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後,鍾衡就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了。
「這是什麼鬼東西?」他低聲咆哮,指着工地裏花花綠綠的標語。
「就是我上次跟你講的那個小姐啊!」工頭操着台灣國語,苦着臉説。「她昨天已經帶一羣歐巴桑來抗議過一回了。她們排排坐在地上,不讓我們施工,還在各處插了一堆標語和牌。噢,對了,她們放話説,星期天要再邀所有愛心媽媽一起來靜坐抗議。」
鍾衡氣得七竅生煙。他才回花蓮視察五天而已,這小妮子竟然聚眾到他的地頭上造反。
瞧瞧那些標語,寫得什麼話!
與狗爭地,缺乏愛心。
黑心地主避不見面。
法理敵不過情理。
拒絕惡鄰入侵。
支持社區共養制,還給狗兒一個家。
居然連「打倒資本主義」的布條都拉出來了,接下來是不是要在他的腦袋瓜子套上一頂尖尖的帽子,推到總統府廣場前批鬥?
還示威抗議呢!這是他的土地,他的家,他就算想在這塊地上埋棺材都不幹旁人的事。
之前為了他要把空地和公園改建一案,鄰里長、管委會全都來協調過,召開無數次的管委會,直到他信誓旦旦地保證,施工期間會兼顧社區安寧和環境整潔,也不會蓋個七、八十樓的巨無霸來影響觀瞻,新家才終於能順利動工。
種種折騰下來,他自認對「晚翠新城」已經仁至義盡,而現在,這小妮子軟的不成,居然想來硬的,簡直欺人太甚!
「張仙恩住在哪一棟哪一號?」他氣得牙癢癢。
「C區十七號。」工頭盡責地告知。
他掉頭就走,登山靴底仍沾着花蓮的塵土,一路殺進C區去。
十三號,十五號,十七號,就是這一間!
他站在矮小的圍籬外,一羣驚天動地的狗吠聲登時齊放,甚至不必按電鈴。
從落地窗看進去,一羣中年媽媽正聚集在她家,吃點心喝紅茶,高談闊論,每位婦人看起來都很慷慨激昂的模樣。
狗叫聲一響,裏面的媽媽們動作一致地朝窗外看過來。
「誰?」主人喊着清脆的招呼,前來應門。「是你。」
仇人相見。
「張小姐,麻煩你借一步説話。」他僵着臉,從嘴角擠出話來。
「原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地主先生』。」她噙着笑,重重強調最後四個字。
「地主?」一屋子歐巴桑同時把紅茶往餐桌上一頓,擠到窗前來怒瞪他。
單拳難敵四掌,好男不與女鬥。他用力掛出最樸拙、誠懇、憨厚、老實的笑容。
「張仙恩,你只有這一次機會。」咬牙切齒。
最後通牒是吧?
「這位大哥,絕話不要説得太早。」她嘿嘿笑,完全擺出一副小人得志,有恃無恐的嘴臉。
他掉頭就走。仙恩看他一副黑臉張飛的神情,也不敢囂張太久,抓了鑰匙便追出來。
十月初,天候終於真正進入秋涼時間了。
他走在前頭,拐了個彎發現,C區位於社區另一個出入口附近,平時她家應該是從這個後門出入居多。出口附近蓋了一座涼亭,被幾畦非洲堇簇擁着,環境甚是清嫺雅緻。
他往涼亭裏走去,碩大的身軀幾乎填滿了所有空間。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請警察來逮捕你們?」
「知道啊,所以我們才會插那塊標語:法理不外乎情理。」她皮皮地陪着笑。
鍾衡沉晦的臉色絲毫未見鬆緩,她的笑顏漸漸淡去,俏臉開始垮下來了。
「鍾大哥,你真的很生氣?」
「你還會怕我生氣嗎?」他嘲諷道。
仙恩瑟縮一下。「我知道,運用羣眾壓力來使你屈服,確實是我不對……可是,我情有可原,你應該能諒解吧?」
「要別人原諒,最好的辦法便是一開始就不要做會後悔的事。」鍾衡仍面無表情。
他是吃軟不吃硬的人,對他要硬招,只會激起他體內那股不馴的蠻勁兒,這一次算她踢到鐵板。
「我並不後悔,我只是很遺憾惹你生氣罷了。」他是她崇景的對象耶!被自己的偶像討厭,天下還有更慘的嗎?
