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人高,綠油油,青穗上遍是芒刺的大麥,就在東南風的吹拂中宛似那無垠大海的波浪,一波婆的倒向一個方向,沙沙的麥穗互擊聲中,麥田中有着人語,仔細看那大塊大塊的麥田裏,偶爾還會看到黑忽忽的幾顆人頭——不,是幾十顆人頭——呀,幾百顆人頭在蠕動着,因為只要麥子被風一吹,就會顯出那些頭挽黑巾的人頭來!
這處大雁堡內的公雞已是叫第三遍了吧,有一輛“咕哩隆咚”響的大馬車,正拉着一大車用大木桶裝的桐油運向大雁堡,趕車的一根細竹長鞭子迎空“啪啪”抽得滿天價響個不停,邊口中狂叫:“快開門呀!”
根本不用喊叫,因為單隻車聲就把堡樓上的七八名堡丁驚醒,只見堡樓上一個漢子邊扣着上衣釦,低頭往下叫道:“哪兒來的?”
趕車的高聲道:“鳳翔景祥油行的車子。”
擦擦剛睡醒的雙眼,堡樓上那漢子道:“老丁,你下去看看車子上裝的可是桐油不是。”早見他身邊一個漢子邊挽着腰帶回頭就往堡樓下面跑,一面自言自語道:“怪事情,一大早趕來一輛桐油車,誰家的?”半尺厚的大堡門拉開一個縫,姓丁走出堡門,越過護寨河的石橋,邊拉開橋上石垛子,望着橋那邊馬車上的漢子,道:“誰家的桐油?”
車上漢子既驚又急地道:“老鄉,不得了啦,六盤山青龍會的人馬出現了。”姓丁的一驚,道:“在哪兒?”
趕車的急的直跺腳,道:“進去堡裏我再告訴你行不行?”
姓丁的手攀馬車護杆,人已站在馬車上,他見桶蓋上印着“景祥”二字,伸手去掀桶蓋子。
趕車的道:“老鄉,我只是想在貴堡躲一陣子,等青龍會的人一過去我便立刻上路回鳳翔,要檢查就進堡裏看也不遲吧!”姓丁的露齒一笑,道:“這是倒行,也是規矩,再説青龍會的人還沒個影兒呢,緊張什麼?”
邊還仰面望向那大片大片的麥田。趕車的似是不耐煩的立刻幫着把只大木桶掀開來,只見果是黃澄澄的桐油。
合起蓋子,趕車的又道:“要不要再看?”
姓丁的一笑,道:“你多包涵。”顯然他是要每桶全得看。
趕車的滿面惱怒地道:“我説老鄉,予人方便就是給自己方便,我今暫在貴堡將就一陣子,可並未給你們惹上什麼麻煩,怎的大清早你就找羅嗦。”他一頓又道:“別的不提,單就我把六盤山青龍會人的出動這消息送來,你們大雁堡也該謝謝我,怎會的,不但不謝,反倒找起麻煩來了,什麼意思?”姓丁的嘿嘿一笑,道:”你這消息對我們大雁堡而言,已經是發毛剩飯過了時了,兩天前便知道了,所以你只一提青龍會,我這裏像是稀飯涼水般的平淡,至於為何要仔細檢查才放行,我這裏不説你也該明白了。”
“你們的消息可也真靈光,好吧,你就查看吧!”姓丁的順序一桶桶的掀開來看,一桶桶的又全是桐油,拍拍最後查看而又剛合起來的桶蓋子,姓丁的回頭往堡門樓上叫道:“白大哥,全是桐油呀!”
早聽得堡樓上一人大叫,道:“開門!放車進來!”
一陣“吱吱”響中,早見四面堡丁分別把兩扇大堡門推開來,連石橋上的石垛子也有人跑過來移向一邊。趕車的一聲“謝謝”,“吧”的一長鞭揮出,只見兩匹健騾四蹄一揚直衝過石橋,大車進了大雁堡的門。大馬剛剛過了大堡門,就見趕車的雙手用力一挽馬繮繩,兩匹健騾雙雙人立而起中,車上十六支大桶突然一支支沖天而起,漫天桐油飛濺中,早見十六個黑巾包頭大漢一鬨而出現在大堡門下。
太令人驚異了,這怎麼可能呢?明明一桶桶查過是桐油,怎爾會變成了握刀大漢。
堡門下尚有六個堡丁,加上姓丁的共是七個人,他們尚未反應過來呢,早被十六個握刀大漢猛的圍在堡樓下面一陣猛砍,就在淒厲的叫聲中,一個個倒在血泊裏。淒厲的狂叫聲驚動了堡樓上住的人,姓包的一驚而吼叫不已地道:“鳴鑼,大夥抄傢伙呀!”
