不少人,全為了那個姓金的,爹要你守在屋子裏,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準出去……”
黑仔眨着一雙大眼睛,點點頭,但心裏卻在暗暗地想着,狼谷也不是第一次闖進人來,爹幹嘛這麼緊張,隱約中,他聽出有夜行人的衣袂聲飄過,而冰涼若水的寒夜裏,已響起此起彼落的狼叫聲。
疤麪人用手輕輕按着黑仔的肩頭,道:
“記住,不準出這屋子一步。”
他似幽靈般的穿窗而去,黑仔急忙爬起來,穿上衣服,他已緊貼着窗户,雙目自窗欞朝外望去。
屋外漆黑一片,疤麪人站在一塊巨石上,宛如巨塔似的朝夜影裏凝視着,然後,沉聲道:
“朋友,別盡躲在那裏像老鼠一樣,有膽闖野狼谷就有膽出來亮亮相,難道各位還要我一一去請麼?”
一聲怪笑,自黑鬱郁的森林裏傳出來三道黑影如狸貓樣的疾瀉而落,頭一個進入眼簾的是那個頭大如鬥,目若銅鈴的矮壯漢子,他未説話,已先笑,那張嘴奇大無比,紅紅的,真像是血盆大口,呵呵地道:
“老疤,別人不認識你,我張大嘴和你可説是熟透了的朋友,嘿嘿,咱們也是太多太多年沒見面了,呵呵,既然是老朋友了,你這算是待客之道麼?”
緊隨在他身後是個獐頭鼠目的中年漢子,一身灰長袍,斜揹着一柄喪門劍,在那冷厲的嘴角上,長了一顆大黑痣,痣上還有一撮黑毛,他嘿嘿的道:
“大嘴哥,人家哪瞧得起咱兄弟三個,瞧瞧人家那副德性,像他媽的老婆給人奸了,生了個野種兒子似的,整天他媽的哭喪着臉……”
另一個陰幽冰冷的年輕人,卻始終沒説半個字,只是不瞬的盯着疤麪人,他彷彿跟這些人全沒半點兒關係似的。
那個獐頭鼠目的漢子話聲一落,疤麪人的神情已隨着一變,全身黑袍抖動,似是有極大的隱痛被刺傷一樣,他長吸了口氣,怒聲道:
“你大嘴是吃八方的人物,有了你,甭説,這位愛説話的朋友一定就是那個炒腰花了,另一位麼,哼哼,一定是那位冷麪公子仇獨了……”
張大嘯咧嘴一笑,道:
“不錯,不錯,你老疤還能曉得我兄弟三個,看來咱們這趟野狼谷沒算白跑,嘿嘿,老疤,見面五分情,伸手不打笑面人,兄弟我們不是衝着你來的,嘿嘿,我們兄弟與姓金的有點私人過節,你只要交出他來,嘿嘿,我兄弟立刻退出野狼谷……”
疤麪人寒冷地道:
“我不認識什麼姓金的,北地狼谷不容外人闖入,你們三個既然來了就別想出去,留在這裏喂野狼吧。”
炒腰花嘿地一聲道:
“他媽的老疤,別在這裏人五人六的,一個小小的狼谷並不是什麼天羅地網,今日你交出姓金的便罷,否則,我炒腰花就將你剁成八段,先祭祭你那些狼子狼孫……”
疤麪人怒叱道:
“你這瞎眼的東西,在這裏也敢耀武揚威……”
他的身子連動都沒動一下,筆直的踏着風般的晃移而去,那碩大的手掌在黑夜中一閃,已朝炒腰花的胸前飄去,炒腰花可沒想到此人身手如是快速,當他變招之時,胸口陡然一陣洶湧,一股大力已撞了過來,那麼無情而冷悚的劇烈一震,哇地一聲張口吐出一口鮮血,跟着他那疾退的身子已踉蹌的朝外倒去。
仇獨突然伸手一攔,將炒腰花接住了,這陰冷的年輕人面上似乎顯現出一種怪異之色,目光冷的令人寒懼,冰碴子似的道:
“腰花,你現在變成豆花了。”
炒腰花似是傷的不輕,眼睛鼻子全皺在一塊,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漬,伸手拔下了背上的長劍,顫聲道:
“老仇,咱們幹了他。”
仇獨森森的道:
“交給我……”
張大嘴的嘴一咧,嘿嘿地道:
“老弟,別太自信,這老小子可不同於一般人,咱兄弟今夜若不聯手收拾掉他,嘿嘿,那顆‘血玉神珠’誰也甭想沾上邊……”
仇獨是個不喜歡多説話的人,此刻他的目光閃耀着一層灰瀠的陰狠之色,低低地道:
“大嘴,我要那孩子,那是老疤的致命處。”
這話如針尖戳進心口窩般的令疤麪人全身顫動,他可沒想到冷麪公子仇獨的心腸這樣冷酷和惡毒,頓時,直覺告訴他,冷麪公子仇獨才是真正令他可怕的敵人,他腦中意念飛閃,手中已多了一柄冷劍,劍刃上一片青朦朦之氣,一句話沒説,已朝仇獨的身上切入。
仇獨的身子好快,在旋轉的空間,已拍出七掌十二腿,招招都令疤麪人難以硬拼,兩人在黑夜裏低旋高躍,瞬快的糾纏在一起。
張大嘴晃身飄了出去,道:
“老弟,那小崽子跑不掉……”
張大嘴那健壯的身子如球般的向屋子衝來,黑仔雙拳緊緊地握着,突然,他目光瞥見牆上掛着的那串狼牙,他急忙將那一串有三尺長的狼牙握在手中,一躍身,躍上屋頂,守在那扇木門上頭,張大嘴的身子如鐵錘般將木門撞碎了,他站在門口嘿嘿地道:
“小子,你躲在哪兒?”
