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他們到達了渤海的出海口,他們挑選的地方,是一處荒僻的小漁村。
小漁村只有疏疏落落的十來户人家,李映霞引着敖楚戈來到村頭那片土磚屋前,幾面破魚網掛着曝曬,一隻小木船翻過來扣着,空氣中的魚腥味很重。
輕輕的,李映霞舉手叩門,那是扇斑剝得近乎腐朽的木門。
“吱呀”一聲,門兒往裏啓開,一個巨大的身影當門出現了——大鬍子,獨眼,滿臉的橫肉。打眼一看,幾乎像一頭黑猩猩。
但是,黑猩猩卻對面前的李映霞露出了真摯恭謹的笑容,他趕忙側轉身子,哈下腰來,又是喜悦,又是關懷的以一種沙啞的嗓音道:“大小姐怎的至今才來?可把我急壞了……”李映霞先不答話,拉着身後的敖楚戈閃進門裏,裏頭是一間陰暗潮濕的小木屋,看看那簡陋粗糙的陳設,便知道吃、睡、待客全在一隅的,實在有些看不慣,也只好隨隨便便走進去了。
黑猩猩懷疑地打量了敖楚戈一眼,才急急端了一張凳子到李映霞身邊,親自用衣袖擦揩了好幾遍,殷勤地道:“大小姐,你請坐。”
他卻沒有理會敖楚戈。李映霞沒有坐,輕輕地道:“阿猛,船預備好了沒有?”點點頭,這黑猩猩似的阿猛道:“早備妥了。我這些天來朝夕巴望,心裏急得什麼似的,算日子,大小姐早該到了呀,怎的卻耽擱了這麼久才來……”李映霞簡單地道:“我們半路上出了點事,所以遲了——阿猛,船什麼時候可以走?”阿猛忙道:“船就隱藏在東邊三里遠的石礁縫裏,隨時都能夠出海。”
李映霞道:“現在方便嗎?”
阿猛道:“再過個把時辰,漲潮的時候我們就啓行,夜裏會有霧,走在海面上不容易被人發覺,摸黑上‘八莫礁’,也好找掩蔽……”笑笑,李映霞道:“你顧慮得很周到。”
阿猛受誇,竟有些忸怩的搓着手傻笑,他欠着身子説道:“那裏,大小姐,我一向都是笨得很……”指指敖楚戈,李映霞道:“見過敖壯士。”
阿猛這才正眼瞧着敖楚戈,他黃褐色的眼裏,帶着不信任的輕視,馬馬虎虎地拱了拱手:“我叫阿猛。”
敖楚戈心裏有數,也抱拳道:“敖楚戈。”
上下打量着敖楚戈,阿猛粗魯地道:“我們小姐説要去請一位高手前來解救當家的,那個“高手”莫非是你?”敖楚戈温和地笑道:“談不上“高手”,我只是湊合着在江湖上吃碗閒飯的二流子罷了,阿猛大哥,你還得多多指教。”
眼球子一翻,阿猛大刺刺地道:“看你三根筋吊着個脖子,渾身排骨不夠一握,只怕也高不到那裏去。你跟着我們上‘八莫礁’救人,可別累贅我們。”
敖楚戈不以為件地道:“這個請你放心,我至不濟,腿還算得上快。萬一上陣失了風,你們別管我,大家各跑各的就行啦!”李映霞急叫:“阿猛,不要胡説,敖壯士的本領大得很哩!”
阿猛直楞楞地道:“大小姐,你看他這付熊樣子,好像連腰桿都挺不直,白虛虛的一張臉,哪擋得上一巴掌?夜裏鑽牆挖洞還差不多,明槍對陣,只怕不成吶!”
臉蛋氣得泛紅,李映霞愠道:“你怎麼知道人家不行?我找的人還會有錯?”’阿猛趕緊陪笑道:“大小姐可別生氣,我是伯這位敖壯士把大小姐給哄了,説不準他只會幾手花樣好看的水皮功夫,真憑實學未必見得。大小姐,上‘八莫礁’是硬碰硬的事,銀樣獵槍頭到時候可擔不住呀!”
