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裏,畫樑雕棟,金碧輝煌,不亞於公侯府第。
這時酒筵齊備,山珍海味,水陸並陳,十分富麗。
偌大的大廳,一共怕不有十多席之多,正中一桌虛位以待,其餘的按照天靈教中的職位,早已坐了下來。
蕭銀龍等一進廳門,那般人全都鵠立起來肅靜無譁。
天靈教主皇甫英朗聲説:“今天一切儀注全免,各位盡避開懷暢飲,一則歡娛蕭裘二位佳賓,二則為今天演武論藝之慶,武場的一切過節,但願在杯酒之中盡消!”
皇甫英言罷,天靈教中,壇、香,舵主,全都雀躍三丈。
這時,皇甫英肅手讓客:“蕭小俠、裘姑娘,前來本教,雞公山蓬華生輝,請來上坐!”
蕭銀龍慌忙説:“萬萬使不得,幫會教條,主不離位,還是教主獻位!”
皇甫英那裏肯坐。
兩人彼此謙讓,久久不決。
還是裘若蘭秀眉一揚説:“依我之見,還是由鄭老前輩首席,其餘就勿須太謙!落入俗套!”
鄭再興一捋髯須,爽朗的哈哈一笑説:“裘姑娘既然如此説,老朽就有僭了!”
説時,大步坐了首席。
於是左面是蕭銀龍皇甫英,右面是裘若蘭皇甫燕。
杯盞交錯,猜拳行令,一席飯直吃到黃昏時候,蕭銀龍一再告辭,怎奈皇甫英兄妹一再殷殷挽留,天靈教教眾輪番敬酒。
賓主盡歡,已是斜月東上。
蕭銀龍由席上站起,舉杯朗聲説:“各位!在下同裘師妹路過貴教,承蒙多情款待,感激莫名,實因有要事在身,急須離去,今後貴教如有需在下之處,在下定願效犬馬之勞,言盡於茲,借花獻佛,請盡此杯!”
説完,一仰脖子,乾了手上的酒。
天靈教主皇甫英見銀龍執意要走,這才擺手説:“擺隊送客!”
正廳上,轟雷也似的應了聲:“是!”
接著-“擺隊送客!”之聲,依次傳了下去,廳上一班教眾,立刻走了個盡淨,只剩下鄭再興皇甫英兄妹。
皇甫燕拉著裘若蘭的手,依依不捨的説:“蘭妹妹!辦完了事,無論如何,再來雞公山盤桓幾天!”
説時,眼睛濕潤潤的,又向蕭銀龍偷窺了一眼。
裘若蘭生性敦厚,又是性情中人,也不免有些黯然,低説聲:“燕姐姐!只要我與蕭師兄的事辦妥,迴轉會仙峯,雞公山乃必經之路,一定專誠拜訪!多聚幾天!”
此時,一箇中年漢子,手執一枝杏黃三角旗,飛似的跑進廳來,恭謹朗聲説:“啓稟教主!儀仗已齊,請蕭小俠、裘姑娘起駕!”
天靈教主皇甫英一揮手説:“知道了!”
然後含笑向蕭銀龍説:“蕭小俠,請!”
蕭銀龍不再謙辭,含笑點首,也應了聲:“多謝賢兄妹!”
大廳外面石階之下,雁字排開兩列黃衣壇主,人數不多,但一色的黃衫長劍,全都扶劍為禮,甚為恭謹!
蕭銀龍深知壇主之尊,在一幫一教職位甚高,緊走兩步,拱手説:“勞動各位壇主,在下甚為不安!”
一眾壇主齊聲回應:“小俠太謙了!”
鄭再興送下台階,朗聲説:“小俠師兄妹慢走,恕老朽不遠送了!”
蕭銀龍一拱手説:“前輩請留步!”