鑼聲驚動整個大雁堡。
但鑼聲早驚動躲藏在附近大麥田裏的六盤山青龍會人,只聽一片喊殺之聲傳來,守在堡樓上的人一眼望去,只見麥田裏突然出現數百個,黑巾包頭一身青衫握刀漢子,狂叫着往石橋這邊衝殺過來。
從堡上領着二十多人衝下來的堡丁中,姓白的狂叫着:“快把堡門關起來!”
不料這時那趕車的已握着一把大砍刀,早把馬車橫在路中間,他的身後面,十六個揮刀大漢迎着姓白的二十幾人狂殺起來!
姓白的伸手掀起一支大木桶看,不由得破口大罵,道:“孃的老皮,竟然把油桶只裝上面半尺深,下面連個桶底也沒有的藏着人。”
遠處,堡外面已聽得腳步聲傳來,那是大片腳步聲,姓白的奮勇往堡門那面衝過去,三進三出的硬是被兩把砍刀給擋了回來,看着石橋上已擠着黑鴉鴉一羣揮刀大漢殺來,光景是再也難以阻擋得了啦!不由咬牙一跺腳,回頭往堡內躍去,邊狂叫道:“青龍會的王八蛋們殺進來了,快抄傢伙呀!”這時候那些距離堡門樓最近的十幾户人家,早一波波的抄起長矛大刀撲上去了,其中還有幾個女人,她們看來似不輸於男人,迎着衝進堡門來的青龍會仁兄們,一樣不含糊的刀來矛往,如果青龍會的人要想衝進來,那得從她們的身上踩過去,血裏趟過去!
現在,青龍會的人就在大雁堡的堡樓內不過五十丈遠處被堵下來,大雁堡的人似也是豁上老命的但有一口氣在也不叫青龍會的人衝進一步。
雙方面已殺紅了眼——大雁堡位在陝甘交界的一處高原上,這裏高原方圓五十里,有幾處村落散在幾個地方,但就中以大雁堡最大,當然大雁堡也最富有,裏面住着多一半都是有錢人。遠處,麥田一邊的官道上,有棵遮蔭老楊樹,風吹楊樹抖,發出沙沙聲音,一個身材窈窕的青衣女子,雙手叉腰,面目寒寒的望着遠處!
遠處正是大雁堡——喊殺中的大雁堡。
這女子頂多二十三四歲,頭上扎着一條泛青藍紫的絢麗絲帶,絲帶是扎着一塊天藍色包發頭巾的,麟皮蠻靴上各嵌着一隻龍形銀片閃閃發亮,有一條尺長的青龍正繡在她穿的那件粉紅色短衫上,翠綠色的長褲褲腿緊緊的掖在她那雙蠻靴裏,現在呢——現在一輪紅日自高原的一端照上了她的臉,啊,我們這回可看清楚了,她那一雙星目,炯炯的迸發着比寒星還亮的光芒,挺拔如玉的鼻子,微薄稍翹的櫻唇,嫩藕似的俏臉蛋,在那兩撒細長入鬢的柳眉挑起中,表現的不是女性温柔一面,相反的,卻在無形中流露出一股極端深沉粗獷的韻味,與那男人一般的悍勇與堅毅之氣!一旁,有個背劍漢子,看來比這女子要高一個頭,正小心的侍候在她身邊!
大雁堡內的搏鬥仍在進行,但卻依然在大雁堡的堡樓內不遠處,顯然那些黑巾揮刀衝進去的一羣大漢被阻在那兒,光景是大雁堡的人全出動了。
大麥田裏,這時匆匆趟過來個四十上下的毛臉大漢,他躍到了大楊樹下面,十分恭謹的對那女子施禮,道:“當家的,半個時辰快到了,韓彪的人還沒有進展呢!”女子嘴角一撩,俏鼻子哼了一聲,雙目仍然直視着遠處大雁堡,毛臉大漢輕聲道:“呃,當家的準備……”猛的回頭逼視着毛臉大漢,女子沉聲道:“祈老八,這時候你又犯了老毛病了,你以為我是在隔岸觀火?”