李映霞怒道:“越説越不象話了!我又不是三歲孩子,難道真假好壞還看不出來嗎?你可知道,這位敖壯士在江湖上的名頭有多大?”阿猛搔搔頭皮道:“大小姐,不是我不相信他,只因為這次上‘八莫礁’救當家的事太過重大,千萬可出不得錯,一遭失算,説不定再也救不出當家的來了——這位,呢,敖壯士,我橫看豎看,怎麼也看不出他有哪一點行來……”敖楚戈笑嘻嘻地道:“我也不敢充大梁,到時候替二位跑個龍套,盡這份心也就是了。”
李映霞歉然道:“阿猛是個渾人,直腸直性子,你別見怪。”
聳聳肩,敖楚戈道:“我若見怪,他還説得了這許多話?”阿猛不高興地道:“你口氣不校”敖楚戈忙道:“説説罷了。”
李映霞道:“阿猛,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看人如果看得準,今天也不會流落到吃這種苦頭了!”阿猛吶吶地道:“我只是擔心……”哼了哼,李映霞道:“你只做你份內的事,心由我來擔!”
窘迫地站立了一會,阿猛又堆着笑道:“大小姐,是不是先吃點東西充充飢?怕出海之後沒時間吃了。”
李映霞搖頭道:“我不餓,你要吃就自己吃吧。”
阿猛瞪着敖楚戈道:“你呢?”
敖楚戈道:“我陪你吃點吧!”
走到屋角的土灶前,阿猛掀開上面坐着的蒸籠,端出一碗紅燒肘子,一小碟乾魚來,又撿了四個大黑饅頭,一齊擺到桌上,向敖楚戈點了點頭:“來吃。”
説着,他自己拿了個黑饅頭,一口咬了一小半,順手撕下了一塊肥紅油膩的肘子塞進嘴裏,他含混不清地道:“這叫……飽食戰飯。”
敖楚戈撕下半邊饅頭,一點一點往口裏送,笑道:“今晚上可得借重你的大力了。”
嚥下口中食物,阿猛咧嘴呵呵笑道:“是大小姐不放心,才去請什麼高手。其實,我阿猛一個人上去,也包能搞出點名堂,不敢説一定能救出當家的,至少,可以扭斷‘八莫礁’上那些王八蛋的幾隻脖子。”
敖楚戈眯着眼道:“你力氣大得很吧?”阿猛伸出一隻胳膊,粗得像是人的大腿,而且肌肉緊扎,堅硬異常,他得意洋洋地彎曲了幾下子道:“老實説罷,我這兩條手臂的力量,即便沒有千把斤,也有七、八百斤。上前年吧,嘿嘿,我還獨自拗倒了一頭大公牛,如今在海上,再大的風浪,只要我扯帆,便能把船頂回來,一般的打漁小夥子,談也別談。”
敖楚戈笑道:“真有這麼大力氣?”
銅鈴大眼一瞪,阿猛道:“你不信?”
敖楚戈慢條斯理地道:“不大信。”
把吃剩的一小口黑饅頭往桌上一丟,阿猛氣吼吼地道:“你有膽子就來試試看……”坐在那裏的李映霞忙斥責道:“阿猛你幹什麼?”阿猛漲紅了臉嚷嚷:“大小姐,這姓敖的小子看不起我,他不相信我的力氣……”李映霞沉着臉道:“不準胡鬧!”
把饅頭屑從衣襟上輕輕彈去,敖楚戈再好整以暇地道:“阿猛,我們來比比力氣看!”
