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上真有月下老人,此刻她一定指着「仙恩」及「鍾衡」兩個娃娃,笑呵呵説:「來,仙恩來這邊,鍾衡去那邊;咦?仙恩跑到那邊去了,那鍾衡來這邊!」
為什麼兩個不能排排坐?
「因為我喜歡,呵呵呵。」
去她的呵呵呵!
她花了一年的時間當交換學生,又花了一年的時間把破爛的英文唸到好,再花兩年的時間去修碩士學位;苦熬四年,終於把鍾衡那隻牛給吞了,她這個媳婦兒準備要回台灣來,變成「婆」字輩——老婆的「婆」。
返台之初,憑着植病系和生物系的高材生,第一時間她自然是被「Balance」挖角過去。近期,鍾衡迷上了傳統的接技栽培,她也樂得換上膠鞋,隨着他一起進温室、下田去,當一對快樂的農家人。
這些年來,Balance的事業規模越是宏大,從原本專業的植物改良部門,更拓展出親民的路線。他們在日本、台灣、泰國開闢有機花田,大量生產平價花卉,並且往乾燥香料及花茶的行業侵進。目前旗下已擁有自己的花茶品牌、經銷商。
一些擁有專利權的特殊花種,Balance也挑選了幾款栽培成本不高的,大量栽植,走平價路線,讓名花異種不再只限於達官貴人能賞玩。
當然,高價位的花種依然是公司營利主力之」。每年Balance皆會在國際間發表幾款新興花種,這種平民、貴族雙向通吃的做法,讓鍾衡近幾年的身價也水漲船高。
可惜,在她回返的第二個月,日本那頭便出了狀況。
「仙恩,我得立刻趕去日本一趟。」他接了求救電話,匆匆找到温室裏的她。
兩人的關係轉變之後,他也同她當年一樣,自動轉換了稱喚對方的方法。她不再叫他「鍾大哥」,他也不再稱呼她那個可愛有餘的小名「仙仙」。
「發生什麼事?」看見他緊蹙的黑煞眉,她跟着緊張起來。
「花田裏出現莖線蟲疫情,目前石蒜科A區的土壤已經被感染了。我已吩咐了主管,儘快將受感染的地區加以隔離,可是不太放心,最好親自過去看看。」
她悚然一驚。莖線蟲感染,那是植病界中的重大疫情啊!
莖線蟲是一種對作物危害相當嚴重的植物寄生蟲,在歐陸地區較為常見,屬於温帶的植物傳染病,如果脱離了宿主,可以在土壤裏存活一年以上;幸好温度超過三十六度時,莖線蟲便會進入休眠狀態,因此在亞熱帶的台灣較難生存,日本也不是非常常見。
被莖線蟲寄生的植物,根部膨大,葉片變形,非常容易腐爛死亡,因此曾經在歐洲的鬱金香、水仙等培育區,造成重大的災情。這可不是好玩的!
「我跟你一起去!」她即刻反應。
「不行,我去日本的期間,台灣的植物和實驗室還要麻煩你打點。」鍾衡點了點她額頭。「不然我聘你回來做什麼?」
就這樣來回幾句對談,然後,他一轉頭去了日本,又是八個多月了。
「去你的月下老人!」她用力扯起一把雜草,忿忿揉碎。
「去你的莖線蟲!」就是這種大害蟲搞的鬼!
「去你的鍾衡!」你為什麼還不回來?可惡!
「汪!」一干狗羣狗黨圍在她的周圍,同聲聲討。
八個月耶!久別四年,已經是她最大的限度,她可沒想到連返台之後,兩人都不得聚首。
認真算算,他們從認識開始,便聚少離多,這五年下來,真正相處的日子還不滿六個月。
莫非好事盡皆多磨?
濃兩方歇,葉縫裏篩下來麻麻點點的水珠,每一顆都冷透她的四肢百骸。
潮冷的週日清晨,她好端端的被窩不蜷,卻蹲到他的寶貝植土上來,替他拔野草、摘雜葉。平時還得花蓮、泰國兩地跑,替他去監控各國分公司的進度,而他呢?他此刻又在做什麼呢?
日本女人的招子最亮了,他這種口袋麥克麥克的男人,長相又非鼠牛虎兔、牛鬼蛇神一流,一旦被她們相中了,鐵定像燈籠草捕蒼蠅一樣,教他來得去不得。
雖然情知鍾衡對她情義深重,可她的腦袋瓜子不由自主地越想越偏,手上的勁道也越拔越狠辣。
「啊!」仙恩倒抽一口涼氣。
她掩着唇,看着手上那一叢香水瑪格麗特的屍體。
嗚……「仙恩」,姊姊對不起你!我不是故意要殺害你的!
