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衫客這一發問,銀衫儒生才從沐天仇臉上,收回眼神,抱拳答道:"在下鄺玉泉,-嶺南-武林道中送了我一個-奪命銀龍-外號。兩位怎樣稱謂?"這"奪命銀龍"四字,聽得黃衫客與沐天仇相顧揚眉,暗忖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鄺玉泉的外號,競與宇文嬌不過一字之別!
沐天仇暗暗稱奇之下,口中照實答道:"在下沐天仇,這位是我義兄黃衫客,鄺朋友既號-奪命銀龍-,可能和我-奪命銀蛇-宇文姊姊是相識的了?"鄺玉泉點點頭,一揚雙眉説道:"我久聞-奪命銀蛇-之名,這次幸在-終南-結識,是傾心驚國色,視若天人,遂對她苦苦相求,期作江湖俠侶。"這番話兒,大出黃衫客與沐天仇的意料之外!
黃衫客聽對方直言真相,説出對宇文嬌苦苦追求之話,心中充滿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甜是苦的奇異滋味。
沐天仇卻滿面苦笑,心中暗自忖道:"問得好,問來問去,競替大哥黃衫客,問出了一個情敵!"-這時,黃衫客心中略定,目注鄺玉泉道:"鄺朋友,這谷外蛇頭,是你所畫?"鄺玉泉此人似乎相當豪邁,立即點頭答道:"不錯,我是因為太不服氣,才弄了一條紅蛇,畫了一個蛇頭,把你們引來此處,大家見上一面。"沐天仇莫名其妙地,皺眉詫聲問道:"為了-不大服氣-?鄺朋友此話怎講,你又是怎樣知道我和黃大哥,要來-終南-呢?"鄺玉泉毫不遲疑地坦然應道:"我向宇文嬌苦苦追求,她卻不垂青眼,並説出業已有了心上情郎,無法再接受我的一片痴愛……"黃衫客臉上一紅,心中卻是一片熨帖,有種説不出來的受用滋味。
鄺玉泉雙眉深蹙,神色悽然地,繼續説道:"字文姑娘是位相當爽朗的巾幗奇英,不單直認已有情郎,並告訴我她的情郎也將趕到-終南-,我遂把你們引來一會。"沐天仇笑道:"鄺朋友快人快語,直傾胸臆,令我好生欽佩!"鄺玉泉一挑雙眉,目閃神光説道:"大丈夫所為不可對人言。
我傾心宇文姑娘之舉,並非罪惡,何必隱瞞?就如尊駕適才立即摘下人皮面具一般,不愧是英雄本色!"沐天仇對黃衫客瞥了一眼,然後向鄺玉泉道:"鄺朋友要見的人,如今業已如願,你的感覺怎樣?"鄺玉泉點了點頭,嘆息一聲説道:"我已漸漸心平氣和,服貼一大半了,因為論歲數,是你比我年輕;論品貌,也是你比我漂亮……"話方至此,沐天仇俊面通紅地,急急叫道:"鄺朋友,你……
你説什麼?你以為我……我是……"鄺玉泉笑了一笑,截斷沐天仇的話頭,説道:"我方才還佩服沐朋友的英雄本色,如今怎又變得有點忸怩起來?你方才那聲-宇文姊姊,,叫得多麼親熱,還要否認麼?"黃衫客知道鄺玉泉張冠李戴,把事弄錯,但又不便搶着承當,只得悶聲不響倒看沐天仇怎樣去應付。
沐天仇起初委實目注黃衫客,把張俊臉漲得通紅,神情十分窘迫,但轉瞬之間,沐天仇的眼內神光忽閃!
就在這神光一閃之下,沐天仇滿臉窘色忽然齊消,轉過臉去,以平淡語氣向鄺玉泉道:"鄺朋友,你方才-服貼一大半-之語,似乎有言外之意,尚屬未盡。"鄺玉泉笑了一笑,目注沐天仇道:"對了,我對沐朋友有樁請求,尚祈莫嫌唐突。"沐天仇早已猜透鄺玉泉有甚請求,揚眉笑道:"鄺朋友有什麼話兒,但請直言。"鄺玉泉劍眉微挑,抱拳朗聲説道:"在下斗膽,想請沐朋友接我三掌……"語音略頓,不等沐天仇説完,便又含笑接道:"因為沐朋友英年玉貌,業已使我心折,我希望你在武功方面,能勝我一籌,或銖錙悉稱。"沐天仇聽他果如自己所料,是要較技,遂微笑問道:"倘若沐某僥倖,果如鄺朋友所願呢?"鄺玉泉毅然決然地,軒眉朗聲道:"那我就心服口服,毫無遺憾地,飄然遠去,並祝福你與宇文姑娘,郎才女貌,偕老白頭!"沐天仇臉上現出一層湛然神色,點頭笑道:"好,鄺朋友請賜掌吧!在下盡力承教!"鄺玉泉功力早聚,聞言之下,向沐天仇接連拍出三掌!
沐天仇看得這位"奪命銀龍"武功不俗,遂不敢怠慢,足下不丁不八,暗合子午,抱元守一,接了三掌。
吧!吧!吧!三掌接罷,雙方誰也不曾踉蹌半步,像是旗鼓相當,平分秋色!
但鄺玉泉卻長嘆一聲,目注沐天仇,點頭説道:"沐朋友,鄺玉泉懂得好歹,你表面上維持平手,骨子裏卻至少讓我三分……,,説至此處,銀衣一飄,悠然躍向谷外,口中並朗聲吟道:"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桃花流水杳然隱,不向人間誇玉泉……"沐天仇聽出他吟聲中,流露遁世之意,心中不忍地,提氣朗聲道:"鄺兄莫要如此沮喪,常言道:-天涯何處無芳草-,又道是:-各有因緣莫羨人-……"鄺玉泉聽得沐天仇的話聲,突然連連點頭説道:"對,對,-欲除煩惱須無我,各有因緣莫羨人-……"值他頭兒雖然連點,腳下卻未稍停,轉瞬之間,這位相當英挺瀟灑的"奪命銀蛇"身影,業已消失在谷徑轉折之處。
沐天仇目送"奪命銀蛇"鄺玉泉離去,口中微微一嘆,雙豎拇指讚道:"這位鄺朋友相當磊落乾脆,不愧為嶺南豪俠……"語落,一軒雙眉,含笑叫道:"大哥。我的看法如此,不知你對他印象怎樣……"沐天仇一面説話,一面回頭,但説至此處,瞥見黃衫客一雙虎目淚光閃閃,似已即將掉下。
沐天仇大吃一驚,忙問道:"大哥,你怎麼突然傷感起來。莫非……"黃衫客淚珠落下,立即舉抽拭去,雙手把着沐天仇的肩頭,緩緩説道:"賢弟莫要吃驚,我不是有甚煩憂,只是感激賢弟對我的這種真摯情意!"沐天仇"呀"了一聲,失笑説道:"大哥,快莫如此,小弟哪有什麼……"黃衫客苦笑截道:"賢弟何必要隱瞞,愚兄雖愚,非木石之人,難道看不出你對鄺玉泉張冠李戴一事,不加辯白的一片苦心麼?"他説得對,沐天仇確實有一番苦心。
因為江湖人物,於追求異性的條件之中,或可把財富、名位暫時拋開,但對年齡、貌相、武功三者,卻仍具決定性作用。
"奪命銀龍"鄺玉泉,年齡輕過黃衫客,貌相也漂亮過黃衫客,即令在功力方面略遜於黃衫客,也未必在整個追求條件上,太以落後。
換句話説,若由黃衫客與對方較量,鄺玉泉敗亦不甘心,若以其他方法向宇文嬌糾纏追求,豈不既多煩惱,又添周折?
故而,沐天仇佯認自己為宇文嬌情郎,張冠李戴。"奪命銀龍"心服口服,自可不生事端。
如今,心願果然完成,競被黃衫客看破。
沐天仇笑了一笑,故意岔開話題道:"哎呀,鄺玉泉走得太快,我忘了問他一句話兒。"黃衫客也知朋友多情,點到便夠,多説反落言詮,遂問道:"賢弟還有何事要問他呢?"沐天仇道:"他已見過宇文姊姊,並對其苦苦追求,定知她現在何處……也免得在這-終南-山中轉來轉去,走冤枉路了。"黃衫客手指東北道:"根據蛇頭所指,她如今應在我們的東北方,我們走這方向不會錯。"沐天仇一想,起初的一條青蛇,和那條花蛇,蛇頭均指向西北,後來自己與黃衫客被鄺玉泉所置紅蛇誘到改走西北,如今算來,確實正在東北。
、黃衫客語音一落,沐天仇便點頭道:"對,我們出谷以後便往爾北去找,或許宇文姊姊還會留下標記。"兩人計議既定,便向谷外走去。
沐天仇才出谷口,便"咦"一聲止腳步。
黃衫客道:"賢弟詫異什麼?"沐天仇伸手向身右一指,含笑叫道:"大哥,你被那株大樹遮住日光,且再走出兩步,向樹上看看。"黃衫客如言走出兩步,轉頭看去,見壁上剛才所劃蛇頭,業已拭去,換成一行龍飛鳳舞字兒。
因字兒寫得過草,黃衫客與沐天仇細加辨認,才看出是:宇文姑娘在距此約莫十里左右,東北方的"神工谷"內。
"神工谷"三字,把沐天仇看得呆呆怔住!