李映霞急叫:“敖楚戈,你怎能與他一般見識?”敖楚戈笑道:“玩玩罷了,保證不傷大雅。”
李映霞知道敖楚戈是想挫挫阿猛的鋭氣,卻又怕他傷了阿猛,猶豫着,她道:“不能過火,敖楚戈。”
點點頭,敖楚戈道:“一定。”
阿猛牛高馬大的身體往屋中一挺,泰山石敢當似地粗着聲道:“説吧!怎麼比法?”敖楚戈慢吞吞的,卻胸有成竹地道:“我這裏有兩錠一兩重的銀元寶,咱們一人一錠,放在手中用力握,看誰握得比誰碎,哦!”
哈哈大笑,阿猛道:“你輸定了。”
取出兩錠一兩重的銀元寶來,敖楚戈交了一錠給阿猛,道:“等你贏了之後再笑不遲,到時沒人會捂住你的嘴巴。”
阿猛接過了那錠銀元寶,在蒲扇般粗大的手掌心中掂丁掂,然後,他“嘿”的一聲,五指緊握成拳,用力搓揉,只聽“卡崩”兒聲脆響,他猛張開手,一錠銀元寶業已碎成了大小不等的幾十塊!
敖楚戈讚道:“好掌勁!”
阿猛得意非凡地道:“這算得了什麼?該看你的啦!”平伸出右臂,敖楚戈用左手把銀元寶放進了右掌心,像變戲法似的,他微笑道:“你看仔細了,我已把這錠銀元寶放進手中,我握緊——”望着他收曲的五指,阿猛不耐地道:“快!”
他這個“快”字甫始蹦出嘴唇,只見敖楚戈緊握成拳的右手下端,已像漏斗一樣緩緩地流出一條細細的銀屑來,閃閃如粉,又似砂礫!
於是,阿猛驀的呆了!
敖楚戈攤開手掌,除了掌心沾附着幾點銀粒外,一錠銀元業已完全碎成粉末,細砂似地在地下堆成了一小撮。
這樣的功夫,便全在內力的修為與施勁的均勻上,最難的是,猶在於根本未見敖楚戈發勁運勢!笑笑,敖楚戈道:“像撮銀粉,可是!”嚥了口唾液,阿猛吶吶地道:“這是——呢,什麼邪門?”敖楚戈一本正經地道:“武術中給這種功夫起了一個籠統的名稱——“內功”!”
李映霞十分有趣地道:“你輸了,阿猛。”
阿猛悻悻地道:“我不服氣,這只是比掌勁,大小姐知道我擅長的卻是渾力!”
敖楚戈笑道:“可要再比?”
李映霞忙道:“不要,敖楚戈。”
阿猛搶着道:“要比!”
李映霞嗔道:“阿猛——”
敖楚戈淡淡地道:“沒關係,大家玩玩,反正磨時間嘛,否則在等待上船之前這段空檔裏,閒着也無聊——阿猛,你説吧,怎麼個比法?”目光亂轉,阿猛忽道:“過後頭有一根鐵棒子,我們就拿這根鐵棒來比力氣。”
敖楚戈道:“好!”
阿猛果然到灶後面取來一根鐵棒,乖乖,粗若兒臂,鏽痕斑斑;阿猛“呸”的在手上吐了口唾沫,雙手握牢這根兩尺多長的鐵棒兩端,猛的吐氣出聲,額門青筋暴起,鬍鬚怒張、他嗔目如鈴,全身肌肉噴扎,於是,慢慢地,這根恁粗的鐵棒便彎成了一隻馬啼鐵狀!
“嗆啷”,把彎曲了的鐵棒朝地下一丟,阿猛挺起了胸脯道:“怎麼樣?”敖楚戈並沒有告訴他“怎麼樣”,足尖一挑,彎曲的鐵棒“呼”一聲帶起,他倏然伸手握住一端,用力閃抖,“擦”的一聲,天爺、這彎成馬蹄鐵似的鐵棒居然被他抖得筆直!
筆直的鐵捧在他手中一轉。快得只是眨眨眼,他已把鐵棒兩頭拗穿,打了個簡結!