叫祈老八的毛臉大漢涎着笑臉搓搓手,道:“我……我……是……”
女子冷冷又道:“別忘了戰局是操在我們手裏的,大雁堡有六七百人口,能夠動刀搶的也有四五百,如今韓彪也只衝進去百來人,竟然沒有一個往外退的,顯然大雁堡內還藏有實力,如果不把這股實力誘出來,萬一躲藏在某一暗處,等我們的人全部衝進去,他們來個後面兜,你説怎麼辦?”祈老八忙點頭,道:“對對,當家的思慮周密。”
女子拂拂髮帶,又道:“兄弟們投靠在青龍會下,辛酸的過着刀口舐血日子,雖説是被人們看着命不值錢,但是死也得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值得呀!”
姓祈的未敢再多話,女子卻冷然又接道:“西涼槐山,我爹身中三十八刀,他忍着一口氣被兄弟們抬回六盤山,我不會忘記爹對我説出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老人家的最後一口氣:姓勞的血要為青龍會流,別為他報仇。”
祈老八啞着聲音,道:“老當家一生為青龍會,至死也沒忘青龍會,忠肝義膽,弟兄們誰不敬愛。”
雙目直視着大雁堡,女子似是沉痛地道:
“我勞愛接下爹的千斤擔,退了婚約,走出閨房,領着兄弟們討生活,每次行動我都為流血的兄弟們傷透了心,也流乾了淚,可是,可是……”
祈老八抖動着大毛臉,道:“當家的,青龍會上上下下的兄弟們,全都清楚當家的辛苦受累,這兩年來,當家的已在青龍會里立了威嚴,祈老八最是佩服當家的,不論別的,就是最近的幾次買賣,若不是當家的籌思慎密,只怕就不會恁般的順利了。”
勞愛輕聲一笑,道:“有勇加上有謀,相輔相成才能水到渠成——哼,終於還是出來了。”
祈老八抬頭望過去,只見遠遠的大雁堡牆外面,分由兩個方向,兩彪大雁堡的人正吆喝着卷向那大雁堡正門,看上去兩下里各有百多人。
一聲冷笑,勞愛沉聲道:“祈老八,領着你的人衝過去。”
一旁的祈老八手中長把砍刀一舉,踏着麥浪躍去,他未開口,但大砍刀卻在空中揮舞不斷——於是,麥浪的沙沙聲更見響亮,那些隱藏在麥田裏的黑布包頭漢子們,一溜煙似的跟着祈老八撲向大雁堡,清晰的看來足有兩百多人。
看看已近大雁堡,祈老八才狂叫一聲:“殺!”
“殺!”聲在空中激盪,所有黑巾包頭的漢子全躍上官道,緊隨在祈老八身後衝殺過去。
站在勞愛身後的一個瘦高漢子,仰望着祈老八的人已衝上大雁堡前面的石橋,已把包圍韓彪的大雁堡人馬引出堡外,他得意的一笑,道:“當家的真好計謀,眼看着大雁堡我們唾手而得了。”寒寒的望了遠處搏殺的人羣,勞愛道:“餘唐,你別高興過早,要拿下大雁堡還有得一場搏鬥呢。”她注視着大雁堡又道:“除了大雁堡之主‘大邪刀’司馬玄之外,還有三個人物也不是好惹的。”
餘唐微微笑道:“當家的放一百二十個心,司馬玄是什麼東西,他那三個上不得枱盤的手下更別説了,等一等雙方正面兜上,看餘唐挑肥撿瘦的收拾他們吧!”
側頭一聲冷哼,勞愛怒道:“一個自大狂的人便是驕,驕者必敗,你連這個道理也不懂?”
