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一陣的耽擱,已去了不少時候,譚妒非仍記起那些鐘聲,忙道:
“方才恐怕是我師父出困,又和莊上的人廝殺了,你我得趕快去才行。”這時她再不避諱餘樹奇在場,當即將另外兩根“碧蘿劍”纏在腰間,雙手各執一枝,飛走就走。
餘樹奇也將金精劍歸鞘,撿起那根長的“碧蘿劍”提在手上,與譚妒非聯袂飛奔。
頃刻間,兩人到達一處高峯,俯瞰碧芙山莊,但見莊外到溪邊的曠地上人影翻飛,看來最少也有十幾對在那邊廝殺。
餘、譚兩人只消一瞥,便知決無平若在內,但來人是誰?怎會一下子聚得那麼多人與碧芙山莊為敵?兩人對望一眼,會心地微微一笑,譚妒非毅然道:
“不問那些是什麼人,反正他們與碧芙山莊為敵,我們就得幫忙他!”
餘樹奇道:
“對呀!你我由這裏殺奔莊後,先給他放一把火,燒他這狐狸窟,省得留下來害人!但是……”
譚妒非急道:
“又有什麼難處了?”
餘樹奇道:
“這莊上端的埋伏太多,你我得走在一起,省得失陷了就難得照應!”
譚妒非芳心一顫,略一尋思,隨道:
“你我在一起就是!”
兩人由高峯下撲,不消多時,到達一處土崗,見這山崗上正有一座小屋,譚妒非就要進去放火,餘樹奇曾在莊前的小屋裏吃過大虧,這回自知戒心,急道:
“燒這些小屋,沒有多大好處,要是遇上凶事,又太不上算,還是燒大屋子才好!”
譚妒非一想,覺得他所説有理,遙指着前面數十丈處,花叢掩映中一座高閣,説道:
“那邊敢情使得!”
餘樹奇一看那邊,正是平若所説的“繡閣”,沉吟道:
“那繡閣原是我姑姑住過的地方,燒了有點可惜,但後來又是方芙佔住,也許她正在裏面養傷,燒了也無不可,我們就過去罷!”
那知正要舉步,土崗上的屋門忽然打開,一位中年漢於當門而立,哈哈乾笑兩聲道:
“狗男女!你胡大爺等候多時,過這邊來納命罷!”
譚妒非聽那人一開口就罵“狗男女”,粉臉一紅,就要撲去。餘樹奇急一握她玉腕,説一聲:
“使不得!”譚妒非手腕被握,俏臉更紅了,着急道:
“你快點放手!”
餘樹奇道:
“放手你就要跑啦!”
譚妒非恨得連説幾聲:
“不跑!”
餘樹奇略一猶豫,將手一鬆,同時已縱上土崗,單掌發力向那人打去,立又倒躍回來。
譚妒非見他單獨撲出,知他不願讓自己冒險,心裏雖覺一甜,性子卻等不得,也就立即起步,不料被餘樹奇倒躍回來,一直撞進懷中,兩人一齊由山坡滾落。然而,這時山坡上“轟隆”一聲巨響,硝煙沙石漫天飛舞,兩人被震得由地面彈起數尺。
餘樹奇滾在譚妒非懷中,被她無意中摟着站不起來,譚妒非也被他壓在胸上動彈不得,一任震得身子幾度彈起,才能夠分別爬起身來,兩人都尷尬得滿瞼通紅。
譚妒非嬌羞滿面,噘着嘴道:
“你這人哪!要倒退回來也不先招呼一聲,害得人家……”她自己也不禁好笑起來,指一指自己背上,又説一聲:
“你看多髒?”
餘樹奇苦笑一聲,看她背後滾得盡是黃泥,忙道:
“我替姐姐拍!”
譚妒非漲紅了臉,急叫一聲:
“不要!”卻自用那“碧蘿劍”撲去身上的灰塵,嘴裏依舊埋怨不已。
餘樹奇只好苦笑道:
“當時我怕姐姐要冒險上去,只好搶先一步,要是先招呼姐姐,只怕你我兩人全都不活!”
譚妒非怎不知這道理?只因跌得不好意思,才嘆怪別人遮羞,這時聽餘樹奇自己説了出來,與自己揣測他的心意不謀而合,心裏只有甜蜜的份兒,深情地望他一眼,幽幽地説一聲“下回不准你單獨冒險!”