阿猛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是目瞪口呆了。
輕輕把彎成結狀的鐵棒放下,敖楚戈拍拍手,然後笑道:“我這幾下子——怎麼樣?”阿猛蹲下身子,捏了捏地下的鐵棒——仍是那樣的堅硬,是原來的那隻——他突地站了起來,張口結舌地道:“這……這是真的?”敖楚戈一笑道:“假不來呀!”阿猛抹了把頭上的冷汗,畏縮地道:“簡直叫人不敢相信……你這麼瘦……又這麼弱生生的,竟有這大力氣?”
敖楚戈道:“這是內力與外功的合併修為,不全靠蠻勁。”
舐舐唇,阿猛折服地道:“不管咋麼説,我服了!敖壯士,你,呃,可真是高手!”
拱拱手,敖楚戈道:“過譽過譽,湊合着混世面罷了。”
李映霞笑道:“阿猛,現在你知道我沒看錯人吧?”.阿猛黑臉脹赤,尷尬地道:“全恕我這人粗,一些也沉不住氣。大小姐,看錯人的不是你,是我……”敖楚戈安詳地道:“小事情,過了就算,若看得太過嚴重,反倒令我也不安了。”’阿猛一反先前的態度,言行之間,對敖楚戈變得無比地恭順起來。他這前倨後恭的形態,李映霞看在眼裏,心中不禁好笑。
很快便到了應該出發的時間,三個人略一拾掇,由阿猛將他們的坐騎藏妥,在薄暮黃昏下,匆匆行往船隻停泊的所在。
這是一片嵯峨猙獰的黝黑石礁,在稜尖突凸的兩堆礁石中間,堪堪泊擊着一隻小船,船長一丈有五,寬只四尺,頭尖尾翹,單桅,海浪拍擊着船身,船身搖晃甚劇,沒有蓬,沒有艙,浪花已將船隻浸沾濕漉漉的了。
在阿猛的帶引下,三個人一一躍上船弦,剛剛坐好,。阿猛已解纜拔錨,並熟練地舉槳撐向礁石,這艘快船的尖細船首在往外一滑之下,隨着浪頭猛然浮沉移顫,卻巧妙不過地正好從那兩邊礁石形成的窄縫水道中出去了。
海面有點風浪,船身顛波不穩,阿猛迅速扯帆,自己坐到船尾將舵把牢,於是,船首破浪向前,帆滿行疾,搖擺的幅度也逐漸小了。
坐在中間橫板上的敖楚戈一伸大姆指:“阿猛,你操舟之技確是高人一等!”
船尾把舵的阿猛眉開眼笑地道:“這不算什麼,敖壯士,真功夫要在大風大浪裏才顯得出。趕到哪天有機會,你坐上船來,我露兩手給你看!”
敖楚戈道:“老實説,你若和我比賽操舟掌舵的功夫,我就不如你了。”
阿猛高興地道:“真的?”
敖楚戈笑道:“當然!天下事,一個人哪有件件精通的道理?”
哈哈大笑,阿猛道:“敖壯士,這樣説來,我也有強過你的地方啦!”
敖楚戈道:“不錯,你勝過我的地方定還不止此,只是有待發覺罷了!”
阿猛粗壯結實的雙臂扶穩船舵,海風吹拂得他胡飛如蓬,黝黑的大臉上雙目炯然,刻畫着那朝橫裏生長的肉紋,看上去,頗有點怒海濤中獨力與命運抗衡的古漁夫韻味。
在這時,阿猛變得沉着多了,也世故多了,宛如他的精練潛力至此際方才發揮出來……。
原本碧波幹頃的大海,在一輪血紅的夕陽落照下,映幻得金光鱗鱗,更彷彿滲入了紫配,於是。海水浮沉中,色彩便轉為勤黯了……坐在潮濕的船板上,李映霞怪不舒服地移動了幾次坐姿,她整撫着鬢髮,一邊揚聲問操舟的阿猛:“到‘八莫礁’,得要多久呀?”阿猛高聲道:“個把時辰就差不多了。大小姐,如今暮了,海上光黯,瞧不甚真切,要在天氣好的白天,這裏就約莫可以望見“八莫礁”的影子。”
李映霞道:“視線不好,你不會把方向攪錯?”阿猛笑道:“大小姐放心。休説這一帶海面我熟悉得如同我那片土房,‘八莫礁’的水路,我更已留意多時了,閉上眼也到得了,包沒錯。”
伸手沾了滿掌的海水,湊在鼻端上聞聞,敖楚戈便將弄上的海水灑掉道:“人在船上,總覺得虛晃不落實際,連顆心也懸悠悠的,李姑娘,你可也有此想?”李映霞一撇唇角道:“哼,我原來還以為你放大英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笑笑,敖楚戈道:“話不是這樣説的。人嘛,再有本事,到了這海天一線,茫茫無際的水面上,也會覺得身小形渺,不甚帶勁了!”