餘唐一愣,忙低下頭,道:“是、是、當家教訓得極是。”
勞愛又道:“你永遠也別把敵人看輕,謹慎恐懼行事才能減少自己人的傷亡。”
突然間,遠處大雁堡的堡牆上面,二十多人騰躍如飛的往石橋這面跳下來——勞愛立刻不再多説的對餘唐道:“約摸着司馬玄也該出現了。”她手指一處溝邊又道:“現在你領着人斜撲過去,司馬玄必是去攔截祈老八的,你還可以把他們退路堵住。”
餘唐似是早已等勞愛這句話了,他要證明自己剛才的話絕不是吹牛。
施力舉起一斧,餘唐沉聲喝道:“兄弟們,跟我上!”當先大跨步衝向一處斜溝。原來高原上沒有河流,大雁堡在這高原上只有幾個水坑,因應地勢,大雁堡在四周開了一道護堡河,兩季時候河溝有水,乾季成了乾溝,溝雖乾涸卻也很深。這時餘唐引着他的近百名手下,衝出麥田,斜刺裏自那已乾涸的溝壕中掩殺上去,正迎着一個使槍壯漢殺來,餘唐一擺雙斧迎個正着。
那使槍漢子挽了個槍花,‘嗖’的一槍點向餘唐面門,邊厲喝道:“一羣不知死活的跳樑小醜,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們大雁堡的頭上來了,今日叫你來得去不得。”
雙斧飛舞中,餘唐默默笑道:“王八蛋,你大概就是人稱‘高原禿鷹’吧,老小子別以為你長了一臉紅須就嚇了人,餘大爺還沒把你放在眼裏呢。”
突然間,空中騰躍着下來一人,只見他揮動着手中一把既寬又大的三環四眼鋼刀,厲烈地道:“洪老弟去攔堡門下那羣王八蛋,把這狗東西留給老夫來收拾。”
鐵槍連刺中洪亮躍身後退,邊對來人道:“這小子八成就是這羣狗東西們的頭兒。”
是的,那説話的正是“高原禿鷹”洪亮,他尚未躍出三丈,早聞得餘唐冷笑道:“‘大邪刀’司馬玄,餘大爺今日有幸一會了。”洪亮怒罵道:“狗東西竟認得我們堡主!”
三環四眼鋼刀平舉在胸前,“大邪刀”司馬玄怒道:“既知我司馬玄,竟敢虎口拔牙,你們究竟是哪條線上的,説出來也叫老夫掂掂夠不夠份量來襲我大雁堡。”嘿嘿一聲乾笑,餘唐道:“知道你‘大邪刀’,那是為了如何對付你,摸清大雁堡當然也是為了買賣方便,行動順利,如此而已!”司馬玄怒道:“哪條線上的?”
餘唐雙斧一揚,冷哼一聲,道:“別管爺們是哪條線上的,你我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我的兒!”
三環四眼鋼刀斜劈暴斬,司馬玄厲吼道:“我活劈了你!”
“當”的一聲,鋼刀的刀刃正砍在餘唐左手板斧上,一溜火星中,餘唐不退反進,右手板斧平向司馬玄的腰眼砍去,同時暴抬右足隨斧而上,直踢司馬玄的下襠。不料司馬玄嘿然一聲,雙手握刀下壓如電,雙肩一斜,人已閃出一丈外。
餘唐冷笑道:“你走不了的!”雙斧平推中人已直欺而上。“大邪刀”司馬玄拖刀又旋,看似在躲閃餘唐的追砍,那餘唐已幾乎斧刃不離司馬玄腦後半尺了,不料司馬玄突的身子倒翻中,手中的三環四眼大鋼刀“譁啷啷”響聲中,竟一閃而送向餘唐胸懷。
身子尚在空中,餘唐絕想不到司馬玄會施出這招拖刀計,一時間無法躲閃,不由一咬牙,雙斧一橫一豎,直往下面衝進來的司馬玄頭上劈去,他的整個身子卻成了大敞門,光景是怎麼下刀隨你便,老子非拖你老小子墊底了。
這是同歸於盡的殺法,司馬玄當然不是傻子,雖然鋼刀已沾上對方衣衫,為了自己的頭顱完整,也只得見好收場的舉刀挫斧,斜身往外閃去。
血在餘唐的胸前往外淌——司馬玄冷笑着道:
“下一刀大爺就會開你的膛,大個子你可得小心了。”連低頭看一眼也沒有,餘唐狂吼一聲道:“餘大爺小看你老小子。”雙斧舞出一路激盪人心的劈山斧法,立刻與司馬玄二人拼殺在一起。
附近大雁堡門樓附近,“高原禿鷹”洪亮正迎上祈老八對搏起來。
祈老八是一把長把砍山刀,二人這一照上面,誰也懶得再開口多説話,只見二人就在堡樓下好一陣對砍對刺,不旋踵間,二人已消失在門樓內——多少的悽歷慘叫聲——更多的怒罵喝叫聲——在刺耳的金鐵交鳴與不斷的奔騰中,地上已是殘肢處處,血流成河了。
突然間,堡內有人狂罵,道:“臭娘們也敢在大爺們面前動刀,找死!”
