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風望着那如鬼魅一般出現的白影,心中一陣狂跳,登時激動得説不出話來。
老嫗臉上神色也自一變,唇角動了動,沒有擠出一句話,卻陡地仰天狂笑起來。
笑聲未歇,那白衣人端端向前行了數步,説道:“斐音,不要笑……不要笑……”
聲音是出奇的低沉,但卻字字鏗鏘有力,縱然是在狂笑之聲的錯擾下,廟中諸人卻無不聽得一清二楚。
老嫗笑聲一斂,道:“這便是你十數年來對我説的第一句話麼?你的第一句話便是又為了要干涉我的行動而説的麼?”
那白衣人恍若未聞,只是不住地喃喃:“不要笑,不要在這個時候笑……也不要在這個時候笑……也不要在這等場合發笑……”
老嫗面色一沉,道:“趙鳳豪!趙鳳豪!老身自家的事,你管得太多了!”
那白衣人果然便是武林第一奇人趙鳳豪,自從他一怒鬥七奇之後,武林中繪聲繪影,早已將他傳説成神仙一般的人物,此刻由老嫗親口説出這三個字,卻是別有份量。
蘇白風情知自己主人行蹤飄忽,一生難得在江湖出現幾回,不想此刻竟忽然現身在這荒野古寺之中,心中不禁既驚且震,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他分待上前拜見,趙鳳豪卻揮一揮手道:“白風可以從免。”
蘇白風立刻明白,主人是不欲自己拘泥於繁文褥節,當下無奈只有悻悻退開一旁。
趙鳳豪轉首朝老嫗道:“走過這一段漫長的歲月,斐音你的火氣還是一如往昔。”
老嫗道:“趙鳳豪,目下你有資格教訓老身麼?”
趙鳳豪道:“這話是有感而發,豈可言之教訓?”
老嫗哼一聲,道:“老身何嘗不知你趙鳳豪是口是心非,不錯,事隔十多年了,老身是絲毫未改當年脾氣,但是——但是……”
説到此處,忽然露出激動之色,猛可一掀衣袖露出左臂,厲聲道:“姓趙的!你瞧清了——”
趙鳳豪聞聲望去,見老嫗那隻胳膊上,竟密密麻麻的佈滿了難以數計的啃齧傷痕,那齒痕凝血之後,早已結成了一塊一塊的黑疤,厥狀甚是駭人!
蘇白風也下意識的轉過視線,他只望了那疤痕累累的手臂一眼,眼光再也收不回來了,滿面都是驚疑。
只聞老嫗淒厲的聲音道:“十數年來,老身每一想及那昔日牀頭之人的刻薄寡情,心中的恨意是欲蓋彌熾,老身每啖自己一口,讓滴滴鮮血淌下,便彷彿是在咬着那人一般,也就在這時候,方能稍慰心……”
趙鳳豪顫聲道:“你,你又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老嫗徐徐將衣袖掄下,默然不應,她雙眼一瞬也不瞬的盯住趙鳳豪,睛瞳裏射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異采,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則趙鳳豪此刻也許要死了。
趙鳳豪避開她的目光,轉瞧一旁的黃裳少女,説道:“玲兒,你長高了,也長得美麗多了……”
嘉玲細步往後退了一步,臉上露出迷惘之色,唇角動了動,卻是説不出一句話來。
趙鳳豪續道:“當日你隨母親離家門時,只不過是個不懂人事的稚齡女孩,也難怪你認不出為父……”
聲音甚是低沉,充滿了慈熙祥和,説到後來,語調愈是親切,一時之間,嘉玲胸頭一熱,衝口呼道:“爹爹,您……您……”
老嫗神色一變,喝道:“玲兒住口!”
嘉玲被老嫗這一叱喝,嚇得閉住了嘴,老嫗説道:“老身嘗自懷疑,這人為何只在地上投下一個影子,難道下應該有兩個趙鳳豪麼?只因…只因你的爹爹趙鳳豪早已死了,現在立在你面前的,不過是一個十足的陌生人罷了……”
趙鳳豪沉着聲音道:“斐音你不要再説下去,帶着玲兒隨我回家吧!”
老嫗目注視了他好一會,突然低首嗤嗤笑將出來:“回家?這天底下雖大,還有我們母女倆的家麼?你這是白日説夢話了。”
趙鳳豪心子一陣陣絞痛,低道:“為什麼一個人做錯了一件事,總得不着再試第二次的機會?”
他緩緩抬目道:“斐音,你就執意不給我這麼一個機會?”
老嫗臉色一連變化了好幾次,夢囈似地道:“太晚了……太晚了……”
説着一頓,朝黃衣少女道:“玲兒,這裏有位客人,你快快唱只拿手的曲子,也好請他賞賜幾個子兒。”
嘉玲期期一頷首,趙鳳豪方自改變了臉上的顏色,立聞“錚”地一聲,那老嫗已將木琴置身前,彈將起來。
琴聲叮叮的響着,嘉玲隨着琴音,踏着細碎的花步兒,低低的唱出一段慢板:“呀……呀……飛過……參花汀……孤雁兒……離不了鳳凰城……”
蘇白風聽出,在酒鋪裏她唱的也正是這支曲兒,斯時她那一唱會風靡了鋪內一眾酒客,蘇白風本人就曾陶醉在這輕妙悦耳的歌聲裏。
夜風在外面呼嘯,琴音在廟殿飛揚,自嘉玲口中進出的歌聲竟是微帶着一抹愁怨與悽慘:“畫檐間……鐵馬響淞丁,中御榻……冷清清,寒波波……”
唱到此地早已哽咽不能成聲,蘇白風凝視着她那愁戚的花容,一顆心子彷彿也隨着沉了下去。
老嫗手底下微微頓住,寂靜了片刻,始道:“怎麼一回事?你——”
兩串晶瑩的淚珠自嘉玲眼睫淌了下來,她尖聲道:“媽姆,我唱不下去!我再也唱不下去……”
老嫗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立身行上前,將淚流不止的嘉玲捅在懷裏,愛撫着她的長髮道:“好孩子,難為你了……”
趙鳳豪深深吸了口氣,道:“斐音,你做得太過了!”
老嫗聞言大怒,霍地將嘉玲推開,高聲道:“咱們這筆死帳是需要算一算了,趙鳳豪你説是麼?”
趙鳳豪道:“想來這十數年你沒有一刻將武功放下,而且據我推測,你似久已練就那內家至尊小天星內力……”
老嫗驚道:“你怎得而知?”
趙鳳豪道:“昨夜你與血嶺青狼過掌時,我適在酒鋪裏面……”
一旁的蘇白風堡時楞住,暗忖:“斯時局面糊里糊塗,趙老爺子竟也雜酒客之中,怎地我卻沒有發現?……”
只聽老嫗哈哈笑道:“原來那裝作不勝酒力,伏在一角案上的醉漢居然是你,老身倒被你矇混過去了……”
她狠狠望了趙鳳豪一眼,續道:“既然當時你是在酒店裏,玲兒説的一句話想必你必聽見了。”
趙鳳豪道:“哪一句話?”
老嫗道:“玲兒不妨再説一遍——”
嘉玲一猶豫,道:“若以趙門武學比之母親,前者似秋江垂練,至於母親是舒瀚若海,橫無際涯了。”
趙鳳豪淡淡道:“好説,好説。”
老嫗壓低嗓子一字一字道:“不相信儘可試試,趙鳳豪,你接住這一掌!”