於是,銀龍若蘭在前,皇甫兄妹在後,肅容走過黃衣壇主所列隊前。
此時已到了大門,黃衣壇主也隨後擁著跟上。
大門外,廣場中,數十藍衣香主,一色勁裝,在明月皎潔之下,色彩鮮明,各捧雁翎刀,單掌扶胸,躬身為禮。
蕭銀龍抱拳齊眉,口中連聲説:“有勞各位!”
裘若蘭也螓首連點微笑緩行。
出了大門,一箭之地,火炬通明,如同白晝,天靈教各路舵主,高矮不一,老少羣集,各執應手兵刃,前後站成兩排。
蕭銀龍等一到,他們同聲高呼:“恭送蕭小俠下山!”
銀龍一見,連忙抱拳還禮!
但見一眾舵主,除了隨身兵刃以外,胸前各佩一面銀牌,銀牌之上,刻有各舵的字號,安窯的所在。
天靈教主皇甫英上前一步,含笑説:“蕭小俠,在江湖上行走,俠蹤所到之處,還望對本教各舵多加照應,如有指使,也請不要客氣!”
銀龍急聲説:“豈敢豈敢,今後所仰仗者正多!”
緊接著眾舵主之後,全是一色的黑衣短裝大漢,手中高舉火炬,一直列到山口的柵門之前,怕不有數百人之多,這個排場,實為江湖一般幫會教派所少見。
柵門之外,八個身穿錦緞的精壯大漢。
兩人牽馬,兩人墜盤,兩人執著酒盤,兩人捧著兩盤黃澄澄的金元寶。
皇甫兄妹這時搶上兩步,執壺倒滿了兩杯酒,分別送到二人面前,同聲説:“請盡此杯一紀相逢!”
他兄妹是各有心事,語意深長,使人聽來情誼不盡。
生離死別,原是最為惱人的事,此刻怎不叫人黯然神傷呢?
蕭銀龍裘若蘭,雖然與皇甫中兄妹初見未久,但一股誠摯的友情,已在內心裏深印不泯,又見這等大禮相送,更加説不出的離情別緒。
若蘭銀龍接過杯酒一飲而盡,全都留戀的説:“英兄請回總壇!”
“燕姐請到此止步!”
皇甫英兄妹又取餅兩盤金錠,塞向兩人的鞍袋之中,同聲説:“以壯行色,聊充膳宿之資!”
蕭銀龍慌急阻止説:“彼此道義之交,賢兄妹何必破費!”
皇甫燕的星目一轉,含意頗深的説:“此乃武林慣例,並非小看了你………你同蘭妹妹!”
她的“你”字出,略有靦腆之色,粉面紅起耳根!
蕭銀龍也是無可推託,只好吶吶的説:“如此多謝皇甫姑娘!”
語出,也有些訕訕的,玉面生暈。
皇甫英這時也接口説:“裘姑娘,舍妹自幼無人作伴,盼能抽暇來山盤桓!”
他雖為一教之主,但對兒女私情,也不覺有些靦腆。
卻是裘若蘭,大大方方的嫣然一笑説:“已與燕姐姐説過,改日一定拜訪!”
蕭銀龍見月色已近初更,立即接口説:“千里終須一別,在下就此告辭,隆情只有後報了!”
天靈教主皇甫英一招手説:“馬來!”
四個錦緞漢子,二人侍候一騎,將烏驪棗紅帶了過來。
蕭銀龍、裘若蘭兩人不願在此上馬,堅請皇甫兄妹回山,但推不過皇甫兄妹再三謙讓,二人只好認鏜上馬。
天靈教主皇甫英拱手説:“二位珍重!”
蕭銀龍還未答言,柵子門內嗚啦一聲,頓時簫笛齊鳴管笙合奏,細吹輕打,如同行雲流水,樂聲四溢。
皇甫燕嬌聲悽呼:“蘭妹妹!我可是等著你了!”
裘若蘭在馬上揮手回應説:“燕姐姐!回去吧!再見了!”
這時,樂聲轉為“陽關三疊”,曲調婉轉淒涼。
蕭銀龍一再回首,緩馳下山,走出數十丈外,還依稀看到山上火炬迎風,樂聲飄蕩,不由喟嘆一聲説:“皇甫兄妹太盛情了!”
