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武俠小説 > 《起解山莊》在線閲讀 > 第二十六章 豁命

第二十六章 豁命

    莊翼發現了“起霸山莊”的來人,聶龍也同時察覺,只在此刻,他的形態才顯着的有了變化,那是一種極其複雜的轉化——驚愕、憤怒、激動、及不信天數卻天數居然應驗的一份無奈。

    錢鋭也有幾分意外,他瞪着山坡上迅速移近的幢幢人影,不免迷惘的道:

    “那可是『起霸山莊』的人馬哩,老總,他們來這裏幹啥?莫不成是衝着咱們來的?領頭的模樣像是戰百勝……”

    莊翼語氣平靜:

    “不管他們是衝着誰來,很快就會分曉。”

    段大發嘀咕着道:

    “如果目標是我們,『起霸山莊』那幹人就太不上道了,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挑在這個節骨眼上找碴,簡直就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連花落紅也眯起雙眼,仰頭觀望,他笑得又是悽苦、又是空茫:

    “聶龍!你説説,這是不是劫運到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聶龍寒着面孔,冷冷的道:

    “天下沒那麼多認命的事,花落紅,做了就要擔當,砍掉腦袋不過碗口大的疤,有什麼好含糊的?”

    花落紅澀澀的道:

    “我道只我看得開,你卻也不差,聶龍!”

    聶龍緊了緊手中的“鱷屋”,道:

    “少説話,留點力氣等着撈本吧!”

    由兩個人的交談中,莊翼推測他們還另有麻煩,而這麻煩必然與“起霸山莊”有關,至於是什麼內容,他雖難以判斷,但卻降低了“起霸山莊”與己方敵對的可能性,此時此乃,形勢如此發展,亦未不佳。

    錢鋭又在説話:

    “不錯,老總,是戰百勝帶頭!”

    莊翼道:

    “我看見了!”

    同時,莊翼也算出了來人數目,共為十二員,除了戰百勝之外,穿紅袍的有七個,黃袍的四個,聲勢可謂相當不小,問題在於,“起霸山莊”的人馬如此大張旗鼓,蜂湧而至,卻是因由何在?

    戰百勝看到莊翼的當口,亦不禁一楞,他先回頭向身邊的人低聲交待了幾句什麼,然該趕上兩步,朝着莊翼抱拳當胸,裂嘴乾笑: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莊總提調,沒想到在這裏又遇上啦!”

    説着話,他目光溜向花落紅與聶龍,邊放低嗓調接道:

    “公幹!”

    莊翼含笑點頭:

    “戰大總管亦有『公幹』?”

    戰百勝嘆一口氣,指指花落紅:

    “我們莊子可被這幾個不開眼的東西坑慘了,費了好大勁,出動多少人馬,才堪堪把他們的落腳處找出來,全莊上下,正分成六個組搜索這片山區,巧不巧,竟被我這組逮住,沒料到的卻是尊駕居然亦在此地……”

    莊翼道:

    “我是代表朝律捉拿要犯,戰大總管,聽你的説法,我們捉拿的對象,和貴莊似有——?”

    靠近前來,戰百勝小聲道:

    “總提調!我們莊子昨晚上出了事,你不會不知道吧?”

    莊翼微微一笑,模兩可的道:

    “誰敢虎口拔鬚?膽子倒不小!”

    戰百勝看了莊翼一眼,説話的語氣帶着埋怨:

    “好吧!不管總提調你是真迷糊還是假迷糊,話,我可得先説明白,昨天晚上,我們莊子被鬧得天翻地覆,雞飛狗跳,進來的前後共有兩撥人,一撥劫走了你老頭子——不,我的意思是劫走了你令尊,另一撥更不得了,硬是強擄我們二小姐突圍而去,不但如此,還幹掉我們四名『紅衣把頭』、傷了兩名『黃衣把頭』,這兩撥人之狂妄囂張,手段狠毒,簡直到了目無餘子的態度,我們莊主差點就氣瘋了,立時調兵遣將,親自壓陣出馬,務必要查明來人底細,施以嚴懲!”

    莊翼搖手道:

    “慢着!戰大總管,你那弦外之音,該不是指説我也犯了嫌疑吧?”

    戰百勝有些尷尬的道:

    “我,我説了麼?我沒有説你犯嫌疑吧?我只是問你知不知曉夜來發生的這些事……?”

    莊翼故作不悦之狀:

    “戰大總管,為什麼我應該知曉這些事?我既非順風耳,又不是千里眼,貴莊發生的變異,我如何能在一夜之間得悉?我還正想請教大總管,我爹的問題你怎麼交待?你們的人我早已依約釋回,貴莊卻扣住我爹不放是何道理?現在好了,我爹在你們手裏遭到擄劫,且看大總管你怎麼説吧?”