掌聲隨出,一股巨力應手而發,趙鳳豪居然不閃不避,掌力及身,他身形鬥地一顫,躓踣退開數步,“喀”一聲,張口噴出一道血箭!
老嫗呆了一呆,失聲道:“你……功力全失了?”
趙鳳豪勉力拿樁站穩,開口道:“一怒鬥七奇,一怒鬥……”
話未説完,頂門上汗泣滾滾而落,“砰”地跌坐地上。
剎那之間,蘇白風有若被人打中了一掌,全身震動,心中狂呼道:“趙老爺子與七奇之戰後,果然便散了功,他老人家竟而一直瞞着我……”
老嫗垂下手掌,無精打采地道:“這場架,咱們是無法打下去了!”
蘇白風正待趨步上前,察看主人傷勢,倏聞“咿呀”一聲,廟門又被推了開來,一人當門而立!
那人方自入廟,一陣陣腥氣立刻刻沖鼻而至,蘇白風瞥了那彪大的身影一眼,心頭一寒,敞聲大吼道:“血嶺青狼!你是陰魂不散!”
來者果然便是血嶺青狼,他深凹的兩眼射出閃閃兇光,眼珠骨碌碌往廟內一轉,最後視線落在跌坐於地的趙鳳豪身上,嚎叫道:“趙鳳豪!趙鳳豪!你還沒有死……”
趙鳳豪抬眼望了血嶺青狼一眼,冷冷道:“狼兄你既猶健在,老夫怎能遽先西歸?”
血嶺青狼嚎道:“真是個踏破鐵鞋無覓處,原來姓趙的你竟躲在這裏,哎哎!我老狼找得你好苦。”
他邊説邊不住環目四轉,伸手一指蘇白風道:“此人自承是你的傭人,姓趙的可敢承認?”
趙鳳豪頷首道:“沒有錯,白風初入趙門時的身份正是個幫傭。”
血嶺青狼凝目道:“胡説一氣!咱老狼恁情怎地也無法相信你會調教出這麼一個傭人啊!”
趙鳳豪壓低聲音道:“英雄不問出身高低——老狼你懂得這句話的意思?”
蘇白風只覺全身血液在一忽裏都衝了上來,他望望趙老爺子那滿呈肅穆的面孔,內心激動不能自己,這淡淡幾個字由主人口説出,是格外親切,也格外的顯出其份量,而在另一個角落,嘉玲正用着一種奇異的眼光深長的望着他,就為了這一句話,蘇白風似乎有勇氣去接觸她那鋭利如電的視線了。
血嶺青狼道:“咱老狼那有興致與你咬文嚼字,只是趙家傭人的功力尚且如此,那麼主人如何便可想而知了……”
趙鳳豪道:“你能想到這便好。”
血嶺青狼道:“揣摩情形,似乎咱老狼十年苦練,仍然不是你姓趙的敵手……”
趙鳳豪道:“揣摩情形,似乎你老狼變得聰明多了……”
血嶺青狼打斷道:“不錯,老狼是變聰明瞭,而趙鳳豪你也未必是傻,想及……想及……”
趙鳳豪道:“想及什麼?”
血嶺青狼慢吞吞地道:“老狼既知必敗,何以仍敢踏進此廟?是以姓趙的你必曾想及老狼既然走進了廟裏,必是有十分的把握了!”
趙鳳豪沉聲道:“青狼你有何把握?十年前老夫那一掌不夠你受的麼?”
血嶺青狼咧着嘴笑道:“那一掌的確將老狼打得骨頭都酥了,但十年河東轉河西,該輪到老狼來奉還這一掌了!”
趙鳳豪道:“血嶺青狼,你的狼牙血功練到九成火候了沒有?”
血嶺青狼道:“八成。”
趙鳳豪道:“那麼你仍非老夫之敵,更遑論報復一掌之仇了,你快滾吧!”
血嶺青狼陰陰道:“如此一兩句話就想將咱打發?姓趙的你也未免也太小覷咱老狼了!”
趙鳳豪道:“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老夫……”
話未説完,血嶺青狼已自陰笑道:“姓趙的!還裝什麼鳥蒜!你為什麼不能站直身子?你那一身駭人聽聲的功力到那裏去了?”
趙鳳豪神顏一變,旋即哈哈笑道:“老夫散功之事,天下武林知者寥寥可數,青狼你好靈通的消息。”
血嶺青狼道:“非是咱家消息靈通,只怪你們兩口子在廟內吵吵鬧鬧,聲浪太大,咱好奇心動,便駐足旁聽一會……”
趙鳳豪道:“你立身廟外,撇開老夫不談,居然無人能夠察覺,這等輕功也算得是一等。”
血嶺青狼笑嘻嘻道:“沒話説,自然稱得上一等一。”
他語聲一滯,面色一沉,厲聲道:“趙鳳豪!你還能與咱老狼相抗麼?”
趙鳳豪不答,後面的蘇白風地一步跨前,説道:“家主人功力盡失,果然無能與你相抗,可是你忘了一件小事……”
血嶺青狼一翻兇目道:“忘了什麼?”
蘇白風道:“你忘了還有他的傭人在!”
血嶺青狼一怔,撫掌道:“哎!哎!好個趙家傭人!好個趙家的人!”
語訖,猛一伸掌,撲到了蘇白風身前。
蘇白風已是身經百戰之軀,他無時不在極端戒備之中,血嶺青狼手掌才揮,他雙手同時一圈,妙到毫裏地拍向對方華蓋要穴。
血嶺青狼吃了一驚,敵手應變之快,的確大出他意料之外,無奈只有撤掌抽身,向左移開一步。
血嶺青狼嚎連聲,道:“憑你手底下那兩下子,要替你家主人出頭,只怕力有不逮了!”
蘇白風冷靜地道:“蘇某但求勉力而為,青狼你發招吧——”
血嶺青狼呼呼作罷,再度發動了攻擊,他左掌一吐,蘇白風立刻感到一殷極大的掌力直擊過來,他微一挫步,伸手就拿!
孰料青狼掌勢雖猛,變化卻快捷有如閃電,蘇白風手方遞出,他已換了一個方向襲來,蘇白風橫肘一擋,內力鬥發,與敵方硬對了一式。
只聽得轟然一震,兩股內家掌力一撞而着,發出一股強力飆風,嗚嗚怪響,旋引不絕。
怪響聲中,鬥地又一陣急嘯聲起,血嶺青狼有如附骨之蛆,疾撲而上,蒲扇大的手掌一拂,一股勁風等似刀刃破空襲至,蘇白風翻肘轉腕,自下一封而上,又與對方硬碰了一招。
血嶺青狼完全料不到這青年小夥在自家之前,竟敢以硬對硬,絲毫不讓,他暴聲道:“小子!你是自求速死!”
喝聲裏,猛一招掌,一股驚天動地的掌勢突發而出。
蘇白風一凜,避開先頭之鋭氣,身形斜裏一移,橫跨三步,血嶺青狼一掌落空,翻掌借勢便發出第二掌,那收發之間嫺熟自如,也惟有像他這等高手,方能輕易辦得到。
蘇白風心中寒意直冒,當日強如俞一棋之輩他都能應付過來,而目下這血嶺青狼一身功力雖然未必在俞一棋之上,但和他敵對作殊死鬥,卻是不住感到驚惶駭然之意!似此,心理,他一時也説不出所以然來。
對方掌力瞬即逼體而至,蘇白風更不怠慢,身上一旋一,一口氣換了五個方位,血嶺青狼掌勢所向,也隨之連顫五次,一直不離蘇白風胸前要害。
蘇白風心知自己若再一味閃避下去,免不了會露出破綻,那麼下面的一招就好受了,處在這當口,已沒有贐疑選擇的餘地,他一咬牙根,雙掌當胸並排推了出去——
血嶺青狼嚎叫不停,倏地改推為抓,五指虛空一彈,一道尖嘯之聲揚起,周遭的氣流像在一時下被撕裂了!