李映霞問道:“你識不識水性?”
注視着李映霞,敖楚戈慢慢地道:“只一點點,不太精通,尤其是在這一望無際的大海上,怕就更不堪用了。”
李映霞若有所思地沉吟不語,敖楚戈的目光一直凝注着她,神韻中帶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怪與調侃意味。
突然驚覺,李映霞掩飾什麼地問道:“你幹嘛用這種眼光瞧我?”敖楚戈平靜地道:“你很美,尤其在夕照的絢爛光輝反映下更美,不是麼?”啐了一聲,李映霞道:“見你的大頭鬼了。”
敖楚戈吃吃地笑了起來:“你的水性一定不差嘍?”
李映霞傲然道:“比你約莫要高明些!”
點點頭,敖楚戈道:“我説過,一個人不可能精通天下的每一樁事,所以老古人千年前已經告訴過我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撫媚地笑了,李映霞道:“有時你也倒很自謙的。”
敖楚戈道:“我説真話,不慣吹噓。”
兩入沉默了一會,李映霞有些憂慮地道:“喂,敖楚戈,你可有把握對付得了‘八莫礁’的‘十一邪’?”敖楚戈道:“現在問這句話,是不是嫌晚了點?你是怎麼找上我來着?莫非你尚未摸清我到底有多大個能耐,多沉的分量?”臉兒微熱,李映霞窘迫地道:“當然,我經過詳細地打聽而且深知你的能耐,否則我怎麼會無端地找上了你,又接受你那死不要臉的條件?我只是擔心……”搖搖頭,敖楚戈道:“不必擔心,我若敵不過‘十一邪’,遭了他們的毒手,你正好可以免去履行條件的義務,這對你來説,豈非也是一大收穫?”李映霞嗔目地道:“我更顧慮我爹的安危!”
敖楚戈道:“那就看運氣了。”
李映霞固執地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有沒有把握能夠制服‘十一邪’?”深沉地一笑,敖楚戈道:“尚未交手,我怎知道?李姑娘.對一件正在進行中的事,冒然揣測其結果,不但可笑,而且又聊。”
李映霞氣憤地道:“我是關心你,你這人真不知好歹!”
,敖楚戈道:“你關心的是我麼?”
窒了窒,李映霞道:“人家不跟你説了。”
吁了口氣,敖楚戈乾脆橫倚到船弦上,開始閉目養神起來。.天已黑透,夜幕就像一頂巨大無朋的穹蓋籠覆着這浩渺的渤海,而海水波湧,水色也象是黝黑的了……風浪又稍大了一些。
單桅的船帆吃滿了風力,鼓漲處繃得緊緊的,船首破浪,水花剪分,去勢就如同奔馬一樣又疾又快,碎波飛濺中,船身的起伏有韻致又有節律。
不多一會,在黑沉沉的海面上,已可發現一座宛如龜背般拱起於水間的礁壩,它是那樣隱伏在灰黯蒼茫的大海中,越加透露出其陰森怪涎的氣息來……“八莫礁”宛同由深海里浮上來的魔島。
“敖壯士,大小姐,快到啦!”