當他目光瞥進牀上拱起的被子時,他不禁陰沉的笑了笑,他緩緩的朝牀前跨去,黑仔屏住呼吸,等張大嘴的頭一伸進門內,手中那串狼牙猛地朝張大嘴的脖子上罩去,雙手緊緊的勒住,身子自空中猛地下墜,張大嘴只覺自己呼吸困難,一陣尖鋭的刺痛自脛骨上傳來,他呀地一聲大叫,晃肩移身想甩開黑仔,哪知黑仔力大無窮,勒住他的脖子不放,張大嘴伸手去拉脖子上的狼牙,已被那尖鋭的狼牙刺傷了掌心。
他面上一片青紫,吼道:
“媽的,你……”
他不愧是武林頂尖高手,雖然在大意之下着了黑仔的道兒,理智尚十分清醒,揹着黑仔往牆上撞去。砰地一聲大響,黑仔只覺有點天旋地轉,被張大嘴那粗壯的身子一撞,差點沒被撞死,雙手頓時一鬆,人已倒在地上。
張大嘴終於吐出了一口氣,可是鮮血已自脖子上流下來了,他雙目如珠,憤憤地道:
“宰了你這個野種……”
當他剛揮起手掌欲擊向黑仔的時候,驀地自牀底下衝出一條黑影,張口咬住了他的右腿,一陣撕裂的痛楚令他冷汗直流,一掌向黑影拍去,那隻捨生救主的黑狼卻毫不留情的已撕下張大嘴腿上的一塊肉,然後一個躍身猛撲張大嘴的面門。
張大嘴哇地一聲怪叫,大片血肉令他痛的幾乎要暈過去,黑仔已借這剎那空間,翻身爬了起來,無意的伸手一抓,那兒有一柄鐵鏟,是他埋葬死去的野狼用的鐵鏟,一鏟朝張大嘴拍去,正正的擊在張大嘴的腦門上,當地一聲,張大嘴腦中嗡地一聲,喉結上又被那隻躍起的黑狼咬住了,他痛的一拳搗在黑狼腹部,那黑狼慘叫一聲,摔死在地上,張大嘴的喉嚨卻已被咬斷,張大嘴伸伸腿就死了。
黑仔有若瘋狂似的,舉起大鐵鏟猛擊不休,他恨恨地道:
“打死你,打死你……”
可惜張大嘴一身超絕武功,只因他認為對方不過是個孩子,一時的大意,竟讓這一童一狼活活的打死了,那個斗大的腦袋已碎裂的血肉模糊,黑仔終於停下來了,他看見那隻大黑狼倒卧在地上,心裏一陣愴然,急忙抱着它,只覺入手冰冷,顯然已死,他恨聲的道:
“大黑,我會替你報仇……”
他忽然想起爹爹還在外面,不覺舉頭向外望去,只聽夜風嘩啦啦的作響,心裏如弓弦樣的一緊,急忙奔出去,只見炒腰花已死在一塊石頭上,那個冷麪公子仇獨已失去影子,而爹爹卻斜卧在草叢中,嘴角間盡是殷紅的鮮血,瞪着一雙眼睛直望着黑仔喘氣,黑仔顫聲道:
“爹……”
疤麪人忍着翻湧的氣血,顫聲道:
“孩子,你要立刻離開狼谷……”
黑仔一呆,只覺手腳冰冷,難過的道:
“為什麼?爹,壞人不是都跑了麼?”