蘇白風大吃一驚,他一掌未及改勢,對方的手業已襲到,五指指尖透出絲絲陰風,罩住蘇白風全身!
他奮喝一聲,正欲封掌迎上,陡聞趙鳳豪在一旁喝道:“五毒陰魂爪!青狼你敢練這種傷天害理的功夫!”
蘇白風乍聞喝聲,心頭猛可一震,慌忙仰身倒退,那五道陰風“噝”“噝”自他頭上掃過。
血嶺青狼挫手定身,桀桀笑道:“姓趙的,你倒認得老狼這一手的來歷。”
趙鳳豪沉聲道:“為了練就這種功夫,你害了多少人命!”
血嶺青狼晃頭擺腦道:“不多,到底有幾十人,咱老狼也記不清了!”
趙鳳豪道:“你有狼牙血功還不夠麼?緣何還要傷害人命?”
血嶺青狼道:“要對付姓趙的,自然不夠。”
趙鳳豪道:“青狼你是死有餘辜了!”
血嶺青狼陰沉沉地道:“少廢話,趙鳳豪你就嚐嚐咱家這五毒陰魂爪的滋味!”
手掌張開如爪,虛空向趙鳳豪抓去。
適才蘇白風連退之下,距血嶺青狼已有十數丈之遙,欲救已是萬萬不及,他方自飛躍而出,青狼那五毒陰爪已堪堪罩到趙鳳豪頂門不及三寸之處!
蘇白風目眥欲裂,大吼一聲,電光火石間,鬥聞一道嗚嗚怪響亮起,緊接着一抹光影急掠而過,倏忽閃沒,方圓十步內激起了一陣迴旋不已的氣流,震盪了好一會方始歇止。
蘇白風驚得呆住了,定睛一望,但見趙老爺子依然好生生地坐在地上,幾步之外立着的血嶺青狼面呈一片死灰,口中正徐徐的吐出一口濁氣!
血嶺青狼左側佇立着神定氣閒的老嫗,蘇白風只望於場中情勢一眼,立刻了然於胸,心道:“主母終於出手了……到底她仍是性情中人……”
血嶺狼目露兇光,直瞪着老嫗,叫道:“趙鳳豪是你何人,要你來架這樑子?”
老嫗冷冷道:“青狼你氣焰何其肆虐,迫得老身只有伸手管一管。”
血嶺青狼適才讓老嫗自橫地裏架了一掌,敢情已吃了點暗虧,心中不禁有了顧忌,説道:“老太婆,咱們是河水不犯並水,你還是退開一旁的好。”
老嫗道:“老身既下決定,從不中途罷手,青狼你不必徒費口舌了。”
血嶺青狼雙目怒睜,形容更加獰然,道:“你預備怎麼管法?”
老嫗道:“酒鋪中,玲兒早已下過警告,你青狼是遠非老身之敵,哼哼,不待老身出手,你便自作了結吧!”
血嶺青狼狂怒道:“老太婆你一再出言相逼,咱老狼當真如此不濟?看爪——”
“爪”字出口,龐大的身軀突地騰空而起,手掌暴張五指箕張,彎曲如鈎,往老嫗靈台罩去。
此刻他已將老嫗列為生平大敵,是以一動手便用出內家陰力中最陰狠的五毒陰魂爪,他手抓猶未罩到,自指尖透出的五股陰風已在空中化成一個半弧狀,一剎之間,噝噝之聲大作。
在陰風籠罩中,老嫗足下倒踏九宮,閃蕩之間,只用了一招,連變五種手法,血嶺青狼的攻勢為之一滯。
青狼鬼叫一聲,雙臂連揮,他這伸手亂抓,看似凌亂無章,其實爪爪都暗合上乘武學,陰狠之處,直令人難以測度。
老嫗識得對方這一抓的厲害,蹬步後退,退到第七步時,她身子陡地一旋,疾如掣電地抄到青狼身後,悄無聲息的擊出一掌。
血嶺青狼料不到敵手身形如斯之速,他猶未及轉身,老嫗的一掌已印到他背宮之上,急切裏,左足一蹬一滑,身子平平飄前數尺,此刻老嫗一掌已然伸盡,平平搗擊而出——
暴響乍起又斂,血嶺青狼右掌自橫裏一撥,左手一顫,斜斜反擊而上。
血嶺青狼一掌推空,反居於不利地步,她知道生死關頭全在此一舉,當下貫足真力於雙臂,一上一下交錯擊出。
就在這一忽裏,雙方已虛空對拆了四四一十六掌,到了第十七招上,老嫗低喝一聲,身軀一閃,有如破竹之刃,自對方萬千拳影中一竄而人!
血嶺青狼不料敵手竟會完全放棄了防守,他來不及轉過第二個念頭,老嫗的右手二指已接觸到了他的“中庭”大穴!
青狼厲呼一聲,內力盡吐剎時怦然巨響亮起,整座廟宇微微搖晃了一下,兩人一觸即分——
旁觀的蘇白風直瞧得冷汗涔涔而落,方喝了一聲“不好”,那老嫗已一連倒退十餘步,面上慘白無比,一口真氣濁濁散開,口角邊血漬斑斑,身形一個搖晃,分不交跌坐在地上!
血嶺青狼靜立當地,自外表瞧不出受傷有多重,他喃喃道:“咱老狼認識你了,你是趙鳳豪的妻子……”
老嫗唇皮一動,卻沒有説出一句話,血嶺青狼目光一振,旋即渙散,斷斷續續道:“趙家……人……物……果……果然……名……不……虛……傳……”
説到這裏,突然仰天撲到,左腿一瞪,便自斷氣死去!
蘇白風簡直不敢相信這兇名赫赫的血嶺青狼,就在這一場血戰中折羽,他上前摸了摸血嶺青狼的胸口,肯定血嶺青分明果是斃命了。
趙鳳豪望了望那業已斷氣的血嶺青狼,偏首顫聲道:“斐音,你受……受傷了?”
老嫗閉目無語,趙鳳豪伸手入懷,取出一粒黃色藥丸,道:“咱們原是夫妻,也不須説什麼感激的話,這少林大檀丸你拿去服用吧。”
蘇白風心中一震,心知大檀丸是武林至寶,乃是療傷的神藥,有了這一顆藥丸,主母再重的傷也是無礙了。
詎料老嫗連看也不看趙鳳豪手中的大檀丸一眼,她淡淡道:“不必浪費靈藥了,那血嶺青狼的陰魂爪雖然厲害,老身還是死不了的。”
她長長吸了口氣,勉力撐起,複道:“趙鳳豪,快快設法恢復你的功力,咱們那一筆帳將來仍然要算的。”
説着,蹣跚往廟門行去,嘉玲踟躇一下,也舉步跟在後面,經過蘇白風身旁時,她足步微頓,用着細若蚊蠅的聲音道:“五日之後!在……在瀧頭河畔相見……”
蘇白風陡然之間,心潮洶湧不止,他還未答話,嘉玲已紅着臉兒隨老嫗之後出廟去了。
趙鳳豪眼望着她母女倆的身影消失不見,唏噓道:“家庭破碎,聚散匆匆……老天的懲罰要到何日方了……”他緩緩立着身子,回首道:“白風,我們走吧。”
蘇白風點一點頭,兩人也相繼離開了白馬寺。一路上趙鳳豪不言不語,只是不住長吁短嘆,蘇白風見他臉色可怕,也不敢出口打擾。
主僕兩人就這樣默默地走着,爬過一片山坡之後,忽然一條人影自前面小道疾騁而來!