裘若蘭微笑説:“我看皇甫燕對你有點不勝其情的意思!”
銀龍一抖繮繩,烏驪靈駒十分知趣的湊近了棗紅,低聲説:“蘭妹妹!你怎麼説出這話,難道我的心意,你還不知道嗎?”
若蘭突然變得多愁善感,也深深的嘆了口氣説:“人事滄桑,誰能逆料,不知未來………唉!”
蕭銀龍見若蘭忽然感慨萬千,不由奇異的説:“蘭妹妹,你何出此言,我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同在冷雲寺長大,難道天下還有比我們更親密的人嗎!我若有三心二意,叫我………”
裘若蘭一催棗紅,霍地前射五丈,同時嬌笑高呼説:“盡避相扯幹嗎?天色已近二更,再要追不上龍女老前輩,真不知那天才能追上,還是快一點吧!”
蕭銀龍也不再提不愉快的事,接著一緊絲繮,説:“蘭妹妹説得對!”
月光如洗,林木蕭蕭,夜風徐來,涼爽恰人。
兩人由於一心趕路,策馬疾行,全都沒再説話。
但聽四野蟲聲啾啾,蹄聲得得,深夜策騎,別有情趣。
忽然銀龍在馬上一楞,手指遠處急聲問:“蘭妹妹!那是甚麼?”
裘若蘭順著銀龍手指之處,楞楞的説:“沒有甚麼呀?大驚小敝的!”
蕭銀龍焉知裘若蘭劍招雖絕,是由於雲鶴仙長的指點,內功修為怎比得上自己,既經過龍女前輩的五年薰陶,又有“冰蟾”的奇遇,而目光不同呢。
因此奇怪的訥訥説:“你沒看見?”
裘若蘭突然由馬上一躍,上升三丈,攀著一棵筆直高矗的杉樹,極目遠望,立即大聲高呼:“龍哥哥!是不是有一道紅線也似的流光,疾射如矢!”
蕭銀龍也一躍上樹,運極目力看去,驚喜如狂的一拉若蘭的衣角,説:“快!快!那必是龍女前輩,在星夜趕路,快!”
由數丈高的樹梢一瀉而下,輕輕的落在烏驪神駒鞍上。
裘若蘭雖僅見到紅影一線,但相信龍哥哥的目力極強,也一疊柳腰,一式“乳燕投林”
落在棗紅馬上。
銀龍忙不迭的疾抖烏驪的繮繩,如飛衝下山去一面口中喃喃的説:“烏驪!我千里迢迢,就是為了追上龍女前輩,你可要發出靈性,黑夜之中,千萬別走錯了路途!”
若蘭聽他嘀咕禱告,不由好笑,又不敢笑,策馬緊緊隨著他的後面,寸步也不敢遠離。
烏驪棗紅兩匹馬,八隻馬蹄如同灑豆擂鼓,沿著下坡之勢,疾奔狂馳,半點不停,遠望田疇千里,已出了雞公山。
那烏驪寶馬,真是通了靈性,不等銀龍鞭策,發出一聲長嘶,直向柳林方向放蹄飛奔,如同一溜青煙。
片刻之間,月光下,櫛次鱗比,一大片屋舍,已遠遠在望,打量著,必是柳林小鎮了。
誰知那烏驪不奔柳林市鎮,反而一撒四蹄,轉向鎮的東北,一大片楓樹林處跑去,恁他銀龍抖繮勒纜,他也絲毫不停。
百十丈之路,眨眼即到。
蕭銀龍游目向楓林瞧去,不由大喜過望,不等馬停下來,一鬆手,拋去繮繩,飄身下地,雙腳一點,直向楓林射去!口中歡喜如狂的高呼:“前輩!前輩!可把龍兒想苦了!”
説到後來驚喜而泣,嗚咽著喉嚨,已撲到跌坐在一個極大壘墓碑前運功調息的蠻荒龍女的懷裏,如同遊子見到了娘一般!