上次終南尋麟,邂逅那位贈雁的白衣少女,便是住在"神工谷"中,"小桃源"內,她曾邀請沐天仇再過"終南"時,前去一聚。
沐天仇自見"終南"山影,便對她滿腹相思,好容易由於鄺玉泉之事,把相思淡了下來,如今一見"神工谷"三字,不禁在腦海之中,立又浮現了白衣少女的倩影。
黃衫客見他一怔,揚眉含笑道:"賢弟,發什麼怔,如今不單可以確定宇文嬌人在東北方,並知是距此十里左右的-神工谷-內,越為容易尋找了。"沐天仇兩道目光,仍然盯在壁上,口中喃喃説道:"太巧,太巧,真是太以湊巧了!"黃衫客詫道:"賢弟,什麼事兒太以湊巧?"沐天仇的所謂湊巧,是指那白衣少女,住在"神工谷",宇文嬌也在"神工谷"一節;但因白衣少女之事,自己從未向黃衫客提過,只得仍在隱瞞,指着壁上字跡,含笑道:"這壁上字跡,定然是鄺玉泉所留。"黃衫客點頭道:"當然。這位朋友于臨去時,還留書説明宇文嬌所在,使我們省了不少跋涉,委實光明磊落。"黃衫客口中讚譽鄺玉泉,沐天仇聽得心中暗覺黃衫客這種對情敵欽佩的態度,也是磊落俠士。
他等黃衫客話完,揚眉笑道:"我們被邀來此,初以為上了大當,結果反而獲知宇文姊姊落腳所在,豈不是巧!"黃衫客雖然覺得沐天仇這樣解釋"巧"字,有點牽強,但也沒去多想,只向他含笑説道:"賢弟準備一下,我們要進-神工谷-了。"沐天仇茫然地瞠目問道:"準備,準備什麼?"黃衫客點頭笑道:"賢弟莫要忘了我們來此以前所作的打算,你先戴上面具,我們進谷吧!"沐天仇恍然悟出自己向鄺玉泉摘下面具以後,尚未戴回,不禁一笑。
黃衫客在他重戴面具之時,含笑道:"賢弟,這次你是一片苦心。為我打算,才摘下人皮面具,下次無論如何,不可再摘!
沐天仇口中雖然唯唯,心中卻忖道:"對不起,大哥,我至少還會在遇見白衣少女之時,再摘一次……"黃衫客哪裏知道沐天仇如今正滿腹綺思,邊自前行,邊自眉頭深蹙,自言自語説道:"奇怪……奇怪……"沐天仇笑道:"大哥,剛才你問我説什麼-巧-,如今我卻要問你,為什麼-奇怪-?"黃衫客道:"終南原是我舊遊之地,許多名勝峯壑,本來均有印象,怎麼從未聽説過有-神工谷-呢?"沐天仇點頭道:"有……有……"剛説了兩個"有"字,一便自知"有"了語病,倏然住口。
果然,黃衫客聽出破綻,立即問道:"賢弟,你怎麼知道-終南山-中,有這麼一座-神工谷-呢?"沐天仇信口答道:"因為小弟在長安酒肆之中,曾聽兩位江湖酒客談起-終南山-中,有座-神工谷-,那-神工谷-內,還有個-小桃源-呢!"黃衫客深信不疑地,點了點頭説道:"小桃源之名,起得極好,定是個幽美所在!"沐天仇語涉雙關地,揚眉笑説道:"大哥説得對,小弟委實對這-小桃源-有點悠然神往!"黃衫客笑道:"-小桃源-雖是勝景,亦屬迷津,前度漁郎,尚且不得舊徑,何況我們是初來之人!"話方至此,沐天仇目光一亮,指着身前一道深壑,向黃衫客朗聲叫道:"大哥,我們下壑!"黃衫客好生驚奇地,目注沐天仇道:"賢弟,我們不是要找-神工谷-麼?為何又要下這深壑,另外生甚事端?"沐天仇道:"不是另外生甚事端,只是實行原計,因為-神工谷-就是在這壑下!"黃衫客越發驚奇地,向沐天仇詫聲問道:"-神工谷,會在壑下?賢弟是怎樣知道的呢?"沐天仇答道:"小弟哪裏會未卜先知,這-神工谷-在壑下之事,是宇文姊姊告訴我的!"黃衫客恍然道:"我明白了,賢弟定然是又發現了宇文嬌所留下的蛇形標記……"他一面發話,一面目光電掃,在周圍顯眼之處,搜索字文嬌所留下的標記何在。
沐天仇笑道:"大哥不要再找了,字文姊姊前兩次是把標記留在醒目之處,這次卻是把標記留在那隱秘之處……"説至此處,向前走了兩步,把壑邊一些長草,用手分開。
黃衫客目光注處,果見草中有條紅色蛇屍,蛇身後半夾在壑口石縫之中,蛇頭則垂向壑下。
他看清了究竟以後,眉峯微蹙説道:"又是一條紅蛇!"沐天仇起初未曾聽懂他這句"又是一條紅蛇"之意,眼睛微轉之下,方恍然笑道:"大哥,上次那條紅蛇,是鄺玉泉故弄狡獪。
如今鄺玉泉已去,雖然再見紅蛇。也不會再上當了!"黃衫客道:"我不是怕上當,是怕這壑口蛇屍,並非字文嬌所留,只是一種巧合!"沐天仇笑道:"大哥太多慮了,你看這石縫甚細,分明是有人硬把蛇屍嵌將進去!"黃衫客道:"賢弟請想蛇屍留在草內,若非賢弟適才所站位置湊巧,根本無法發現,還會有什麼作用?何況我與宇文嬌約定,是叫她把蛇形標記,留在顯眼易見之處,與此頗有不合……"沐天仇接口笑道:"大哥,萬一這-神工谷-中,住着什麼厲害的武林人物,宇文姊姊嫌有此顧忌,不便把標記留在明處,也未可知。我們還是下壑看看,萬一不對,再向前找,也跑不了多少冤枉路……"話猶未了,忽然想起一事,揚眉笑道:"大哥想想,我們從鄺玉泉留書之處至此,不是業已走了約莫有十里路麼?"黃衫客略一尋思,點頭含笑説道:"不錯,路程遠近,差不甚多,我們便下壑看看也好!——計議既得結果,兩人便施展輕功,馳下深壑。
這條山壑,彷彿極深,兩人馳下了二三十丈,仍在雲蓊霧鬱之內,不知距離壑底,還有多遠?
驀然間,沐天仇伸手一拉黃衫客,向他叫道:"大哥,請看你身後霧彩之中的山壁之上!"黃衫客注目看去,看出霧影中的山壁以上,鐫有"鬼斧"兩個擘窠大字。
黃衫客看見這"鬼斧"二字,不禁微微一笑,而沐天仇卻目閃神光揚眉説道:"這-鬼斧-二字,與-神工-谷頗有關聯,或許當真是找對地頭,也未可知。"沐天仇劍眉雙軒,從嘴角之間,露出一絲笑容説道:"-鬼斧神工-原是相關之語,看來-神工谷,多半是在這-鬼斧壑,下,而大哥也可會見我字文姊姊,一解相思的了!
黃衫客瞪了沐天仇一眼,皺眉説道:"賢弟怎麼對我調侃起來?
是不是你也見獵心喜,不甘寂寞也想要找位紅妝密友……,,話方至此,沐天仇突然揚起手來,向黃衫客劈空一掌,"呼"然生嘯地,當即推到!
黃衫客作夢也未想到沐天仇會對自己猝然出手,因不及躲閃,被他推個正着!
但沐天仇用的是柔勁,不致傷人,故黃衫客雖告中掌,只是被那股陰柔勁力,推得閃出數尺!
黃衫客知道沐天仇此舉,必非無故,正待詫然發問,卻聽得適才自己立身處的山壁上,"叮"的一響,並有寒光微閃!