是的,大雁堡內有不少女人也上陣了。
這時韓彪的第一批攻進大雁堡的百多人,似乎已深入大雁堡的那條巷道中了,因為“嘭嘭嘭”的砸門聲不斷的傳過來,且夾雜着不少娃兒的哭叫。
堡門附近,正有兩個漢子圍攻祈老八一人,那是大雁堡的“獨臂鐵拳”
於敬堂與剛撲過來的“高原禿鷹”洪亮。雖然如此,但祈老八還是不把二人放在眼裏,長把砍刀求自攻多守少而刀刀都指向洪於二人的脖子。石橋邊上,“大邪刀”司馬玄的三環四眼鋼刀拼戰餘唐的雙斧,那餘唐胸前衣破血流,肋骨已現,但卻更見餘唐厲烈的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大邪刀”司馬玄似已認淮餘唐是這幫洗劫大雁堡匪徒的首腦,一心要先收拾餘唐。
就在餘唐雙斧久戰司馬玄不下,看看胸前鮮血湧流不已的時候,半空中突見人影閃晃中,斜刺裏一支長劍打橫正攔住暴斬餘唐雙足的一刀。
這真是極其巧妙的一劍,就在“當”的響聲中,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大元,替餘唐包傷。”
是的,這女子便是六盤山青龍會當家的,“小青龍”勞愛,她見餘唐斧法已亂,顯然已不能再戰,一怒而接下司馬玄的攻勢。
突見來一女子,“大邪刀”司馬玄雙目見赤的,吼道:“好啊!原來是六盤山青龍會的人呀!”
勞愛似笑不笑地道:“司馬堡主倒是見多識廣,連五百里外的六盤山青龍會也一認便知,佩服!佩服!”
冷冷沉聲一哼,司馬玄道:“高原上出現了一股強人,一個月不到,這方圓兩百里內已被人洗莊劫寨的毀了四五處,傳説中是個女子領的一幫強盜,遠近只有青龍會的頭兒是個女子,難道你還想否認自己就是的。”
看着餘唐在包傷,“小青龍”勞愛淡然道:“司馬堡主別弄錯了,我雖沒有承認自己是青龍會人,可也沒有否認,因為我根本不需要承認或否認,重要的是我們的行動,一次成功的行動才最要緊,你説呢?”“大邪刀”司馬玄沉聲道:“這麼説來,你果真就是勞壯那個被人亂刀砍死的強盜頭子的女兒。”
忽的仰天打個哈哈,勞愛道:“不錯,我爹是死於亂刀之下,但你大堡主可知道我爹死而不倒,最後一口氣還聚在丹田而發出一聲大吼,活活把正面舉刀砍他的一人嚇破膽子抱頭狂叫而逃嗎?直説我青龍會辦的就是這種買賣,淌血掉肉實乃家常便飯,有什麼好掛在嘴皮子上數説的!“
“大邪刀”司馬玄早聞得面前這女子比她爹的本事還要大,今見她又如此説法,心中也是一寒,但他還是雙目直逼勞愛,又道:“大雁堡與青龍會素無瓜葛,你為何來我大雁堡施奸弄詐的賺開堡門殺我的人?”
長劍一拎,勞愛道:“你不該問這句話的。”
司馬玄道:“洗劫大雁堡你會付出比搶得的金銀財帛更高的代價。”
勞愛毫不猶豫地道:“早在意料之中,又何用大堡主費神提醒的!”説聲中長劍已自十分瀟灑的連劈十八劍,那成束的刃芒,宛似一件閃亮的銀絲網,直罩向揮刀抵擋不已的司馬玄。就在一陣驚怒的閃躍中,司馬玄膽顫心驚地叫道:“你你,你這可惡的女人,你會同你爹一般的遭報的。”長劍隨着勞愛身形翻飛,光芒宛似銀河流星,流星卻匯聚於一點,那是司馬玄的胸前,淡然的,勞愛道:“至少在報應未來之前,我先收拾了你!”
“大邪刀”司馬玄怒罵道:“你孃的,好大口氣!”罵聲中,雙手緊握三環四眼鋼刀狂劈暴斬,和身衝殺而上!
就在一陣鏗鏘交擊狂砍中,剎時雙方各揮出二十八招!另一邊,大雁堡附近,祈老八已是浴血奮戰,洪亮的一肩也在流血,只有“獨臂鐵拳”於敬堂,以他那矮小粗壯的身子,一隻右拳已不只一次的擋在祈老八的身上,只是祈老八連哼也不哼一聲。
兩百多青龍會的弟兄邊殺邊狂喊,雙方這是一場混戰,一場不顧生死血肉橫飛的混戰。
大雁堡的男人們似乎全都殺入了堡門這面,因為已進入大雁堡內的韓彪等一批兄弟們,如今正與一羣婦女搏殺不已!