漸漸那人來得近了,將要錯身之際,那人倏地脱口低呼,硬生生止步折身,放大嗓子道:“趙老家兒!咱老叫化正在找你!”
趙鳳豪恍若未聞,繼續前行,那人身形一轉折,“虎”響,已攔在道路中央!
且説俞佑亮與崑崙眾僧等被困在內殿中,正在尋思出殿之法,鬥聞巨響揚起,那橫擋在殿門前面的巨大石柱居然被人推倒下來。
殿中諸人相顧駭然,每一人心中都有同樣一個想法:“是誰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力量,能將這奇巨無比的石柱推倒?”
轟隆巨震過後,一條黑影出現在廟殿門口,眾人凝目分再望,黑影那裏是人,赫然是一隻巨獸!
眾僧中忽然有人脱口喊道:“青牛……青牛……”
俞佑亮一縱上前,見巨獸卻已蹲立在殿門上,在昏黯燈光的映射下,更顯得身軀龐大,遍體都是青色,便如青銅所鑄一般,果然是隻青色巨牛。
他但覺這隻青牛人眼熟悉異常,心中略一尋思,便已憶及自己曾在何地見過它,剎時一個老氣橫秋,令人發噱的童子影子立刻浮上他腦海。
這刻那崑崙掌教天機和尚亦自移步上前,説道:“阿彌陀佛,老衲窮其一生,也未見這等奇怪的野獸……”
話未説完,那青牛突然一仰頭,對着天機和尚“嘎——”地長嗥一聲。
天機和尚驚得倒退一步,搖首道:“怪哉!怪哉!此青牛怎麼似乎生有靈性,那撞倒撐門巨柱,又豈是凡獸所能辦到?……”
俞佑亮回身道:“據小可所知,這隻青牛有個主人——”
天機和尚奇道:“俞施主怎生得知?”
俞佑亮緩緩道:“小可於西行道中,曾遇見一人騎着此牛,向小可問路……”
天機和尚吶道:“那人……那人……”
俞佑亮道:“青牛的主人是個稚齡童子,自外表模樣觀之,年齡猶未及冠。”
天機和尚神容霍變,口吶不能言,立身天機之後的太平道長卻忍不住衝口道:“青牛童子?你是説青牛童子?”
這四個字説出來,殿中諸人無一不是心中狂跳,那青牛童子名垂武林數十載,與桑乾獅王及大禪宗齊名,傳聞業已功參造化,但天下卻無人能知他的來歷,此刻他的座騎青牛忽然出現於崑崙內殿中,沒有一人不是既驚且震,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俞佑亮頷首道:“正是!”
那蹲立殿門口的青牛又“嘎嚕”的嗥叫一聲,晃着頭上兩隻長角,轉身慢步而去。
太平道長朝天機道:“聽説令先師浮雲前輩和青牛童子頗有點交情,此刻他大約是趕來助陣了。”
天機和尚道:“我們出去瞧瞧……”
太平道長拿眼望了俞佑亮一望,俞佑亮道:“兩位前輩先行,容小可照顧一下顏兄傷勢,再自後趕上!”
太平道長道:“有勞俞道友。”
當下遂與天機相偕出殿,俞佑亮徑自步至顏百波身前,説道:“顏兄傷勢如何?”
顏百波搖頭道:“不礙事情,多謝俞兄關照。”
俞佑亮伸手入懷,摸出一件物事,道:“顏兄請將口張開……”
顏百波一愣,見俞佑亮含着神秘的微笑瞅着他,卻不知有何用意,只有依言張口。
俞佑亮屈指一彈,一粒黑丸直斜顏百波門面,顏百波下意識用口一咬,驟覺鼻端一陣清香,那粒小丸已讓他咬個正着。
俞佑亮高聲喊道:“嚥下!快些嚥下!”
顏百波不假思索,自喉道一咽而下,只覺口齒清冽無比,竟有微醺的感覺,他茫然問道:“俞兄你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俞佑亮笑笑道:“此丹名曰小茴,除療傷之外兼有助長功力之效,是昔日玄湖郡主所贈,從未派上用場,今日正好讓顏兄試服。”
顏百波怔一大怔,立刻有將那丹丸吐出來的衝動,但卻再也辦不到了,他心中忍不住想道:“老天!我竟服下玄湖郡主贈與大哥的丹藥,這難道是上蒼故意安排的麼?……”
他吸一口氣,緩緩道:“俞兄錯了!你着實不應該這麼做的!”
俞佑亮道:“何錯之有?咱們朋友知交,不是?”
顏百波道:“小弟雖是愚鈍,但也可猜猜出玄湖郡主當日贈丹的心情,俞兄將它轉送他人已屬不當,讓小弟服用更是大大的不當!”
他特別強調最後一句的語氣,卻沒有將理由説出,俞佑亮呆了半晌,道:“顏兄的意思是……”
顏百波低聲道:“有關我的一切,俞兄問過太平師兄了?”
俞佑亮心中迷惑,暗道這位顏兄弟還有什麼奇特的身世不成?口中道:“小弟,一直沒有機會向令師兄請教。”
顏百波面上無端端一熱,期艾道:“俞兄你知道我,我其實是易釵……”
下面兩字猶未出口,陡聞殿外傳來幾聲牛嗥:“嘎嚕!”“嘎嚕!”
俞佑亮道:“青牛又嗥叫了,莫非有警兆不成?”
遂疾步向殿門行去,顏百波心中氣苦,一頓足也只有跟在後面!
出得內殿,但見崑崙眾僧穿梭往來於廊道,分忙着料理死傷同門,俞佑亮不禁忖道:“經過這一場大劫,崑崙子弟傷亡泰半,元氣只怕一時不能恢復了……”
他攔住一名僧人問道:“貴派掌門何在?”
那僧人道:“山南發現敵蹤,掌教偕同太平道長追趕下去了。”
俞佑亮面色突然之間變得沉重非常,喃喃道:“敵人仍然沒有退走?天機掌教不要是中計了……”
一念及此,意態大為焦急,向顏百波打了個招呼,兩人並肩而馳,廊頭盡頭便是一片曠地,顏百波倏地伸手一指左前方,呼道:“你瞧,那隻青牛——”
俞佑亮循指望去,見青牛放足奔馳於前面樹林中,速度好不驚人,倏忽即閃沒不見!
顏百波道:“青牛蹤跡四現,卻始終不見它的主人露面,這倒奇了。”
俞佑亮尋思一下,道:“小弟跟隨青牛往那邊看個究竟,至於顏兄——”
顏百波容顏一變,道:“莫不是你要將我留在這兒?”