疤麪人長吸口氣,道:
“黑仔,江湖上已掀起爭奪‘血玉神珠’的怒潮,那個姓金的真該死,居然跑來狼谷,讓這羣無盡無止的江湖人物跑來這裏追尋探索,我們不可能再過平靜日子,姓仇的武功太高了,爹殺不了他,爹要你立刻離開這裏,爹已傷的不輕,沒法和你一塊走……”
搖搖頭,黑仔堅決的道:
“不,爹,我要和你一塊走……”
疤麪人面上湧起一股怒氣,道:
“胡説,你居然連爹的話都不聽了,黑仔,你已經老大不小了,往後,你要靠自己去求生存,要想活下去必須勤練武功,爹的武功實在不怎麼樣,所以沒教好你……”
雙目中盈盈的清淚,沿着腮頰直流下來,黑仔點頭道:
“爹,我明白。”
疤麪人長嘆口氣道:
“你走吧!”
略略一怔,黑仔詫異的道:
“現在就走……”
疤麪人嗯了一聲道:
“再遲一刻,你想走都不可能了,孩子,不要怕,爹只要不死,一定會追上你,快走吧。”
這話沉重而傷情,恍如兩人就要陰陽相隔一樣,疤麪人臉上如罩上一層霜雪,令黑仔不敢正視,自他有記憶以來,他就和父親住在狼谷,父子相依為命,他記得爹爹用狼乳來喂自己,使自己天天與狼為伍,但爹從沒有教過自己武功,自己因為每天與狼為伴,追逐嬉戲,而自然變的健壯和剛強,而爹爹除了照拂自己外,更沒有跟自己談過母親,或是一些能令人追憶的事,此刻,他腦子裏一片空白,除了有這麼一個父親外,其他的他什麼也不知道……
黑仔看了他父親一眼,猶疑的道:
“爹,我……”
疤麪人憤怒的道:
“你再不走,我就先殺了你。”
疤麪人發脾氣,對黑仔來説,這又是生平頭一回,父親和他相依相隨,面上雖然是冷冷地,但爹爹卻從沒有向自己發過一次脾氣,今夜,爹居然一改常態,發了那麼大的脾氣,對黑仔來説,幾乎是一件不容易接受的事情,但,就因為疤麪人很少生氣,黑仔心裏才產生一種畏懼,他急忙奔出幾步,顫道:
“爹,你別生氣,我走……”
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裏,已淌下了兩行晶瑩的淚水,他頻頻回頭望着他爹,任淚水沿腮流下,夜風拂在臉上,有種冰涼的感受,而疤麪人猛地將頭歪過去,在那張醜陋而蒼老的臉上,浮現着一股難掩的痛苦之色……
夜影中,黑仔帶着一腔傷悽和悲涼向黑夜中奔去……
此刻,他腦子裏空蕩蕩的,彷彿天地已遺棄了他,沒有目標,沒有方向,任淚珠滑落,任冷風颳面,連自己都不知道該去哪裏,他仰望着夜空,哀嘆道:
“我該怎麼辦?”
這真是無語問蒼天,他父親要將他趕出野狼谷,天地雖大,何處容身?他腦海裏開始思索這個問題,猛地一個踉蹌幾乎被石頭絆倒,忽然他想起前面那塊巨石後的石洞,那是他無意中發現的石穴,連父親都不知道的地方,他也想起那個奄奄待斃的金長泰,於是,他毫無選擇的衝進石穴中,金長泰尚躺在石穴中,他昏昏地睡了很久,本來他以為自己一定會被這羣野狼吃掉,哪想到在昏沉中有一隻黑狼將他叼在這石穴裏,那是大黑,是奉黑仔之命將他叼在這裏,此刻金長泰已清醒過來,他看見黑仔淚水滿面的跑進來,不覺微微一愣,道:
“小友,你怎麼啦?”