她萬般心痛,把依着自己命名的植株重新埋回土裏去。方才扯得太猛,莖斷了一大截在土裏,希望它會活回來……
慢着,鍾衡以她命名的植物,如今一命嗚呼,恰巧又是在她正想着他可能被別人捕獲的時刻……這會不會是一種預兆呢?
猶豫片刻,她驀然下定決心,踩着出征的步伐回返他的屋子裏,拿起電話就撥。雖然是假日時分,鍾衡那個愛花成痴的工作狂,最有可能待在工作室裏陪它們度週末。
根據國際劇情片通則,她撥的雖然是鍾衡的私人專線,現在又是下班時分,但那一端通常會響起一個甜膩誘人的女聲,嬌滴滴地説——
「摸西摸西?」
「月下老人,你知道的,」仙恩抬起頭,平靜地進行靈學溝通。「我剛才只是隨便想想,你不必應驗我的每一個想法。」
「摸西摸西?」那端甜美地重複。
她是一個二十五歲的女人。她成熟有自信。她不會學那些神智錯亂的女人,不分青紅皂白口先來上一頓潑婦罵街。
那太沒有氣質了。
心理建設完畢,她漾開平和的微笑,把話筒送回耳邊。
「你好,請問鍾先生在嗎?」她以英文冷靜地應答。
對方一聽見她説英文,感覺上有一陣短暫的失措。半晌,結結巴巴的回詢終於響起。
「鍾不在,你是哪裏?」
你是「誰」,或你在「哪裏」。仙恩默默在心裏糾正她的文法。她當然可以介紹自己是鍾衡的「合夥人」,然而所有Balance分部,唯有日本她還未露過一回,也不知道鍾衞平時在外頭是如何提及她的。
「我是他私人的朋友——很重要的私人朋友!」她強調最後一句,想讓對方心裏先有個底。「請問他何時會回來?」
對方停頓了長長一陣。
「鍾和我父親去喝酒了,下午才會回來,需要我幫你留話嗎?」
是她的錯覺嗎?日本女孩的聲音益發甜蜜了。
喝個酒當然不算什麼,即使喝酒的時間是一大清早,對方又有個嗓音如蜜的俏女兒。那個女孩的父親可能只是他的工頭而已。
「無所謂,我改撥他的手機好了。」她説完就要掛斷。
「且慢,」甜美女孩喚住了她,「鍾的手機現在都是我在用,你撥不通的喲。」
這一切絕對有合理的解釋。
鍾衡的手機很多,送一支給別人也無所謂。或者,日本女孩的手機恰好壞了,她在等她朋友的重要電話,因此先向鍾衡藉手機。
沒錯,正常得很!
不!這他X的一點都不正常!仙恩心裏狂吼。
一個男人沒事把自己的手機扔給年輕美眉去處理,從哪個方向來看都和「正常」這兩個字遙遙無關。
承認吧!仙恩,這男人揹着你亂搞!
深呼吸……
吸!吐!吸!吐……
她是一個二十一世紀新女性,她不會只聽一面之詞,就定了鍾大牛的死罪。一切要講求情、理、法。
「請問,鍾的手機為什麼會在你身上?」
「我男朋友的手機給我用有什麼不對?」甜美女孩聽起來有些不耐了。「總之,你以後別再胡亂打電話來,我不喜歡旁的女人纏夾他不放。」
喀!通話中斷。
她被掛電話了?她被掛電話了!
仙恩不敢冒信地盯着話筒,她沒有修理那個野女人已經算客氣,對方居然還摔她電話。
冷靜!冷靜!
仙恩,想想你剛才説的,一切不能只聽一面之詞。
這個女孩可能只是鍾衡的仰慕者之一,經過他辦公室時,聽見他的電話響起,好心進來幫他接。
對,就是如此。她真該為自己拍手鼓勵。面對此種難堪,她竟然還能如此冷靜。
玫瑰他個向日葵!百合他個野薑花,她圈圈又叉的一點都不想冷靜。
她想狂吼!她想發怒!她要血、血、血!
