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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強勁的衝擊並未直接落向展若塵,迴旋的氣流卻發出洶湧的激盪,便在這一股旋動的流虛勁氣裏,一團灰影幻化成一團假像,無數只枯骨爪已四面八方往一個焦點集中,那個焦點便是展若塵!

    雙目平視不動,兩手下垂指地,霜月刀有-半露在右臂下方,展若塵直待敵人幻影化成實體——漫天“枯骨爪”落實,突然一個平地勁旋,剎時呈現五個身影,便在這一實一虛的閃晃旋動裏,兩道冷電暴刺平抓,寒芒閃擊倏然又斂,他才在此時右腕微抬,“咔咔”兩聲,青森森的光芒猝映,那漢子的-對枯骨爪已被霜月刀中途撞回,身體還原,大漢的額上見汗,雙肩且一連三晃!

    展若塵咬咬牙,沉聲道:

    “狂風沙!”

    那漢子雙目一亮,嘿嘿梟笑的道:

    “展若塵,你果然見多識廣,不錯,是‘狂風沙’,你自信還能閃過在下幾次撲殺?”

    淡淡一笑,展若塵道:

    “聞得這種武功出自漠北,閣下可是來自大漠?”

    漢子灰面冷而殘酷的-仰,道:

    “不錯!”

    展若塵嘿嘿笑道:

    “大漠骷髏幫?”

    那漢子這才一怔,厲道:

    “展若塵,你未免太羅嗦了吧,什麼骷髏幫?老子不懂你在説些什麼?”

    “嗯!”,展若塵點着頭,道:

    “至少你已承認來自大漠了!”

    漢子突然焦雷般叱喝着,再次旋飛而上,兩手中枯骨爪連連揮打掃擊,勢疾招猛,打眼-看,俾是帶着-身尖刺的怪物快速流瀉從天而降,挾着連續不斷的“噝噝”刺耳尖聲,令人心悸神迷!

    展若塵面色冷寒的做出一連二十一次小幅度閃移——雖是移動的距離不大,但在他倏忽猝現的青光暴現又縮裏,恰到好處的把敵人的枯骨爪封擋於三尺外,看上去他似是絕不多浪費一點氣力!

    第二次撲擊不中,那漢子便逐漸心驚膽寒起來,因為當他發覺面前這個瘦漢是傳言中的“屠手”展若塵時,他絕不敢稍存大意,出手便運足了十二成功力,不料敵人還以顏色的手段卻是以靜制動,“狂風沙”在施展中宛如大漠颳起一陣旋風,但如果有人靜止不動,不迷亂,不惶急,便很難為敵人所逞!

    展若塵面上一片冷漠,孤傲的似有着一股不屑於的嘲笑,嘲笑在他的眼神之中!

    狂怒的低吼,漢子再度沖天而起,灰袍抖閃在中途,他已交互擊出三十六爪,便在-陣“撲嚕嚕”的衣袂響聲裏,勁風噝噝,刃芒成線,挾着無與倫比的勁氣,兜頭蓋而罩向敵人!

    幾乎快得追回倒逝流光,展若塵捏拿得如此巧妙與準確——他在敵人全力旋騰而無法再改變身法的剎那間,忽的反躍在敵人的頭頂!

    旋騰之勢依然在轉,但卻不見面前敵人,漢子一聲低叱,拼命貼地正翻一個怪異的空心斤斗,雙目自下上視的同時,他已交互揮出二十一爪,便在他雙足跟部擦過地面的同時,一抹青瑩瑩光華,宛似來自無窮的蒼穹,無堅不摧的穿刺而來,密集的“冬、嘭、喇、當”之聲,激發出一蓬蓬散碎金芒,漫天的銀絲利芒便隨着金星的消失而破滅,漢子似是噎了口無法散去的大氣,“吭”的一聲,斜身扭了幾轉便歪在地上,地上正自匯聚着鮮血,那是從漢子身上淌下來的!

    展若塵未再追殺,他甚至連霜月刀也收回袖內,冷冷的望着漢子,神色間是那麼的厭倦與無奈!

    上下聳動着雙肩,左肩斜着直到右腹,那一道尺半長的血槽便在灰袍破口處浸注一片殷紅——鮮血帶着一股子羶腥與温暖往外流,灰慘慘,霧朦朦的面上流露出忿怒與怨毒的眼神!