蠻荒龍女風塵僕僕,一臉的輕愁隱憂,雙目中,早已濕潤潤的,一手緊抱著蕭銀龍,一手抹抹淚眼,哽咽著説:“龍兒!孩子………”
語不成聲,淚如雨下。
“前輩………龍………”
裘若蘭已滾鞍下馬,也依偎到蠻荒龍女懷裏。
蠻荒龍女一手抱著一個,抽泣不已,肩頭微動,雙手發抖,強掙著説:“孩子!難為你們了,我………”
她那能説得下去,只是把銀龍若蘭抱得更緊,一張臉,在銀龍臉上靠靠,又在若蘭臉上擦擦,淚流如注,哀痛欲絕。
一時,楓葉颼颼,寒夜如水,三個人擁在一起無言嗚咽,只有遠山的一二聲子規,陪襯這淒涼的場面。
良久………
蠻荒龍女抹去腮邊淚水,幽幽的説:“龍兒!你得到武林聖僧六傳的‘勘寶地鏡’,此乃武林中千載難逢之機,天大的奇遇!今後武林的興亡,武道的盛衰,全系在你一人身上,必須要恪守武法,振興武林,才不負寶鏡絕學,數百年的道統!”
蕭銀龍聞言,立刻心頭一震,暗想:原來龍女前輩對自己的事瞭如指掌。
因此肅容説:“弟子必謹守師訓,勉力而為!只是………”
蕭銀龍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深恐冒昧。
因為,在他的心目之中,認為蠻荒龍女,絕非殺害自己恩師之人。
然而,萬里關山,跋山涉水,追趕蠻荒龍女,為的何來?故此又不能不問個明白,不免左右為難起來。
卻是裘若蘭,娓娓的説:“龍哥哥!把那柄證物取出,請前輩過目!”
一言提醒了蕭銀龍,開口説:“前輩!龍兒恩師遇害之事,不知前輩可知道!”
提起了“了情大師”蠻荒龍女的神色一檁,頓時面容慘變,淚水泉湧,悲痛不勝的嗚咽説:“我………知………道………”
蕭銀龍霍然一驚,心想:難道真是她………
他不敢再想,只有探手在懷內取出那柄“金彎匕”來,雙手捧著,送到蠻荒龍女面前,也是語帶悲悽,哽咽著説:“這………就是殺………害恩………師的………兇………器………因此………”
蠻荒龍女一見“金彎匕”,哇的一聲,放聲大哭,伸手抓過了金苗刀,仰天悽聲狂呼:“烏蘭娜莎!烏蘭娜莎!你活著還有甚麼意思,你………”
裘若蘭見蠻荒龍女哭得淚人兒一般,不由也悲不自禁,哭泣不已。
蕭銀龍強忍淚眼,悲痛的問:“前輩!你認得這隻利刃!”
蠻荒龍女眼睛突然一睜,愕然良久,才沉聲指著“金彎匕”上的四個小字説:“烏蘭娜莎,即是我的乳名!”
蕭銀龍心頭一震,不相信的問:“難道………”
蠻荒龍女不等他説完,接口説:“你憑此刀,就斷定你師父是我殺害的嗎?”
銀龍恭身吶吶的説:“龍兒………不………不敢!”
蠻荒龍女勃然變色,銀牙一咬説:“不敢?你為何不説‘不是!’苦苦追趕,是不是要替那無情無義,鐵石心腸的宮子云報仇?”
她説得聲色俱厲,十分激動。
蕭銀龍不由腳下後退兩步,囁嚅的説:“龍兒天大的膽也不敢!祗不過想問個明白!”
蠻荒龍女怒猶未息的,沉聲説:“好,我就還你一個明白!”
她説完,探手在腰際一摸,嗖的一聲,金光閃耀,又亮出一柄苗疆利器,與那柄“金彎匕”一式無二的彎刀來,一揚腕,“篤”插在蕭銀龍的腳下,説:“偌!還你的明白,先看這枝“金彎匕”再説!”