雖只是目光一閃,已表出萬種關情,而餘樹奇已由她眼波里讀出全部的意義,心裏不禁驚喜,一時不知應該怎樣回答,好容易才喊出“姐姐”兩字。
這是心絃上共鳴之音,像春天的鳥兒以喜悦的歌聲,取悦它的侶伴,譚妒非聽他連嗓音都發顫了,那能不懂?一顆芳心竟被“姐姐”兩字喊得卜卜亂跳,螓首低垂到胸脯,剛叫得一聲:
“奇哥!”卻聞土崗上一聲斷喝,一條身影疾撲而下。
餘樹奇縱目看去,來的正是自稱為“胡大爺”的中年漢子,想起方才幾乎上個大當,惱怒在心,雙臂一分,盈虛功的“張”字訣已經展出。
要知他這“張”字訣一發,-見煙塵飛卷,沙石飄揚,原先被炸飛而甫落回地面的沙石,又再度如幾萬顆彈丸,向那人急射。
譚妒非急叫一聲:
“把人抓起來!”但已無及,這邊聲音發出,那邊也慘呼一聲,一條身影已被餘樹奇這種玄妙的奇功打飛數丈,渾身上下也被沙石鑽了百孔千瘡。
餘樹奇聞聲收掌,見已變成這樣,不禁苦笑道:
“姐姐!人都死啦!”那知他一語甫畢,那人的屍體一落地面,立又“轟隆”一聲,煙硝石雨,又再度翻騰。
幸而兩人站離幾丈,未被波及,但那屍體已炸得無蹤無影。
譚妒非急叫一聲:
“快走!”一把抓住餘樹奇手臂,即往後倒躍,衝着撲面的硝煙,後退二三十丈。
餘樹奇不知她有何所見,待在硝煙外面停下身子,才茫然道:
“姐姐見了什麼?”
譚妒非道:
“那人已經炸碎,要是還站在原處,被血肉兜頭淋下,豈不髒死人啦?”
餘樹奇這才知道女孩子本性好潔,所以譚妒非在這種時候,還記得招呼他退後,不覺點一點頭,縱目向各處一看,卻見側面又有幾條人影飛縱過來。
譚妒非不待他開口,即叮囑道:
“這回可別把人打死了,要抓活的來問,有人在莊前廝殺,你我在後面救人,總要方便得多!”
餘樹奇頷首道:
“還是姐姐想得周到!”
譚妒非羞澀地一笑道:
“你就會灌人家迷湯,姐姐,姐姐地亂叫,也不問自己到底多大啦!”
餘樹奇看譚妒非的年紀確要比他自己少一兩歲,“姐姐”兩字不過是對她的尊稱,否則,才一見面,怎好把人家叫成“妹妹”?這時聽她一説,本要改個稱呼,卻又故意撒賴道:
“我才出師門,還不懂事,要叫你姐姐,才肯照應我嘛!”
譚妒非花容忽然一黯,幾乎是哭的聲音道:
“照這樣説來,你是不喜歡我,不肯照應我啦?”
餘樹奇急了起來,也不知如何是好,輕拍她香肩道:
“那裏,那裏?,……哥哥沒説不喜歡你呀!”
譚妒非抬起頭來“噗嗤”一笑。
她這一笑,端的是: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直把餘樹奇看得又驚又喜,默了半晌。
譚妒非一顆寂寞的心,因餘樹奇自稱一聲“哥哥”而震響了心絃,但也因他痴痴望在自己瞼上,而有點兒害羞。深情地望他一眼,立又低下頭去,佯嗔道:
“那有這樣看人的哪?看夠了沒有?”
餘樹奇笑道:
“就看一輩子也不會夠!”
譚妒非年紀雖然較小,-十五六歲的少女也是情竇已開,平若一心在水雲洞等待方蓉,不欲離洞遠行,所以由譚妒非代替她探查方芙的劣跡,每次出行的時日雖短,而次數卻是不少,外間的事物,更令這情竇初開的姑娘增了幾分閲歷。
再則湘女多情而濫愛,桂女多情而坦率,湘桂邊境山林曠野,不乏原始時代的情歌,那些熱情而坦裸的歌詞,直唱得這姑娘心跳不已,若非平日教養有素,加上自負才貌技藝,只怕早已跌進愛海,這時遇上餘樹奇這樣一位少年郎,早就芳心默許,恨不得投入郎懷-
她雖不裝作,仍是嬌羞,輕輕“啐”一聲道:
“你那裏學來這份貧嘴?要打你啦!”果然捏起粉拳,不痛不癢地在心上人胸前槌了一槌,接着又“噗嗤”一笑。
大抵少女嬌痴憨態最易迷人,餘樹奇縱是不解風情,也免不了心裏甜滋滋,面上喜孜孜地跟着她笑了。
這一對小情人為了表露心裏的愛慕,幾乎忘了身在險地。譚妒非輕敲人家一槌,見他仍然痴笑望自己臉上,還待多撾他幾下,忽覺眼角邊緣,人影晃動,急叫一聲:
“哥哥不要痴啦!敵人到了!”