    便在那漢子一陣聳動中,他雙手抖着兩雙枯骨爪,道:

    “展若塵,你應該殺死我的,因為你有機會取我的命,但你沒有,卻白白錯過大好機會……”

    淡淡的,展若塵道:

    “別為我可惜,朋友,我是個最懂得創造機會的人,當然也是個最會把握機會的人,如果有必要,我便會隨時再製造一次殺你的時機!”

    搖着頭,漢子一聲怪笑,道:

    “你的話誠然不假,但套句你説過的話,我會全力以赴,為自己的生存權而拼命!”

    展若塵平靜的笑笑道:

    “為生存而拼命理所當然,不過為了生存也不一定要拼命,拼命,那只是無可奈何的下下之策!”

    那漢子面上的灰慘顏色中透着紫色,他冷沉的道:

    “展若塵,你不但刀快,口齒更利,你一定有條件,否則以你一個玩刀過日子的屠手面前,絕不會勸人放棄拼命而採取對你不合時宜的方法!”

    展若塵一笑,點着頭,道:

    “不錯,眼前我是贏家,不殺你當然另有條件!”

    嘿嘿一聲慘笑,那漢子冷冷道:

    “你以為我的處境真的到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絕地?

    展若塵,那你便大錯特錯了!”

    展若塵深沉的逼視着灰面漢子,道:

    “我看不出你還有什麼驚人的籌碼能端上台面來!”他頓一頓,又道:“如果我剛才那招‘截江斷水’稍加半分力道,如今你已是肚破腸流一命嗚呼了!”

    那漢子面無表情的笑笑,道:

    “所以我説你已失去了一次機會了!”

    展若塵嘴角牽動的道:

    “沒有,機會仍在延長,直到我明白你為何遠自大漠來到遼北地界,直到我問出你的企圖,直到……”

    灰面漢子已咆哮的道:

    “你什麼也別想知道,展若塵,你別想知道你企求想知道的任何事情!”

    仰天哈哈一笑,展若塵冷冷道:

    “我有方法知道,閣下聽説過分筋錯骨嗎?我的方法較之分筋錯骨又見高明一籌,可要我詳細説給你聽聽?”

    灰面漢子尖聲嘿嘿怪笑連聲,道:

    “休想!”

    展若塵伸出右手雙目審視左手食中二指,淡淡的道:

    “不痛,但比痛還要痛苦千百倍,不癢,卻比癢更令人難以承受,當人的腦子突然在腦殼裏翻騰不息,猶似一羣螞蟻在裏面遊動狂咬的時候,這個人會是個什麼模樣?

    面色-緊,雙目兇光畢露,灰面漢子怒道:

    “真要到了那種地步,展若塵,我會拉着你一齊上路!”

    展若塵忽然呵呵笑起來,道:

    “朋友,這種話我聽的多了,有不少我搏殺的對象,他們在山窮水盡的時候總是抱着豁命拼,拼的是同歸於盡,然而他們沒有一個得逞,而且死的更殘!”他含着諷刺的微笑,又道:“當然,從經驗的累積上我知道如何去應付,所以,只怕你老兄難以如願!”

    左手“枯骨爪”忽的倒翻過來,灰面漢子嘿嘿冷笑道:

    “展若塵,成功與否,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展若塵相當有耐心的道:

    “那麼你還在猶豫什麼?須知時間拖得愈久,便對閣下愈是不利,試問你身上有多少鮮血供你如此損耗?”

    灰面漢子的前襟已有鮮血染混,衣袍已破,鮮紅的皮內有一段翻卷裂開來,但他似是毫無感覺般憑鮮直外流,甚至他連低頭看一眼也沒有!

    歪斜在地上的身子便在展若塵的話聲裏突然飛躍而起,灰面漢子動作之快,何異幽冥一現,他以只見影子不見人的身法,便在一聲“嘿”中罩向敵人!

    展若塵挺立若鼎,毫不移走,他右手猝伸猝翻,一蓬青瑩如冰的光焰便以他的身體為中心,宛似炸開的冰球,散碎流竄,四下進射,便在這些無數的晶瑩碎芒裏,摻雜着鮮紅的鮮血……

    沒有慘叫,更沒有喝叱,灰面漢子在背上開了一道血口,落地之後,咬牙猛揮,一股灰慘慘的,宛似薄霧般的粉狀物,已自他左手倒握的“枯骨爪”中噴灑出來……

    經驗的累積,展若塵知道這是一種毒物,不及多想,急忙雙臂交合,原地迴旋,身形便一晃之間,宛如一股子突發的龍捲風挾着強勁的轉速,往空衝上!

