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斜睇着坐在桌邊這個黝黑瘦小,卻濃眉朗目的夥計,謝青楓嚥下嘴裏的一口酒,酒是土釀的“蓮花白”,味道不怎麼好,有點酸,還帶澀,澀得舌根都泛了軟麻。
這位身材與面龐不大相襯托的仁兄,顯然境況、運氣兩欠順當,除了臉色晦黴、印堂發暗之外,大膀子上還纏着一層厚厚的白布,布面浸染着血污,似乎傷得不算輕,他手支下頷,雙眉深皺,燭光搖晃裏,越見愁眉苦臉。
放下尚餘半口酒的粗瓷碗,謝青楓輕咳一聲,在硬木凳上換了個較為舒適的坐姿,有意把語調放得輕鬆愉悦,試着沖淡這種滯鬱的氣氛:“五郎,你剛才説,你膀子上這一刀,是叫‘常山’方家人給砍的?”
點點頭,五郎仁兄的臉盤更黑了,他沉沉的吐一口氣,沙着嗓門道:“你是知道的,楓哥,事情若不是到了緊要關頭,説什麼我也不敢來麻煩你、拖累你,我曉得你的個性,也明白自己是塊什麼材料,像我這樣的出身,哪怕是捕風捉影吧,萬兒和你沾在一起,對你而言,都算是種羞辱……”
謝青楓笑了,笑得極其真誠:“你這樣講,就是不瞭解我了,五郎。不錯,你是個賊,是個道行極高,名聲極響的大賊;你不能稱為義賊,至少卻算得上是個好賊。天下盜賊多如牛毛,有幾個似你這般立下規矩,堅持原則的?我很欣賞你的三不偷——不偷貧苦、不偷孤寡、不偷善良;但我今晚趕了五十里路來看你,卻不是完全為了這些;五郎,我們有過一段不淺的交情,是麼?”
五郎苦笑一聲,有些窘迫的道:“那幾年承你高看,把我當做朋友,時相往還,或是松下清談,或是把酒當歌,真過了好一段消遙歲月……只是,楓哥,那時你還不知道我是個賊!”
謝青楓莞爾:“你如何斷定我不知道?”
微微吃了一驚,五郎瞪大了一雙環眼:“然則你早已摸清了我的底細?楓哥,我還以為是在‘九手’越四無意中泄漏了我的身份之後你才知曉的——”
謝青楓淡淡的道:“不,在越四那次酒後失言之前,我已經猜到你是幹什麼活計的了。五郎,單從一個人的言談表徵,或許不容易判斷他的真正職業,但由某些特殊跡象與慣性反應,卻能予人極佳的研究資料。就以你來説吧,你身材瘦小,一雙手卻十指修長;你的目光鋭利,神情專注,而且經常保持冷靜。每當你踏入新的場所或初與人見,第一眼全投注向最具金錢價值的目標——無論是房中擺設的古董、壁間懸掛的字畫、隱藏在角隅處的銀櫃;或是人們腰上系垂的玉佩珠環、手上戴的板指翠戒,雖然你儘量裝得若無其事,有意加以矯飾,在一個有心人眼裏,仍舊看得清楚,瞧得落實。你該知道,長久以來的求生習慣,往往便在無形中泄露了許多真像給人家了……”
五郎訕訕的道:“尤其在你這位老江湖眼皮子底下,什等樣的妖魔鬼怪能不顯原形?更何況似我這般的宵小之徒?楓哥,早曉得你已經看穿了我,越四揭底以後,我就用不着羞愧疏避……”
謝青楓道:
“原是如此,就像現在一樣,我從來也未曾卑視過你。”
頓了頓,他又接着道:“五郎,你託人送信給我,把我大老遠邀了來,恐怕不是隻為了求證於我對你的看法與印象吧?先時你講到‘常山’方家的人正在追殺你,下面應該還有一段話告訴我才對。”
五郎搓着手,黑臉上浮起一層憤怒的赤霞,他挫着牙道:“首先,楓哥,你明白我是個賊,但凡不違揹我定下的規矩,我就必須在這一行裏討生活。你説得不錯,我不僅是個賊,還是個大賊,這一點,你固然知道,道上同源許多人也知道,包括‘常山’方家那一干豺狼虎豹!”
實在不大想喝瓷碗裏剩下的那點殘酒,謝青楓卻又無可如何的端起碗來一仰而盡——酒味仍然不好,酸澀如舊,不知這魏五郎是從哪兒偷來的?