餘樹奇驀地一驚,舉目看時,五位老人已相距不過十丈,認出來人正是要交手而來不及交手的徐概一行五老,急着説一聲:
“妹妹!這五個並不太膿包!”
譚妒非見心上人懂得先提醒自己留意,心裏又是一甜,報之以甜蜜的一笑,立即向來人一揚蛾眉,“呔”一聲喝道:
“快給我站住!”
獨行客徐概在譚妒非的喝聲中飄然在距她兩丈處一站,餘下四老也分別列在徐概兩旁。
譚妒非不知這五位老人是何許人也,右手的“碧蘿劍”一指,喝道:
“老兒報個名來,再上來受死!”
徐概早先見譚妒非用紅綾羅帶與宋敏、方芙交手,知她輕功卓越,藝業尋常,此時見她手裏各拿有一條軟帶作為兵刃,還要裝腔作勢,吆吆喝喝,不由得好笑道:
“姑娘家們還是回去學針黹罷!南嶽五老不與你一般見識!”
説起“南嶽五老”的名頭,在江湖上確是響噹噹的人物,老大就是萬里飄風獨行客徐概,他一套陰陽掌法神奇莫測,掌力之雄,直可穿山裂石,幾十年來確無人敢觸他虎胡。因此,他便自高自大地詡為獨行客。
另外四老是喪門弔客古熙,湘水漁人崔立,煙霞嘯客朱楓,山左樵夫毛川,各有一身特異的藝業。
這五位老人既非同門,更非兄弟,也不是同鄉,只因臭味相投,才佔隱名山,結為五老,果然使江湖人物見南嶽而卻步。
徐概為了要收“先聲奪人”之效,特意炫耀“五老”的名頭,焉知這一對少年男女俱是初出茅廬,根本就不知老與不老,譚妒非嘴角徽徽一翹,鼻裏“哼”一聲道:
“你們老還是岳廟的神主老?”
南嶽五老竟被拿來與木偶相比,怎不教他氣極?喪門弔客八字眉梢微垂,嘿嘿兩聲道:
“小妞兒活不耐煩了,老夫先迭你終便是!”膝蓋徽動,已斜裏飄出,擋在徐概面前。
譚妒非抖腕一指,一縷勁風自“碧蘿劍”尖發出,疾射喪門弔客鳩尾穴,同時叱一聲:
“亮兵刃再來!”
喪門弔客身形才定,忽感勁風臨身,急挪開兩尺,吊鬼眉一皺,橫目向譚妒非一瞥,又嘿嘿兩聲道:
“妞兒真還有一手,怪不得狂妄……”忽然猛喝一聲:
“接招!”一晃身軀,即達譚妒非面前,右臂一伸,五指透出五縷勁風撲奔譚妒非面門,左臂卻由右肘下突發一掌。
譚妒非不防對方忽然大喝,嚇得後躍一步,回到餘樹奇身邊,立見對方拳形一動,掌風即到,急一揮“碧蘿劍”,但聞一連串的爆音,劍上雖已充實內力,仍被震得來回彈晃,不由得怔了一怔。
但那喪門弔客更加駭異他這一招“暗渡陳倉”,原是萬無一失,那知被對方一位二八年華的少女輕搖“羅帶”,掌勁即全被化解,這一來,使他不得不重對敵人估價。只聽他哈哈一笑道:
“妞兒再來兩招!”身法一變,掌動如輪,霎時閭,一陣陣勁風捲到。
譚妒非哼了一聲,將一對以碧蘿絛製成沒有鋒口的劍舞得一片青光,向掌風捲進,但聞“噼噼啪啪”一陣爆音響處,青光已直迫喪門弔客身前。
喪門弔客真料不到這少女僅用兩段“羅帶”作兵刃,即有恁般凌厲,一下子被攻得連連倒退。
煙霞嘯客見勢不好,一聲厲嘯,震得鄰近的鐵瓦飛躍,接着又冷笑一聲道:
“古老二!別忘了用傢伙!”