他冷冷橫她一眼。
「明天之前把所有工地上的招牌全撤掉!時限一到,如果我的工人還未能順利開工,我就直接報警處理。」説完,他毫不容情,拂袖而去。
「鍾大哥,你真的一點情面都不留?」
她真的不希望為了狗狗的事情與他鬧翻,運用人海戰術,只是為了讓他了解她們的迫切而已。
「你帶了人來我的土地上鬧場,又何嘗替我留下情面了?」他甚至連頭也不回。
「鍾大哥!」她挫折地低嚷。
一羣歐巴桑熙熙攘攘的,從轉角處冒了出來,臉上俱是一副同仇敵愾的神情。
「小恩,小恩,你不要怕,我們來了,我們來了。」
「對對對,我們來幫你了。」
「大家一起來趕走這個壞地主。」
「陳媽媽,宋媽媽!」她連忙搶出涼亭。
那邊廂,鍾衡已經陷在女人堆裏。現場每位媽媽起碼大他十歲,矮他一顆頭,一羣女人圍在他跟前嘰嘰喳喳的,大有誓不放人的意味。
「鍾先生,我們大家也都是好鄰居,我們社區養的狗不就等於你的狗,你做人怎麼這麼小器?」
「對對對。敦親睦鄰一下嘛!」
「陳媽媽,葉媽媽。」仙恩擠了過來,擋在他前面試着想掌控情況。「你們讓我來跟他説就好,結果一定會給大家滿意的答覆。」
媽媽們放心的表情還來不及擺出來,他陡然冷笑兩聲,老母雞全又火了,開始想繼續炮轟。他眉一挑,冷肅地凝向身前眾女人,眾娘子軍紛紛抽了口氣,退開一大步。
好……好可怕!他的眼睛鋭利得像要把人吃掉一樣。她們以前也在路上遇見過他,見到的都是好好先生和氣打招呼的模樣,沒想到他生起氣來有如威風凜凜的雷神。幾位媽媽手捧住胸口,驚嚇得連話都説不出來。
他逐一巡視每雙眼睛,直接射入她們的眼睛底。
「門口那塊地是我的,你們若不滿意,大家就法庭上見。」他斬釘截鐵,毫不容情。
完了……仙恩默默在心底呻吟。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呢?嗚……她原來只是要鬧一鬧他,讓他不得不從而已的,誰知打人海戰術成了最大的失策,非但不能帶來成效,反而引起了他事先無法預期的反彈。
媽咪,老哥,老姊,快來救我啊!
「小恩?」
上帝聽見了她的呼喊。
仙恩火速抬起頭。喔,神哪,出現在後門的那道倩影,不就是她心愛的姊姊池淨嗎?
「姊姊,老姊,我在這裏。」她用力揮手,只希望有任何一個人能幫助她脱離如今的困境。
「你們一羣人聚在這裏做什麼?快要變天了。」(kwleigh掃描)池淨一身典雅的套裝,脆聲曼語,朝妹妹的方向走來。
接近之後,才看到萬紅叢中有一抹綠。
仙恩隱隱感到身後的男人發僵,卻不暇細想太多。
「姊姊!」她飛快迎上去,把始末與後續發展用最短的字句交代完畢,然後哀求:「姊姊快救我,我們現在騎虎難下了!」
池淨白了妹妹一眼。「你總是這樣,做事也不會瞻前顧後。」
「好啦,回去讓你念到高興嘛,快救命啦。」她晃着姊姊的手求饒。
姊妹倆——完畢,池淨臉色一整。
「鍾先生,您好,我是小恩的姊姊。」池淨禮貌地頷首。
「嗯。」他的視線瞥向其它方向,避開了她。
「舍妹替您帶來困擾,真是不好意思。」她跨前一步,以方便兩人交談。
鍾衡卻陡然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深黝的臉上是極度不自在的神情。
「沒,沒關係。」他清了清喉嚨,眼神仍然沒有對上池淨。
仙恩看着看着,開始察覺有異。
他的表情好可疑,甚至可以稱之為……手足無措。剛才不是還威風八面地衝着她發飆嗎?怎麼現在就變成繞指柔的小綿羊?