魏五郎繼續往下説着:“大約半個多月以前吧,方家的六少爺方豪在半夜裏找上了我——”
謝青楓打斷了魏五郎的話:“你説的什麼六少爺方豪,可就是方家成名後的第三代子嗣‘玉童子’方豪?”
魏五郎恨恨的道:“就是這個金玉其表,蛇蠍其心的混帳東西!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方家第三代家族裏,數這小子最是陰險惡毒!”
謝青楓閒閒一笑:“不過,你對他似乎挺服氣,口口聲聲六少爺叫個不停哩!”
黑臉又是一紅,魏五郎尷尬的道:“這些日子老和他攪合在一起,竟不覺稱呼習慣了……
謝青楓道:“朝下説。”
魏五郎趕緊接下去:“方豪找上我,開門見山明説了要和我搭檔作票買賣,肥羊亦揀定了,是‘大榕口’的首富曹永年。姓曹的擁有十六家連號綢緞莊,光自己代工的織户就不下千餘人,別”大概你過於輕估曹家,豪門鉅富,豈會真個鬥禁如此鬆弛?“
額頭上青筋暴浮,魏五郎雙目像在噴火,他激動的道:“我一點也沒有輕估曹家,楓哥,我倒是輕估了姓方的那一窩子王八蛋!你猜猜看,竟是什麼人來捉我這個賊?”謝青楓本能的道:“莫非不是曹家的護院或保鏢之流?”
魏五郎一時氣喘不順,只一個頸勁的搖頭,滿口牙磨得嚓嚓有聲。
謝青楓謹慎的道:“難道——是方豪?”
猛一跺腳,魏五郎的模樣活脱待要吃人:“雖不是方豪,卻亦是他方家的人;那領頭來抓我的,乃是方豪的五哥方逸,人稱‘金童子’的方逸!”怔忡了一會,謝青楓有些迷惘的道:“這算怎麼一碼事呢?”
雙手一拍,魏五郎憤怒的道:“説得好,楓哥,這也是當時我震愕之下首先自己發出的問題——操他個娘!這算怎麼一碼事呢?”謝青楓道:
“不用氣惱,慢慢的説,五郎,任什麼事,總歸有脈絡可尋。”
魏五郎深深呼吸了幾次,始道:“楓哥,我觸的這個黴頭,不似你想像中那樣複雜,無説在‘大榕口,是第一號有錢人家,把附近幾百裏地面的財主全算上,他也稱得起頂兒尖。
楓哥,你説説,這麼一票大生意,又有方家人背後替我撐腰,連金櫃所在、進出路線都繪製成圖,標示得明明白白,手到擒來的事,我能不幹麼?“
謝青楓笑了笑:“如果以你的立場而言,接下這票生意,實屬順理成章。”
嚥了口唾沫,魏五郎道:“當下雙方説好,事成之後,所得財物五五分帳,各得其半。我隨着就開始例行的準備工作,待決定了動手的日期,方豪還特地帶着人守伏在曹家門牆之外替我接應。那天晚上,月黑風高,正是我們這一行最適宜發財的天氣;曹家大院根本沒有什麼防衞措施,除了養着幾條土狗,連個巡更的人都不見;這等光景對我來説,就如同到了無人之地,按圖索驥,更是簡單,幾乎不費什麼功夫就搜了個滿盆滿缽——”
謝青楓道:“真叫滿載而歸了。”
面孔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十分痛苦,魏五郎吃力的道:“滿載是不錯,卻差一點‘歸’不得——就在我大包銀小包金,剛收拾妥當並纏背上身的那一刻,突然間燈火通明,居然有人捉賊來了!”
謝青楓“哦”了一聲:須去尋脈絡,當時即見端倪——方逸領着他方家的幾個武師,凶神惡煞一樣將我團團圍住,當然也驚動了曹永年一家大小。
奇怪的是方逸不但和曹家人極熟,更口口聲聲稱呼老曹為世伯,擺出來的姿態,完全是仗義擒賊的架勢!我腦筋一轉,立刻曉得不妙,這分明是着了姓方的道,掉進他們佈下的陷阱裏了!“
謝青楓問:“後來呢?你逃掉了沒有?”
魏五郎這才起了點精神,他眨眨眼,道:“楓哥,你一定知道,江湖上的朋友給我起了一個什麼匪號吧?”
謝青楓頷首道:“‘一溜燈’,對不?”