他這才知道竟有人用無風細小暗器,從側間向自己發動暗襲,若非沐天仇機警……
念猶未了,沐天仇已目注左下方一塊隱約在朦朧霧影中的嵯峨怪石,朗聲叫道:"朋友為何暗中傷人,請現身答話!"怪石中發出一聲獰笑,走出個身穿黃衣之人,霧影中朦朧看去,是個身材瘦削、面貌陰毒的中年漢子.這黃衣中年漢子,現出身形,向沐天仇略一注目打量,冷然發話説道:"尊駕怎麼還向我責問?常言道:-行客拜客座-,又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們下我-鬼斧壑-,一無禮帖,二未招呼……"黃衫客聽至此處,向這黃衣中年漢子,挑眉説道:"聽閣下之言,莫非竟是這-鬼斧壑-的主人?"那黃衣中年漢子,似乎江湖經驗十分老到,一聽便知黃衫客語含譏誚,遂發出一陣"嘿嘿"陰笑説道:"雖然俗語有云-風月無今古,林泉孰主賓-,但-先來為主-四字,也是江湖中所公認的規矩!何況-鬼斧壑-地點幽僻,並非-終南-要徑,你們兩位決不會是無意路過……"黃衫客猜出宇文嬌到處留下蛇形標記之舉,多半已被人看破,再若隱瞞,反而不妙,遂點頭含笑答道:"閣下判斷不錯,我弟兄並非無意路過,而是特來-鬼斧壑-下尋人!"那黃衣中年漢子,目注黃衫客道:"你們兩位怎麼稱呼,可否見告?"黃衫客尚禾答話,沐天仇已自應聲答道:"在下沐天仇,這是我義兄黃衫客。"黃衫客本想替沐天仇編一假名,如今見他業已從實衝口而出,只得作罷。
那黃衣中年漢子,把"沐天仇"、"黃衫客"的姓名,略加複誦,繼續問道:"沐朋友與黃朋友是來此找誰?據我所知,此間人物,向少與外來往……"黃衫客不等對方話完,便自接口笑道:"我們所要找的,不是這-鬼斧壑-中主人,可能是新來此處的一位客人。"黃衣中年漢子"哦"了一聲,詫然問道:"新來此處一位客人?
這……位客人是誰?"黃衫客毫不遲疑,雙眉一軒,朗聲答道:"便是那陝南-龍駒寨-的-奪命銀蛇-宇文嬌,宇文姑娘。"黃衣中年漢子眉峯略聚,又復問道:"你們怎麼知道宇文姑娘在此地呢?"黃衫客決意不作隱瞞,照實答道:"我與宇文姑娘,日前分手,我去-中條-,她來-終南-,雙方約定依照她所留的蛇形標記,尋蹤相會,如今便是尋得標記,才找到這-鬼斧壑-下!"黃衣中年漢子點了點頭,陰笑説道:"黃朋友不愧為磊落光明的關中大俠,説的竟是實話,並無半分虛假!"黃衫客目內精芒電閃地,笑了一笑説道:"大丈夫講究的便是-書有未曾經我學,事無不可對人言-,我等此來尋找宇文姑娘,不是什麼見不得人之事,何苦要説甚假話?"沐天仇有點不耐地,向那黃衣中年漢子問道:"閣下對我我們盤問半天,你自己是否也應該報個名姓?"黃衣中年漢子目光一閃,點頭説道:"可以,我告訴你,在下姓黃名中,是這-鬼斧壑-內的-五行使者-之一!"沐天仇等這黃中説完,再向他軒眉問道:"黃朋友既然只是-五行使者-之一,可見這-鬼斧壑-另外還有主人?"黃中"嗯"了一聲,對沐天仇點頭答道:"沐朋友説得不錯,這-鬼斧壑-中,並非以我為主。"黃衫客在一旁接上口,面含微笑説道:"此壑主人是誰?黃朋友能否説出,併為引見,免得我弟兄又有失禮!"黃中聽黃衫客提起主人,竟相當恭敬地,肅立恭身,抱拳正色答道:"在下不敢輕提主人名號,至於請見一節,還得要先行通報一下,看看我家主人,是否應允,再作定奪!"黃衫客點了點頭,向黃中含笑説道:"好,就煩黃朋友向貴上通稟一聲,就説江湖初學黃衫客、沐天仇拜謁大駕!"黃中扭過頭去,向壁上用一種根本無法聽懂的江湖隱語,啁啁啾啾説了幾句。
黃衫客知道對方説的是特定黑話隱話,也看出這壑下山壁之上,居然鑿有傳音洞穴。
沐天仇等黃中把那黑話説完,揚眉問道:"黃朋友,那位-奪命銀蛇-宇文嬌,究竟是否在這-鬼斧壑-內?"黃中陰惻惻地,笑了一笑答道:"可以説是在此,也可以説是不在此地!"沐天仇面含不悦神色,雙眉微皺説道:"黃朋友,在下誠心請教,你為何這樣不着邊際地,盡説些模稜兩可之語?"黃中陰笑兩聲,目閃兇芒地,揚眉説道:"在下並未模稜兩可,説的全是實言,因為字文姑娘雖是我主人賓客,卻並不在這-鬼斧壑-內!"説至此處,山壁上那傳音穴之中,有人隱隱説道:"谷主有令,黃使者引領來客,入谷相見!"這幾句話,採用特定隱典,即使黃衫客與沐天仇二人,也聽得清清楚楚。
沐天仇聞言之下,觸動靈機地,恍然説道:"我明白了,宇文姑娘不在此處,定是在-神工谷-內!"黃中臉色一變,目注沐天仇,訝然問道:"沐朋友,你……你怎會知曉-神工谷-之名?"沐天仇雙眉一挑,"哈哈"大笑説道:"有-鬼斧壑-,難道就不可有個-神工谷-麼?何況我們在到此之前,便已聽人提起這-神工谷-之名!"黃中以一種頗關切的神情,目注沐天仇道:"沐朋友,關於-神工谷-之名,你是聽誰提起?"沐天仇覺得無須隱瞞,應聲答道:"是一位嶺南豪俠,名叫-奪命銀龍-鄺玉泉!"他對鄺玉泉印象甚佳,且亦語氣不惡,特地在"奪命銀龍"外號之上,還給他加添了"嶺南豪俠"四字。
黃中眉峯一蹙,眼睛接連幾轉,又向沐天仇問道:"這-奪命銀蛇-鄺玉泉,如今何在?"沐天仇道:"鄺朋友倦遊-終南-,大概已是迴轉嶺……""嶺南"二字,尚未説完,黃中又急急問道:"這位-奪命銀龍-鄺朋友,是怎樣提起-神工谷-?他説了些什麼?"沐天仇弄不懂黃中為何這等緊張,並一再追問,劍眉雙揚,朗聲説道:"沒説什麼,我們與鄺朋友邂逅相識,蒙他告知字文姑娘,人在-神工谷-中,但又不曾説出-神工谷-的所在,故而我們只得仍舊循着宇文姑娘所留的蛇形暗記,慢慢尋找!"黃中靜靜聽完,神情上略為松馳,伸出手去,向他所立之處的山壁以上,虛空按了一下。
一陣"隆隆"石響起處,壁上竟出現了一個黑暗洞穴,看去烏沉沉的,十分深邃!
黃中站在洞外,面含陰笑,伸手肅客説道:"黃朋友和沐朋友,請入洞吧!"黃衫客向洞中看了一眼,軒眉問道:"適才貴谷主人,不是傳諭命黃朋友把我們引往-神工谷,相見麼?黃朋友卻要我們進入這壁間洞穴則甚?"黃中嘴角微掀,露出陰笑地,指着洞穴説道:"這是進入-神工谷-的唯一通路,黃朋友與沐朋友若是害怕,便無須去見我家谷主……"他的話猶未了,沐天仇已自挑眉接道:"彼此毫無恩怨,我們又是以禮拜謁貴谷主,卻是害怕什麼……"沐天仇邊自發話,邊自昂然舉步,等説到"害怕什麼"之際,人已當先走入那壁上暗黑深邃洞內。
黃衫客怎肯讓沐天仇孤身犯險,立即跟蹤趕上,與他這位盟弟,把臂而行。
黃中是最後一個入洞之人,但在他入洞之後,"隆隆"石響起處,入口便告封死!
入口一封,洞中越發黑暗,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程度!