黑仔一屁股坐在地上,雙目呆滯的凝視着石壁,半天沒有説話,過了很久,他自失神中回過神來,朝金長泰冷冷地道:
“我爹不要我啦。”
金長泰一愣,道:
“天地間父母沒有不疼自己的子女,你爹怎麼會不要你呢?小友,彆着急,也許你爹一時生氣……”
黑仔搖搖頭,道:
“你不知道,自從你來這裏之後,先有燕山七雄,後有炒腰花、張大嘴,還有一個冷麪公子仇獨,他們和我爹動上手,我爹已受了很重的傷……”
金長泰全身一震,道:
“冷麪公子仇獨,他可不好惹呀……”
黑仔嗯了一聲道:
“我爹就是傷在他的手中,爹爹叫我趕快離開狼谷,唉!我一生都在這裏長大,我能去哪裏呢?這些人也真奇怪,為了-顆珠子,竟然……”
金長泰苦嘆的道:
“小友,你還不知道那顆‘血玉神珠’的神奇,江湖人人慾得此珠,連你金伯伯也不例外,所以才落得這般下場,這輩子都甭想再練武功了。”
他忽然想起什麼事情似的,道:
“那顆珠子呢?”
若不是經金長泰這一問,黑仔還真忘了珠子這回事,他忽然捂住自己的肚子,道:
“還在我肚子裏呢!”
他想起自己將那顆“血玉神珠”吞進腹中,還沒有排泄出來,不禁有點莞爾,金長泰忽然抓住他的手道:
“孩子,你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血玉神珠’在你手裏,否則必給你帶來殺身之禍,這顆神珠有許多神奇之處,是天竺國百忍大師護國的寶珠,傳説這顆珠子一直藏在百忍大師的肉裏,自百忍大師坐化後,被人自萬佛寺盜了出來,挖開他的肉身才找出這顆珠子,我將它送給你,希望你能擁有它,發覺它的秘密……”
黑仔眨着眼珠,道:
“珠子怎麼在百忍大師的肉裏……”
金長泰嘆口氣,道:
“‘血玉神珠’是天竺國的護國之寶,是世上人人想得的奇異寶珠,百忍大師是護寶之人,怕此珠被盜,將自己大腿用刀切開,‘血玉神珠’便藏在他的大腿裏,這樣誰也別想知道神珠的藏處,誰也別想盜走它……”
黑仔淡淡地道:
“在我看來那隻不過是顆村童玩的彈珠……”
金長泰嘆道:
“也許有一天你發覺它的神奇處後就不會當它是顆普通珠子了。”
黑仔面上有股悲憤之色道:
“我不管它有多神奇,總之它帶給我極大的不幸與痛苦,如果沒有它,我爹不會不要我,也不會受傷,此刻我不知道他老人家怎麼樣了。”
金長泰突然坐起來,道:
“孩子,你扶我出去。”
黑仔一怔道:
“幹什麼?”
金長泰悲涼的道:
“咱們去看看你爹……”
黑仔畏縮的道:
“我爹待我嚴苛無比,他説過的話從不改變,要我走,我得立刻走,此刻他如果知道我還沒走,一定會氣的殺了我,老金,我有點怕……”
金長泰一嘆道:
“孩子,我金長泰傷成這個樣子,知道幫不上什麼忙,但令尊畢竟是因為我而受傷,至少咱們要看看是哪些人傷害你爹,是哪些人下的毒手,日後,咱們要尋仇也要有個對象,除了仇獨之外,我相信還有一幫子人都來了。”
黑仔驀地面露怒光,道:
“誰要敢傷害我爹,日後我必當加倍報還,今日之仇,昨夜之恨,血債血還,那個姓仇的,我永遠不會放過他……
金長泰朝這個堅毅的少年臉上一望,頓時大驚失色,只見這少年此刻面上透出一股紅光,一股逼人的血紅之色自面龐上散發出來,他略略一呆,道:
“孩子,你怎麼啦?”
黑仔一愣,道:
“我……沒什麼呀!”
金長泰顫聲道:
“你的臉……”
黑仔驀覺自己全身如火樣的滾燙,他伸手一摸自己的臉,只覺滾燙無比,一股無名的熱氣自全身散發出來,他喉乾舌燥,一蓬濛濛的熱氣自丹田中向四處擴散,頓時他也發現自己的手掌在出汗,低頭一瞧,雙手突然變的赤紅,像血樣的那樣令人駭懼,他顫聲道:
“這……這是怎麼回事?”