胸膛一挺,魏五郎露出一抹自負的微笑:“正是,我的武功高下如何,不敢自詡,談到輕身提縱之術,任憑你一等一的高手,我放膽的説,亦乃不遑多讓。那辰光,我一看苗頭不對,扭身便走,方逸領着他的人窮追不捨,我邊打邊跑,若非身上揹負着這些黃白累贅之物,姓方的只怕還砍不着這一刀——”
嘆了口氣,謝青楓道:“到了那等緊要關頭,你猶不捨拋棄身上的賊髒?”
魏五郎一本正經的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楓哥,雖是賊髒,也算拿生命換來,尤其刀下見血之餘,更不能不找回綴補,因此我是説什麼也要帶着東西跑。我自己心裏有數,拖着這一身黃白累贅,勢子當然會慢,卻不敢慢到被姓方的逮着……”
謝青楓道:“如此説來,還是吃你逃脱了?”
魏五郎得意洋洋的道:“當然,若是逃不脱,眼下如何能在這裏和你相見把晤?”
伸手旋動着桌上的粗瓷碗,謝青楓沉吟着道:“方才你説過,這整個事件,當時已見端倪,直到如今,我卻看不出端倪何在?反倒一頭霧水。五郎,方家人為什麼出爾反爾的設下陷阱坑害你?
他們與曹永年是一種什麼關係?甚至於,除了方豪之外,你又是怎麼認識方逸其人的?這些因果,你還沒有交待清楚!“
魏五郎在嘴巴上抹了一把,趕忙道:“聽我説下去,楓哥,你馬上就會一清二楚了——我從曹家大院落荒而逃,一口氣奔出十多里地才停下來,萬沒想到的黴事卻又發生了。我他娘不錯是拋下了方逸那一夥人,但竟未能脱離方豪和他一干手下的追躡,也只是剛剛坐在一塊青石上喘幾口氣的功夫,方豪他們已經鬼魅似的掩了過來——
“
謝青楓笑道:“約莫你忙中有錯,忘記方家這另一口子,還帶着人在曹家大院門牆外替你打接應哩!”
敲敲自己腦門,魏五郎苦着一張黑臉道:“可不?方豪他們朝上一圍,我就暗自叫糟!姓方的卻好整以暇,輕鬆愉快得很;不但輕鬆愉快,更且和顏悦色的向我解説這檔子事情的來龍去脈,光景是不願我做個糊塗鬼的模樣。楓哥,你猜這狗孃養的是怎麼個説法?我講出來,包能把你氣個半死!”
謝青楓道:“你説明説了吧,有些事是不必花腦筋去揣測的——因為能點解真像的人正在面前。”
魏五郎帶着歉意的陪笑道:“楓哥有理——其實,這整個事件,從頭到尾,從裏到外,壓根就是一樁陰謀、一條毒計,唯一的被害人及犧牲者便是我,什麼偷財盜寶、五五分帳,只是玩的一場把戲,一場扮演給曹永年看的把戲!”
謝青楓沒有搭腔,用眼色示意魏五郎繼續説下去。
又抹了一把嘴,魏五郎接着道:“原來,是方家老五方逸看中了曹永年的獨生女兒曹小鳳,當然也連帶看中了曹家那一筆若大的家財。可是曹小鳳對方逸的興頭卻不及方逸本人來得熱絡,曹永年亦無可無不可的表現得十分淡然。姓方的百般追求,情況竟陷於膠着,甚難獲得進展;方逸自則頗為苦惱,於是,經他家族聚會商討,便研議出這麼一條絕子絕孫、荒唐陰損的毒計來!”
謝青楓道:“怎麼個毒法兒?”
魏五郎憤恨的道:“他們的定議是這樣的——大凡一個少女,都對英雄行徑有一種出自天性的崇拜,尤其是少年英雄,更不消説,而越是有錢的人,越他娘鎦銖必較,視財如命!基於如此認定,計劃即乃形成,他們找上我這個傻鳥,告訴我要合夥做一票生意,目標當然是曹永年,商妥下手的時間以後,他們只等着我自投羅網,甕中捉鱉就行。如此一來,不僅表現了俠士風範,亦保住了老曹的大筆財寶,加上這層淵源,還愁小姑娘不投懷送抱、老頭子不心回意轉?可憐我便落了個裏外兩空,外帶死不瞑目!”
忍住笑,謝青楓道:“難道説,方家人就不怕你揭穿真像?”