譚妒非知他提醒喪門弔客古熙以兵刃對招,也就冷笑道:
“朱老兒連你算上!”話聲中,雙劍一卷,右擋古熙,左取朱楓,居然未把南嶽五老放在眼底。
餘樹奇暗驚道:
“這妹妹也未免太過,一個還未分勝敗,偏要多惹一個。”他生怕譚妒非有失,也將那枝六尺來長的“碧蘿劍”在手中抖了兩抖,暗蓄真力以應突變。
煙霞嘯客聽譚妒非一語未畢,一股鋭風已朝丹田重穴衝來,騖得向上一拔,喝一聲:
“你找死!”一個“雲裏翻身”頭向下,腳向上,雙掌一揮,一股凌厲無比的勁風罩向譚妒非頭上。
譚妒非若是劍掌並用,對於這種內家掌勁不見得不能抵禦,無奈她一時好奇,把兩根截下來的碧蘿絛,當作兩枝軟劍來用,雖得真力運入“劍身”,但也只是一條直線,所以鋭於攻,拙於防,一見煙霞嘯客凌空下擊,知他這一掌非同小可,便打定不接招的主意。
煙霞嘯客這一掌已盡全力,不-其餘四老認為譚妒非無法倖免,他自己也認為那狂傲少女難逃一掌之危。
那知正在暗喜的時候,餘樹奇一聲暴喝,一股狂飆向譚妒非頭頂上一卷,煙霞嘯客即覺掌勁被橫力一衝,整個散去,眼底一閃,那少女已無影無蹤,同時聽到山左樵夫一聲大喝。
原來譚妒非也恰在餘樹奇發掌的同時,一扭纖腰,電閃般到了山左樵夫身前,分心就是一劍。
山左樵夫與廝殺中的三人相距五丈開外,那會想到這姑娘會找到他頭上?猶幸全神注視譚妒非如何應付煙霞嘯客一招“寒月籠沙”,才瞥見一條纖影向他衝來。
起先還以為譚妒非為了閃避,才有此一閃,及至看到纖影一射而到,這才驚覺人家故意找他交手。因為發覺過遲,而且對方又以“羅帶”作為前導,封掌發招全已落了後着,只得一閃數尺。
由得雙方來去均疾如奔電,但山左樵夫到底遲了一着,被譚妒非“唰”地一劍過去,將他左邊衣袖劃破一道長有尺許的裂口。
譚妒非一招得勢,卻笑呼一聲:
“哥哥!你怎地還不打?”
南嶽五老各有一身藝業,在江湖上大有名聲,原無以多為勝的念頭,卻給譚妒非一陣亂攻,激得大發肝火。
煙霞嘯客性子最烈,高呼一聲:
“徐老大!對此狂妄的賤婢,還要講什麼道義?”錚一聲響,首先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鋸齒薄刃刀。
餘樹奇尚未答譚妒非的話,即見煙霞嘯客拔刀,看他那刀形奇特,刀光浮動,知是一件罕有之物,恐怕譚妒非的碧蘿劍會被鋸齒刀拉斷,急呼一聲:
“妹妹!這個讓我來對付!”也錚地一聲抽出自己的金精劍。
前時南嶽五老雖曾見餘樹奇用金精劍與蕭恭雨交手,但因相隔尚遠,看不清是什麼劍,這時再見一枝軟劍,徐概急喝一聲:
“老四且慢!”一閃身軀,搶過煙霞嘯客面前微微拱手道:
“請問小哥手上的是金精劍還是軟晶劍?”
餘樹奇聽他問得大有文章,怔了一怔,譚妒非已躍迴心上人身旁,蛾眉微揚,搶着道:
“老兒問這個作甚?”餘樹奇怕她又和對方鬧翻,忙道:
“我的是金精劍!”
湘水漁人微微一笑道:
“金精劍是獨孤子的隨身寶劍,怎會落在你手?休得在這裏騙人!”
餘樹奇心裏不悦,大聲道:
“金精劍何以在我手中,你可管不着,軟晶劍在方士哲手上,你們可自己看去!”
譚妒非接着“哼”一聲道:
“他們一丘之貉,教他看甚麼?往閻王殿再看罷!”
湘水漁人臉色微變,敢情他日常釣魚之故,仍然能忍耐得下來,獨行客徐概想是與金精劍有點淵源,微微作色道:
“是金精劍就好辦了,老夫還要問一句,你是獨孤子甚麼人?”
他這一問,可教餘樹奇十分難答。要説是獨孤老人的門下,則獨孤老人未教過他一招半式,要説與獨孤老人並無淵源,則須將得劍經過從頭講起。
往事從頭説也並不費多少力氣,只怕被夾七纏八鬧個不清,莊前廝殺的聲音隱隱傳來,可知格鬥正烈。進攻碧芙山莊的是什麼人,餘樹奇無從知道,-他卻替他們擔憂。因此,略一沉吟,毅然道:“獨孤老人是我再傳師父,你問這個怎的?”