大雁堡真的已全堡動員起來了。
勞愛一面與司馬玄交手,餘目早把戰況看了個真切,真的,如要勝利及早降臨,唯有先收拾司馬玄。心念及此,勞愛突然展開身法,長劍倏現倏隱中,剎時出現層層劍光迴旋勁舞,宛似有千百支劍在她手中推展般的發出“嗖”與“噝”的聲音,振顫中含着無與倫比的威猛!
不錯,這正是“追魂大八式”,也是勞愛的絕招之一。“大邪刀”司馬玄突見勞愛身前身後盡是劍芒,就是分不清何處是真,哪裏是虛,驚怒之下將心一橫,三環四眼鋼刀一陣狂掃猛砍,剎時空中刃芒激盪,氣旋迴蕩,竟是他的成名刀法——斷流刀。
清脆的金鐵交鳴中,勞愛低叱道:“來得好!”
叫聲裏,只見她長劍在鋼刀上疾點中,“唰”的一聲回抽又送,以快得幾乎令時光倒退的速度,斜步後躍,而對面的司馬玄已是鋼刀拄地左手捂胸,一張灰面已是汗水涔涔而下,他未低頭看自己的傷,因為那是一劍要命的傷,司馬玄用力的用手捂住不讓血往外流——喘氣怒目直視勞愛,司馬玄道:“你——你要血洗大雁堡?”
勞愛道:“殺人那是最後手段,青龍會只取金銀財帛與牛馬,換句話説,我青龍會只為銀子拼命。”
就在這時候,突然空中一聲大喝,“獨臂鐵拳”於敬堂已奮不顧身的撲來。
勞愛冷哼一聲,橫肩迎面而上,他這種猝然掠進身法十分怪異,於敬堂還以為她舒肩頂人呢,心中一喜,右拳已蓄勢待擊,不料雙方快要接近——就在司馬玄叫而未叫出來同時,“噗”的一聲,於敬堂啞着大嘴巴摔在地上,他連哈大氣不已……直到目凸出尚擠不出一個字來。
拔出長劍來,劍上盡是於敬堂的鮮血,而司馬玄卻在此時迸出一口鮮血,他施力的怒視着勞愛,道:“你……你哪兒像是個女人,女人有你這般……
殘忍……“
淡然的,勞愛道:“正如你大堡主所言,從我爹被人亂刀砍死的那天起,我便決心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大男人形象,我早已不把自己當成了女人了。”
“大邪刀”司馬玄突然仰天狂吼,道:“大雁堡的子弟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殺!”勞愛本已歸劍入鞘,聞言“哈”的一聲,一縷冷芒自司馬玄的項上抹上——劍已入鞘,而司馬玄的人頭才跌落地上。
就在勞愛的示意下,跟在勞愛身後的大漢突然狂叫道:“大雁堡堡主已死,青龍會兄弟們衝呀!”
拼殺中,“高原禿鷹”洪亮高聲喝道:“大雁堡兄弟們,別忘了堡主的話,寧為玉碎,拼個同歸於盡吶!”
勞愛正走到石橋邊,聞言再次拔出長劍,道:“老八退下!”
不料這時餘唐又握着雙斧走來,道:“當家的,你歇着,且看餘唐來收拾這隻禿鷹。”但,不料勞愛冷冷一哼,道:“你這輕敵的毛病什麼時候才改得過來?”伸手一指大雁堡,又道:“快領着你的人捲進去!”餘唐不敢多説,忙一揮手高聲道:“兄弟們,跟我殺進去!”當先掄動板斧直逼堡樓下殺過去!“
祈老八這時才覺得自己掛了彩,肩頭大腿在淌血,背上還在隱隱作痛不已,但他咬着牙,咧着大嘴,白森森牙齒外露中,拋下洪亮向壁內殺去!
“高原禿鷹”洪亮早就聽説六盤山青龍會的當家是個女子,但卻難以相信面前這位一顰一笑百媚生的女子,竟是統領着數百名殺人越貨的強盜婆。
鐵槍一挽,洪亮唱道:“大雁堡青龍會,兩方面各在道上混生活,為何你竟不顧江湖道義,揹着叫人咒罵的惡名領人來洗劫大雁堡,難道就不怕道上朋友羣起攻擊?”