俞佑亮不期接觸到他那帶有無言祈求的目光,須臾始道:“顏兄請守在此地,提防敵人乘隙而入。”
顏百波心中雖是一百個不願意,但他知道目下絕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只有點頭應許。
俞佑亮不再遲疑,身形一展,直向前面樹篁奔。
他身方進得樹叢,一幅慘象又再一次呈現在他眼底,在間疏的每一株大樹下,都躺着一名身着袈裟的僧人,死態不一而足,只是每一人的腦袋都軟綿綿的垂在一側,五官扭曲,紫紅色的血液從七孔流出,早已凝成血柱!
俞佑亮略一過,已可揣摩出每一人都是同樣的死法——被一種外家至剛之力活生生反震斷頸脈致死。
他不禁為之怵目驚心,低呼道:“好厲害的掌法!”
繞過樹林,陸續可見到零落的和尚屍體,俞佑亮駭然之情與時俱增,情不自禁怔道:“少説也有三十名僧人在此遭到伏襲,要以同一手法連斃這許多人,委實令人難以想像,此一殺手若僅一人所為,那麼便連天機掌教也非其敵了……”
將樹林拋在後面,翻過一個巒頭,山勢漸漸向下坡斜,俞佑亮忽然發現山脊黃土上印着一簇凌亂模糊的足跡!
他略一察觀,辨出那是獸類的蹄印,心念一動,自語道:“無可置疑的,青牛是已到過此地,然而目下怎又不見它的蹤跡……”
沿着山坡下行,蹄印突然中斷,俞佑亮正自傍徨不前,一道細微的人語聲就在這時傳人他的耳際:“牛鼻子!你還要苦撐麼?待姓俞的將天機解決之後,便輪到你了!”
另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少打如意算盤,堂堂崑崙一門之掌,豈是那麼容易解決的?”
先時那聲音道:“一門之掌便待如何?嘿嘿,牛鼻子你還不是身掌武當一脈,怎地卻連咱們都打不過?……”
語聲中,還不時夾雜拳腳對拆呼呼之聲,俞佑亮心裏呼道:“是太平道長!”
他再也不敢怠慢,身子一縱,往傳聲之處飛躍過去,轉過一條岔道,果見有三條人影在小丘上兔起鶻落,苦鬥不歇,左邊的是太平道長,右邊卻是兩名身着奇裝異服的中年漢子!
俞佑亮暗喑一驚,暗道:“這兩人面目甚是生分,裝束又如斯怪異,顯非中原之人……”
他不暇多慮,足底下一加勁,“喇”一響,已掠到了三人之前。
太平道長百忙中轉目一瞥俞佑亮,道:“俞施主來得正好,敵人……”
説到此地,那兩名異服漢子,早已齊然掄掌攻將過來,太平道長迫得住口,閃身後避,如此一來,他前胸登時露出了大大的破綻,那右邊的一名漢子適時把握住此一良機,一掌如此出洞猛虎,直拍而前。
太平道長只一分神,立陷險境,正待出掌硬拼,一旁的俞佑亮目睹此景,容不得多加考慮,他飛快一個欺身,一袖拂向那名異服漢子全身十四大穴,迫得對方只有撤掌讓身以求自保。
俞佑亮收袖沉聲道:“閣下等可是來自關外?”
右邊的一名異服漢子道:“是又怎樣?”
俞佑亮道:“是的話,閣下二人必為女真多爾袞的部下了!”
兩名異服漢子冷笑不語,俞佑亮見對方已經默認,證實與自己所料不差,不由暗自吃驚,忖道:“難怪玄湖郡主會在崑崙附近出現,原來她的九哥多爾袞也參與了這項陰謀,這麼説來,瓦解中原武林竟是女真侵略大明計劃的一部分了!……”
一念及此,便為之不寒而慄,耳聞太平道長道:“天機那邊的局勢甚是危殆,俞施主請再往他行,這裏由貧道來應付……”
俞佑亮驟然清醒過來,他開口應了一聲,足步一擰,朝左方急衝。
左面一名異服漢子喊道:“攔住他!”
俞佑亮足不停步,倏忽已出五六丈之外,鬥見人影閃蕩,那兩個異服漢子一左一右包抄過來,雙雙將他攔住。
俞佑亮悶聲不響,一掌硬推過去,同時之間,上半身一弓,整件長衫有如灌滿了空氣,呼地鼓漲起來,口裏喝道:“讓開!”
那兩名異服漢子忽覺對方這一掌之力奇大無比,只有閃身避過正鋒,就在這稍縱即逝瞬間,俞佑亮突然美妙一個旋身,“喇”一響,自兩名漢子的左右空隙中,疾然穿掠出去。
兩名異服漢子正待追上,那太平道長已迎了上來,口道:“該由貧道來陪兩位玩玩拳了。”
他一揮掌出擊,雙方登時又幹將起來。
右邊的一個漢子一掌將太平道長迫退一步,陰笑道:“咱們就這麼幹耗下去,待會兒的人馬一到,嘿嘿,你這太平道長可就不太平了……”
此刻俞佑亮已掠到了十丈開外,可是異服漢子這句話卻是聽得一清二楚,他心頭重重一震,身形不覺一滯。
一時他幾乎生了迴轉過去的念頭,但旋又唸到天機和尚那邊的情勢,可能較太平道長這裏尤為嚴重,於是他作了一個抉擇——繼續前行,他的身形又加快了一些,在盤旋的山道如飛而行,繞過了兩條岔路之後,已可聽到隱約的叱吒之聲。
然後,一道陰陰的語聲自下方傳了過它:“嘿嘿,天機,你身中老夫驚風血掌三記之多,還想保得住這條命麼?……”
另一個沙啞的嗓子道:“師父這驚風血掌當真已到無堅不摧的地步了,強如崑崙掌教,也經不起如此一舉……”
俞佑亮在心中暗叫道:“天機和尚果然遇險了!”
他身形一長,放盡腳力前奔,前面出現了兩條岔道,一東一西。
往東的一條是迂迴上山,西邊的路卻盤繞下降,俞佑亮略一衡量地勢,舉步往西方的路上馳去。
那隱約的人聲漸漸變得清晰了——
“老禿驢,你也歪想腳下開溜,休説道路前後有老夫兩個徒兒把守,便是在老夫這輕身功夫下,能讓你跑掉麼?”
“咱將你解決之後,便上去將廟中的和尚殺個精光,天機你還不準備為你崑崙的三百子弟唸經超度麼?”
俞佑亮駭然暗忖道:“是紅袍人的聲音!聽口氣似乎他兩個徒兒也在那裏……”
他的身形又加快了一些,沿着山道盤旋而下。
下面的人聲是愈來愈近了:“師兄,棋盤老怪及温士達,預定在上面和那兩名關外的助手會合,不知到了沒有?”
另一道低沉的聲音道:“若沒有意外,是該到了。”
那沙啞的聲音道:“説到意外,雖也不能肯定不會發生,比方咱們處心積慮佈置了轎石像,居然叫那姓俞的小子給破壞了,否則咱們也不必多費手腳,單憑那尊石像,就可滅絕崑崙滿門,還有——”
那低沉的聲音道:“還有什麼?”
那沙啞的聲音道:“還有適才我在崑崙廟殿之前,曾見到凌亂的牛蹄印跡,似乎咱們擔心的那人也來到崑崙……”
那低沉的聲音道:“青牛童子?”
那沙啞的聲音道:“小弟猜是此人。”
那低沉的聲音道:“其實咱們也不用生太多的心,青牛童子出面又待如何?師父自漠北請來的那人,功力只有在青牛童子之上!”