萬里飄風獨行客仰天大笑道:“端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好小子!你認命了罷,老夫可要你頭血濺地了!”話聲一落,雙目兇光射出,一步步向餘樹奇捱近。
譚妒非嬌叱一聲,即待上前。餘樹奇急一拖她手腕,輕説一聲:
“且慢!”接着昂首挺胸,面對獨行客道:
“我餘樹奇決不是怕你,但我師早遭人毒手,我只是由他留下的寶劍與秘笈,而自承為它門下,師門恩怨,我一無所知,你老與我師何仇,不妨先説個明白!”
南嶽五老聽這少年人氣概昂藏地説出這一番經過,不禁相顧愕然,獨行客也微微一怔,隨即道:
“不論你是否獲得獨孤老賊授藝,你既自承為它的門下,而且承受他的藝業和寶劍,也就該填我胞弟一家七口的命來……”
餘樹奇先説一聲:
“那是當然!”接着又道:
“先師殺戮令弟一家,是你親見?”
獨行客面色一沉,喝道:
“雖非親見,但他斗膽題壁留詞,而且用的是獨門暗器碧磷沙那還有假?”
餘樹奇搖搖頭道:
“我雖未獲先師面授一招半式,但曾搜盡遺物也未見什麼碧磷沙,此事大有可疑!”
獨行客還在沉吟,煙霞嘯客已喝道:
“任你小子狡辯,還想圖逃死命麼?”
餘樹奇怒道:
“難道怕你麼?”
煙霞嘯客一聲厲嘯;招過獨行客身前,鋸齒刀一揮,已向餘樹奇攔腰削來。
餘樹奇不閃不避,覷定鋸齒刀將臨身側,閃電般反手一劍,“當”一聲響,煙霞嘯客身不由己被震開幾步。
南嶽五老見狀不禁駭然。
山左樵夫毛川大叫一聲:
“大夥兒齊上!”一探腰後,取出一柄烏金鬼頭刀就手中略為揮舞,即湧起一輪烏光,挾着勁風而到。
湘水漁人取出一個尺許長的小筒在手上一抖,-聞“克嚓”一聲,竟變成丈二長的釣竿,尖端鋭利如錐,叫一聲:
“讓我先釣一尾大魚!”也向餘樹奇的期門穴疾點。
喪門弔客使的是兩節藍白相間,像哭喪棒般的短棒,但因譚妒非緊靠餘樹奇身側,擋在他進擊的方向,所以才喝一聲:
“賤婢!”雙棒向她身前直搗。
獨行客仍然是一雙巨掌,透出兩片赤光,分別劈向這對少年男女。
要知南嶽五老藝冠羣倫,而且同時出手,這份功勁那怕不比各自為戰勝過十多倍?
譚妒非見喪門弔客一雙哭喪棒勢猛力沉,生怕不急出手迎戰,便落後着,那知才嬌叱一聲,即聽到心上人叫一聲:
“休慌!”織腰一緊,身軀已被挾退十幾丈,落在土崗上被爆炸過的坑沿,不禁又羞又惱,叱道:
“你怎麼了?”
餘樹奇笑説一聲:“請看!”
譚妒非一看原來站身所在,五老的掌風,兵刃,交擊得“啪啪噹噹”怪響,不禁笑罵一聲:
“你就會使壞!”
餘樹奇笑道:
“我們過那邊救人去!”
譚妒非道:
“怎生走法?”
餘樹奇道:
“由芙蓉花上走沒事!”
在餘樹奇的心意,認為南嶽五老一口咬定獨孤老人殺徐概家人,自己既無法證實,也無法解釋,若再廝殺下去,定難免有所傷亡,豈不是沒有仇也搞出有仇來?
照説南嶽五老既與方士哲合夥,殺殺幾個也不見得有何差錯,但牽涉有師門恩怨,若不加以剖白,豈不教師門永遠被別人誤會,故使學過獨孤老人絕學的後輩永遠被人認為是邪魔外道?
因此種種顧慮,餘樹奇便想暫避其鋒,讓時間揭破這個秘密,到那時候南嶽五老自然因真相已明,而有所悔悟。但他這種只是自己一人的玄想,不僅是南嶽五老不明白的用意,連到緊傍在他身邊的譚妒非也無法瞭解。
南嶽五老當時因為敵人忽然飛走,以致收勁不及,自己亂碰一陣,已是又驚、又羞、又惱,再見他兩人悠哉遊哉站在沿坑談笑,彷彿不將跟前的廝殺當做一回事,更加火上添油。
獨行客冷笑一聲道:
“小子倒是滑溜、腿快,但是,今天不死不散,你兩人別打算逃得了!”回頭向他四位同伴掃了一眼,準備有所吩咐,餘樹奇已大聲叫道:
“徐老兒!我們不是怕你,不願和你們打的原因,是要教你日後能查出真正的兇手,若果這時連你也打死,你也就要含冤地下,永不超生,反使真兇道遙法外……”
喪門弔客霹靂一聲大喝,身子隨即撲上,罵一聲:
“你敢胡説!”雙棒已捲了上前。
方才餘樹奇挾有一人,尚且能逃出五老兵刃掌風之下,此時兩人計議已定,正是可戰、可守、可走的形勢在握,那還把一個喪門弔客放在眼裏?俟他撲到相距不及一丈,左手猛劈出掌,要把他迫轉回頭,同時還大喝一聲:
“只怕你就是冒名的獨孤子?”