「小恩從小就非常關心流浪動物,一天到晚撿小狗小貓回家。」池淨清麗的臉龐泛起淺笑,柔聲道:「這一次她為難了您,實在是情有可原,還希望您不要介意。」
「什麼?啊!噢!嗯……呃……沒關係,我……我會吩咐工頭,把公園劃出一半放養仙仙的流浪狗。」他胡亂揮揮手。
什麼?
「待遇差太多了吧!」仙恩爆出來。
「就這麼辦吧!大家再會。」他排開眾人,急急走了開去。
「耶!」
「抗爭成功!」
「還是我們小淨有魅力。」一羣歐巴桑用力歡呼起來。
池淨自己都徵傻在原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她只是希望鍾先生別把事情弄大,驚動了警方而已,並未要求他捐地啊。
「仙恩,看來人海戰術終究是敵不過美人計。」陳媽媽用手肘頂了頂仙恩,對她擠眉弄眼。
不會吧?仙恩呆望着他遠去的背景。
他真的煞到她姊姊了?
話説回來,她姊姊本來就是社區裏最熱門的媳婦人選,性格温存善馴,容貌清麗難言,不知有多少户人家的未婚兒子、熱心媽媽想上她家提親。鍾衡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孤家寡人的一個,平時根本沒見過有什麼女人來找他。
他若看上姊姊,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合上嘴巴,對上姊姊尷尬的表情。幾位歐巴桑正圍在這位美女救世主身邊,恭賀她又多了一名裙下之臣呢!
「張媽媽,您們別再開我玩笑了。」現在輪到池淨打Pass向妹妹求救。
仙恩恍若未見,仍陷入深思裏。
鍾大哥年歲與姊姊相符,稱得上是郎才女貌。而且這年頭,全球經濟衰退,什麼大企業家、有錢人二世子都靠不住,股市隨便跌個幾千點,資產就去掉一大半了。還是專業人士最吃香,到哪兒都受人景仰。
鍾大哥是國際間叫得出名號的專家,所改良的名花異種在許多國家都擁有專利,每年光收那些權利金,光是蹺着二郎腿坐在家裏都會給鈔票淹沒。
他論人有人才,論錢有錢財,張家多了一個這樣的女婿,也算是光耀門楣的事。
好吧!祝福他們!她用力伸展一下肢體,振作精神。
只是,噯!這可惡的怪風,不知是從哪個方向吹來的,竟吹了她滿頭滿臉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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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海,你上次説,你見到當年池家那個小女孩了?」
「是,她工作的畫廊正好承辦我的台灣巡展。」話筒那端頓了一頓,慵懶的腔調忽然嚴謹起來。「你為何突然問起?」
「……」他停頓了許久。「我今天也見到她了。」
「這是意料中之事,不是嗎?」幾乎可想見話筒那端的好友,挑起一邊眉毛的粗獷模樣。「你當初和建商『勾結』,半賣半迭地推銷了一間透天厝給他們,早該有在社區裏碰見她的心理準備。」
「有心理準備是一回事,一旦面對面碰上了,那種心理激盪是無法用任何心理準備來預演的。」
「我瞭解。」裴海想起一個月前的遭逢,那種眾裏尋她未果,卻在驀然回首間,發現她竟出現在自家玄關裏。當時的他何止心理激盪,簡直想找一把利斧或短刀砍自己一記,確定這不是在夢中。
「她長得真好……」他喃喃自語。「骨肉亭勻,體態健康,神情安詳自然,一望而知是成長於一個充滿愛與關懷的環境裏。」
對端的話聲倏然變得更審慎。
「牛仔,兄弟我把話説在前頭,小淨上個星期已經答應與我交往了,你……瞭解我的意思吧?」
「這位先生,你想到哪裏去?」他搶白完才發現,自己居然學上了仙恩的口吻。
「沒辦法,情場如戰場,這種事還是先説清楚比較好。」裴海又回覆慵懶的語調。
「你瞭解我的意思。」
「沒錯,我瞭解。」
兩端同時沉默下來。
十四年前的風聲,從心靈深處吹刮上來,隱隱間,彷彿仍聽見那風裏的呼號。
阿池只有一個女兒,才十歲不到……
你就這樣把他撞死了!
你們這些飆車的人,會夭壽啦!