蕭銀龍此時心亂如麻,只好戰戰兢兢的從地上拔起那柄“金彎匕”,再三省視,與殺害師父的那一把,一式無二,毫釐不差。
唯一不同之處,那一柄四個小字刻的是“烏蘭娜莎”,而手上的這一柄,四個小字卻分明是刻著“仙奴金蒂”。
他看完之後,仍然不明白,低聲説:“龍兒還………”
“還不明白是不是!俟!”
蠻荒龍女説完,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對著身側的兩塊大石説:“説來話長,你倆人坐下來,我會要你們明白!”
銀龍、若蘭二人互望了一眼,分左右坐了下來!
蠻荒龍女眼望著遙遠的天際,悠然説:“龍兒!你知道那匕首彎刀上刻的‘仙奴金蒂’是甚麼意思?”
蕭銀龍臆測的説:“若是猜得不錯,想也是一位苗疆女子的名諱!”
蠻荒龍女連點頭説:“一點也不錯,是一個女子的名字,這個女子,你見過!”
“我見過?”
“嗯!”
“前輩………”
“你聽我説下去!”
蠻荒龍女像是不勝感慨的接著説:“我們苗疆的規炬,無論生男生女,在三朝的浮餅會時,知親好友,同族中人,都要前來道賀,而來道賀的人,必須帶一定的禮物!”
裘若蘭半晌無言,至此,覺得奇怪,插口問:“哦!甚麼禮物呢?”
蠻荒龍女苦笑了一笑,説:“每人必須帶多多少少的銅鐵!”
蕭銀龍覺得奇怪,睜大眼睛問:“帶銅鐵做禮物!”
蠻荒龍女一雙鳳眼中光彩不同,彷彿又回到兒時的境界,聲音也提高了許多,望了若蘭銀龍一眼,繼續説:“在苗疆,人人有一把刀,這刀,就是用三朝時候親友們送的銅鐵所鑄,因此,門户越大,收的銅鐵越多,鏈成的刀匕就越利,因此,苗疆的刀,是出名的利器。”
蕭銀龍已意會到這兩柄同樣的“金彎匕”身上,揚了揚手中刻有“仙奴金蒂”的一把,猜測的問:“這兩柄刀就是這樣造成的?”
蠻荒龍女略一頷首,接下去説:“這兩柄金彎匕,是我同另一個苗女,也就是刻著名字的‘仙奴金蒂’做湯餅的數千斤銅鐵提煉冶制,因我們倆家在苗疆都是名門望族,收的銅鐵特多,足足煉了十年,到我倆十歲之時,才行了受刀禮!所以也特別犀利,在苗疆也少見。”
裘若蘭像小孩聽故事一般,聽得津津有味。
銀龍也聽得入神,靜靜的不發一言。
蠻荒龍女停了一停,又嘆了口氣,才又如怨如訴的説:“我與‘仙奴金蒂’巧在同年同月同日生,受刀禮又在一個巫壇舉行,那時苗疆之人,誰都誇我倆是一對姊妹花,又是門户相當,不但在受刀禮那天結為異性姐妹,而且互換‘金彎匕’,定下香火緣!”
蕭銀龍像是霍然大悟,陡然説:“噢!是了!殺害我師父的,一定是耶個‘仙奴金蒂’的女人!”
裘若蘭霍的一驚,急聲問:“可是!她為甚麼要殺我師父呢?”
蠻荒龍女嘆了口長氣,光彩閃閃的星眼,又有了水跡,緩緩的説:“孽障!”
蕭銀龍劍眉一蹙,忿忿的説:“前輩!仙奴金蒂………”
蠻荒龍女一擺手,止住了銀龍的話,又幽絲的説下去:“我與仙奴金蒂長大之後,一直親如姐妹,她因是武林世家,練成一身好功夫,我因天生異秉,也是苗疆揚名健女,兩人出落得鮮花似的,不知顛倒多少苗疆少年,但我倆互相規勉,絕不嫁苗疆庸碌之輩!”