喪門弔客早知這少年男女全不易與,一見餘樹奇掌形翻動,立即雙棒一點地面,倒翻上空中數丈,餘樹奇一掌落空,竟捲起一路煙塵,遠達十丈開外。喪門弔客急於閃避掌勁,沒聽清餘樹奇説什麼東西;-那獨行客聽進耳裏,不由得又是一怔。
這種神情已被餘樹奇看在眼裏,順手向空中一揮掌,將喪門弔客迫落一旁,卻聞莊內一聲厲叫。
那厲叫的聲音進入餘樹奇的耳裏,驚得他心膽皆顫,一把拖着譚妒非接連幾縱,已登上芙蓉花樹。
譚妒非不知他何事恁地忽忙,羞急得連呼:
“放我自己走!”
原來餘樹奇聽到那厲叫的聲音絕像田毓方叔叔,所以來不及説明情由,拖得譚妒非,兀自忘了放手。這時聽她嬌呼,忙將手一鬆,説一聲:
“快救人!”話聲搖曳中,身形直如電光飛射,衝起破空的鋭嘯。
譚妒非見他恁般急迫飛走,情知事出非常,也展出平生絕藝,如流星趕月般筆直追。
徐概雖自命為“萬里飄風”,-他眼看二小腳不沾地,恍若電閃雲馳的輕功身法,也不禁嘆一口氣道:
“老了-只好由他們年青人鬧去罷!”
喪門弔客恨恨道:
“老大恁般喪氣?你不追,我追!”話音落下,身形縱起。萬里風獨行客説一聲:
“那有不追之理?”不消幾個起落,已搶過喪門弔客的前頭,但他心裏一個疑團,終莫能解。
由莊後到達莊前的曠地,最少也有一里遠近,但以餘、譚兩人輕功來説,還不是頃刻即到。
餘樹奇相距廝殺場地猶有二三十丈,即看出是十幾名道士與碧芙山莊的人打得捨死忘生,道士那邊已有好幾人倒在地上,其餘也人人顯出招式凌亂,方士哲捧着一柄銀光四射的寶劍站在一旁督戰,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不禁心頭冒火,可就看不見田毓方在何處,當下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大喝一聲:
“方士哲!有種就敢接餘樹奇三招!”
方士哲早聞莊後地雷頻響,所以請南嶽五老趕去援助,認為以南嶽五老那樣藝業,定能堵住來敵,讓這邊結束廝拼,然後轉往莊後,因此,頻喝令手下人對來敵急攻。那知沒有多少時候,即瞥見兩條身形竟如流星換位般,先後飛掠而來,南嶽五老竟零零星星落在敵人身後。
他略一凝視,即認出前面一個是餘樹奇,後面那少女定是蕭恭雨回來報説的譚妒非,急吆喝手下人加緊殲敵。正在慌忙急亂的成敗關頭,餘樹奇已指名叫陣,方士哲記起那柄化骨的毒刃猶覺心寒,但當在手下人的面前,又不能示弱,硬起頭皮喝一聲:
“小雜種膽敢過來!”