但卻並不氣悶,顯然鑿有什麼只透氣而不透光的曲折通風孔穴。
沐天仇記準黃中方位,並注意他一切情況,只要略有徵狀,便先行下手,把他制住!.誰知那黃中,竟異常老實,乖乖陪在沐天仇身旁,一同前往,並對他含笑説道:"沐朋友不要緊張,我家谷主或許久蟄思動,故而近來頗肯交結江湖朋友,只要你們恭誠識趣,必會獲得相當禮遇!"沐天仇口中唯唯,心中卻在暗記路徑,只覺得在黑暗之中,業已向左三度轉折。
忽然又是一度左轉,耳邊並聽得水聲淙淙。
黃衫客"哦"了一聲,含笑説道:"此時已入山腹,這山腹之中,居然還有水麼?"黃中發出一陣"嘿嘿"怪笑,點頭答道:"不單有水,水中還備得有船,黃朋友與沐朋友,若是不乘此船,便有通天本領,也無法進得-神工谷-呢!"黃衫客甚為驚讚地。嘆息一畝。説道:"!神工谷-三字,委實名不虛傳,此間一切措施,真無愧:-鬼斧神工-之贊!"黃中頗為得意地,接口怪笑説道:"全出天然,無此巧妙;全出人工,則又無此能力。這-神工谷-中的一切,可以説是綜合了兩間靈境,和我家谷主的廿年苦心!"黃衫客聽至此處,向黃中插口問道:"黃朋友,你家谷主居住此處,已有二十年之久了麼?"黃中方一點頭,沐天仇因功行精進,神目如電,又看出黑暗洞徑之中,設了好幾件厲害埋伏,不禁恍然有悟説道:"我明白了,你家谷主定是有什麼厲害對頭,才特意在此避仇,倘若只是隱居,何必費上廿年心血,大肆佈置則甚?"黃中連連搖頭地,向沐天仇怪笑説道:"沐朋友完全錯了。我家谷主生平從未結仇,在此加在佈置,不過是性格好靜,杜絕騷擾而已!但……"黃衫客聽得他語意未盡,含笑問道:"黃朋友但些什麼?你如何不説將下去?"黃中怪笑説道:"但我家谷主,近來神功練成,有點靜極思動,一旦開谷入世,這座-神工谷-,便是傲視百派的堂堂霸業!"説話之間,業已來到一片水潭之前;黃中取出火摺晃着,果見潭邊繫着一條梭形小艇。
這條艇兒,雖然甚小,卻也容得三人,黃衫客坐在船頭,沐天仇坐在船尾,黃中則正中央擇槳,向前疾駛而去。
潭寬尚不及尋,但到了前面,卻變成一條隱藏在山腹之內的曲折小溪。
沐天仇與黃衫客均在行舟之時,暗自凝聚目力,視看周圍形勢,儘量加以記下。
溪洞越來越低,只容人坐舟中,不能起立,,有時更須仰下身軀,方可順利通過。
寬度也只有八九尺光景,。而就在這狹窄水洞之中,兩壁間仍有不少小穴,顯系人工鑿出。
沐天仇指着壁上那些人工洞穴,向黃中笑道:"黃朋友,這些洞穴之中,好像藏有厲害暗器,-倘若-神工谷-對外通道,只有這麼一條,那真是金城湯池,絕對不容人侵入的了!"黃中頗為得意地,一面操舟,一面獰笑説道:"通道只有這麼一條,埋伏除了壁上,還有水底,故而-神工谷-之人,可以隨意出谷,爭霸江湖,其餘武林各派之人,除非獲得谷主允許,誰也無法擅越雷池,踏入-神工谷-中半步!"説話之間,前面業已隱隱透出天光。
黃中手下加緊,水流也突然轉急,黃衫客與沐天仇只覺眼前一亮,便如飛地衝出水洞。
在黃衫客與沐天仇預料之中,這水洞以外,必是相當寬闊的一片山潭!
誰知大謬不然,水洞以外,不過兩壁夾峙,不見天光,而對面壁下,也有一個方圓數尺的小小水洞。
沐天仇以為自己等所乘小舟,定將再度入洞,誰知黃中雙漿一撥,竟順着兩壁夾峙的窄窄水道,向左方駛去。一沐天仇"咦"了一聲,向黃中問道:"黃朋友,對面壁下的水洞,不通行麼?"黃中答道:"那是本谷之中的一個禁區,任何人也不許隨便入內!"這時,水流更急,前面兩三丈外,矗有一片削壁,黃中所駕小舟,好似便往壁上飛撞!
黃衫客與沐天仇一來膽大,二來藝高,三來知道急流既是溪水,必有出路,遂根本不露絲毫驚慌神色,未加以探詢。
果然未到壁前,水流又轉,從一條狹僅四五尺的山縫之中,一瀉而出。
這回,真可以説是豁然開朗,眼前頓寬!
狹窄山縫之處。是片廣達數十傾的清澈山潭,潭外凹山壁立,高聳雲霄,形成一個與世隔絕的寬闊幽谷!
潭水四周,有不少房舍,而這些房舍,並非因陋就簡,均是建造得相當華麗堅固。
沐天仇目光一掃之下,不禁讚歎説道:"在這個出入不便的幽谷之中,能建造出這麼多華麗房舍,委實足稱-鬼斧神工-四字的了!"黃中笑道:"常言説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家谷主富堪敵國,故而不管多難之事,都可以輕易辦到!"沐天仇想起他適才所説另一壁下水洞,乃谷中禁區之語,遂向黃中問道:"黃朋友,你……"一語方出,小舟已靠潭邊,岸上並有個年約五十左右青衫儒生,從一間巨廈中,迎了出來。
黃中請黃衫客與沐天仇登岸,並指着那位青衫中年儒生,含笑説道:"這位是本谷之中的雷二總管……"話完,又向那位雷二總管,為黃衫客等引介説道:"啓稟二總管,這位是關中大俠黃衫客,這位是黃大俠的盟弟沐天仇。"雷二總管聞言,向黃中點了點頭説道:"黃使者請回防地,這兩位貴客,由我引見谷主!"黃中恭身一禮,立即縱入舟中,蕩漿仍駛向那狹窄山縫。
雷二總管遣去黃中,方轉過面來,向黃衫客、沐天仇抱拳一揖,陪笑説道:"谷主因正練神功,不克親迎,特命雷遠岑代為迓客,尚祈黃大俠與沐大俠,寬恕簡慢之罪!"這雷遠岑雷二總管的神情語氣,既極謙恭,黃衫客與沐天仇自也抱拳還禮,並由黃衫客含笑説道:"黃某、沐某兄弟妄闖貴地,致擾谷主清修,尚祈雷兄轉祈貴上,多多海涵!"雷遠岑一側身形,伸手肅客笑道:"黃大俠、沐大俠請,到了-四海廳,中,或許谷主的功課已畢,便可親自接待的了!"黃衫客與沐天仇遂步登階,走進這幢大廈,只見在寬大院落之後,有座極大廳堂,堂前懸着一方橫匾,上書"四海廳"三個金字。
他們尚未穿過院落,"四海廳"中,業已響成一陣聲音宏亮的"哈哈"大笑,從廳內出現一個身材高大,紅光滿面的自須白髮老叟,站在堂口,抱拳説道:"于成龍迎接來遲,請黃大俠和沐大俠,多多擔待!"雷遠岑站在黃衫客、沐天仇的身後,低聲説道:"兩位,這就是本谷主人!"一來對方年高,二來禮遇相當謙敬,三來這位於谷主看去又是那麼道貌岸然,一派正氣,黃衫客遂搶步階前。一躬到地抱拳説道:"江湖末學黃衫客、沐天仇,拜見谷主,尚請谷主寬恕妄擾清修之罪!"于成龍也搶步下階,不令黃衫客、沐天仇多禮地,含笑説道:"兩位……老夫痴長几春,便妄自託大,稱呼兩位-老弟,如何?"沐天仇笑道:"於谷主年高德劭,對我們後生下輩,怎樣稱呼都可。"于成龍道:"兩位老弟光臨,-神工谷-蓬畢生輝,來來,廳中備得有酒,我們先痛飲幾杯再作暢敍。"説完,便邀同黃衫客、沐天仇一齊登階入室。
廳中,果然酒菜已備,于成龍揖讓入座,並命那位二總管雷遠岑相陪同飲。
黃衫客與沐天仇知道主人是隱俠豪士,遂也不再客氣,相互傾盅,一嘗之下,菜甚精美,酒味更極香醇。
三杯飲罷,于成龍目注黃衫客,微笑問道:"黃老弟,你此來是尋找你那位紅妝密友,-奪命銀蛇,宇文姑娘的麼?,,黃衫客聞言,方覺一怔,于成龍又復笑道:"老弟不必驚奇,一來老夫在此隱居,未為世曉,老弟不可能誤打誤撞地,貿然尋至此處;二來那位宇文姑娘,異常豪爽,她才到我-神工谷-內,便作聲明,因與黃老弟有-終南-之約,曾沿途留下蛇形暗記,引你前來,只不過未提及黃老弟還有位沐老弟同行而已。"黃衫客聽説宇文嬌先加説明,方始恍然,目注于成龍道:"請教於谷主,我那宇文妹子,早就與谷主相識的麼?"于成龍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答道:"老夫隱居此處,已有廿年之久,宇文姑娘則方值妙齡,怎會早就相識呢?"黃衫客説道:"既非素識,我字文妹子又怎能到了老人家的-神工谷-中作座上客的呢?"于成龍舉起杯來,飲了一口酒兒,含笑説道:"宇文姑娘是在-終南-閒遊,與我女兒結識,被她帶來-神工谷,內。"沐天仇想起深嵌在自己心頭的白衣少女倩影,遂心中一動,向于成龍問道:"谷主這-神工谷-內,女眷多麼?"于成龍搖頭答道:"不多,除了我有名繼室之外,便只有小女,率領着幾個,丫環僕從,住在-小桃源-內。"沐天仇聞言方知自己上次在"終南"麒麟崖前,所結識的獵雁白衣少女,便是這位"神工谷"谷主于成龍的掌上明珠!