李映霞目光凝視着夜黯中的“八莫礁”,那個囚禁着她老父的地方,也是她就要上去拼命的所在,這位美娘子的神色無形中緊張起來,呼吸也急促得多……打了哈欠,敖楚戈懶洋洋地正了身子,眯着眼朝前瞧了一會,無精打彩地開了口:“眼前就是了吧?夥計。”
阿猛的聲音裏也透着緊張:“那就是‘八莫礁’,敖壯士。”
“昭”了一聲,敖楚戈喃喃地道:“看上去陰森森的,不是個好地方。”
李映霞急道:“你像沒事人似的,怎麼一點也不焦慮?”“焦慮?”敖楚戈笑了:“我焦慮什麼?橫豎拿鴨子上架,焦不焦慮都得上去賣命,何苦自己找自己心煩?況且,是你的爹被囚在那裏,不是我的爹!”
恨得一咬牙,李映霞道:“你這鬼!”
敖楚戈沒理她,管自對船尾的阿猛道:“夥計,哪裏靠舟,你可有主意?”阿猛低促地道:“我在今夜之前,業已來過這‘八莫礁’附近,探過許多次了,雖是駕舟遠遠迴繞,卻可斷定礁壩後那片淺灘容易上去——”敖楚戈道:“那片淺灘船能滑過去?”阿猛猶豫着道:“這不敢説,水漫過灘上,下面可能全是礁稜,只要水的深度夠,或者可以勉強把船滑進去。”
敖楚戈搖頭道:“不要‘可能’,我們需要拿穩才行,那片淺灘有多少幅度?”想了想,阿猛道:“約有二三十丈方圓,水底下必是暗礁,礁面又鋭又硬,比刀子還快,只要船底一碰上,穩碎。”
沉吟片刻,敖楚戈道:“暗礁的上頭,有沒有浮露水面的礁石,可以墊腳的?”阿猛道:“有,但疏密不一,而有的礁石露出水面好幾尺,有的,只是幾寸……”敖楚戈道。“這就夠了,又不是登高踏青,不必要那麼巨碩的礁岩。”
李映霞心急地道:“你有主意了?”.
敖楚戈鎮定地道:“為了保住船隻不被暗礁撞壞,我們只有不冒險越灘,由阿猛將船隻停在淺灘範圍之外,你我兩人凌波虛渡上去!”
李映霞驚道:“我沒有凌空飛越二十丈距離的本事呀!”敖楚戈道:“不怕,有露出水面的礁岩墊腳,想能渡過,而且有我協助你。”
阿猛忙道:“但,我呢?”
敖楚戈道:“你把船停在淺灘之外,等我們飛身搶越,你立即駛離,在附近海面上繞圈子。如果我們事成,我以火摺子亮三次為號,你也回我三次,並速來接應。我們可不能預定須要多長時間才能回來,你可攜有足夠的乾糧淡水?”阿猛點頭道:“吃的喝的我一個人夠用三天。可是,敖壯士,我這不等於白閒着啦?”敖楚戈道:“怎能説‘白閒着’?我們能否逃離虎口,安抵岸上,這重大責任皆在於你。若是冒然馳船過灘,船撞壞了,大家便全瞪眼看天,一切全都完了!況且,我只有力量協助一人飛越,兩個人便沒有把握!”阿猛失望地道:“那我真的不能上去了,可惜我還把我的傢伙大鐵錘帶來啦,也無用武之地了。”
敖楚戈道:“你駕舟接應,比你上去拼命更為重要,可失閃不得。”
李映霞也道:“阿猛,你千萬不要遠離,注意我們的信號。”
有氣無力地回應了一聲,阿猛道:“是,大小姐,我會一直在附近海面上兜圈子……”吁了口氣,敖楚戈道;“馳往礁壩後的那片淺灘吧。”
夜黑如墨,水黑如墨,海上更起了一層輕紗的濛濛白霧,有濤聲,有浪疊,風聲吹括,這些,將快船移動形跡遮掩非常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