    灰面漢子揮灑着的大片灰雲,便疑聚在展若塵的足下久久未即散去,灰雲成氲,包圍着灰面漢子,就在展若塵空中擰腰挺肩奮力落在三丈外的地上,回頭,他真的嚇了一跳,只見灰衣漢子身上發出裂帛聲,他穿的那件灰袍已碎,身上肌肉塊塊往下脱落,毛髮隨風逝去了,他尚自喘息的道:

    “展若塵,你……自然……,一無所知!”

    遙望着那股緩緩飄去的灰霧,展若塵心情一緊,心中吃驚,自己若非閃避得法,豈非也與此人一個下場?

    再看灰而大漢那個宛似雪人遇上豔陽般溶化的身子,剎時間變得血肉枯骨難以分辨,天底下再難以找出比此更見慘絕的死狀了!

    咬咬牙,展若塵自知無法從這個人身上找出任何線索,便不由望向那座新墳!

    繞着新墳走了一圈,展若塵更看不出有什麼可疑的地方,也許……也許可以從墳墓中死人身上找出答案呢?

    本想下手刨開墳墓,又覺不妥,自己豈能幹出刨人墓穴勾當,傳場江湖,豈非笑話?

    展若塵環視附近,荒山亂石連個鳥獸也沒有,此時天已午,也許另外幾路查的有什麼發現,還是早點返回“金家樓”!

    展若塵-念及此,便立即回程直奔長春山,一路,他想到,也許義母已回到九昌閣了,自己這是白忙了一陣子!

    生命對一個淡泊於生存的人是一片空虛,展若塵便常有此想法,因此他早把自己的生命交付上天,活着,便永不昧於良知,更不稍令正義有失顏色,在陰陽二界如此接近,生死只在-發的江湖生活中,原則上他救人不思人圖報,殺人不懼人報復,因為他總是救當救之人,殺該殺之人!

    天在轉變,變得一片陰沉,山道上靜蕩蕩的透着那股子淒涼味道!

    離開那座新墳尚不足五七里地.展若塵正欲繞向一道防洪柳林子,突然間從-棵老得樹身盡是大洞的柳樹後面轉出一個年輕而冷傲的人物!

    展若塵只望了一眼,便全身透着疲倦與無奈,因為那年輕漢子不是別人,而是“血魂”邢獨影。

    展若塵面上又浮起一抹笑——淡淡的笑意,緩步走近老柳樹下面,沒開口,連邢獨影也沒有開口!

    僵持只是短暫的!

    僵持中有着窒息感!

    對面,邢獨影薄薄的嘴唇在蠕動:

    “今天的天氣不錯嘛!”

    望望天空,屜若塵笑笑,道:

    “令人失望的是天變了,變得陰沉沉的!”

    邢獨影也望望天,一聲“嘿”笑,道:

    “天生萬物,萬物以養人,天會變,人當然也會變,展兄,可懂我的意思?”

    點點頭,展若塵笑笑,道:

    “即使不懂,便經邢兄這麼一説,便也盡懂了!”

    邢獨影緩緩的道:

    “展兄可願説出來聽聽?”

    一笑,但雙目精光閃亮,展若塵儘量緩和自己情緒:

    “邢仁兄,你我有兩次交手,一文-武,第一次當着黃渭盧導強等人的面,第二次你答應口述過招,兩次你至少有一次心悦誠服而不再找我一較高下,但我十分清楚,一個藝業達到頂尖的人,總是要千方百計以行動證明給人們看,當然,最重要的是證明給自己看,所以你在退去以後心實不甘,終於還是找來了!”

    邢獨影目光尖鋭的直視着展若塵,他那一慣青白的面上正浮起一層淡淡的紫氣,冷酷而輕鬆的道:

    “一語中的,真是一語中的,展兄不愧儕輩佼佼者,佩服!佩服!”

    展若塵冷淡的笑笑,道:

    “倒要令邢兄失望了,因為展某正有急事待辦,當然,如果邢兄果真興趣濃厚,何妨擇日較量?”