他如今已知那白衣少女姓於,頗想再問芳名,卻有點訥訥難以出口。
于成龍見狀之下,會錯了意,向沐天仇含笑説道:"沐老弟是急於要見字文姑娘麼,我已派人在-小桃源,中相請,大概少時便到。"沐天仇心中委實想講,何不把令媛也一併請來相見?但因臉皮太薄,仍不好意思出口。
黃衫客因不知沭天仇有此心思,以致未曾在旁幫助敲敲邊鼓,只是乘着酒興,忽然嘆息一聲,彷彿欲言慢語地,喃喃説道:"唉!
交淺不可言深……"于成龍的反應,相當敏捷,不等黃衫客再往下説,便即手捻銀鬚,"呵呵"笑道:"黃老弟乃人中豪俠。,有何金言請儘管指教。
老夫決不會以-交淺言深-為意!"黃衫客濃眉雙挑,目注于成龍道:"晚輩與我沐賢弟被黃使者接引進谷,一路行來,覺得這座-神工谷-名不虛傳,一切措施建築,真有-鬼斧神工-之妙!"于成龍聽了,從臉上浮起一種得意笑容道:"此谷本來已是極為幽僻的靈奧之區,再經我以廿年心血,着意經營,-神工鬼斧,之譽,或不足稱,但-金城湯池-之固,卻是無甚……"語音至此忽頓,彷彿想起什麼,向黃衫客問道:"黃老弟莫非看出我谷中的各種佈置,有甚漏洞麼?尚請不要客氣,儘管説出,常言説得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黃衫客不等於成龍話完,便即搖頭笑道:"老人家會錯意了,-神工谷-中的佈置,業已盡善盡妙,哪裏還有什麼疏漏?"于成龍眉峯略軒,"哦"了一聲説道:"黃老弟既非此意,莫非還有什麼其他指教?"黃衫客端起面前美酒,一傾而盡,虎目雙睜,目中神光炯炯地,朗聲説道:"晚輩所慮-交淺言深-之語,乃是覺得老人家在這世外桃源,大可逍遙自在,進參上道,永保真如,何苦……"説到何苦二字,仍舊把語音頓住!
于成龍目中。精光一閃,含笑問道:"何苦什麼?黃老弟但説不妨無須顧慮!"黃衫客笑了一笑,把語音改得委婉些,緩緩道:"晚輩是勸老人家何苦放棄這種嘯傲安樂的神仙生活,而欲沾染江湖血腥。爭什麼武林霸業?"于成龍對黃衫客看了一眼,詫然問道:"黃老弟……你是為了何事,猜測老夫會有開谷出山、與武林爭鎖之心?"黃衫客笑道:"這不是晚輩平白鬍猜,是由那位名叫-黃中-的貴谷使者。自動吐露!"于成龍聞言之下,臉色倏然一變!
但這種變化,快得宛如石火電光,一轉瞬間,這位"神工谷主"又恢復了滿面春風,偏過臉去,向他肩膀所坐的雷遠岑,笑吟吟地説道:"雷二總管,我忘了一事,請你暫時離席,去到-練加房-中,把壁圖-五行方位上-,當中的那根黃色釘子拔掉!"雷遠岑恭身起立,應喏一聲,並向黃衫客、沐天仇含笑略打招呼,便自離席而去。
黃衫客向于成龍抱拳一揖,揚眉説道:"於老人家,晚輩適才之言,若有得罪,或有不當之處,尚望老人家多多海涵!"于成龍"哈哈"大笑,向黃衫客舉杯説道:"老弟美意金言,老夫感激不遑,哪有怪罪之念?來來來,我敬你一杯,藉伸謝悃!"語音了處,把盅中美酒,傾底飲幹!.黃衫客忙舉杯,亦幹盅並頗為高興地,含笑説道:"老人家既不以晚輩之言為忤,莫非……"于成龍不等他再往下説,便自搖首嘆道:"黃老弟,你有所不知,老夫雖無開谷出關、與武林爭霸、沾染血腥之心,但卻有人要覬覦-神工谷-的這片基業,你説,我應該是先發制人,還是等待侵襲?"沐天仇聞言至此,一旁挑眉問道:"這覬覦-神工谷,基業之人是誰?"于成龍道:"是老夫歸隱前的幾位仇家,也是些沽名釣譽、聖賢為貌、蛇蠍為心的陰險萬惡之輩!"沐天仇聽得俠心大動,豪情勃然地,注目問道:"於老人家請講,這幾個衣冠禽獸是誰?沐天仇不才,願代剪除諸獠,免得老人家親自出手,或是被人侵襲,使-神工谷-這樣美好的世外桃源,沾染上血腥氣息!"于成龍連連點首,從雙目射出感激神色,盯在沐天仇的身上,含笑説道:"多謝沐老弟的盛意隆情,但那幾個東西,都是年老成精的萬分狡猾之輩,恐怕不是老弟所能代我誅除的了!"沐天仇劍眉揚處,目閃神光説道:"長江……""長江"二字才出,他便自動把話煞截住。
他本想講"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幾個老傢伙,算得什麼……"但目光觸及"神工谷主"于成龍那白髮銀鬚,遂覺話有語病,趕緊煞住。
但沐天仇雖然止住話語,于成龍業已從那"長江"二字之中,聽出些許端倪,"哈哈"一笑點頭説道:"對,對,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沐老弟既然如此俠意豪情,不把那幾個老賊看在眼內,老夫真要幸託幸託的了!"沐天仇挑箸挾了一塊蒸魚,入口咀嚼。並向于成龍道:"於老人家請講,你所説覬覦-神工谷-基業的幾個狡惡老賊是誰?"于成龍雙眉微挑,目中精芒略閃,緩緩説道:"有四五個呢,但我所最痛恨的一個罪魁禍首,便是既號-六指劍客,又號-無所不知-的杜百曉!"這"神工谷"主于成龍,首先提出"杜百曉"之名,着實把黃衫客和沐天仇,嚇了一跳.黃衫客經驗老到,雖有驚意,未露驚容,並悄悄伸腳,將沐天仇踢了一下!
這一踢之意,是叫沐天仇保持冷靜,暫時不可把自己與杜百曉的關係,向對方有所透露!
于成龍説出杜百曉之名,目光略掃黃衫客、沐天仇二人,含笑問道:"黃老弟與沐老弟有沒有聽説過杜百曉其人?"黃衫客在座上略欠身形,點頭答道:"晚輩不識其人,曾聞其名,聽説這位-六指劍客-,曾因多言賈禍,隱世不出,可能業已死掉。"于成龍冷笑一聲,目閃精芒説道:"他是詐死逃名,以圖避禍。
匿居在-大別山-中。,並似有甚奇遇,手腳越來越見溜滑!"沐天仇聽得於成龍説話之中,似有漏洞,一便含笑問道:"於老人家不是隱居此間,久絕世事,廿年未曾出谷了麼?怎知杜百曉詐死逃名,以及隱居之所呢?"于成龍幾乎被他問住,怔了一怔才道:"我是聽得偶然來訪的老友提起……"語音至此略頓,雙眉一挑,恨聲説道:"何況老夫對於杜百曉,委實恨極,誓欲必食其肉而寢其皮,自然隨時要打聽關於他的訊息,不肯放過!"沐天仇試圖探聽口氣地,一笑問道:"於老人家,你與杜百曉,究竟有怎麼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呢?"千成龍欲言又止地長嘆一聲,搖頭説道:"這些當年恨事,説來徒亂人意,沐老弟請恕老夫,不再提起了吧!"沐天仇還想追問,黃衫客卻恐他追究底,會觸及對方隱諱,致起風波,遂一旁笑問于成龍道:"於老人家,你不是説你所痛恨之人,有四五個麼?不知除了杜百曉之外,還有誰呢?"于成龍舉起杯來,飲了兩口酒兒,揚眉答道:"我所最恨的便是杜百曉,其次便要數-風塵雙俠-和-離塵老人-!""離塵老人"四字,使黃衫客與沐天仇聽得奇上加驚,忍不住對看一眼。
于成龍緩緩放下手中酒杯,目光微掃黃、沐二人,軒眉説道:"所謂-風塵雙俠-,便是-丐仙-範通,和-百靈道人.不過這兩個老鬼,已是蹤跡久絕江湖,不知如今在不在了。"黃衫客目注于成龍,抱拳含笑説道:"啓稟於老人家,晚輩與我沐賢弟,有可能於遊走江湖中,替代老人家尋得那杜百曉和-丐仙-範通、-百靈道人-等-風塵雙俠-,但對於-離塵老人-,去……"話猶未了,于成龍便一挑雙眉,接口説道:"對於-離塵老人-,又便怎樣?你們是不是懼怕他的武功厲害?"黃衫客微微一笑,不加否認地,點點頭道:"根據江湖傳言,-離塵老人-的功力絕世,不是晚輩與沐賢弟之螳臂所能擋車,何況便算我們不以力敵,能用智取也拿這位老人沒可奈何了!"于成龍居然聽出黃衫客語中含意,目光一亮問道:"黃老弟何出此言,莫非那離塵老兒業已離開塵世?"黃衫客點了點頭。看着于成龍道:"晚輩與沐賢弟路過-中條山離塵谷-口,發現谷中有一座高墳,墳前碑上赫然鐫着-離塵老人之墓-字樣j"于成龍驀然一挫鋼牙,恨聲説道:"這老兒竟先死了麼?豈不把我空自練成蓋世神力,仍難報當年一掌之恨?"説至此處,猛一頓足,頷下銀鬚一陣飄拂,又道:"好,他縱然先死,我也不會讓他就此安然。異日必去-離塵谷-內,掘墓開棺,對這老兒的骸骨之上,補擊一掌!"沐天仇聽他連死人都不肯放過,不禁氣得熱血沸騰,軒眉欲起!