十四年前,六月十三日夜裏,一位姓池的菜農命喪於他們的車輪下。他們的年少輕狂,殺了一個父親,破碎了一個家庭。
這個晚上,徹底改變了他和裴海的生命。
法官念在他初犯,心中早有悔意,年歲青澀,判了他十年刑。
他被移送到少年監獄,在獄中完成他的高中學業。
而天之驕子裴海,僥倖有權勢熏天的父親庇護,連夜被送到國外去進修,從此浪跡天涯。
四年後,他假釋出獄了。又過數年,被放逐在國外的裴海秘密潛回台灣來,他們兩人碰面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探當年那個小女孩的下落。
「她在我們這裏住了三年,之後被母系的遠房親戚收養了。」這是育幼院院長唯一知道的線索。
然後,在他們能更進一步調查之前,裴海回台的消息曝光,裴伯父暴怒異常,一連串的磨難緊隨之發生,接着便是他母親的意外橫死,及裴氏父子的正式決裂。
他們沒能追上那個小女孩的下落,直到裴海從英國撥了一通電話回來。
「我要向你買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你的房子。」裴海補充。
「哪間房子?」
「晚翠山莊的那間地王保留户。」
「為什麼?」
「送人。」
送池淨的家人。
裴海找到了她,而他,義不容辭。
新家在建商半哄半説之下,順利以低於市價七成賣給張氏一家,而他,終於對自己年少時的錯,做了一丁點彌補。
從來沒有人曾告訴過他們——告訴這羣飆車、打架、鬧事便以為是快意恩仇的少年,原來在你十六歲那年的「英雄事蹟」,三十歲之後,將成為懊悔終生的遺憾。
他們都太年輕了,當他們領悟時,一切也已太遲了。
於是,六月十三日那夜的風,日日夜夜地呼吼,再不曾平息下來。
它們漫天襲地,狂卷而來,掃進他的心裏,掃進他的夢裏,而黯淡,成了夢裏僅存的光輝……
尋愛-四月天獨家制作
敲敲打打了一個半月,鍾衡的新居終於順利落成。
平地起高樓並不容易,若是蓋個單層樓的獨立平房就快捷多了。完工那一日,他的資產上多了兩棟比鄰而居的房子,一間精密的温室。
房子他自己佔了一棟,另一棟空着,要出租或當成倉庫,他還未有定論。
十月中旬,選了一個有着柔和陽光與微風的週末,他開始將大小雜物從臨時的租處往新家移進去。新買的傢俱直接運到新家去了,他自己的東西不多,一個人來回搬幾趟也就差不多了。
「汪汪汪汪汪!」他的身影一出現在公園裏,幾隻和他已混得很熟的狗兒們便開始圍過去,展開熱烈的歡迎。
「小黃,皮皮。」他設法舉起膝蓋頂住懷中的箱子,騰出一隻手來拍拍兩隻狗狗。
「唔……唔……」小黃在草地上打滾撒嬌。老闆,來玩一下吧!
「不行,我現在很忙。」他用腳尖搔了搔小黃的肚子,繼續往前走。
一道輕俏的人兒轉進公園裏,正好與他面對面。
「仙仙,」他滿臉笑容,望望她手上好幾罐牛肉口味的寶路。「你來喂小黃它們了?」
俏容上飛快閃過一抹怪異的神情。
「嗯。」她摸摸鼻子,繞過他身旁,走進狗羣裏。
以前她最愛遛過來找他閒聊的,最近這個月幾乎不見她再跑到他家裏來問東問西,她怎麼了?