    緩緩搖着頭,邢獨影狹長的面孔上剎時罩上了-層孤傲的冷霜,道:

    “展兄,你多體諒,邢某實在無奈,因為……”

    展若塵面無表情的道:

    “我不懂邢兄的話,難道邢兄找來,是受了他人唆使?”

    冷沉的-哼,邢獨影道:

    “不是唆使,是履約,僱兄,我必須履行一項約定!”

    展若塵雙肩下壓,嘴角牽動的道:

    “信守承諾?難道……難道……”他忽然想起那次與邢獨影見面的時候那種光景,是姓邢的親口所説:他是-個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人,而且,永遠都是會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是的,當姓邢的説出此話的時候,站在一邊的有個美豔絕俗的女子,她便是“七步追風”黃渭的女兒,她叫黃萱,當時她面無表情,目光漠然,嘴巴緊閉,冷硬得宛如一尊石膏像!

    面孔愈是冷傲,心中愈是激盪,黃萱當時一心要取自己的命,但她終於失望了!

    一個孤傲如邢獨影者,他如果不是純粹為比武而是履行一項承諾,天底下大概只有一個人能讓他這樣,這個人便是黃渭的女兒——黃萱。

    雙目一亮,便在展若塵的這種電光火石轉念之間,一閃而逝,他淡淡的-笑,道:

    “邢兄,恕在下唐突直言,你的這項承諾必與黃萱有關吧?”他一頓不等邢獨影開口,便又道:“天底下除了黃萱之外,展某實在想不出有誰能支使邢兄了!”

    仰天一聲哈哈,邢獨影那張四方大嘴巴咧開,道:

    “展兄,你的武功令人佩服,思維更見高人一等,竟然被你一猜便中,嘿……”

    展若塵淡然的道:

    “如果邢兄受黃萱唆使,今日邢兄找來,便不是單純的為了一較高下,而是取展某的項上人頭了!”

    呵呵一聲梟笑,邢獨影板起他那狹長的面孔,一抹得意之色在臉上難以掩飾的道:

    “唆使?嘿嘿……”

    展若塵一怔,雙目直視邢獨影,道:

    “難道不是?那麼……”

    邢獨影十分愉快的道:

    “展兄,我何妨直説,如今的黃萱已是我的老婆了,哈哈,……當然,黃渭也是我的老丈人了!”

    緩緩一抱拳,展若塵道:

    “恭喜邢兄,娶得美貌嬌妻!”他一頓又道:“邢兄娶得美妻,這是件大事,怎的展某從未聞知?”

    邢獨影咧開嘴巴笑笑,道:

    “娶得嬌妻是不錯,但這都是我自己的事,有什麼好張揚的?而且也是最近的事,展兄自然不會知道了!”

    展若塵面色-緊,道:

    “這次邢兄找來,欲為邢兄嬌妻出口怨氣了?”

    坦然一笑,邢獨影道:

    “有道是夫妻一體,夫妻連心,她的事如今已成了我的事,展兄,你想我能不管嗎?”

    展若塵平靜的道:

    “管,當然要管,便有一事,邢兄不要忘了!”

    邢獨影頭一偏,道:

    “什麼事?”

    展若塵道:

    “黃萱本是盧伏波的未過門妻子,在一次‘偷雞’事件中我無奈的殺了他,從事情的過程中論是非,至少我是間接促成你與黃萱結為夫妻的人,不算完整媒人,總也勉強是半個媒人吧!”

    邢獨影冷笑一聲,沉聲道:

    “想套交情?”

    展若塵搖搖頭,道:

    “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邢獨影陰沉沉的道:

    “然則提盧伏波,又是什麼目的?”

    展若塵無奈的低緩道:

    “我説過,眼前我有急事待辦,如蒙邢兄允諾,我們改期較量,當然,不論邢兄是為了嗜好與高手挑戰,抑或是奉嬌妻之命,我都會按時按地,捨命陪君子!”

    輕搖着頭,邢獨影苦澀的道:

    “錯過今日,怕真是再也碰不到你了!”

    淡然一笑,展若塵雙手一攤,道:

    “怕我遁去?抑是擔心我突然暴斃?”

    “大名鼎鼎的‘屠手’怎會遁去?至於説暴斃,怕真有這項可能!因為……”

    展若塵雙目精芒逼視,嘴巴一咧,道:

    “話出必有源,事出定有因,邢兄,有話何妨直説?”