裘若蘭原是女兒身,因此小嘴一鼓,同情的説:“這是自然!”
蠻荒龍女望著若蘭嘴唇一動,似笑非笑的又説:“平靜的苗疆,終於起了波瀾,忽然來了一個漢族青年,不但人材出眾,而且武功高不可測,數月之間,威震苗疆,未逢敵手。”
裘若蘭急忙插口問:“前輩!你同那位仙奴金蒂可向那位漢族青年挑戰?”
蠻荒龍女神色一動,恨聲説:“就壞在那次挑戰上………”
蕭銀龍慌急的問:“前輩!你失手了!”
“沒有!”
蠻恙龍女有回憶的甜蜜,也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憂容,搖了搖頭,然後接著説:“仙奴金蒂的“金彎匕”被他震出手,我與他一連三天三夜,除了各用些野果之外,足足換了千招,沒有分出勝負!”
裘若蘭更加聽得聚精會神,幾乎跳起來,迫不及待的問:“後來呢?”
蕭銀龍也睜大了一雙朗星似的眼睛,瞧在蠻荒龍女的臉上,一眨也不眨。
蠻荒龍女貝齒咬了咬下唇,略一沉吟説:“後來,我們三人成了不打不相識的知己,在苗疆遊遍了窮山惡水,在溪邊洗腳,清潭戲水,月夜高唱,清晨舞劍,的確過了一段多彩多姿的日子,令人追憶温馨猶存的歡娛歲月!”
裘若蘭黛眉深鎖,紅起粉面,脱口説:“男女之間,這樣恐怕要引起了情絲纏綿!”
一言中的。
蠻荒龍女幽幽的説:“孩子!你説得對,日久生倩,我與仙奴金蒂無形中,俱都愛上了那位人見人愛的漢族少年!”
蕭銀龍不以為意的説:“這也不難,他應該有所選擇!”
蠻荒龍女深深的吐了口長氣,説:“他選擇了,他發現我們倆同時愛上了他,他選擇了三十六計的上計,一走了之,不聲不響的遠離苗疆,遁回中原!”
裘若蘭插口説:“前輩何不趕到中原,找他把事説清楚!”
蠻荒龍女神情一振,朗聲説:“是的,我離開老母,瞞著仙奴金蒂,也單人獨自闖進中原,南六北七,走遍了一十三省,但那人卻如石沉大海,渺無音訊。”
蕭銀龍自認主意不錯的説:“他既是武林中人,前輩在武林中打聽,不怕找不到下落!”
蠻荒龍女壓低了喉嚨説:“呃!我遍訪武林,個性也變得暴燥,動輒傷人,稍有惡名者遇我者死,不知造了多少殺劫,開罪了無數黑道的高手,‘蠻荒龍女’四字,響徹了一十三省,震動了中原武林,一直三年,就這樣滿手血腥,一身命債………”
裘若蘭不由也嘆息了一聲説:“前輩這樣做,一則是心情惡劣,二則想借此激出那漢族青年!”
蕭銀龍異常關心的問:“不知那漢族少年的高手露面了沒有?”
蠻荒龍女搖搖頭説:“他沒有露面,卻驚動了苗疆的仙奴金蒂,她也兼程出了苗疆,在江湖上恣意殺戮,而且她不留真名實姓,同樣以‘蠻荒龍女’的名號,在武林中不分皂白,不問善惡,因此,‘蠻荒龍女’便成了眾失之的,武林中的女羅剎!”
裘若蘭螓首連搖説:“這豈不大糟,恐怕那人心中起了反感,越發不願出面,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蠻荒龍女面容一動,眼中恢復了先前的光彩,幽然説:“皇天不負苦心人,居然被我打聽出他的下落!”
裘若蘭不由欣然而喜,愉快的説:“阿彌陀佛!前輩!你可找到他了!”
蕭銀龍也愉快的説:“他隱藏在那裏?”