就在他正欲發作之際,突然又覺黃衫客悄悄踢了自己一腳。
沐天仇弄不懂黃衫客對這"神工谷"主于成龍,一再敷衍。究竟存有什麼居心?只得尊重盟兄之意,再加忍耐。
這時,于成龍彷彿略為發覺他們的神色有異,目光一掃黃、沐二人,含笑問道:"黃老弟、沐老弟,你們兩位的師承門户。可否見告?"黃衫客早就防到于成龍會有這一問,不等沐天仇開口,便胸有成竹地,在座上略一恭身,抱拳答道:"先師姓方,諱剛,人稱-霹靂掌-,我這位沐賢弟,卻是-北天山-隱俠-逍遙羽士-的門下。"于成龍"哦"了一聲,含笑説道:"霹靂掌方大俠之名。老夫夙仰,並知已去世多年;但-逍遙羽士-之名,卻……還是首次聞得,足見聞識孤陋!"沐天仇見黃衫客又把自己的恩師,"負心遁客"換成"逍遙羽士",正在暗暗苦笑,聞言之下,遂索性替他圓謊地,接口説道:"家師逍遙洞府,嘯傲煙霞,從來不曾出過-北天山-半步,於老人家也是深隱之人,自然不會彼此聞悉的了!"于成龍向他點了點頭,含笑問道:"老弟莫要怪我冒昧,我還有句話兒,想要問你。"沐天仇道:"老人家不必客氣,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于成龍微笑説道:"老弟尊師,既是從來未入江湖的與世無爭高人,你便不應該有甚仇家,還戴着人皮面具,掩飾本來面目則甚?"黃衫客對於此點,早備了一套説詞,于成龍的語音才畢,他便在旁笑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我沐賢弟英俊絕世,長得漂亮已極,於行走江湖間,不知受了多少武林紅粉的追求糾纏;而我沐賢弟偏又目高於頂,無一當意,遂索性弄副人皮面具,改變本來面目,少受些風流罪過!"于成龍笑道:"沐賢弟貴庚幾何?"沐天仇道:"二十六歲,於老人家既然動問,是否要我以本來面目相見?"黃衫客豐實不願沐天仇在於成龍面前,現出本來面目,聞言之下,不禁眉頭雙蹙!
于成龍見沐天仇似欲動手摘下面具,竟連搖雙手,向他含笑説道:"老弟不必除下面具,我若面對你這樣年輕英俊之人,相形之下,豈不越發增添了白髮盈頭的龍鍾老態?"黃衫客趁機加以奉承,抱拳笑道:"老人家老當益壯,精神如此健朗……"話方至此,突然有人走進"四海廳"中,向于成龍恭身稟道:"啓稟谷主,宇文姑娘和風姑娘到!"于成龍"哦"了一聲,詫然問道:"鳳兒也來了麼,她一向懶得走動,今日怎會有這好興致?"話兒方了,"四海廳"外,響成一陣銀鈴似的語音,嬌笑説道:"爹爹,鳳兒是來看看我宇文姊姊朝思暮想的-黃衫客-,是什麼英雄模樣?"這幾句話兒,把位黃衫客聽得臉上發漪!
沐天仇一聽那銀鈴語音,便知確是自己曾為她"朝思暮想"的"終南"贈雁之人!
如今,他明白了那白衣女郎名叫"鳳兒",難怪所用暗器之上,鐫了個小小"鳳"字!
轉念之間,"四海廳"中,香風拂面,飄進了一銀一白,兩條窈窕倩影!
穿銀衣的,自然是"奪命銀蛇"宇文嬌。
穿白衣的,果然正是沐天仇前在"終南"相遇的那位贈雁女郎!
宇文嬌的姿容,確已夠美,但站在那名叫"鳳兒"的白衣女郎身邊,便被其嬌美高華,比得略失顏色!
二女進廳以後,于成龍對於宇文嬌相當客氣,起身相迎,含笑讓座。
等她們入席坐定,于成龍方指着黃衫客,向那白衣女郎,含笑介紹道:"鳳兒,這位就是你適才所説,渴欲一見的關中大俠-黃衫客-!"白衣女郎妙目神光,向黃衫客上下略一打量。
黃衫客雖是豪邁絕倫,但因對方入廳之時,已先有話,也被這白衣女郎,看得臉上訕訕,相當慚窘!
白衣女郎看了看黃衫客,叫聲:"黃大哥。"並側顧身邊的宇文嬌,嫣然笑道:"宇文姊姊,你果然生具慧眼,能識英雄……"話方至此,于成龍又指着沐天仇,向自衣女郎笑道:"鳳兒,這位是黃老弟的盟弟,姓沐名天仇……"自衣女郎正欲與宇文嬌笑謔,一聽"沐天仇"三字,不禁失驚發怔,向沐天仇呆然注目。
于成龍見狀詫道:"鳳兒,你……你已認識沐老弟麼?"白衣女郎從一雙澄澈妙目中,閃射出疑詫光芒,口內也期期艾艾地答道:"我……我見過一位沐天仇,但……但……但不是這……"沐天仇不等白衣女郎話完,便站起身形,向于成龍抱拳説道:"老人家,晚輩前次路過-終南-,在-麒麟崖-下,巧遇令媛,並承贈獵獲之鴻雁_只,唯當時不曾請教姓氏,不知是老人家的掌珠,以致適才未加提起……"于成龍只此一女,極為鍾愛,又因她藝高貌美,對一切男子都視如草芥,遂頗為愛女的終身大事擔憂,如今聽得她上次與沐天仇相遇時,竟曾以雁相贈,不禁心中大喜!
同時,也由此可見黃衫客所説沐天仇的本來面目,英俊絕世之語,必然毫無虛假!
沐天仇語音未了,那白衣女郎已自狂喜接道:"對對,我聽出你口音來了,你……你果然正是沐兄!"沐天仇由於她的喜形於色,看出自己的朝縈夕念,並非片面相思,不禁心中大慰!