    邢獨影搖搖頭,道:

    “枕邊細語,也只是在牀頭聽得那麼幾句,展兄,我真擔心找不到像你這麼旗鼓相當的高手,為了一較高下,更為了嬌妻的要求,邢某便一舉兩得的趕來了!”

    哈哈一聲笑,展若塵道:

    “看來今日相遇,邢兄真的以為是一次絕妙的機會了?”

    邢獨影舉着頭望向天,天空中白雪當頭飄過,他似是十分歉然的道:

    “不錯,唯望展兄莫寧在下失望!”

    一時間,展若塵又想起了過去!

    想起第一次與邢獨影相遇的事!

    邢獨影曾毫不隱諱的説出黃萱與他的條件!

    於是,展若塵又想起那個少女,那個特地因邢獨影的喜歡而換穿一襲桃紅衣裙的黃萱,當時他冷麪如霜,掩不住他那杏目桃腮醉人的豔麗,嬌軀挺拔,流露出一股成熟的誘惑,邢獨影是人,是人就無法不為黃萱的美麗而動心,地位與權勢,金錢與美女,江湖上瀝血,不就是為了這些而爭逐?(OCR:何止江湖上,人活着又何嘗不是?)

    深深的嘆了口氣,展若塵道:

    “邢兄,你拒絕了我的懇求?”

    邢獨影寒寒的道:

    “我是個善於掌握機會的人!”

    展若塵雙手下垂,平靜得有些反常的道:

    “邢兄,我希望你能再考慮!”

    面上僵硬,邢獨影道:

    “我考慮的太久了,老實説,這次來還是瞞着阿萱,我不想她也跟來攪和!”

    展若塵極其無奈的道:

    “似乎除了接受邢兄挑戰,展某已另無選擇餘地了!”

    輕點着頭,邢獨影望向偏西的,暈朦朦宛似月亮的太陽,自語又似向誰訴説什麼,道:

    “我必須佔先一步,否則此生還真遺憾!”

    猛然間,展若塵瘦削的面上一沉,重重的道:

    “等等,邢兄,我有話要問你!”

    邢獨影突然不耐的,道:

    “展兄,這是我面對敵人説話最多的-次,我們似乎已無話可説了!”

    展若塵傲岸的道:

    “也不在乎多説上三五句話吧!”

    一震,邢獨影冷冷道:

    “你便長話短説吧!”

    展若塵跨前一步,面色十分疑重的道:

    “邢兄,黃萱——不,令夫人似乎知道金家樓潛伏着一項極大危機,是吧?”

    邢獨影咬着唇,道:

    “枕邊細語,我説過!”

    展若塵緊迫盯人的又問:

    “可否説出來?邢兄,我衷心感激!”

    邢獨影輕蔑的一笑,道:

    “倒忘了,你是金家樓少主!”他一頓又道:“只可惜你是江湖上聲名遠揚的屠手,故不論你是為殺人而殺人,抑或是為正義而揮刀,但你造成了太多的仇敵總是一項無法否認的事實,金家樓在遼北的勢力雖大,我以為仍然無法庇廕你,非但如此,而且這次連金家樓也將難免一次浩劫,展兄,所以我趕來了!”

    展若塵驚異的道:

    “邢兄,你似乎連內幕也知道!”

    搖搖頭,邢獨影道:

    “沒有黃萱知道的多,你知道,我是個以我為中心的人,當我稍知-些情形後,便立刻趕來了!”

    展若塵急又問道:

    “對方是何人,我想一定是以令邢兄震驚吧,否則……”

    邢獨影淡淡的道:

    “天底下沒有令我邢獨影吃驚的人物,但我不否認對方龐大組織不可忽視!”他輕搖着頭又道:“展兄可還記得橫行西陲的‘掃天星’尤奴奴吧?”

    展若塵-怔,道:

    “是她?那個老妖婆!”

    邢獨影緩緩又道:

    “尤奴奴沒什麼可怕,令人不解的是她攀上了另一個具有龐大組織的門派——大漠骷髏幫!”

    展若塵閉口不言,他神情呈現出冷傲,直視着邢獨影那張看不出表情的狹長冷麪……

    邢獨影吸了口氣,接道:

    “大漠骷髏幫究竟有多少門徒,江湖上誰也弄不清楚,如果他們一旦出動,展兄,他們必然會傾巢而出,而且是在妥善的計劃之下行動,所以……”

    展若塵淡然-曬,道,

    “所以邢兄擔心展某不敵,怕失去在嬌妻面前表現機會,便捷足先登的找來了?”