金長泰詫異的道:
“孩子,你是不是在發情……”
黑仔苦笑道:
“我只覺得好熱……”
此刻,他只想趕快跳進水裏,最好能痛痛快快的洗個澡,那股燥熱已愈來愈烈,熱的他幾乎受不了,驀然之間,他衝向石穴後那個山泉匯聚的水塘裏,頓時覺得一股透冰的寒涼傳遍全身,渾身舒服多了,那股難耐的燠熱也漸漸退去。
忽然小腹中傳來一陣疼痛,他捂住肚子,道:
“我要出恭……”
金長泰揮手道:
“快去。”
他躍出水塘便往穴底奔去,稀里嘩啦的一陣大響,一股惡臭傳了過來,金長泰聞見那股沖天臭氣,忍着痛朝穴口移去,朝穴外吸着新鮮空氣,道:
“真臭……”
黑仔藉着穴底那道縫隙透進來的日光,見自己拉出一大片稀屎,頓時覺得舒服多了,他站起來剛想再去水塘裏洗洗屁股,驀一回首,瞥見那顆“血玉神珠”就落在那堆糞便上面,哇地一聲差點嘔出來,他想丟了算了,可是一想金長泰將這顆珠子説的那麼神奇,不禁又有點捨不得,況且這顆“血玉神珠”紅豔透明,可愛晶瑩,忍着那股糞臭,用兩個指頭拈起來,連人帶珠鑽進水塘之中。
這個水塘在穴洞之中,是匯聚山泉而成塘水,深可及腰,清涼透骨,他迅快的洗淨珠上的穢物,順便洗洗自己的屁股,森寒的月光晶潔的透在塘上,那顆“血玉神珠”在水中被那月光照射着,突然發出一層紅霞般的光華,黑仔只覺珠上似有一條盤繞的巨龍欲展翅飛去,在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忽然有一行字投射在水面上,黑仔一呆,運聚目力看着水面浮蕩的字影:
“陽納一口氣,運轉九重天,陰吐三週天,形髓俱返真,向叩七首,血玉自然,返樸歸真……”
他曾跟隨父親習字臨帖,也認識不少字,腦中意念流轉,不知不覺的念着那篇經文,誰知這篇神奇的經文在心念中閃轉,不自覺的跟着運起氣來,他此刻在水中站着,一練起功來,人已盤膝起來,起先剛盤起膝來,人在水中浮晃,幾口涼水灌進嘴裏,哪知運勁之後,他像一個浮萍似的,居然能坐在水中,穩當的不動絲毫,那口訣一經入神,其勢似不可止般的自然而然的自動在體內流瀉,漸漸他身上發出一股霧氣,淡紅的雲霧在水中繚繞,他只覺渾身在淌着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穴中的月影已隱,他的耳中已傳來金長泰的叫聲:
“小友,你怎麼還沒拉完那泡屎……”
黑仔猛地清醒了過來,他自水中一蹦起來,哪想到自己這一躍居然撞向穴頂,砰地一聲,石屑飛揚,他還沒覺得怎麼痛楚,而卻已石屑紛落,當時他也沒有在意將那血玉神珠往口袋裏一揣,道:
“好啦!”
金長泰看他渾身濕漉漉地,道:
“孩子,別受涼。”
黑仔眨着眼睛,道:
“我不冷,老金,我們去找我爹……”
金長泰雖然還很虛弱,但已能站起來,黑仔忽然將他背在身上,直往穴外奔去,金長泰只覺耳中風聲呼嘯,滿臉驚詫的樣子,道:
“孩子,你在飛呀……”
黑仔自己也不明白什麼原因,只知略一提勁,人便似箭般的往前疾射,那股靈勁令他迷惑,他哪知自己無意中已練成了血玉神功,血玉神珠所孕育的天地精華已被這天真無邪的少年盡數吸去,這孩子福祿奇厚,誤將神珠藏在腹中,殊不知血玉神珠藉着人體的温度而昇華至極限,他在無意中已練就神功的全部。
黑仔迷惑的道:
“沒有呀,我只是在跑……”
金長泰嗯了一聲,道:
“孩子,你我必須找個隱秘的地方,今夜來的人俱是武林中令人聞名喪膽之徒,金伯伯是幫不上什麼忙,如果我倆讓他們發現只怕連這條命都不保了。”
黑仔霍地躍上一棵巨樹枝椏上,將金長泰放在粗闊的枝椏上,低聲道:
“這裏可看見我爹……”
金長泰運目朝那谷中一望,頓時全身泛起一連串抖顫,他看見有五個漢子將疤麪人困在當中,除了冷麪公子仇獨外,還有葉震,花無情,斷玉手,及鐵無心,這幾個江湖高手,個個都是腳踩四海頭的絕頂人物,今日聯袂在此對付疤麪人,可見他們如何重視這顆血玉神珠了。
黑仔和他貼身而坐在樹幹上,他已感覺出金長泰那陣顫悚,低聲道:
“老金,你認識他們……”
金長泰嘆了口氣,道:
“他們都是有血有肉的漢子,可是卻是無情無義的東西,你可要記住這些人,那個站在仇獨左側的是花無情,右邊的是鐵無心,再過來是葉震和斷玉手,我這一身傷痕全跟這些人有關,他們整治人的手段,那真能令你永生不忘……”
果然,黑仔在那幾個人的臉上全留了意,每個人的形貌全入了他的腦子裏,他的手暗暗捏的很緊,已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因為他看見葉震已將他父親自地上拉起來,疤麪人似是受的傷極重,全身軟的像塊提不起的豆腐,葉震嘿地一聲,道:
“老疤,如果你再不交出姓金的,我就將你吊在樹上,然後用刀子一刀一刀的零碎割掉你……”
疤麪人喘息的道:
“姓葉的別盡在這裏耍狠,姓金的已經進了狼肚子,那顆血玉神珠我也沒見過,你們要那顆珠子,就向狼要吧,我這裏是沒有……”
斷玉手轉身欲走,花無情已叫道:
“幹什麼?”