白衣女郎語音略頓,指着沐天仇的臉上面具,訝聲問道:"沐兄,你……你既來見訪……卻戴上這副人皮面具,掩飾本來面目則甚?"黃衫客又把適才所編理由,向自衣女郎説了一遍。
沐天仇覺得此時業已沒有再戴上人皮面具的理由,正欲除去,突然聽得"四海廳"後,響起"叮叮""叮叮"的幾聲清脆玉磬。
于成龍聞聲一愕,雙眉立皺,説道:"糟糕,今日佳賓在座,正可傾杯一醉,偏偏我又要因事失陪!"白衣女郎白了他一眼,立即嬌笑説道:"爹爹,你去伺候你的潘姨娘吧,我想請黃大哥和沐大哥,去我-小桃源-中作客!"于成龍先是臉上一紅,後即"哈哈"大笑説道:"也好,也好,你們年輕人與年輕人之間,容易談得融洽,不必和我這老頭子在一起,拘拘束束地談禮數了!"説完,向黃衫客、沐天仇、宇文嬌等,略一點頭招呼,便起身離座,走向"四海廳"後。
白衣女郎等於成龍走後,向沐天仇笑道:"沐二哥,你如今似乎可以把臉上的……"沐天仇不等白衣女郎説完,便已伸手將人皮面具除掉。
宇文嬌頓覺眼前一亮,不禁嘖嘖稱讚地,向白衣女郎反唇相譏道:"鳳妹,你剛才説我慧眼識人,如今我該怎樣説你?"白衣女郎玉頰上微現紅潮,嫣然笑道:"嬌姊,我們雖相交未久,卻意氣相投,情如姊妹,似乎誰也不必説誰,少時到了我-小桃源-中,容小妹多敬幾杯,藉為謝罪便了!"她們一面笑語,一面起身離座,走出"四海廳",緩緩行向潭邊。
等到上了一隻較大小舟,黃衫客方為沐天仇和宇文嬌二人引見。
沐天仇向宇文嬌拳一禮,含笑説道:"小弟久仰宇文姊姊芳名,我黃大哥在一路之間,可是對你朝思暮想,想得緊呢!"宇文嬌向黃衫客看了一眼,嫣然不語。
白衣女郎,一面親自操舟一面向沐天仇笑道:"沐二哥,上次我送你的那隻雁兒,吃掉沒有?是否風味不惡,尚稱雋美?"沐天仇點了點頭,含笑稱謝,説道:"自上次與姑娘……"一語才出,那白衣女郎便把妙目一瞪;目光凝注沐天仇的臉上,佯嗔説道:"我叫你沐二哥,你為何還這樣生分地,用什麼-姑娘-稱謂?"沐天仇臉上一熱,心中略覺惶恐地,陪笑説道:"因……因為我還不……不……"白衣女郎聽了他這一連兩個"不"字,方似有所悟地,恍然一笑説道:"我明白了,沐二哥是不是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沐天仇點頭道:"上次-終南-一面,太以匆匆,今日在-四海廳-中,於老人家也未去引介……"宇文嬌聽至此處,向那白衣女郎嬌笑道:"鳳妹,你總算還會明白。剛才給人家碰的釘子,有點好沒來由吧?"語音甫了,又向沐天仇雙現梨渦,嫣然笑道:"沐兄弟,我來替你引介,這位是-神工谷-于成龍谷主的獨生掌上明珠,芳名-玉鳳-!"這"玉鳳"二字,把沐天仇驚得全身一顫。
於玉鳳相當倜儻大方,毫無害羞地,老是把兩道朗澈眼神,在沐天仇臉上。瞥來轉去。
故而沐天仇全身一顫的神情變化,立刻被她發覺,微揚秀眉,含笑問道:"沐二哥,你……你聽了我的名字後,為何有點吃驚?
是不是這-玉鳳-二字,太嫌俗氣?"沐天仇慌忙搖頭,答道:"不是,不是,不俗,不俗……"於玉鳳見他這副模樣兒,先是"噗嗤"一笑,旋又蹙眉嘆道:"我知道這-玉風-二字,太嫌俗氣,總有一天要設法改掉才好!"沐天仇口中不語,心中卻愁思起伏。
因為他從"於玉風"的芳名之下,聯想到恩師所贈的"四靈秘帖".那秘帖上,除了"紫麟頭"、"蒼龍皮"、"紅龜甲"外,最後一個,便是"玉鳳之心",此"玉鳳"與彼"玉鳳"之間,究竟有無關係?
假如只是巧合,還則罷了。若有關係,卻是麻煩之極!
因一來恩師曾有嚴命"玉鳳之心"的順序,必須放到最後,不許有所顛倒,換句話説,就是自己必須先行尋得"紫麟頭"、"蒼龍皮"、"紅龜甲"後,才有資格去尋取"玉鳳之心"!
二來,怎樣才算取得"玉鳳之心"?是要把這樣一位豪邁美秀的巾幗英雄,開膛破腹?抑或要她對自己情絲深系,從無形中獲得她的一片芳心便可?
沐天仇的這種問題無法解答,心中自然便百緒如煎!
於玉鳳邊自催舟,邊自含笑向他叫道:"沐二哥,沐二哥……"連叫兩聲,沐天仇仍在目光凝注潭水,呆呆出神,未對於玉鳳加以理會。
宇文嬌與黃衫客方自詫然相顧,於玉鳳雙眉一挑,又復叫道:"沐二哥!"她這聲"沐二哥",叫得極響,才把沐天仇嚇了一跳,從愁思中醒了過來,對於玉鳳陪笑問道:"姑……鳳妹有何指教?"於玉鳳本來已滿面愠色,但被他這聲::"鳳妹"又叫得把愠色化作春風,"噗嗤"一聲,失笑説道:"沐二哥,看你滿面聰明之相,怎麼競有點獸頭獸腦?"這"獸頭獸腦"一語,把沐天仇取笑得俊臉發燒,連耳根都成了赤色!
於玉風又覺不忍,趕緊嬌笑道:"沐二哥,我問你上次那隻雁兒的風味如何?你還沒有回答我呢!"沐天仇笑道:"妙極,妙極,上次與鳳妹分別之後,我立即尋家酒館皰制雁兒,幾乎喝了個酩酊大醉!"於玉鳳揚眉笑道:"你不會饞得連我那根獨門暗器,也一併吃下去吧?"沐天仇俊臉又是一漪,趕緊取出一向貼身珍藏的那根似針非針,似刺非刺的奇形暗器,遞向於玉鳳道:"鳳妹,這不是你用來獵雁的暗器麼?我特意珍藏,帶來還你……"於玉風見他如此珍藏似頗欣慰地,搖頭笑道;"沐二哥,這根暗器不必還我,就算送給你吧。"沐天仇聞言一怔,宇文嬌卻向他含笑叫道:"沐兄弟怔些什麼?
趕快把暗器收起。這件東西,-具有三大妙用珍貴得緊!"聽了她的話兒,連於玉鳳都有點奇怪地,詫然瞠目地:"嬌姊此語何來,哪裏有這……麼多妙用?"宇文嬌屈起第一根手指,揚眉笑道:"第一種妙用是屬於暗器本身,可以高空取雁,臨陣傷人;看來並質地特殊,能破各種橫練,和內家氣功!"於玉鳳點頭道:"嬌姊把第一點妙用,説得不錯;第二點和第三點呢?"宇文嬌道:"第二神妙用是推人及物,這根暗器既是玉鳳小姐專用,便可當作金批令箭一般,在-神工谷-中,通行無阻!"於玉鳳。"嗯"了一聲頷首説道:"這第二種用途卻也説得有理;但連我自己也想不出還有什麼第三種了!"宇文嬌向她投過一瞥神秘眼色,"格格"嬌笑道:"第三種妙用,才是這根暗器的真正值得珍貴之處……"語音略頓,不等於玉鳳和沐天仇發問,又復含笑説道:"第二種妙用是推人及物,第三種妙用,卻是-推情及物-,換句話説,這小小一根東西,也就是沐兄弟與鳳妹一雙璧人的定情標記!""定情標記"一語,剛剛出口,於玉鳳船漿一帶,激起一片水光,向宇文嬌當頭潑去!
字文嬌銀衫衣袖微拂,逼開那一片水光,目注於玉鳳,失笑道:"風妹,這是你自己要送他東西,怎麼還如此兇法……"於玉鳳收起船漿,頓足嬌嗔説道:"嬌姊,你……你再敢嚼舌,我非把你翻倒這潭內不可!"宇文嬌笑道:"你儘管翻吧,我和黃大哥下水,無甚要緊,但沐二哥若是變成落湯雞兒,卻看是誰心疼來着?"於玉鳳在嘴皮上,鬥不過宇文嬌,正自玉頰飛紅,哭笑不得之際,黃衫客卻設法轉圓地,向她含笑問道:"鳳妹,我有一件事兒,想要向你請教。"玉鳳於也巴不得就此下台,趕緊點頭説道:"黃大哥有何事兒,儘管見問,小妹當不起-請教-二字。"黃衫客道:"鳳妹所用來獵雁的細小暗器,非針非刺,極為精美,愚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不知究竟叫做什麼名稱?"於玉鳳"哦"了一聲,含笑答道:"這是我家傳的獨門暗器,外聞自然難知其名,我一向把它叫做-飛鳳毛-!"黃衫客目光一轉,又復帶笑説道:"既是賢妹家傳暗器,則伯父所用,也是同樣之物的了!"於玉鳳笑道:"我爹爹確實也用這種獨門暗器,只不過歸隱-神工谷-的二十年來,從未出手而已。"宇文嬌妙目微翻,在一旁插口問道:"鳳妹,這種暗器在你用時,稱為-飛鳳毛-,但在於伯父用來,恐怕便需換個另外名稱了吧?"於玉鳳道:"當然如此,有次我在約莫十二三歲的時候,建議我爹爹把所用暗器,定名為-毒龍鬚-,卻捱了他一頓大罵!"黃衫客聞言之下。揚眉注目説道:"毒龍鬚之名,起得甚好。
怎會捱了罵呢?"於玉鳳噘着嘴兒,揚頭苦笑答道:"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只記得爹爹大發雷霆,不許我再復提起-龍鬚-二字。"黃衫客目注水面,彷彿略作沉思。
於玉風笑道:"黃大哥,你在想些什麼?竟想得這樣出神?"黃衫客轉過面來,向於玉鳳含笑説道:"我是在想於伯父所用暗器尾端,倘若也鐫上一個小小的-鳳-字,豈非與他老人家身份……"於玉鳳不等黃衫客話完,便即接口笑道:"不是,不是。我爹爹所用暗器尾端,鐫的是一個-龍-字!"沐天仇知道黃衫客是在於玉鳳口中,有所套問,但不知他用意何在,遂只是靜靜旁聽,絕未插口。
這時,船隻已離卻潭水,轉進澗溪,駛往"小桃源"水洞入口處。
但在進入"小桃源"水洞之前,沐天仇目光偶瞥,訝聲道:"咦!那邊峯崖上所吊的一隻木筐以內,好像裝着一顆人頭?"於玉風笑道:"沐二哥真好眼力,看得不錯,那是本谷-五行使者-之一,名叫黃中,因犯令違規,剛剛被我爹爹處決,將首級號令示眾!"黃衫客與沐天仇聞言,不禁均想起"神工谷主"于成龍,命雷二總管雷遠岑把"五行方位"上那根黃色釘子拔掉之語。
當時,他們均覺得話有隱意,如今想來,分明就是暗令雷遠岑將黃中加以處決!