不料蠻荒龍女神情木然説:“長白山會仙峯冷雲寺!”
蕭銀龍身子一震,陡然站起,高聲驚問:“前輩!那漢族少年是………”
蠻荒龍女神情呆滯,悵然若失的説:“玉面書生宮子云!”
事出意外,裘若蘭、蕭銀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一時,三個人,六隻眼神一齊望著天上的悠悠白雲,林間的蕭蕭落葉。
許久……
蠻荒龍女才夢囈一般的説:“昔日的玉面書生,已變成了四大皆空的‘了情大師’,人面已非,豈不是蒼天冥冥中的安排,有意捉弄人!”
她言及至此,唏噓不已,悲悽之色,令人鼻酸。
裘若蘭的珠淚不禁奪眶而出,悲悽的問:“我師父當時怎麼説法!”
蠻荒龍女搖頭説:“宮子云不但一口咬定他已遁入空門,往事勾銷,而且大加苛責我不該嗜殺無事,造成武林浩劫。”
蕭銀龍劍眉一挑,忿然説:“前輩就該將仙奴金蒂之事説明,而且你所殺的乃是著有惡跡之人,殺之無過!”
蠻荒龍女點頭説:“我何嘗不説呢?無奈子云不信!”
裘若蘭小嘴一鼓説:“我師父怎麼這等固執!”
蠻荒龍女輕聲一嘆説:“這不能怪子云,因為他同仙奴金蒂我們三人相處之日,仙奴全蒂的性情就沒有我急躁,而且,子云更相信我與仙奴金蒂是連袂進入中原,所作所為,一定互有關連不分彼此。”
蕭銀龍忽然想起蠻荒龍女被囚在‘九曲洞’的事來,急問:“後來是不是我師父把前輩禁錮在九曲洞中!一關就是五年!”
蠻荒龍女連連擺手,搖頭不迭的説:“不是,你師父只勸我急返苗疆,韜光養晦,重新懺悔,以贖江湖上所造的殺孽,期於來生!”
裘若蘭不由十分不服氣的説:“來生?來生誰知道怎麼樣?那太渺茫了!”
蕭銀龍又不解的問:“那是誰把前輩關在九曲洞裏呢?”
蠻荒龍女苦苦一笑,欲哭無淚的説:“那是我自己!”
“是前輩自己?”
“是我為了表明我的心跡,當著你師父,在佛祖面前立下面壁五年,以悔罪孽的宏誓大願,立咒五年之中不殺不戮,以贖在江湖中五年的血債,並選定了九曲洞,一則讓你師父親自所阻,二則………”
她説到這裏,忽然低垂粉頸,有嬌羞之態。
蕭銀龍忽然想起九曲洞的另一出口,直通冷雲寺,自己師父禪院後面的松林,不由大澈大悟的急不擇言説:“二則與我師父朝夕相聚,是不是?”
裘若蘭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蕭銀龍,心想:你亂猜。
不料蠻荒龍女連連點頭説:“是的!我每晚到松林裏對著你師父的精舍盼望,先前你師父絲毫未覺,不分晴雨風霜大雪,一連兩年之久,我從來沒有一夜間斷過,有一天的晚上,我不小心,一穿出洞,踏破了地上的冰塊,發出聲音,他才與我見面!”
蕭銀龍也不由被她幽幽的語調感動,説:“我師父就該與前輩重修舊好!”
蠻荒龍女淡然説:“那有那麼簡單,你師父答應我,每逢三六九日子夜時分,淮我到他禪師精舍一次,每次前去,他必叫我伏在他的膝上,也為我念七遍金剛經,替我贖罪,後大講宏法,導我向佛!”
裘若蘭不禁嘆了一聲説:“就是這樣算了嗎?”
蠻荒龍女微垂螓首,澀然説:“這樣,我已心滿意足了,一眨眼,已經三年了,也是我自閉九曲洞的五年之限已到!”
銀龍忙搶著説:“所以那般黑道高手,聞風都前去找你尋仇!”