勞愛不屑的翹翹嘴巴道:“什麼叫江湖道義?説穿了還不是弱肉強食的世界!試問我爹槐山被人亂刀劈的時候怎的就沒人站出來主持一下江湖道義的?”
洪亮一頓手中槍,怒道:“勞壯老兒的死與我們大雁堡何干?你的這種做法豈不是一竹竿打翻一船人,真是豈有此理!”
勞愛淡然一笑,道:“你錯了,我根本就沒有找什麼仇人的打算,席捲大雁堡,只是延續我爹的買賣,數百口人的生活總是要混下去的,你説呢?”
洪亮眼見地上死傷狼藉一片,堡內連女人的尖叫聲也不時的傳出來,人頭似刀割般的吼叫一聲,舉槍便刺……口中尚自叫罵道:“老子同你這臭女人拼了!”
鐵槍已至面門,不料勞愛暴伸左手一把撈住槍頭一端,借刀施力,他人已至洪亮面前,倒埋的長劍便在這時快不可言的抹過他的腰眼——“吭”的一聲,洪亮恨死也未看清楚對方是如何撲進身的,當然,他更未看清腰上那一劍是怎麼送上身的。勞愛連回頭看一眼也沒有,大步直往大雁堡走去,在她的身後面,近二十名青龍會兄弟緊緊的跟着。也不知什麼時候,大雁堡內已沒有鑼聲。
勞愛與跟在後面的二十幾名壯漢,是踩着地上鮮血走進大雁堡的,堡內仍然有着零星搏殺,但顯然對大雁堡而言,已是強弩之末了。
突然間,有一處大房倉起火了,勞愛立刻大怒,道:“是哪個不聽號令壞我的規矩,竟隨意放火?”猛回頭對背劍的大元沉聲道:“去,看是誰放的火,該怎麼辦你是知道的,就別來見我了。”
背劍的大元抱拳施禮,立刻騰身直撲過去。
附近餘唐突然持雙斧跑過來對勞愛稟道:“當家的,想不到大雁堡裏女人還真難纏,二十多名兄弟是被她們咬傷的。”走在巷道上,勞愛看了兩邊房舍幾眼,一家家的門全關得牢牢的。
不遠處有個唱野台戲的場子,韓彪的人正在與一幫大雁堡的漢子拼命對砍呢,有個施雙刀的,正與韓彪殺得難分難解,兩個人全都在淌血,卻是誰也不稍退讓!勞愛冷笑一聲,道:“那人必是司馬玄手下大將,人稱‘雙刀將’端木良,只看他使動雙刀那種身法,就知道手底下還有兩下子。”一旁的餘唐一聽,也不多講的躍身而上,口中厲吼道:“老韓一邊涼快去,這小子由我餘唐送他上路!”同韓彪拼殺的正是“雙刀將”端木良,他正與韓彪一路自堡門殺到這野台戲的場子上,兩個人似是半斤八兩的早已對砍得氣喘如牛,突見一個大高個子橫裏一斧劈來,忙舉刀一架,不料餘唐胸前雖是受傷,手勁卻仍十足,就聽得“當”的一聲響,左手鋼刀已被板斧劈落在地,端木良“嗖”的一聲,立刻回身就走——他不能不走,因為他看到二十多人正向場中走來,這些人一個也不是大雁堡的。
餘唐一斧得手,見端木良回身就走,大喝一聲:“哪裏逃!”
不料隨後走來的勞愛早喝道:“讓他去!”
餘唐道:“別人都能放,這小子可不能放。”
連韓彪也叫道:“他是司馬玄手下悍將,絕不能放他走!”
勞愛冷喝一聲,道:“別再多説了。”
餘唐道:
“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呀!”
勞愛連正眼也不瞧地道:“別忘了我們乾的是什麼,如果怕人過後報仇,趁早收攤子回家喝稀飯去!”
是的,當上強盜乾的就是殺人句當,又豈會怕人尋仇!
邊走向一所大宅子,勞愛又道:“我們的目的是金銀糧珠,人若逃走或是失去抵抗,就不會阻礙我們行事,又何必多殺呢?”