那沙啞的聲音呼道:“你,你是説落英塔中……”
倏然一陣淒厲的慘呼聲起,打斷了話語,俞佑亮側耳了一忽,然而卻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俞佑亮心急如焚,他振臂如飛鳥一般,呼地繞過了一個大彎,眼前呈觀了一幕令人難以置信的景像——
只見五丈外的山道上,靜靜的躺着一名老僧,胸前僧袍全碎,不是崑崙掌教天機和尚是誰?
在天機和尚的四遭,則環立着三人,居中一個身着紅袍,其餘兩名正是紅袍人之徒,寇中原與陸思。
俞佑亮腦子如同被重物敲擊了一下,他一躍上前,適巧那紅袍人也抬起眼來,雙方打了個照面。
紅袍人陰陰笑道:“小子,你是趕來為天機陪葬了!”
俞佑亮心中打鼓,暗道:“天機掌教何等功力,竟讓紅袍人打得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難道此人一身功夫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那紅袍人複道:“你三番兩次壞老夫之事,今日恁情如何你再也破壞不了啦。”
俞佑亮沉聲道:“閣下有能耐將天機掌教擊敗,也難怪喪心病狂一至於斯——”
紅袍人道:“擊敗天機,嘿,舉手之勞耳。”
俞佑亮道:“是不是舉手之勞,倒是沒有對證,但是閣下若要解決區區,只怕便沒有這般容易了。”
紅袍人道:“你以為自己功力高過天機麼?”
俞佑亮道:“閣下錯了,借令徒一句話來説,區區是‘老牛命長’——”
紅他人冷笑道:“上次老夫在石谷及竹林裏兩度大意,未能將你擊斃,是以你便神氣活現,自認是打不死的麼!告訴你,今日情形不同了!”
他説着,轉首朝寇中原與陸思揮手道:“你倆退後守住——”
寇、陸兩人一個倒竄,分別落到山道兩旁,紅袍人於是一步跨前,遞掌一招,一股驚天動地的內勁突發而出。
俞佑亮凝神應敵,雙肩一晃間,向左橫跨二步,避開對方掌鋒,孰料那紅袍人一掌尚未遞滿,在空中已是連換五式,直拂俞佑亮五大穴道。
俞佑亮雙手一封,雖然也迅速的還了五式,但足下卻是接速倒退,他一邊退着,一邊忍不住直冒寒意,在這四面杜絕,援手全無的極劣情況下,卻與紅袍人這莫測高深的神秘人物作殊死鬥,實是不寒而慄。
匆匆過了五六招,紅袍人將俞佑亮逼得連連後退之餘,忽然掌式一變,從鬥招短攻易而掌力硬拼,虛空發出了驚風神拳!
俞佑亮知道自己欲避免重蹈天機和尚覆轍,只有以虛避實一途,然而目下的情勢又不允許他作閃避的打算,當下咬緊牙根,將全身功力緊於雙掌之上,一迎而出。
於是一場罕見的大戰展開,俞佑亮掌掌堅守,但他的功力終究遜於對方,在這等以硬對硬的打法下,無形中吃了許多大虧。
轉眼幾個照面過去,俞佑亮已漸呈不支,那紅袍人一掌接着一掌的拍出去,冷笑道:“小子,早就與你説過,今日情形已然兩樣,你再也沒有死裏逃生的運氣了!……”
俞佑亮想要改變另一種打法,但卻是心餘力拙,他舉手硬接了對方數掌,只感胸中一陣血氣淘湧,幾乎就要頹然倒下,只是他明白,若自己鬥志崩潰,往下一倒,便什麼都完了,天生過人的毅力,使得他在灰心絕望之際,仍能站立當地。
紅袍人微感意外,正欲開口冷諷俞佑亮幾句,忽然一道清脆的笛聲傳來,紅袍人驟聞下,臉色頓時大變。
那把守道上的寇、陸兩人渾身也自一震,寇中原道:“師父,是……是他來了!……”
紅袍人掌式一挫,搖頭道:“不可能!説什麼也不可能!
老夫請來的那人,不是將他攔截住了麼?怎會讓他闖到此地?……”
笛聲愈來愈是潦亮,音調悦耳已極,便如黃鶯試啼,百鳥鳴轉,過了一忽,一陣沉重的足步聲自山道上方響起。
那笛聲夾雜在步子聲中,卻是絲毫未見紊亂,一拍一調有板有眼,漸漸地山道拐角處出現了一個巨大青牛,上馱着個稚齡童子,正自吹笛自娛。
陸思脱口驚呼道:“青牛……青牛童子?”
他受驚之餘,居然忘了側身讓道,那隻青牛來到他面前,前蹄一縱,諸人但見得青影微閃,青牛業已馱着童子繞越而過。
那稚齡童子一拍牛背,青牛在紅袍人五步之前立定,仰首“嘎嚕”了一聲。
俞佑亮有如墜人五里霧中,暗忖:“方才青牛數番出現,卻始終未主人露面,及至目下一童一牛始同時現身,在這中間,青牛童子離開青牛到那裏去了?”
那童子一揮短笛,對俞佑亮一笑道:“孩子,咱們又見面了。”
第一次碰頭時,就是因為童子老氣橫秋地説了這一句“孩子”使俞佑亮幾乎忍噱不住,但他生性謹慎,是以忍住沒有失笑出聲,今日童子再度叫出了這個稱呼,俞佑亮可是一點笑意甚至受屈的感覺也沒有了。
他恭身一揖道:“前輩別來可好。”
那童子笑道:“好,好,我老人家一生無憂無慮,有什麼不好?”
他語氣忽然變得一本正經,複道:“孩子你莫忘了,下次稱呼‘前輩’時,莫忘在上面加上個‘老’字……”
俞佑亮道:“是,老前輩。”
童子點頭道:“嗯嗯,這樣令人聽來舒服得多了。”
他只顧和俞佑亮閒聊,似乎把在場的其他人都遺忘了,那紅袍人跨前一步,沉聲道:“閣下便是青牛童子?”
童子望他一眼,道:“怎麼,你連一聲前輩也不會説?”
紅袍人乾咳一聲,道:“關於在下輩份……”
青牛童子打斷道:“你不知尊老敬賢倒也罷了,可不要在我老人家面前斤斤論起輩份來。”
紅袍人試探地道:“敢問閣下是一路順利到此,亦或……”
他説到此處,故意將語氣一頓,青牛童子接口道:“亦或曾在半途遭到攔截是不是?姓俞的,你能將落英塔中的老朋友請出來做你的幫手,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能耐!”
紅袍人蹬地倒退一步,道:“閣下怎知我是姓俞?”
青牛童子淡淡道:“左老兒早就向我提過,只有你姓俞的和錢老朋友,曾在他的塔中一起度過五年歲月——雖然這純粹是個巧合。”
他晃了晃小腦袋,複道:“不過我老人家委實難以明白,錢老朋友並非大義不明之人,怎會助紂為虐?……”
紅袍人岔開話題道:“在下亦難以明白,閣下怎樣能闖過姓錢的攔襲?他那一手‘天雷氣’……”
俞佑亮怦然心動,暗忖:“‘天雷氣’?記得蘇白風兄告訴我,那少年錢繼原為我療傷,用的不正是‘天雷氣’麼?這是怎麼回事?”