魏五郎艱澀的道:“在那種情形下,楓哥,你以為老曹會相信我還是相信姓方的?況且他們原先的打算,是待將我格殺當場,根本不給我開口喊冤的機會……”
尋思了片刻,謝青楓道:“方逸約莫早在曹家佈置妥當,端候着你了?
魏五郎道:“行動前的三天,這小子就帶人到曹家做客來啦!舉凡當場的地形地物、進出通路,他探查得比曹家人還熟,再有他兄弟方豪在外搭配,他們料想我是插翅難飛!哼哼,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們忽略了我專擅的另一門功夫……”
謝青楓道:“除了方豪,你又怎麼會認識方逸?”
魏五郎恨聲道:“有一次方豪拿曹家大院內外規格圖説起的時候,方逸也跟着在一起——
事後我尋思,可能他亦想借機把我認清楚!“
“嗯”了一聲,謝青楓道:“始才你説到方豪他們又圍住了你,看樣子,還是讓你溜掉了?”
魏五郎濃眉揚起,腔調也不覺提高了:“方豪這次的圍堵,比先前方逸追襲的場面猶要驚險萬分!楓哥,姓方的為什麼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毫不保留的告訴了我?原因很簡單,他認定我絕對活不成了,在一個死人面前,當然就沒有守密的必要。事實上,形勢也的確極為不利,他們一共是四個人,分前後左右將我夾在中間,其他三個的本領高低我不大瞭解,但方豪那幾下子卻不是我能夠招架的——”
謝青楓不以為然的道:“設若你不曾和方豪正式動手過招,又如何判定你的功夫不及於他?”
魏五郎精神不振的道:“也不知是有意炫耀還是閒來逗趣,方豪在我面前顯露過兩次把式;一次在我那蝸棚裏談事,蒼蠅多,擾得人心煩,談着談着,方豪突然拔出他靴筒中的暗藏的‘一指刀’,凌空揮舞,刀光閃處,我剛嚇了一跳,他已沒事人一樣收刀回筒。待我定神瞧去,乖乖,桌上地下,卻至少墜落幾十只蠅屍,而且都齊頭削斬,準得像是量度好了才切下去的……”
謝青楓一笑道:“第二次玩的是什麼花樣?”
魏五郎眨着眼道:“我們兩個走在路上,邊走邊聊,不知從哪裏竄出來一條大黃狗,衝着我們狂吠猛叫,兇像畢露。我正想踢它一腳,方豪已單掌伸出,五指彎曲做掐捏狀;大黃狗隔着我們足有兩三步遠,方豪一伸手,這頭畜牲已‘噢’的一聲翻倒在地,四隻爪子一陣抽動便斷了氣——楓哥,他的手指連一根狗毛都沒沾着,就那麼虛空掐捏,恁壯的一條大狗就送了終,如此修為,豈是我可比擬的?”
謝青楓道:
“姓方的在連貫動作與內力運用上,算是有幾分火候了。但五郎,莫不成你還沒有練到這樣的程度?”
魏五郎赧然道:“我要有這等造詣,他們也威脅不了我啦。武功這玩意,全在硬碰硬的苦練實練,半點取不得巧;我實在後悔,當年沒把時間盡多擺在修習功夫上!”
謝青楓笑道:“亦不必妄自菲薄,五郎,至少你的腿上輕功與空空妙手,不是一般人可望項背的!”
魏五郎乾笑着道:“雜技邪藝而已,楓哥,你別調侃我了。”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呢,吃方豪堵住的那次,要不是賴着腰腿便捷,這條命就包管完蛋了。方才我不是説他們共是四員惡煞圍着我麼?我心裏急,腦筋卻不亂,我故意裝出一副誠惶誠恐、恭聆教誨的模樣,只等姓方的説到得意處,猛一頭朝前撞去,又在前撞的同時貼地折轉竄出,在方豪他們措手不及之下,總算跑出去十來丈遠……”
謝青楓注意的問:“難道在你跑出十多丈遠近之後,又被人家追着了?”
魏五郎回憶着當時的情景,似乎仍有餘悸,他胸口起伏加劇,吁吁的道:“楓哥,你有所不知。方豪雖是方逸的弟弟,一身功夫卻比乃兄方逸要強,腳下勁道,尤其矯健。我揹負着那些累贅,可以跑過方逸,但跑不過方豪,所以拼命奔出百多步後,已被方豪追到五尺之內;我甚至能夠感覺到他噴出的鼻息,聞到他身上的氣味——”
謝青楓忙道:“後來呢?後來你是如何脱險的?”