仙恩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
轉頭匆匆出了鍾宅,險些與迎面而來的姊姊撞上。
「仙恩,你急急躁躁的,在忙什麼呀!」池淨驚魂甫定,撫着胸口輕叫。
「我……」她漲紅了臉,哪好意思承認自己是打翻了醋罈子。
「快回家吧,才九點多,你早餐都沒吃呢!」池淨淡淡説。
「姊姊,」她突然抓住姊姊的雙臂。
「有事嗎?」池淨又給她嚇了一跳。
「姊姊,我問你……」
不對,姊姊已離婚,問她感情的事,豈不是在傷口上灑鹽嗎?
而且,最近台灣媒體報導得沸沸揚揚,古刀劍鑄造大師裴海正展開五年一輪的世界巡展,結束日本的展出後,下一站便是台灣了。姊姊離婚之後,仍然留在藝術圈裏工作,不可能沒聽説。
前任姊夫要來,對姊姊已經是一種折磨,她怎麼可以拿自己的感情問題來增加姊姊煩擾?
仙恩氣餒地鬆開姊姊。
「怎麼了?」池淨微笑,纖指支起妹妹的下顎。
「姊姊……」她有些遲疑。「當初你和姊夫定情之時,兩人有沒有交換過任何明確的信約?」
池淨的笑容淡去,隨後又漸漸浮現。
「你心裏覺得彷徨嗎?」姊妹倆手挽着手,緩步走上返家的小徑。
早春的雨有着晚春的温度,晚春的花遺着早春的姿妍。林蔭下,姊妹倆相伴雙行,花與人都出落着一色的清豔。
「有一點。」仙恩拾起一株落地的芳菲,在手中轉玩。「我們雖然在一起,卻沒有説清楚、講明白的約守,教人心裏總缺乏幾分實感。」
「你為什麼不跟他提起呢?」
「姊姊,我們在一起已經是我提的,連誓約都要我來提,我也太沒有行情了吧?」仙恩抱怨。
池淨是過來人,自然明白,這種嗔惱其實是藴含甜意的。
「為什麼你一大早忽然心有所感?」
仙恩把方才的電話大略説了一遍。
「看,他身旁若冒出來什麼阿狗阿貓,我連聲張的權利都沒有。」
她承認,真正讓她在意的,是「名不正、言不順」這一點。至於那些突然冒出來、自稱是他女朋友的傢伙,其實她並不太看重。
「他對你不也如此?」池淨斜-妹妹一記。
「我身旁才沒有阿狗阿貓!」她抗議。
「你的『阿狗阿貓』才多呢!」池淨哧地笑了出來。
她再想一想,好象是喔。
已數不清有多少次,他總是向她抗議,她花在小黃它們身上的精神,比他還多。
思及此,她不禁好笑起來。
「尊嚴固然是重要的,但不要錯把傲氣當成尊嚴了。■在愛情裏,不能放棄自己的尊嚴,卻不妨降低一些作梗的傲氣。」池淨温柔看着妹妹。
仙恩驀地止步,沉思良久。
「好!我這就去找他,把事情談清楚。」
她展開笑顏,用力抱了姊姊一下,衝了開去。
「喂,你……鍾先生人還在日本哪!」池淨瞠目結舌。
銀鈴般的笑聲迤邐開來,這方的人兒擺擺手,迅速消失在社區大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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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桑,剛才又有一個奇奇怪怪的女人打電話來了,我問她是誰,她不説,只自稱是你『很重要的私人朋友』,一聽就是櫻子媽媽桑那裏的小姐打來的,我已經幫你打發掉了。」
午後三點,鍾衡返回東京的行政辦公室,身旁伴着遠道而來的友人。
「謝謝你,秋紗子。」鍾衡含笑,拍了拍假日總機小妹的頭。
「所有來電留言,我都放在你的桌上,窗台上的乾燥花,我也幫你換好了。」十七歲的大女孩笑咪咪地彎了九十度腰。「鍾桑,還需要我做什麼嗎?」
「不用了,你做得很好,謝謝你。健志在玫瑰C區裏等你,快去赴約吧!」
秋紗子是一位主管的女兒,假日時和小男朋友一起在行政區及植栽區打工,賺點兒外快。
上個月他推託不過,被幾名主管硬拉到銀座去喝酒,惹到一身粉味回來,事後幾位熱情過度的銀座小姐及媽媽桑,全是兩位輪值的總機小妹替他攔的電話。
他先招呼友人坐下,逕自拿起一迭回條,細細審閲。
其中一張留言,讓他胸口一跳。
「秋紗子!」他及時衝到門邊,將雀躍而去的小妹給叫了回來。「這位小姐來電時,有沒有説些什麼?」
那張留言卡上只寫着——
下午一時,台灣的池淨小姐,請你回電。
若非出於要事,池淨是不可能打電話給他的,他們沒有那樣的私誼。
秋紗子歪着腦袋想了一下。「嗯……好象沒有耶!」
「你再想想,之前還有沒有其它特殊的來電?」
「嗯……除了我方才説的陌生電話之外,就沒有了。」
「電話裏是怎麼説的?」
「我問那位小姐是誰,她用英文説……對了!她是説英文,不是日語呢!」秋紗子為時已晚地想起。
不妙。
「那位小姐説了些什麼?」他連忙問。
「她説……她是你的私人朋友……」她的語氣開始忐忑不安。
完了。
「那你怎麼回她的?」
「我……我……我為了打發她,就説,你陪女朋友的父親喝酒去了。」秋紗子面紅耳赤地低下頭。她可不承認,話中的「女朋友」,恰好是她本人!