    再次搖搖頭,邢獨影道:

    “展兄,我並未捷兄先登,剛才展兄不是已經同骷髏幫的人物接上手了?”

    展若塵冷淡的一笑,道:

    “邢兄全看到了?”

    點點頭,邢獨影道:

    “不錯,而且那人我也認識!”

    展若塵似是十分感到興趣的道:

    “原來邢兄也認識那人,他是誰?”

    邢獨影毫不考慮的道:

    “那人叫常冬,他兄長叫常夏,隸屬‘大漠骷髏幫’‘陰風大司刑堂’,兄弟二人擔任正副司刑!”

    他看展若塵閉口不言,遂又道:“展兄,你還想知道什麼?”

    抱拳一笑,展若塵道:

    “夠了,邢兄帶來的消息價值難以估計,展某隻好以彼此交情換取,邢兄,我感謝!”

    突現冷傲的,邢獨影道:

    “那麼,我們也該開始了!”

    兩手下垂,展若塵只點了一下頭便雙目直視着對方,錦緞挽髻的絲帶還在風中飄拂,衣角也在抖動,宛似挺立着一位冷酷的判官!

    邢獨影站在一丈遠處,狹長的面上有着掩不住的傲氣,傲氣中顯然有稍許的興奮,從他的目光中反映出那種帶着血絲般的幽寂,瞳孔墨-般的黑與清水般的透澈,而使得條條血絲便宛似一條條遊動的紅蟲,有着令人不敢直視的意味!

    天色更見陰暗起來,空氣中有着黴濕味道,宛似充滿了陣陣血腥,雙目逼視若對方眼睛,起伏的胸膛擠壓出陣陣的呼吸聲!

    是的,搏殺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演變的!

    未見雙腳移動,邢獨影鬼魅般的已到了展若塵的左前方,果真是靜如處子動若脱兔,而在他一經發動攻勢,瞬間便幻化出幢幢的影子,影像中隱約可見金光閃爍如電,便在光焰的互消又長裏,他已凌厲至極的攻擊而上!

    毫不含糊,展若塵挺立着不稍移動的身子,右腕猝翻,-蓬晶瑩如冰的冷芒爆炸開來,光珠宛如噴濺的冰球,穿梭進一片金色毫光之中……

    於是,空氣中爆發出撕裂聲與尖嘯,一陣似短暫又似永恆的打擊之後,驀然裏又歸於幻滅!

    搏擊一瞬間,展若塵並未移出半步,邢獨影也站在原地,但他的身子卻橫向另一邊!

    偏頭,冷冷的直視向展若塵,邢獨影的面孔上浮現一層薄薄的黑幕,隱隱然有着一層流動的紫色往他的頂門上衝,但他的雙目卻緩緩望向展若塵的全身,宛似他要在敵人身上找到他最有利於下手的部位!

    綠色錦袍無風自飄,展若塵一臉冷傲的緊緊閉着兩片薄唇,雙目便盯牢敵人瞳孔!

    驀地——

    邢獨影拔空三丈有奇,當人們的雙目緊隨着他那虛實難分的連影像未及會過意的剎那間,“鐫命環”幻化出十二道光輪自右面罩向展若塵,便在光輪凝形於一個目標的時候,空中連鎖的身影已不同方向的反覆翻騰,十九個空心斤斗便隨着光輪相互銜接交互攻擊向敵人!

    霜月刀刀出如電,迴旋激盪于飛瀑狂瀉之下,一團青色光圈,便急速的幻化出一個一個小形光弧,由大變小,終至歸於一個光環之上!

    於是,空中爆發出另一次相當有節奏的打擊之聲——那是十九次清脆的爆炸!

    流光便隨着擊節似的聲音驟然而止,邢獨影快得拉住流光的逝去,左手的“龜銅鏡”反揚如月落西江,右手的“鐫命環”便疾然斜撞而上!

    不動的身形便在這時候倒彈而出,看上去宛似倒立在空中,展若塵的右手“霜月刀”交疊成層,口中大喝道:

    “天罡刃!”

    千百條青芒疾速的匯聚向一點,倒立的身形突然向側倒下,展若塵的左手便在他身形倒射中一閃而自邢獨影的幻生身形中抹過……

    當地煞指幾字出自邢獨影的口中時候,有一股鮮血也正在空中飛揚!