青牛童子道:“不錯,‘天雷氣’乃內家真氣中的頂尖功夫,就連我老人家也不見得能在‘天雷氣’運發到十成下全身而退,可惜你想差了,錢老朋友並沒有對我發出‘天雷氣’——”
紅袍人衝口道:“什麼?他不敢對閣下發出‘天雷氣’?”
青牛童子道:“與其説他不敢,母寧説是不願。”
紅袍人哼一哼道:“不願?哼哼,姓錢的竟敢到時變卦!”
青牛童子高聲道:“姓俞的,錢老朋友可是有什麼把柄落在你手,致受你的要挾?”
紅袍人陰笑不語,青牛童子伸出小手一指躺在地上的天機和尚,問道:“天機是傷在你的掌下了!”
紅袍人更正道:“死在在下的掌下。”
青牛童子躍下牛背,哈腰下去,摸摸天機和尚的心口,又把視他的腕脈好一會,喃喃道:“沒有死……死不了……”
紅袍人一怔,道:“閣下是説笑了,從沒有聽説過中了在於六記驚風血掌還能保住性命的。”
青牛童子翻眼道:“我老人家説是就是,你懂個什麼?”
紅袍人眼色陰睛不定,他趁青牛童子心有旁顧之際,悄悄地移前數步,疾起一腳便往天機和尚頸門死穴踢去!
俞佑亮在旁瞧得一清二楚,大吼道:“你敢!”
一腳直襲而出,那青牛童子卻比他更快,但見他小手一晃,紅袍人一腳去勢一窒,蹌蹌倒退。
青牛童子道:“姓俞的,你心術之險為我生平所僅見,就憑你落井下石這一腳,我是不能平白放你過去了。”
紅袍人天性險鷙,一舉雖未得手,卻並不慌亂,只是靜靜地佇立着,青牛童子沉吟一下,複道:“也罷,我老人家要攻擊你一招,你如能接住,便讓你走如何?”
紅袍人眼中露出又驚又疑的神色,心道:“青牛童子此語太過驚人,我俞某豈有連一招也接不下的道理?不知他用意到底何在?……”
當下道:“閣下吩咐,敢不從命。”
青牛童子道:“小心了!”
他小手一揚,緩緩推出!掌上毫無風聲,看似軟綿無力,那紅袍人眼色卻顯得十分凝重,左手一封,他自推出一掌。
青牛童子原式不變,就手直襲而出,到了紅豔人胸前不及五寸之處,陡然發出“嘶”地一響,那原先掩收在手,心裏的竹笛不吐而出,堪堪就點到紅袍人的心口!
這一着的確大出人意料,紅袍人暴喝一聲,仰身翻了個斛鬥,方避過一笛之險,情狀甚是狼狽。
青牛童子竹笛一揮,一股寒風滾滾襲出,一剎之間,四周激起一層氣團,那等氣勢,強如紅袍人當之,也不由膽戰不已。
説時遲,那時快,紅袍人雙眉微皺,整個人忽然變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分不出他的身影到底是向何方飄動——
俞佑亮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喃喃對自己道:“鬼影子?……傳言中鬼影子那當世無二的輕功,難道又將出現於世了?……”
然而令他驚奇更甚的情景還在後面,那青牛童子身子向前一欺,雙足凌空虛點,下盤浮浮實實,有似風車轉輪,只一忽,他已接近到離紅袍人跟前不及三尺,身影也成了一片模糊!
俞佑亮失聲呼道:“青牛漫步!……青牛漫步!……”
當日俞佑亮就承童子傳授,“青牛漫步”身法,並賴以解去一危,此刻見青牛童子親自使出,竟是別有-番氣勢!
只聽到“嗚嗚”怪風亮起,一種不可思議的壓力,從那掌影中透出,然後風聲與身影俱斂,紅袍人連退十步,身軀搖晃欲倒!
這一切變化太快,直令人目不暇接,俞佑亮猶未瞧清是怎麼一回事,一場人寰罕見的驚世一搏便已過去——
“姓俞的,你雖身受真氣反襲之力而傷及肺腑,但能接得住這一招十八式也是良難。”
俞佑亮這才知曉,紅袍人敢情已受了內傷,自外表模樣卻絲毫察覺不出。
紅袍人喘一口氣,道:“領教了。”
青牛童子複道:“放眼天下,像姓俞的你這等身手要找也找不出幾個,我老人家着實為你可惜,你走吧。”
紅袍人道了聲“後見有期”,朝寇中原及陸思一揮手,三人一轉身,如飛而去,瞬即拐過山道不見。
青牛童子喃喃道:“鬼才!……鬼才!……”
半晌,偏首對俞佑亮道:“日前向你問路,不料你也來到崑崙。”
俞佑亮道:“小可身受浮雲前輩之恩,崑崙有難,方能坐視。”
青牛童子頷首稱許,道:“孩子你也姓俞是不?你爹爹可是俞玄青?”
俞佑亮惑道:“老前輩又從何得知?”
青牛童子徑道:“這就是了,姓左的老兒要我轉告你,儘速到落英塔去!”
俞佑亮胸口澎湃不止,道:“落英塔?要我去落英塔?”
青牛童子道:“你就不要再蹉跎了,看到你曾給我指路的份上,我老人家便命青牛馱你一程——”
俞佑亮心中遲疑不決,青牛童子一笑複道:“且莫小覷了這隻青牛,他日夜行走五百里,速度猶在神行駿馬之上。”
俞佑亮望望躺在地上的天機和尚道:“但是天機掌教未生死,還有太平道長那邊……”
青牛童子截口道:“我老人家自會將天機救活,只怕他須落個終生殘廢了,至於與太平道長對敵的那兩個女真人,已叫我打發跑了,我還得上山替天機料理崑崙善後,罷,罷,誰叫當日我為了喜吃素食,在崑崙讓浮雲招待了半載,安今便為了他的子弟忙得不亦樂乎。”
俞佑亮心中再無掛慮,逐坐上牛背,臨行又回頭道:“老前輩上崑崙時請代向顏百波兄招呼一聲,就説我有要事待辦,未能與他作別,請他包涵則個。”
青牛童子點頭答應,小手一搖,那青牛馱着俞佑亮揚長而去……
月兒又悄悄升上來了,青牛奔放絕塵地往前疾馳,俞佑亮坐在牛背上,只覺風聲斐然,兩旁景物晃眼而過,雖乘奔御風,亦不以其速。
俞佑亮揣摩行程,青牛至少已走了有四五百里之遠,此刻正行在一片莽原上,忽見前面樹林中火光閃爍,間而傳出“劈啦”燒物之聲。
接近叢林時,俞佑亮用力一嗅鼻子,果然聞到了陣陣清香,他暗暗吞了一口唾液,自語道:“我已是幾日沒有進食了,林內既然有人烤肉,何不進去向他討點充飢?……”
遂翻身下地,拍拍牛背道:“青牛,青牛,多謝你載我這一程,咱們異日再見。”
那青牛“嘎嚕”一聲,以頗不捨,俞佑亮複道:“回去!回去你的主人那裏——”
他右手在牛首上撫摸一會,那青牛倒是善解人意,昂首又是一聲嗥叫,就和俞佑亮互道別意一般,始調轉身軀,放足回奔。
俞佑亮待青牛走得蹤影杳然,這才回身向叢林步進。
林木蕭瑟,俞佑亮走過一段小徑,驀地眼前一亮,只見前面一小片曠地上,火光熊熊,其上木架交叉,正在烤着獸肉,香甜充鼻而至。
就在火堆的左側,坐着一個青衫人,正在翻轉支架上的獸肉,背向着俞佑亮,是以無法瞧清他面孔,但自背影觀之,俞佑亮已可斷定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俞佑亮心道:“此人與我素昧平生,這般魯莽上去討食,若為他拒絕,這張臉孔往那裏放?……”
他正躊躇不前,突然身後傳來一道極為輕微一“沙”“沙”細響,俞佑亮心頭-動,連忙藏身在一叢灌木之內。
響聲方起,旋即有一抹黑影自灌木前一閃而過,俞佑亮、暗暗生疑道:“這等荒僻之地也有夜行人活動,真是怪事。”
思忖間,鬥聞右方一個沉着的聲音道:“好朋友,你它媽的倒會享福!”