斷玉手哼聲道:
“殺狼去,我要把這裏的狼全割開肚子,看看那顆珠子在不在它們肚子裏……”
花無情嘿嘿地道:
“別他媽的那麼性急,這個醜漢子不是個呆頭葱,眼見珠子到手還會讓它進了狼肚子?兄弟,咱們不給他點厲害他是不會交出來的……”
鐵無心驀地冷冷地道:
“先把他吊起來……”
他們手快,乾淨利落,葉震一掠身,已用繩索將疤麪人吊在半空中,鐵無心手中握了一柄閃亮的匕首,他用一種不屑又嘲弄的口吻,道:
“老兄,你知道我先割你什麼地方?”
疤麪人冷叱道:
“你這無心無肝的東西,什麼手段你幹不出來……”
鐵無心哈哈大笑道:
“別逞能了,待會我讓你叫爹喊孃的……”
他那柄寒冷的匕首在疤麪人面前一晃,森冷的直逼顏面,鐵無心忽然面上一冷,道:
“聽説你還是個多情的種子,為了一個女人而斷絕了七情六慾,更將這張臉給毀去,終身不娶,好偉大的愛情故事,既然你決定斷絕七情六慾,我就將你的命根子徹底的去掉吧……”
疤麪人一愣,顫聲道:
“你……”
黑仔聽説他們要割了爹爹的命根子,不禁愣了一愣,低聲問道:
“老金,什麼是命根子?”
金長泰見這半大不小的孩子,對人事尚十分蒙沌,不禁嘆了口氣,道:
“就是你尿尿的地方……”
黑仔啊了一聲道:
“那是雞雞,他們敢割我爹的雞雞……”
此刻他只覺一股義憤難以抑制,氣的滿臉通紅,緊緊的握着拳頭,金長泰知道他相當激動,急忙拉着他的手,低聲道:
“孩子,小不忍亂大謀,你須忍耐……”
那鐵無心真是冷酷無情之極,猛地扯下疤麪人的褲子,手中匕首在空中一閃,當真將疤麪人的命根子給割了下來,一蓬鮮血灑落,痛的疤麪人一聲慘叫,人已暈了過去,半截命根子已掉落地上。
黑仔看的心絃劇顫,慘叫一聲道:
“爹……”
他再也不管後果如何,長嘯一聲,一個人已自樹上疾射而下,要知黑仔自幼在狼堆里長大,天生就愛爭強鬥狠,雖然他知道眼前的這羣人俱是殺人如麻的絕頂高手,但,他不能任這些喪心病狂的惡徒,如此欺侮自己的父親,一股強烈的殺氣佈滿在這孩子的臉上,他在狂叫中衝向疤麪人,高聲叫着:
“爹,爹……”
花無情、葉震、鐵無心和斷玉手忽見一道黑影自空中瀉落,身法之快,猶在他們之上,頓時令他們一驚,等黑仔站定後,他們發現他不過是個年輕人時,頓時鬆了口氣,冷麪公子仇獨雙目一閃,道:
“老疤的兒子。”
鐵無心嘿嘿地道:
“很好呀,也許這孩子知道珠子在哪裏,有了他,嘿嘿,老疤不交出來那不行。”
黑仔雙目通紅,指着鐵無心喝道:
“是你殺我爹……”
鐵無心哼聲道:
“殺人只不過是舉手間事,你這小東西在這裏鬼吼鬼叫幹什麼?”