鍾衡用力按着腦袋。這下可好,扯都扯不清了。
他煩亂地拿起話筒,迅速撥回台灣。
「喂,池小姐嗎?我是鍾衡,仙恩在家嗎?」
一聽見「池小姐」這三個字,他那來自遠方的友人——裴海,火速擠過來,要聽聽他們在説什麼。
你讓開!他以眼神威嚇死黨。
借聽一下會死?裴海用同樣兇惡的眼光回敬。
趁着這兩個大男人眉來眼去,以眼神殺死對方,秋紗子飛快溜了。
「鍾先生,仙恩還沒抵達嗎?」那端,池淨柔如秋水的聲音沁透了線路。
裴海乍聞愛妻——雖然是前妻——的聲音,心都化了。
你這顆大頭給我滾遠一點!鍾衡用力把話筒搶回來。
「仙恩來找我了?我不知道這件事。」
「她早上九點多匆匆出門了,算算時間,應該抵達了日本才是。」池淨軟軟解釋。
日本比台灣快一個小時,早上九點就是本地的十點。她九點出門,花半個小時到機場,到日本的機位不難買,假設一個小時內上飛機,再加上四個小時的航程……他東加西減。
喔!老天,她現在人已經在機場了。
「給你。」他把話筒往裴海懷裏一扔,抓了車鑰匙就出門。「記住,待會兒若仙恩打電話來,告訴她我已經到機場接她了,請她改撥我的手機。」
出門。
裴海呆望着好友的背影。
「喂,喂?」那一方,渾不知發生何事的池淨,頻頻呼喚着。
裴海緊緊將話筒按在耳上,不敢吭聲,又捨不得掛斷。
直到那一聲聲的「喂」終於放棄,笑嘆了一聲,輕輕掛上。
他無法言語,只能把話筒緊緊按在心口,彷彿如此,便將遠方的伊人也擁在懷裏了……
準四點整,他出現在成田國際機場。方才辦公室裏有人撥了他手機——但不是裴海——説張小姐在北區出口等他,他停好了車,懷着忐忑的心,往約定地點走去。
在附近繞了一圈,仍不見她的人影,他着急了。
仙恩不會説日文,能上哪兒去呢?
他以約定的地點為中心,往左右兩側找開來,一心要尋到那抹闊別了數個月的倩影。
人呢?人呢?佳人何在?
他憂急如焚。日本治安雖然良好,仍然有宵小之徒出沒。而她這樣一個俏生生的美人兒,言語不通,舉目無親,會不會被人給拐帶走了?她臨時跑來日本,他的資料不知帶得齊不齊全。如果她忘了帶他的公司電話,或者東京住址呢?她弄丟了手機怎麼辦?錢包會不會被人扒走?
雖然她不是第一次離開國門,可是之前去美國留學時,當地的台灣同學會從接機到安頓,一路打點到好;日前替他到治安更差的泰國巡查時,當地分部的人也早已守在機場接駕,一路護送到旅館去,唯有日本是她完全陌生的領域。
日本不比歐美,她語言難通,方向感又不好,即使迷了路都無處可問。
他跑進跑出,探完了東邊探西邊,裏面找不到找外面。
如果一直沒接到她,該如何是好?他以前便有類似的恐懼,他們倆總是一個靜,一個動,隨時都在走離對方……
啊!行李區那道嬌俏的人影,不就是害他心臟病差點發作的小女人嗎?