    脛骨已斷,邢獨影跌坐在地上!

    展若塵閃躍在兩丈外,搖晃着上身方才站定!

    緩緩的,邢獨影十分沮喪的道:

    “展兄,你沒有按理出牌,‘天罡刃’應自正面,你卻移往一側,‘地煞指’卻在不可能的反力道中使出來,你……你……”

    淡淡的,展若塵道:

    “邢兄,你不是也在光輪的閃擊中加上了回擊?不錯,招式是相同的,便在運用方面我又下了一番功夫,當然這是因為邢兄之故!”

    邢獨影一笑,道:

    “我受寵若驚!”話聲甫落,“鐫命環”反手回擊,直往自己腦門擊去!

    霜月刀便在這時候宛如流星貫虹,“嗆”的-聲清脆異響,邢獨影的“鐫命環”已脱手落在地上!

    邢獨影雙目見赤,面色陰黑的吼道:

    “展若塵,你別想污辱我!”

    淡淡的一笑,展若塵道:

    “邢兄:站在敵對立場我是不該伸手攔阻,但如果念在江湖同源的根,武者應有的精神,我便不能不管!”他緩緩的又道:“武林中永遠沒有第一,一個追求第一的人只是在尋求一個虛名,惑人心智的虛名,邢兄,你便是這種人物!”

    邢獨影沉聲道:

    “我的一生從不求人,卻在慘敗之後第一次求你!”

    展若塵-笑道:

    “請説!”

    邢獨影一字一頓的道:

    “用——你——的——霜——月——刀,殺——了我吧!”

    展若塵猛搖着頭道:

    “邢兄,記得我曾經説過,藝業上達到你我這種境界的人,肉體上的痛苦早已麻木,我們撩起衣衫來細數各人身上的刀疤,相信我絕對多於你——邢兄脛雖傷,調理得法仍能復原,你又何必計較於……”

    邢獨影沉重的道:

    “不錯,展兄是曾這樣説過,但我也曾對展兄言過,尊嚴和聲譽比一切都來得更為重要,尤其是黃萱,當她知道我再次敗在你手,就不知她是如何的傷心了!”

    飄然趨近邢獨影的身邊,展若塵緩緩坐下來,看上宛似兩個知心朋友在談天,輕輕拍着邢獨影肩頭!

    “邢兄,展某先請你海涵!”

    邢獨影道:”你有話便直説!”

    展若塵笑笑,道:

    “邢兄這次找上展某,多一半是黃萱支使吧?”

    邢獨影面無表情的道:

    “展兄的‘天罡刃’與‘地煞指’絕招,邢某也想再次領教!”

    “加上黃萱的慫恿,你便找來了!”展若塵輕聲説。

    邢獨影沉重的撩起眼皮,道:

    “所以我更不能苟活於世,黃萱那裏我便無顏以對!”

    搖頭一笑,展若塵道,

    “錯了,展某以為,黃萱嫁給你是有目的的,她要你為她賣命,這種奉獻,對邢兄而言太過不值!”

    邢獨影一聲苦笑,道:

    “至少她把身子交在我手上!”

    展若塵咧咧嘴唇,笑笑,道:

    “除此這外,她又如何爭取到你為她賣命?”

    邢獨影咬咬唇,道:

    “展兄真的以為我被黃萱利用?”

    展若塵緩緩站起身來,他邊往一棵大樹下邊走,邊回頭沉聲道:

    “我不能確定,感覺上我是這麼以為!”“唿”的拔空而起,展若塵騰身在大樹上面,他十分慎重的選了一根枝幹砍下來,緩緩走近邢獨影,又道:“邢兄,回去你便立刻知道了,這隻樹幹勉強可以當成枴杖!”

    接過木棒,邢獨影並未站起來,他冷冷的道:

    “展兄何不把話説個明白?”

    展若塵稍作思忖,便緩緩的道:

    “邢兄受傷,正可藉此而試黃萱對你的愛意,她若真心愛你,自會加倍小心為邢兄療傷,否則……”

    “唿”的拄杖站起身子,邢獨影怒道:

    “否則怎樣?”

    “否則邢兄自戕於此豈不大大冤枉?”

    展若塵的話聲猶在,他已轉身在五丈之外!

    邢獨影怔怔的望着遠去的展若塵……

    展若塵繡袍擺動,髮髻上錦帶飄逸,他未再回頭,走了!