那青衫人頭也不回,喝道:“何人出言不遜?”
黑暗中那人道:“你也不必不管老子誰,有種的便出來較量。”
青衫老人霍地直立而起,半斜着身子,俞佑亮自枝葉隙縫中已可瞧見他的側面,卻是一個年紀已達七旬上下的老人。
那青衫老人道:“朋友你憑什麼要和老夫較量?”
黑暗中那人道:“憑什麼?就憑老子這雙肉掌。”
青衫老人皺眉不語,黑暗中那人又道:“他媽的你若惹了老子,便乖乖的跪在地上叩兩個響頭,老子説不定放你一馬……”
言語甚是尖刻,似乎存心要激那青衫老人之怒。
青衫老人沉道:“只怕老夫一出手,朋友你就沒有命啦!”
黑暗中那人道:“嘿嘿,這倒不見得。”
青衫老人道:“老夫已有多年未履中原,不想還有人記得老夫,朋友你等在那裏——”
他未見作勢,身影倏地騰空而起,朝發聲之處掠去,須忽即沒入林中不見。
俞佑亮瞧得暗暗心驚,忖道:“這老人的身法好生駭人,怕不要又是隱士奇人之流,但他的性情好像相當暴烈……”
忽然他的沉思被一聲輕響打斷了,抬眼望去,但見一個矮小漢子,背後掮了個大竹簍,自西方林木裏穿出!
俞佑亮乍見那漢子身後的竹簍,幾乎要脱口呼了出來:“百毒教徒,這人是個百毒教徒!”
那矮小子躡腳的步至火堆之前,四下張望了一忽,伸手人竹簍中取出一小瓶白色液體,在獸肉上倒了幾小滴水!
然後他匆匆地將小瓶收起,唇角牽動,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又步回林中去了。
俞佑亮見這漢子的行動好不神秘,腦際疑雲頓起,只因此人是百毒教徒,是以他立刻想起兩個字——
“用毒!”
他知道這推測大約是不會差了,而那百毒教徒在青衫老人離開後,便迅速地自相反的方向走出來,可見至少有兩人以上參與了這項行動,一個用計調開老人,另一個則乘機出來下毒!
“颼”一響,青衫老人自東林掠回火堆旁側,朗聲道:“朋友,你是在與老夫捉迷藏了。”
林木中沒有人答話,老人寒着臉兒複道:“老夫對這兒地形不熟,朋友你若是像龜兒子似的躲藏起來,老夫是難以找到,但你先前無故挑釁,倒是為了何故?”
兩次喝問下來,周遭仍是一片靜寂,青衫老人愣立了片刻,自言自語道:“許是有人在開老夫的玩笑吧……”
他搖搖頭,緩緩步至火堆前,自木架上將獸肉取下,一陣陣肉香迎風四溢,俞佑亮聞着聞着,只覺飢腸又是轆轆作響起來。
青衫老人道:“好香!好香!不由人食指不動!”
他聳聳鼻子,用力嗅了兩嗅,又道:“嘗聞鹿肉最早甜美可口,我運氣還算不差,竟能捉到這隻肥大的麇鹿……”
他流利地撕下一塊鹿肉,徐徐放到嘴邊,俞佑亮在暗處睹狀,一顆心子險些跳出腔口,不住的尋思如何向老人示警。
青衫老人肉方沾唇,忽然又移手拿開,低聲道:“還是再烤一會吧,須將肉色烤成焦黃更會好吃。”
於是又將鹿肉架到火上,在熊熊烈火中烤將起來。
藏在灌木的俞佑亮早巳將食慾拋開,沉吟道:“百毒教與這老人不知有何瓜葛?竟在鹿肉上下了毒?……”
這時那沉着的語聲再度自東林響起:“好朋友,你對吃食這方面倒是蠻講究的啊。”
青衫老人冷冷道:“你也想嚐嚐肉味麼?”
林木中那人道:“老子向來吃素不吃葷,盛意領了。”
青衫老人道:“原來你是和尚。”
林木中那人道:“不是,不是。”
青衫老人道:“既非和尚那有不吃葷的,看來……”
話未説完,右掌突地一揚,但聞“轟”聲起,十丈之外竟然接續倒下十株巨木,株株齊口而折!
俞佑亮瞧得目瞪口呆,駭然忖道:“這老人是誰?掌力之強真是不做第二人想了!……”
巨木倒後,林中那沉着的聲音複道:“好朋友,你這一手好生駭人,可惜打錯了地方了。”
青衫老人道:“你要與老夫較量,自信能當得起一掌之襲麼?”
林木中那人道:“不妨試試——”
青衫老人道:“朋友你何不現身相見?也讓老夫瞧瞧是那一位知友故人一再如此相戲啊!”
林木中那人道:“不忙,待你將鹿肉吃下,填飽肚子,養足精神,咱們再好好打一架吧。”
青衫老人沉下,説道:“朋友你是故意耍緩兵之計麼?”
林木中那人陰笑道:“嘿嘿,有道是要死也要做個飽死鬼,你快將鹿肉吃了,老子好打發你上路——”
青衫老人受激不過,一手拿起鹿肉,張口就要吃下,俞佑亮睹狀心裏一急,順手摺下一段枯枝,屈指彈出!
“嗤”一聲,那截枯枝深深穿入鹿肉之中,居然未能將肉塊自老者手上彈掉,俞佑亮不料那老人功力深厚一至於斯,急切間出聲喝道:“鹿肉吃不得!”
喝聲甫落,陡覺後背一股寒風襲至,他不假思索,反身便是一掌迎出。
蓬然一震過,俞佑亮一個立身不穩,蹬地後退躓步,定睛望去,黑暗中偷襲的那人卻沒有露面。
俞佑亮見行蹤已露,索性自灌木叢中步出,青衫老人冷冷望了他一眼,道:“老夫早知你藏於灌木後面,誰要你多口破壞老夫原訂計劃?”
俞佑亮見自己一番善意反而遭到老人奚落一時倒莫明所以,道:“此話從何談起?”
青衫老人跌足道:“庸材,老夫豈不知鹿肉有毒,難道還得着你來指示?方才老夫入林之後,早已躲飛暗處將那矮子下毒行徑收在眼底了。”
俞佑亮恍然而悟,暗道:怪不得老人適才一再借故拖延,未將鹿肉吃下,敢情是業已成竹在胸。
青衫老人喃喃道:“小輩無知……小輩無知……”
俞佑亮面上青一陣,紅一陣,吶吶不能啓口。
林木中又響起了那道沉着的聲音:“姓錢的!你能識破此計,算你厲害。”
俞佑亮驟然之間,心房鼓鼓而跳,暗呼道:“姓錢?……眼前這老人竟是姓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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