裘若蘭也插言問:“為甚麼在五年之中他們沒去找您!”
蠻荒龍女苦笑説:“五年之中,他們已不知找我多少次,都被你師父給打發走了,並且言定五年面壁期中,任誰也不能在會仙峯找事,他們凜於你師父的功力,才能相安無事!”
蕭銀龍閉目沉思,像是在想甚麼,臉上的神色不定。
蠻荒龍女一見,不由疑惑的問:“龍兒!你在想甚麼?”
蕭銀龍睜著雙眼,瞧在蠻荒龍女臉上,久久欲言又止。
蠻荒龍女急聞不解的問:“啊!你為何不説?”
銀龍垂頭喪氣,無精打彩的説:“如此説來,我師父是前輩殺死的了!”
顯然的,他已被蠻荒龍女的痴情所感,心中大為矛盾。
蠻荒龍女冷笑一聲説:“我的話還沒説完!你怎能下此斷語!”
裘若蘭應和著説:“前輩的話還沒講完,你急甚麼?”
蕭銀龍不由玉面一紅,十分尬尷,望望天色,搭訕著説:“月色偏西,怕是三更已過了!”
蠻荒龍女依然自顧幽幽的説:“前洞來了馬大剛等,後洞可來了更大的魔星!”
蕭銀龍倏的一驚,脱口問:“哦!是誰?”
蠻荒龍女不知是悲是恨,手中的“金彎匕”朝眼前一豎,抖的索索有聲説:“就是持有此刀的仙奴金蒂!”
裘若蘭也是一驚。
蠻荒龍女侃侃的説:“她風聞我尚在人間,受了五年面壁之苦,你師父玉面書生宮子云毫不回心轉意,因愛成仇,逼我同她攜手殺了你師父,你們想想,我焉能下此毒手!”
蕭銀龍不由一陣熱血沸騰,手中握緊另一把“金彎匕”也抖得有聲。
蠻荒龍女又緊接著説:“那時,龍兒你正在服用我的“毒龍丹”,我半步也不能離開,要為你護法,仙奴金蒂,閃身搶出洞去,一個時辰之後,重回洞來,雙眼哭得核桃一般,她告訴我,她已把子云……子云……”
她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裘若蘭也淚下如雨,哭泣不停。
蕭銀龍忍住悲悽,問:“難道我師父恁由她將‘金彎匕’插入丹田,讓她得手?”
蠻荒龍女流淚説:“恰巧那天是十九日,乃是我與子云見面談禪之日,你師父一見去的是仙奴金蒂,也用對我的辦法,來對付她,她………卻不理會許多,反而勸你師父蓄髮還俗,同往苗疆,共渡晚年合籍雙修。”
裘若蘭黯然一嘆,説:“這也是人情之常!”
蠻荒龍女淚流不停,繼續説:“你師父素性耿直,焉能依她,仙奴金蒂因愛成恨,由恨生仇,乘著你師父閉目誦經之際,將隨身上的‘金彎匕’拔出,驟下毒手………”
哭得淚人兒一般,那還説得下去。
銀龍若蘭,悲不自勝,淘然泣哭。
蠻荒龍女斷續流著淚説:“我聽仙奴金蒂回洞説出你師父的死訊,怒火高熾,一時如瘋如狂,施用大力手法,竟將幼時的伴侶,義結金蘭的仙奴………。”
蕭銀龍至此,才想到洞中所見的女屍,原來就是殺死師父的仙奴金蒂。
在他凝神沉思之際,蠻荒龍女早又淒涼的説:“我生成薄命,自幼無父,第一個愛人,慘遭金匕穿腹,惟一的女友,又在我手下喪生,我還有甚麼力量在芸芸眾生中活下去,好在子云留給我很多的佛門禪理,因果定律,我也悟透了,但願你們………”
她説到這裏,手中“金彎匕”一揮,直向自己頭上削去。
“啊呀!”
蕭銀龍、裘若蘭同時大驚失色,齊向蠻荒龍女的持刀玉腕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