餘樹奇一瞥間又見原先誘平阿姨入彀的張向祥,這時正與幾名中年壯漢,包圍一名道士,打得難解難分。暗道:
“要問平阿姨的消息,正要找這老賊!”心念方罷,譚妒非也恰來到身邊,忙説一聲:
“妹妹去幫那些牛鼻子,待我擒下那狗頭!”大喝一聲:
“餘樹奇來也!”即與譚妒非雙雙撲下。
張向祥分明聽得餘樹奇與他莊主喝陣,那會想到人家竟找到他頭上?猶在大顯威風的時候,忽覺腦後風聲,回頭一看,即見兩個指尖對正雙目戳來,嚇得叫出一聲:
“噯呀!”迅即仰身倒下。
但餘樹奇取雙目的“二龍搶珠”本是虛招,右劍向下一落,把張向祥的胯骨刺個對穿,又痛得他一聲慘叫,仰跌地上。
餘樹奇一劍刺倒張向祥,生怕他的同黨來救,反手一劍,向圍攻道士的壯漢掃去。
他這一招迅如電射,但見毫光一閃,就聽到一聲慘叫,八段屍同時倒地,敢情其中有三人竟連慘叫也來不及。
剩下兩名相距較遠,瞥見同黨死得太快,竟驚得呆在當場,被那道士一劍一個,登時了賬。
在這時候,四周的慘叫迭起。慘叫聲中,但是一條織影帶着兩道碧綠光華在人叢裏穿插,每到一處,必定有幾人倒地。餘樹奇解了這名道士的圍,也就向橫裏殺去。
羣賊見新來這對少年男女猛若天神,以為他是哪吒再世,魔女臨凡,驚譁一聲,即向四面逃散。
方士哲取出一面小鑼,“噹噹噹……”一陣急敲,大喝一聲:
“不許走!”同時撲進揚中,對準餘樹奇一劍劈下。
餘樹奇心説:
“好哇!正要看你有多少能為!”奮力一劍搪去,“當”一聲搪個正着,方士哲身子被震得一陣顛簸,歪歪倒倒連遲七八步遠。
萬里飄風頭一個趕到,大喝:
“小子敢狠?”雙臂一伸,打出兩股狂飆似的掌風,擋在餘樹奇前面。
餘樹奇因為姑姑的情面上,本來就不能對方士哲下辣手,見萬里飄風掌心一到,也突發一掌擋退來勢,罵一聲道:
“徐老兒再不自量,休怪我餘樹奇下手不留情!”
譚妒非嬌呼一聲:
“奇哥哥!你留什麼情,盡殺就是!”
話聲甫落,花樹上一聲厲嘯,接着罵一聲:
“賤婢好狠!”煙霞嘯客已飛縱過來,鋸齒薄雙刀即迫身前。
譚妒非哼了一聲,碧蘿劍已迎了上去。
要知由碧蘿絛截成這種怪兵刃,在內家高手用起來,無論點、削、搪、劈,都與鋼鐵製成的刀劍獲得同等效力,當年玄女就曾用樹枝為劍,與猿公搏刺,並還得過勝利-
那碧蘿絛的外套,是編織而成,總不能像刀劍那樣平滑,與鋸齒刀這一類多刺兵刃對敵就難免吃虧。
譚妒非一時失算,居然刀來劍擋,那知一劍上去,立覺掌心一緊,原來碧蘿劍已被鋒利的鋸齒鈎住。
煙霞嘯客喜得喝一聲:
“賤婢還小撒手!”
譚妒非碧蘿劍被鈎,雖是一驚,但她手上還有一枝,身上還有兩枝,而且是不花錢的東西,也不十分着急。用力將被鈎住的碧蘿劍向後一扯,立即一送,同時喝一聲:
“連這枝也給你!”將另外一枝向煙霞嘯客擲去。
煙霞嘯客以為對方定要爭奪兵器,不妨有此突變,以致用力過猛,身軀向後一仰,眼見一劍當胸飛來,急得往側裏翻身,那知譚妒非早有不一定要回碧蘿劍的打算,搶身上前,雙掌下擊,一腿飛去,嬌叱一聲:
“滾!”
此時,煙霞嘯客身已將倒,僅避得開致命的雙掌,被譚妒非一腳踢中尻尾骨,痛得慘叫一聲,身子滾出丈餘,登時暈死過去。
譚妒非一招將煙霞嘯客踢個半死,南嶽四老盡皆駭然,山左樵夫毛川的鬼頭刀,湘水漁人的長釣竿,喪門弔客的哭喪棒,都同時向譚妒非進招。譚妒非一俯身軀,撿回跌落地上兩枝碧蘿劍,一招“迴風卷葉”,雙劍一上一下向三老掃去。
煙霞嘯客一柄鋸刀尚鈎在碧蘿劍上,被譚妒非這樣一掃,竟脱而出,疾射喪門弔客身前。
喪門弔客駭得一個縱步,讓那鋸齒刀飛去,卻被譚妒非跟着一劍掃到,恰將他一隻鞋底削落。
這是南嶽三老為了緊急救人,以致被譚妒非乘機弄巧。喪門弔客吃了小虧,長了見識,他在五老中排名第二,藝業豈能太弱?一招失利,定下心神,哭喪棒揮出兩團異光,與湘水漁人,山左樵夫將譚妒非圍在核心。
譚妒非因三老結成陣勢,星眸一瞟,見心上人也被幾位老人圍起來打,瞥見其中一位老人手中一枝長劍幾與心上人的一般,忙叫道:
“奇哥哥!那使劍的糟老兒可是方士哲?”