動念之間,天光一暗,船隻業已進入那水洞之中。
不過這條水洞,並不太長,略一轉折,便又出得洞外。
洞外也是一座山谷,和一泓水潭,地勢雖然略低,景色卻顯然更美!
沐天仇讚道:"好地方,好地方,真不愧有-小桃源,的美稱!-,於玉鳳聽得沐天仇的讚美,嫣然笑道:"沐二哥認為這-小桃源-景色好麼?"沐天仇目光一掃,指着四外説道:"如此水色,如此風光,又復清靜得絕無塵擾……"於玉鳳聽至此處,忽竟幽幽一嘆,目注沐天仇道:"沐二哥,你這-清靜-二字,雖是-小桃源,的確評。但換句話説,所謂-清靜-,也就是等於寂寞!"宇文嬌知道這"寂寞"之語,是於玉鳳所吐心聲,遂暗伸手指,從沐天仇的背後,把他輕輕點了兩下。
沐天仇懂得宇文嬌指點自己之意,但卻俊臉微紅,想不出應該用什麼話兒,對於玉風的寂寞情懷,加以安慰。
黃衫客見局面有點僵窘,遂又向於玉鳳問道:"方才聽得於老人家之言,似乎鳳妹並不常去-四海廳-那邊?"於玉鳳嗯了一聲,點頭説道:"因為我與姨娘不大合得來,每次見面,總……總……遂索性少去,免得我爹爹夾在當中,左右為難,多生悶氣!"黃衫客笑道:"鳳妹的那位姨娘,好像姓潘,大概頗為年輕。"於玉鳳滿面鄙夷之色,哂然冷笑道:"她叫潘玉荷,才比我長五六歲光景,我就看不慣她那副輕浮蕩逸的妖形怪狀!尤其她那弟弟潘玉龍,更是討厭!下流無恥,到了極點。"沐天仇聽得她話外有話,心中想問,但未能問得出口。
於玉鳳既極玲瓏,又極爽朗,她看出沐天仇的欲問未問神色,坦然笑道:"事情是這樣的,潘玉龍有一天吃了幾杯酒,仗着酒膽,忘了自己身份,竟對我動手動腳,不三不四,作出無禮舉措!"沐天仇聞言之下,勃然挑眉説道:"真是無恥!鳳妹應該把這下流東西,申斥一頓!"於玉鳳嬌笑道:"何止申斥一頓?我揍了他四記耳光,打得他滿嘴流血,連門牙都掉了兩隻……"沐天仇連連點頭,撫掌含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於玉鳳道:"這四記耳光,雖然打得開心快意,但我那位潘姨娘,也從此恨上我了,我也不常到-四海廳-走動了!"談話至此,船已靠岸,沐天仇上次在"麒麟崖"前所見的那四個俊婢,以及一些丫環僕婦,都在岸邊迎接。
於玉鳳一面肅展,一面向四名俊婢中的秋菊叫道:"秋菊,如今我先陪黃大哥、沐二哥、宇文姊姊,在-攬翠軒-中煮茗談天,少時,你們把酒菜拿到-飛虹榭-去。"秋菊口中諾諾答應,並妙目凝光,盯在沐天仇臉上,嬌笑説道:"沐相公,你可來了,自從-麒麟崖一別之後,我家姑娘……"於玉鳳的玉頰之上,突然飛起兩朵紅雲,截斷了秋菊的話頭,佯怒叱道:"秋菊,不許沒有規矩,在客人面前,亂嚼舌頭,快去整頓酒菜,並罰你換上水衣水靠,入潭捉一條-白鱗大魚-,蒸得鮮嫩一點!"秋菊頗為嬌憨地,一仲舌頭,領命轉身而去。
於玉鳳把黃衫客、沐天仇、宇文嬌等延入一間完全為綠竹所建,陳設清雅的大廳之中落座,並側顧身旁的俊婢道:"春蘭,我們喝普通荼,你去窖中,取一罈去年的梅枝積雪,燒到-二眼初生-的程度,泡上幾杯本谷珍產的-雲霧新茶-,給我黃大哥、沐二哥和宇文姊姊品嚐品嚐!"春蘭恭身領命,字文嬌卻突然長嘆一聲。
於玉鳳秋濾流注在宇文嬌的臉上,詫然問道:"宇文姊姊,你……你突然嘆息則甚?.字文嬌仍然一本正經地,皺眉答道:"我是在嘆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於玉鳳不等宇文嬌話完,便自説道:"嬌姊是有何感觸,突然興嘆,你……"宇文嬌也不等她話完,便"噗嗤"一聲,嬌笑接道:"鳳妹,我來你這-小桃源-之中作客,是否已有多日?"於玉鳳點了點頭,目光凝視宇文嬌,似乎不懂她為何問出此語之意。
宇文嬌異常親熱地,拉着於玉鳳的手兒説道:"鳳妹請想,我空自來此多日,並蒙你待若上賓,但直等今日黃大哥沐二哥來時,才聽説什麼-梅枝積雪-,-雲霧新茶-,和-白鱗大魚,等令人入耳口饞的新鮮名稱,怎不令我大興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之嘆,並豔羨我黃大哥和沐兄弟……"話方至此,於玉鳳左手扣住宇文嬌的脈門,右手已向她肋下伸去。
字文嬌嚇得"嚶嚀"一聲,趕緊加以撐拒!
於玉鳳滿面紅霞地,向宇文嬌恨恨説道:"嬌姊,我待你多好,風萍偶聚之下,便把你視作親姊姊一般,你還要如此挑剔,豈不是良心被天狗吃了?"黃衫客生恐字文嬌調侃過分,使於玉風難以為情,遂向宇文矯含笑叫道:"嬌妹過來,我要問問你有關-無底殺人坑,中的事情。"字文矯站起身形,與黃衫客一同走向窗前。
這時,春蘭已把雪水煎茶送來,於玉鳳遂仍異常大方地,向沐天仇嫣然笑道:"仇二哥,宇文姊姊去和黃大哥談他們的體己話兒,你就先嚐嘗這-梅枝積雪-和-雲霧新茶-的風味如何?"沐天仇端起杯來,飲了一口,果覺香味雋絕,茶色也清澄得異乎一般品種。
黃衫客走到"攬翠軒"的北面窗前,壓低語音,向宇文嬌異皺雙眉,正色説道:"嬌妹,對於沐天仇賢弟與於姑娘之事,我們只宜從旁促成,不可過分調侃……"宇文嬌白了黃衫客一眼,悄然接道:"大哥,你是位沒奢遮的豪雄漢子,不懂得這些温馨、旖旎的兒女情懷,我方才對風妹略加調侃,不是搗亂,而是替他們設法撮合!"黃衫客"哦"了一聲,詫然問道:"聽嬌妹之言,這-撮合之道-莫非還有點學問?"宇文嬌笑道:"豈僅有點學問,而是大有學問。我先當面鑼,對面鼓,敲得他們兩個臉上發熱,心中發甜,再給他們互訴衷腸的機會,保險會進度神速,一旦千里!"黃衫客靜頭聽完,對宇文嬌深表嘉許,笑道:"嬌妹説得對極,我們如此便給他們一個靜靜相對的傾談機會,不妨步出軒外,一訴別來經過。"宇文嬌嫣然一笑,隨着黃衫客,走出"攬翠軒",在一隻玲瓏石鼓上坐了下來。
黃衫客居然也相當大方地,就在宇文嬌身邊,坐了下來,含笑問道:"賢妹,我命你前來-終南-查訪之事,有眉目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