她竟然蹲在一堆箱箱袋袋裏,陪緝私犬玩起來了。
強烈的釋然,讓他幾乎癱軟在地上。
「仙恩!」他大喊,排開重重人海接近她。
「鍾衡!」她發現了他,笑容綻放更燦爛。
在她投入懷中的那一刻,他的整個世界被填滿了,一直盤旋在心頭不去的空寂感,頃刻間煙消雲散。
「你這個可惡的丫頭……」他緊埋進她的濃髮裏。「你害我擔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仙恩被他吼得一陣委屈。「人家看見一隻好可愛的緝私犬,找它聊聊嘛!」
他為她天翻地覆的時候,她正在陪狗兒玩。他同時想大笑,和發怒!
最後,他選擇猛烈地吻住他。
一個火速的想法閃進他的腦海——
他愛她!
很愛、很愛她!
前四年的分別,只是讓他確認了自己對她有着異樣的感覺,卻是直到此刻,幾乎被她嚇得中風之時,他才深深明瞭,那是一種無法抹去,更無法被取代的愛意。
他埋進她的密發裏,深深嗅聞在午夜裏魂牽夢縈的馨香。
「可惡……欠教訓……小笨蛋……」他反覆輕罵,直到沙啞了,仍然不停。
此刻的她彷佛是急流中的巨石,被他緊緊攀附。若她的香味是解藥,她的名字便是靈咒,在在都是救他脱離沉痾的秘方。
「人家好想你,你卻一見了我就罵人。」她委屈地紅了眼。
他深呼吸一下,稍微拉開一點距離,仔仔細細端詳她。是胖了、瘦了?快樂了、憂鬱了?
娉婷的倩影依舊,女性化的曲線依舊,靈動光彩的眼眸也依舊。
「你為何會臨時起意,跑到日本來?」
「我耐不住相思呀。」她的食指在他胸前畫圈了。「我來,你不高興?」
他長長一嘆。
「如果沒有剛才那段驚嚇,我會更高興。」
「我不是故意的。」她撒嬌道。「今天早上出來得匆忙,我衣服都沒帶,好冷哦。」
鍾衡這才注意到,她雖然穿著長衣,在四月的東京仍然稍嫌單薄,尤其她又向來怕冷。
「我先陪你去買幾件衣服。」他吻了吻她。「不必買太多,日本的疫情已經控制住,再過幾天,我們就回台灣去。」
仙恩眼珠子一轉,還未來得及發話,另一聲怯怯的叫喚陡然拉住兩個人。
「鍾桑……」
兩人一齊轉身,滿臉愧疚的秋紗子,以及持着女兒前來領罪的藤田先生,一起站在身後。
「秋紗子,藤田先生,你們怎麼來了?」鍾衡訝然道。
「鍾桑,方才經裴先生和秋紗子一説,我才知道小女闖了禍;我生怕您的未婚妻張小姐誤會了,趕忙帶着秋紗子前來接機,順便代您解釋清楚。」藤田先生百般鞠躬哈腰賠不是。
鍾衡回眸朝她悄顏溜了一圈,似笑非笑的。讓藤田父女倆用結結巴巴的英文去向仙恩説清楚。
當此情勢,仙恩縱使有滿腹牢騷也不可能發作出來,更何況與愛人久別重逢,她的心情正翻上雲霄。
「秋紗子的聲音聽起來如此年輕,我只以認是小朋友開玩笑,沒有誤會的。」她含笑點首,態度雍容而得體。
看在現場人多的份上,饒了你一條小命!
日本人最重視職場倫理,秋紗子無意問得罪了未來的老闆娘,一路上已經被父親訓斥得滿頭包,眼下仙恩如此輕易便寬諒她,她不禁感動得哭了出來。
「張小姐……」秋紗子抽抽噎噎的。
仙恩温柔把她攬進懷裏,輕拍她背心。
「傻瓜,哭什麼呢?我本來就預定今天要到日本來,不信你問鍾桑。」下次再敢開這種無聊的玩笑,當心我把你吊起來鞭打,灑鹽風乾。
仙恩替她拭去了淚,再抱抱她,像個寬容的大姊姊。
鍾衡迅速出來掌握大局。「好了,天氣很涼,我們回市內去吧。仙恩應該也餓了。」
仙恩的笑容越嬌柔,鍾衡的寒毛便聳得越高。
他有預感,再不速速脱身,他的老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