黑仔憤怒的道;
“我要你納命來。”
他見疤麪人暈死過去,再也剋制不住自己那股悲憤和怒氣,根本沒有考慮自身的武功如何,挫身一擰,猛地一下照着鐵無心一拳搗出去,要知黑仔此時已昏了頭,哪顧自己是否是鐵無心的對手,無招無式,隨時一拳,鐵無心哪將這個少年人放在眼裏,一見他揮拳而來,哈哈兩聲大笑,不閃不避,右手疾快的迎上去。
砰然聲中,鐵無心彷彿捱了一記悶雷似的,踉蹌地倒退了七八步,全身骨骼如散了一樣,臉色突然大變,他只覺血氣上湧難以抑制,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一着殊出眾人意料,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少年有這般的功力,能在一拳間傷了鐵無心,就是黑仔也沒想到自己這一拳有這般的勁力,他哪知道自己在無意中已吸取了“血玉神珠”的精華,並不自覺的學會了血玉神功心法,若不是他功力尚淺,尚不知運用,鐵無心就不會那麼輕鬆了。
冷麪公子仇獨一震,道:
“怪不得張大嘴會死在他手中呢!”
他忽找出張大嘴的死因了,只覺自己判斷正確,殊不知黑仔殺張大嘴是誤打誤撞,真要動上手,當時黑仔哪是張大嘴的對手。
此刻大夥對這少年已另具戒心,鐵無心雖然這一下挨的不輕,但怎麼也不相信這少年有恁般功力能一招傷了自己,他怒聲道:
“給我宰了他……”
葉震朝前斜跨一步,嘿嘿地道:
“不急,不急,我倒要問他幾句話。”他陰冷的道:
“小朋友,你想救你爹是不是……”
黑仔雙目凜然的道:
“不錯。”
葉震嘿嘿地道:
“我們這麼多人,你只有一個人,打是打不過我們,捨身救父,這是人之常情,念在你一片孝心分上,你只要告訴我,你爹將那顆紅紅的珠子藏在哪裏,嘿嘿,我就將你爹交給你。”
黑仔滿面悲憤的道:
“用這種手段對付我爹,還會是什麼好人,今日我父子就是全死在這裏,也不會將珠子交給你……”
葉震哈哈兩聲道:
“小鬼,別認為自己有幾分力氣,就能救得了你爹,要知道我們這些人全是江湖上叫得響的大人物……”
黑仔見他父親下體流血不止,早已亂了心性,他自小生長在狼羣之中,終日和那些野狼搏擊撲鬥,自然而然的薰陶着一股野性,此刻哪顧自己的危險,猛地朝葉震撲去,這種撲法完全模仿狼羣撲斗的式子,與普通武技完全不同,葉震饒是身手不凡,還是被黑仔的指爪抓了一下,頓時衣衫碎裂,血漬溢現,葉震哇地一聲道:
“你這小王八蛋……”
他痛的緊皺雙眉,驀地一拳搗出,接着抓住了黑仔的手臂,運起勁來,欲將黑仔摔出去,哪知黑仔力大無窮,用力一掙,反將葉震一拖,葉震踉蹌的差點摔倒地上,但黑仔還是捱了葉震一拳。
在呼然聲中,那一拳像擊在牛皮上,黑仔不過是晃了晃身子,而葉震卻覺得一股反震之力,震得他半條手臂發麻。
黑仔怒吼道:
“我跟你拼了!”
他方要再撲上去,一邊的無情公子仇獨驀地伸出一指,在他身上一點,他頓時動彈不得,只是那雙目光卻憤怒的瞪着仇獨。
冷麪公子仇獨嘿嘿地道:
“有了這孩子,還怕疤麪人不説實話?”