餘樹奇一劍震退方士哲,恰遇萬里飄風獨行客到來,方士哲,溪山客安臣、青雲客張驥也同時撲到。他對於獨行客、溪山客、青雲客的三般兵器,仗着一身藝業盡能應付裕如,惟有方士哲那枝軟晶劍與及左手的“百毒塞沙”卻教他有所忌諱。
以致在廝殺的時候,仍得留神方士哲的左手,才被敵方四人有攻有守。這時聽譚妒非尚能從容發話,心裏一寬,笑説一聲:
“正是!”
譚妒非道:
“你過這邊來打,讓我去奪它下來!”
方士哲聽他兩人一唱一和,竟是欲奪自己的寶劍,忿怒得幾乎忘了進搭,卻見一道纖影飛來,急向後一退。
餘樹奇瞥見譚妒非話聲一落,即衝破三老包圍,躍身過來,心裏又喜又驚,又是好笑,忙道:
“當心老賊的百毒寒沙!”恰周喪門弔客三人追了過來,急揮金精劍一攔,左手一掌劈出。
喪門弔客冶笑一聲道:
“小賊能接我六人半刻,就準你天下第一!”
餘樹奇才説得一句:
“這有何難?……”忽又聞一聲驚呼,駭得叫一聲:
“田叔叔!”虛撇一劍,即向聲源來處撲去,瞥眼間,即見一位道裝人物已是披頭散髮,左臂鮮血淋漓,也不問那道裝人物是否田毓方,寶劍一揮,已橫斷兩人,這才問這一句:
“道爺可是我田叔叔?”
要知碧芙山莊除了十幾位老人武功卓絕之外,餘下一班莊漢,個個也是強手。田毓方激戰多時,先被敵人刺了一劍,由於那聲厲呼才把餘樹奇召來。
餘樹奇到了廝殺的場所,見的盡是道士,一時想不到田毓方戴起黃冠,雖然自報姓名,好待田毓方先招呼他,那知田毓方神智半昏,只知奮力殺敵,再則天下同姓同名的人很多,他認為奇兒已十年前死去,縱使聽到“餘樹奇”三字,也只道是同姓同名,怎敢相認?
及至第二次被敵人削落黃冠,再度驚呼,聽到餘樹奇喊出“田叔叔”,又問他一句,這才悲喜半參,精神振奮,叫一聲:
“你真是奇兒麼?”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那處來?”十年不相見,莫説生離,早疑死別,這時忽爾相逢,那有不悲、不喜、不痛、不憐之理?但是強敵當前,無暇敍舊,餘樹奇只説一聲:
“正是奇兒!”立又叫道:
“田叔叔!你們帶傷者過獨木橋,這邊由我和譚妹妹來擋!”
田毓方見奇兒不但未死,十年竟學得那樣俊的功夫,不禁喜極而淚,嘶聲高呼道:
“韋師叔!我們退回去好麼?”
餘樹奇正在迫殺敵人,忽聽田毓方高呼師叔,縱目看去,郎見一位老道長嘯一聲,自己也忙叫:
“妹妹過來!”
譚妒非聽得餘樹奇喚她,嚶了一聲,立即縱步回頭。
碧芙山莊的人已死傷不少,見敵人要走,那裏肯放?
方士哲凜若天神般大喝一聲:
“一個也休放走!”
那些莊漢想是在淫威之下已久,被方士哲一喝,明知是死,也得向前衝來。田毓方和他的同伴剛將傷者扶起,見狀又年迫放下,待與碧芙山莊的人再廝殺一場。
餘樹奇急喝一聲:
“列位速退,這裏有我兄妹便夠了!”譚妒非聽他當眾叫喚得恁般甜蜜,也接口叫一聲:
“殺!”雙劍反捲敵陣。
原先發出嘯聲的老道敢情是田毓方的師叔,這時也氣概昂藏地喝道:
“道通!道玄!你等率眾先退,我和兩位小俠斷後!”長劍一揮,也反撲上去。
餘樹奇一看敵方除了方士哲和幾位老人不算,單講壯漢就有三四十人,方士哲先前敲鑼之後,每一間的門户俱已洞開,各有三四十人小心翼翼由路上奔來,若果讓那夥人到來,豈不愈殺愈亂?當即俯身抓起一把泥土,用重手法向敵陣一灑。
方士哲和南嶽五老等一班高手對餘樹奇大有顧忌,所以餘樹奇一舉一動盡落在他的眼中,一見沙石灑出,立即騰身而起,-那些莊漢個個被沙石射得如同鋼針刺體,在呼痛聲中,登時四散。
餘樹奇三人趁機進擊,又和方士哲幾位高手打成一團。眼看田毓方一行負死扶傷,通過獨木橋,忽又聞遠處傳來一位老婦的聲音喋喋狂笑。
那人內力充沛,但雙方聽她嗓音十分陌生,全都為之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