兩手一攤,魏五郎嘿嘿笑了:“就在千鈎一發之際,‘撲通’一聲,我和那幹王八羔子便再見了!”
微微一愣,謝青楓道:“‘撲通’一聲?這是什麼意思?”
魏五郎洋洋自得的道:“當方豪他們尚未出現堵住我之前,楓哥,我不正坐在一塊大青石上歇着麼?就在那辰光,我已看見百多步外有一條河流蜿蜒而東,沒出事的時候,看在眼裏只不過一條尋常的河水罷了,待到發生情況,才體認到那條河竟是逃命的生路。我一口氣奔到河邊,縱身跳起,一個猛子便扎進了河底。好險啊!跳起的一剎,我清楚感到脖頸後像被什麼鐵鉗類的硬物掃過,直痛了我好幾天!”
謝青楓舒了口氣,笑道:“真有你的,五郎。”
魏五郎搔搔腦袋,又道:“説起來,那條河也叫坑人!孃的,河底不是砂石,全佈滿又爛又厚的淤泥;我一個猛子扎進去,險險乎便拔不出頭來,虧得我情急智生,快手快腳把身上的金銀財寶解脱,這才掙出了身子……”
謝青楓搖頭道:“到底還是一場空,五郎。”
魏五郎狡黠的一笑道:“不見得,楓哥,我悄悄冒頭吸一大口氣之後,又潛回水裏,把那些財物分三次拖到岸邊一塊圓形的石頭下深埋起來。我這邊在忙,岸上方豪幾個人也在忙;他們來來去去,正跳着腳到處搜尋我哩!孃的,夜黑星沉,我人又在水裏,他們卻往哪兒去找?順着水流,我自則走了活人啦!”
搓搓手,謝青楓道:“不過,故事説到這裏,似乎並不是一個結局?”
臉色又陰暗下來,魏五郎沉重的道:“不但不是個結局,楓哥,我的災難才剛剛開始,我權衡大勢,只有硬起頭皮來求你告幫。楓哥,你要不拉我一把,我就十有十成得走上絕路——”
謝青楓眯着眼道:“看來你還真像有了難處,説吧,你待要我怎麼幫你?”
魏五郎又是驚喜、又是振奮的道:“楓哥,你是答應拉我一把了?”
拍拍魏五郎的肩頭,謝青楓道:“朋友是用來做什麼的?我説五郎。”
咧開嘴巴,魏五郎的形狀就像一個將要溺水的人,忽然撈住了一根救命的繩索一樣,精神氣色立刻有了不同的變化,嗓門也高了:“就是這話,楓哥,我早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袖手旁觀的。恁憑他‘常山’方家對我發出格殺令,並懸有賞格;一朝得到你‘青楓紅葉’撐腰,我還含糊他們個鳥?”
謝青楓摸着下巴,緩緩的道:“‘常山’方家對你下了格殺令,五郎,他們是對內下達,抑或對外下達?”
魏五郎道:“對內下達格殺令;對外懸出我的人頭賞格,楓哥,算是雙管齊下了。”
謝青楓面色凝重的道:“方家也實在過份了些,就為了這檔子難以啓齒的事,便非要將你滅口不行,自私之外,亦未免太霸道、太蠻橫了!”
魏五郎強笑道:“為了覬覦曹家那一大票財富,為了能娶到人家的獨生女兒,我這條命在他們看來算是什麼?一天不除去我,便有揭露真像的一天。方氏家族名利攸關,自覺如芒在背,容不得我有申辯的機會了!”
沉思了一會,謝青楓道:“解決問題,不但要用對方法,而且更需徹底,斷不容遺留任何牽扯;
五郎,你躲在此地,有沒有其他人知曉?“
魏五郎道:“應該沒有,楓哥,這些日子來,我的行動都儘量保持隱密……”
站起身來,謝青楓道:“在事情沒有解決之前,你跟在我身邊比較安全。方家派出的殺手或有跡象可尋,那些想發橫財玩命的朋友,就有些防不勝防了!”
魏五郎跟着起身,極為感激的道:“楓哥,這麼拖累你,我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歉疚與謝意才好——”
謝青楓牽着魏五郎的手朝門外走去,邊笑吟吟的道:
“什麼都不必表示,五郎,只記得別向我荷包下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