花無情沉思道:
“這孩子身上好像有種奇怪的力量,小小年紀已是這般兇狠,我看咱們決不能留下他,否則,日後,咱們都有擺脱不完的麻煩……”
鐵無心哼聲道:
“那就-刀了結了……”
冷麪公子仇獨冷冷地道:
“先別急,咱們先問清楚了‘血玉神珠’的下落……”
他揮掌向疤麪人的臉上摑去,哪知這沉重的一掌不但未見疤麪人清醒過來,他的頭卻陡地一垂,冷麪公子仇獨心裏一驚,急拿疤麪人的脈門,變色道:
“他已自斷心脈死了。”
這些話字字句句全落在黑仔耳中,他雖不能動彈,但神智卻極清楚,一聽父親已死,目中淚光浮現,臉面上露出一股令人駭懼的殺意,恨恨的瞪着這些人。
斷玉手冷厲的道:
“咱們再問這野種。”
他忽然伸手在黑仔身上點了一下,黑仔只覺全身如被刀剜一樣,痛的他額際青筋暴起,汗珠如豆樣的滴下來,黑仔天性倔強,雖然痛苦,卻連哼都沒哼出來,但誰都知道他已強自忍着,硬做出漢子本色。
驀地——
遠處傳來一聲沉喝道:
“媽的,你們這些龜兒子,只會欺負一個小孩子,有本事找我姓金的……”
那是金長泰的聲音,他的話聲一落,花無情和葉震已雙雙撲向夜中,只聽花無情叫道:
“那是老金,咱們可別放過他……”
這兩人俱是首屈一指的絕頂高手,老金的話聲一落,他們已尋聲撲將過去,哪知這兩人方撲進林子裏,已砰砰兩聲的給擊了出來,幾個踉蹌的又奔了回來。
斷玉手一怔道:
“怎麼回事?”
花無情面色慘白,嘴角噙血,顫聲道:
“神玉宮神玉夫人……”
僅這幾句話的功夫,自林子裏緩緩行出一個身穿白羅衫衣的美豔婦人,她明媚亮麗,雍容華貴,雖然是年近半百,也是容光逼人,在這婦人兩旁,各緊隨着一個威武雄猛的壯漢,俱是面上冷冰。
冷麪公子仇獨急忙拱手道:
“不知是夫人大駕,尚請寬宏……”
神玉宮神玉夫人在這羣高手眼中似有無上的威儀和權威,她眸光平淡的瞄了仇獨一眼,一眼看見黑仔那種痛苦的表情,道:
“丁魁,給這孩子解了。”
左側那個雄壯的漢子立刻應諾了一聲,在黑仔的背後一拍,黑仔仿如全身虛脱一樣的頓時坐在地上,不停的喘着氣……
神玉夫人冰冷的道:
“是誰下的手?”
她真有一種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儀,雖然僅僅是那麼輕描淡寫的瞄了斷玉手一眼,斷玉手已是神色大變,聲音略顫的道:
“是在下。”
神玉夫人冷聲道:
“石玉,把他的手擰下來。”
另一個雄威的漢子石玉低聲道:
“屬下遵命。”
誰也沒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斷玉手已如老鷹提小雞般的被石玉提了起來,略一運氣,斷玉手的手臂已被石玉擰斷,葉震、花無情、鐵無心和冷麪公子仇獨眼看斷玉手落在人家手裏,居然沒有人敢吭聲,那斷玉手被石玉活活斷了手臂。
要知神玉宮在江湖上本來就是一個最神秘的地方,神玉夫人更是武林中人見人懼的神秘人物,這些人雖然自負甚高,卻也不敢隨意招惹神玉宮。
冷麪公子仇獨陰冷的道:
“夫人出面干涉這件事,只怕不太合適……”
神玉夫人哼聲道:
“虧你們還是久負盛名的武林人物,幾個大人欺負一個小孩子,仇獨,別認為你老子是一方霸主,就可任由你胡做非為,神玉宮還沒將你放在眼裏。”
冷麪公子仇獨變色道:
“很好,在下一定將夫人今日之言轉告家父……”
神玉夫人揮手道:
“血玉神珠已是這孩子之物,金長泰已送給黑仔,自現在起,誰要再打血珠的主意,儘可向神玉宮來要,如果有哪個膽敢再踏進狼谷一步,那棵樹就是榜樣……”
她那麼輕描淡寫的一揮手,兩丈外的那棵有人臂粗的松樹,已砰地一聲攔腰而斷,僅這份掌力,已令這些人咋舌不已,他們俱是識相的人,此刻,誰也不敢再説什麼,他們知道目前惹不起這女人,但在心底裏卻已恨透了神玉夫人。
斷玉手忍着痛苦,道:
“咱們走……”
黑仔怒叱道:
“站住!”
神玉夫人一怔,道:
“孩子,你想幹什麼?”
黑仔滿面悲憤的道:
“有幾句話我必須要告訴他們……”
神玉夫人嘆了口氣,道:
“那你就説吧。”
黑仔滿面殺機的指着仇獨、鐵無心和花無情等人大聲的道:
“你們給我記住,今日之仇我必會報回來……”
他説的斬釘截鐵,堅定異常,在黑夜中傳來尤令人不安,仇獨冷冰的哼了一聲,一揮手,幾個人已消逝在夜影裏,狼谷里又傳來那令人寒懼的狼嗥……
夜風依舊,冰涼而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