端木良只是兩個轉彎,人已消失不見,有幾處拼鬥的人見端木良轉身跳去,早拋下兵刃衝入屋子裏去。站在大宅子大門前面,勞愛猛回頭高聲吩咐:“一個時辰後我們上路!”説完當先舉步走進大宅子裏面,迎面正碰見大步衝出來的幾個青龍會兄弟。幾個人見當家的已到,早見其中一人施禮道:“稟當家的知道,司馬玄的一家老小全不知藏在哪個老鼠洞了,一個人也未找到。”
勞愛冷笑,道:“人可以躲藏,馬匹糧食總躲不掉吧。”説着,一徑直往大宅內走去。
“大邪刀”司馬玄的這宅子可真派場,單隻耳廂房就有二十多間,二道院內有個大糧倉,包穀大麥吃不完全用竹子籮旋堆得三丈高,塞得大倉內滿滿的。
偏院有個拴馬槽,三十多匹健馬加上五十頭老黃牛,看的勞愛直點頭。
從前院巡視到後院,勞愛並未稍坐片刻,她冷冷對一房跟上來的餘唐祈老八韓彪等人吩咐:“該怎麼做就不用我再交待了。”
餘唐早笑道:“當家的你只管放心,我三人照你的規矩行事。”韓彪一掄手中砍刀,高聲叫道:“兄弟們!油鹽糧食裝車了,布匹衣服揀着拿,快!”祈老八大步跟着走出來,邊叫道:“開始動手了,大夥可要把腦袋瓜放機靈呀!”正在這裏,那背劍大漢已走來向勞愛道:“當家的,情況太亂,火不知是誰放的,有些兄弟們説,他們尚未殺到那兒,火已經起了。”
勞愛見火勢已小,問道:“被燒的是什麼房子?”
背劍大漢道:“小瓦房三間,聽説燒死母女二人。”
勞愛一怔,立刻急步趕過去,身後的餘唐尚未走遠,見勞愛去看着火的房子,不由道:“當家的就不用去了。”
勞愛回頭面無表情的道:“拉着你的人各要道守好,別的你就別管了。”餘唐不敢多言,忙招呼他的人馬分守各處去了。勞愛急步到了火燒小房前,火已被熄滅,濃煙仍在直衝雲霄,她伸手輕推半燒焦的房門,未被推開來,轉到燒燬的窗前,只見兩具燒焦屍體躺在燒爛的炕上。雙目稍閉又開,勞愛自言自語,道:
“是引火自焚。”
這原是極端悲慘的一幕,母女二人以為來了強盜、姦淫燒殺勢所難免,不如引火自焚以保名節。勞愛未曾多看,雙目再開,回頭便走,在她心中正自驚歎,這些人又如何知道青龍會人的規矩,青龍會只是金銀糧珠呀!
大車已套好八輛,每輛車全是四馬雙套索,韓彪手下的人,如今能派上用場的不過四十幾人,還有二十幾個受傷的被抬上馬車,連死的人也被堆在一輛大車上。這樣,有四輛大馬車是堆的布匹油鹽糧食,尚有十幾匹馬也全馱着糧食與一袋袋的金銀財物。
提着一隻大帆布袋,祈老八望着大步走來的勞愛,笑道:“當家的,司馬玄這老小子真絕,他把這包東西藏在後屋的煙囱裏,叫我躍上房頂取來了,哈……”勞愛一笑,道:“反正司馬玄已用不到這些了。”邊又回頭對身後一人吩咐:“找人做飯,吃完了我們立刻上路。”那人忙施禮,回身就往大宅子裏走去。
勞愛邊走,對身後一直跟着她的二十多名漢子,道:“大雁堡這趟買賣也着實費了我不少心血,如今看看這些成果,也算差強人意了。”
其中一人笑道:“可不是嗎,當家的為了這大雁堡,早三個月前就已經着手調查、籌劃,也真夠辛苦的了。”
突然,韓彪匆匆跑來,道:“當家的,兄弟們想……想……”
勞愛面色一寒,道:“想什麼?”
韓彪搓着手,道:“是這樣的,大夥認為這大雁堡上上下下”男女老少皆可惡,我們的人也被他們放倒不少,如今只把司馬玄的家當抄光,兄弟們實不甘心,最好每家挨户的搜,至少每户也可以再弄個三五兩金銀,這麼一湊,加起來也有個上千兩的,不知當家的……“
勞愛怒哼一聲,道:“你是聽他們嚷嚷,還是聽我的?”
韓彪一怔又驚——勞愛沉聲道:“幹我們這一行的別把自己不當人,要知道我們也是人,大小通吃的勾當,青龍會的人是不屑於乾的!”突然,遠處一聲淒厲喊叫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