    邢獨影目瞪口呆的直視着展若塵背影,

    “我輸了,而且輸的很慘!”

    “血魂”邢獨影踽踽行走在山道上,對於一個善於製造機會的人來説,如今幾乎以為自己到了難以言喻的山窮水盡之境……

    不斷的,他咀嚼着展若塵臨去之言,而令他忘了鮮血在流,脛骨在痛,榮耀與驕傲已離他而遠去,活着,只為了證明一件事——黃萱對他的爰情。

    這處半山坡上那堆新墳隱隱可見,邢獨影遙望過去,心中一陣激盪,因為新墳前面正有兩條人影,一紅-藍,紅短夾衫的便是黃萱,身着長藍衫的乃是他的岳丈——“七步追風”黃渭。

    邢獨影咬咬唇,自語道:

    “終於追來了,但你們還是晚了一步!”

    那面,黃渭父女開始往這邊奔跑,黃萱已開始叫起來:

    “是他,真的是獨影!”

    拄杖立在山道上,邢獨影面無表情的望着黃萱,他沒有叫,更沒有表現出熱情洋溢,淡然的,那狹長面上的肌肉微微抖顫……

    驚異的是,黃萱已尖聲大叫起來:

    “獨影,你怎麼了?”

    邢獨影仍未開口,甚至當黃渭一把按住他的肩頭,急切的逼視着他,也沒有開口!

    一邊,黃萱突然叫起來,道:

    “血,你腿上在流血!”

    邢獨影仍未開口!

    黃渭低頭看,邊沉聲道:

    “是誰傷的?展若塵?”

    邢獨影仍未回答,他似是十分疲憊的望着目瞪口呆的黃萱,表現出一股子孤傲!

    黃萱已尖聲叫起來:

    “一定是展若塵!”她面現怒氣的又道:“獨影,我希望你殺掉姓展的,為你在江湖上立萬,更為我報仇雪恨,但你應該與我商量,因為我是你的妻子呀!”

    面無表情,邢獨影道:

    “這種事情我一向獨來獨往!”

    黃萱怒道:

    “可是你要找的人是‘屠手’展若塵!”

    邢獨影沉聲道:

    “姓展的又怎樣?”

    黃萱竟怒聲尖叫道:

    “我不想那麼早就做小寡婦!”

    黃渭以為夫妻吵嘴,不便插嘴,便沉聲道:

    “別説了,先看看獨影傷勢再説!”

    邢獨影冷冷一笑,道:

    “怕已殘廢了!”

    黃萱雙手亂舞的尖聲道:

    “你……你……”

    邢獨影反倒輕鬆一笑,道:

    “我是個江湖殺手,這些年來樹敵已多,為了苟活,也為了不使你早日當小寡婦,我得找個地方隱起來!”説完回身便走!

    黃渭伸手叫道:

    “賢婿你!”

    黃萱已擋住老父,道:

    “爹!叫他去吧!你忘了,他是個説一不二的人!”

    黃萱的最後一句話聲浪特別高,聽在邢獨影的耳朵裏宛如萬刀割心,但他咬咬牙並不回頭,因為,至少在名份上黃萱還是他的妻子!

    山風呼嘯着刮過山林,吹落不少枯黃的枝葉!

    山風也吹過走在山道上的人,掀得人們衣袂瓢飄,但刮不去人們心中的憂憤!

    邢獨影便在山道上繞了一個大圈,望着一天的灰雲,一聲長嘆,大有“英雄末路”之感!

    便在這時候,他又來到這座新墳前面,附近死的那個骷髏幫仁兄,早巳不成人形,新墳上面的黃土,一撮撮剛種起的小草,沒有澆水而有些衰枯現象!

    繞着新墳走了圈,邢獨影突然怪異的爬在地上,他暴伸雙手-陣亂扒,口中尚自叫道:

    “老兄,邢獨影不願暴死荒山,只好借你的棺木一住了,包涵!包涵!”

    不旋踵間,一具朱漆棺木已露出來,邢獨影仰望天空,一聲慘笑,道:

    “空的,一切全是空的,榮耀,愛情,我邢獨影看透了,孃的老皮!”

    他大罵一句,雙手已扣在棺蓋上面!

    “哦!”一聲怒吼,只聽棺蓋“喀喇”一聲暴響,邢獨影已是目瞪口呆説不上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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