是上次為了狗狗棲身的事情,她心裏還在生氣嗎?可是他已經屈從,狗狗也在新家安身立命了。他還順便請施工人員在撤走之前,為狗兒搭了全新的遮雨蓬。
罷了,待搬好了家,大事底定,再抓這丫頭來問問。
他搖搖頭,繼續往新家走去。
這是第一趟。
接着他回來第二趟。
再度走向新家時,背後被她注視的感覺是如此強烈,他停下腳步,迎上她的目光。
她火速低頭,跟兩隻撲上來的狗狗打鬧成一團。
他搖搖頭,繼續往外走。
第三趟,背後又有那種被盯視的感覺了,他偏眸去看她。她迅捷地垂下螓首,這次是替皮皮翻找蝨子。
他又搖搖頭,繼續往外走。
第四趟,他的背幾乎快被她的視線灼穿了。
嘆了口氣,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
他放下滿懷的盥洗雜物,住她和狗兒直直走過去,也不去管她現在又在假裝做什麼事。
瞧他一臉堅定地殺過來的模樣,仙恩不禁有些心慌,趕快背過身去,幫小黑挖洞埋它的私房骨頭。
他在她的右後方,盤腿坐下來。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開口。
這樣ㄍ一ㄥ下去實在太愚蠢了!仙恩深呼吸了一下,回眸瞄他。
「你想不想過來幫我搬家?」他的眼神和聲音都極和善,一副毫無芥蒂的模樣。
「不要。」她搖搖頭,繼續回去盯她的寶貝狗。
「仙仙,你還為上回狗狗的事情,生鍾大哥的氣嗎?」他試探性地問。
「沒有啊。」揪起一把草扔在小黑頭上。
「那你這幾天為什麼都不來找我了?」
「我學校很忙,快期中考了。」
才怪,她看也不看他一眼,故意裝成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偏又不是很成功!
「仙仙,你聽我説。」他輕觸她的手臂,直到她回眸過來,才垂下手。
「我原本只是逗着你,不料後來和你鬧得這樣僵,你又避着我,我們才沒能談清楚。我那時並沒有真心拒絕你的意思。」
騙人,明明是看在她姊姊的份上才答允的。見色忘友!
可是,他眼中無盡的真誠,讓她整顆心暖暖的,彷彿有一層屏障被吹開了。
「噢。」她垂首把玩手指頭,表情沒那麼彆扭了。
「來。」他綻開笑,一隻大手伸到她眼前。
「做什麼?」
「幫我搬家,我一個人搬得全身痠痛。」健康的白牙在陽光下閃耀。
仙恩楞望着那隻掌紋深刻的大手。
「你知不知道我姊姊在藝廊工作?」
「知道。」他點頭。她為什麼忽然提起池淨?
他怎麼會知道的?特地打聽過嗎。半分鐘前的好心情頓時消逝無蹤。
「她雖然沒説,可是我感覺得出來,她好象陷入愛河了。」先把話跟這二楞子説清楚,省得他到時候暗戀失敗,學人家去跳淡水河。
「原來如此。」他慢慢點頭。噯!她幹嘛一直對他提起池淨的事呢?每回接觸到這個名字,他的心頭便一陣沉重,舊時的罪惡感重又包攏而來。
「你……很失望?」
「這並不幹我的事。」他澀澀地説,開始想着如何轉開話題。
還説不干你的事!不干你的事你何必一臉如喪考妣的樣子?
他若直接承認喜歡她姊姊,她還比較瞧得起他呢!男人果然是不誠實的動物。
他現在跑來找她示好,多半和她姊姊脱不了關係,想從她這裏探一點情報。哼,鍾先生,這個如意算盤你可打錯了,我的嘴巴緊得連蚌殼都自嘆不如,你儘管去把自己的心吞掉吧。
仙恩猛然站起身,撇着嘴重重往外走,也不管這些罪名是她替他羅織的,或者人家心裏真的如此想,反正一古腦兒全往他頭上套。
「仙仙!」他連忙喚她。
「幹嘛?」她頭也不回。
「你……不是要幫我搬家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那是你説的,我又沒有答應。」她回頭惡聲惡氣地説。「小姐我下午要去約會,沒、空!」
走人了。
她怎麼又生氣了呢?他反覆尋思幾次,還是弄不懂自己方才説錯了什麼。
她説要去約會,如此説來,是交了男朋友了。
這應該就是她的態度陰陽怪氣的原因。女孩兒家陷入愛河裏,極少有不患得患失的。
她也交了男朋友了……
説不來心中是什麼感覺,隱約有一股父親見女兒即將出嫁的難捨,卻又不全然是如此,還有其它的,更隱晦的,無法訴諸於言詞的……
他的小瑪格麗特,已經找到賞花人了……
鍾衡吁了一聲,認命地挺直腰桿。幾隻狗兒豎直了耳朵衝着他瞧。
「看什麼看?你們的寶貝主人約會去了,難道還指望我幫你們抓蝨子?」
他吼了這羣無辜的狗狗一頓,抓起地上的牛皮紙箱,大步往新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