    楞楞的望着莊翼,戰百勝似信非信的道:

    “呃,總提調!咱們打開天窗説亮話,別打啞謎了,令尊——果真不是你搶走的?”

    莊翼勃然色變:

    “戰大總管,人只有一個爹就儘夠了,假如我爹已被我接回,何須再向你要人?”

    搓着雙手,戰百勝低聲下氣的道:

    “當然,當然,總提調,這檔子事,請你暫且忍耐,先擱一擱再談,我們一樣一樣來,等我把姓花的和那條『孽龍』收拾過,我保證給你一個交待!”

    莊翼冷冷的道:

    “不知貴莊和此二人又有什麼過節?大總管,他們可是我要逮捕歸案的欽命重犯,王法為先,私怨在後,希望各位不要干擾公事。”

    戰百勝忙道:

    “唉!挨!總提調!大家都是好朋友,你也不用動輒擺出一付公事面孔,開口朝律、閉口王法,這不是傷感情麼?我們要這兩個人,自有道理,昨晚那兩撥闖莊的不速之客裏,有一撥便是花落紅和聶龍夥同另一個魔星『邪刀』曹丹捻成的股子,我們二小姐,便是吃他們劫走,你説説,這能放過麼?我們決非有意攪合,勢不得已,你可千萬包涵則個……”

    莊翼不解的道:

    “奇怪,他們『三魔』從來與『起霸山莊』河井水互不相犯,好端端的,為什麼卻強捋虎鬚,打起你們二小姐的主意來?”

    戰百勝苦着臉道:

    “這正是我們要問的問題,可要逮住人才問得分明,所以總提調你好歹寬諒,二小姐的事情非同小可,如今人尚下落不明,這不但牽涉到父女連心的焦慮,山莊的威信,尤其是大姑娘的名節攸關,樣樣皆輕忽不得!”

    莊翼的顏色已見緩和:

    “原來是這麼一碼事,難怪各位傾巢而出,如臨大敵——父女當然連心,不過,父子親情,怕亦不遑稍讓,我父眼下同樣下落不明,為人子者卻無毒為力,只在這裏踟躕徨,措手無策,唉,愧煞了,愧煞……”

    連連拱手,戰百勝急道:

    “總提調請寬懷,這事包在我身上,但求暫退一步,戰某必有回報!”

    莊翼猶豫片刻,表情無奈的道:

    “好吧!大總管!就看你的了……”

    戰百勝頓時如釋重負,回身下令:

    “兄弟們,且把這兩個匹夫圈住!”

    其實不用他説,十一名“紅衣及黃衣把頭”,早已殺氣盈盈的將花落紅與聶龍團團包圍,錢鋭和段大發站在一邊,倒如同局外人了。

    聶龍容顏深沉冷漠,對於當前險惡的形勢似乎無動於衷,花落紅也是一付舍此皮囊,無足為惜的超脱模樣,兩個人好像真個豁出去了。

    越是如此,戰百勝越發不敢貿然動手——他倒不是怕對付不了聶龍與花落紅,顧忌的是萬一這兩個拼死了,卻找誰去過問仇荻的下落?

    情態有點僵,聶龍手捂腹部傷口,仰着臉道:

    “姓戰的,你們還在等什麼?猶待挑揀個好時辰嗎?”

    戰百勝嚥了口唾,悻悻的道:

    “不用説風涼話,你們現在是個什麼處境,自家心裏有數,聶龍,要想活命,也不是沒有法子,端看你們願不願輸誠合作,將功贖罪!”

    聶龍面無表情的道:

    “怎麼合作?如何贖罪?”

    戰百勝乾咳一聲,道:

    “很簡單,把我們二小姐的去處招出,便可饒你們不死!”

    聶龍語含譏笑的道:

    “不是合作之後,就放我們走人?”

    戰百勝臉色一沉:

    “天下豈有如此便宜之事?你們無端侵犯『起霸山莊』,劫擄本莊莊主愛女,殺傷本莊所屬,種種惡行,斷難寬宥,設若你們供出仇二小姐下落.可折死罪,卻不能毫無懲除,這已是格外開恩,你們休要不知進退!”

    聶龍看了看對面亦陷身重圍之中的花落紅,提高了腔調:

    “你都聽到了!花落紅!待怎麼説?”

    花落槓嘴唇嗡動,撤氣遊絲:

    “我看……死了也罷,至少,仇荻得跟着陪葬,雖不夠本,總也有人墊底……”

    聶龍陰慘慘的一笑:

    “有道理,恁情豁上一命,亦不受這種作賤,死罪活罪我們一遭認了,所謂『格外開恩』,『起霸山莊』收回去留着自己用吧!”

    戰百勝怒火頓升,凜烈的道:

    “你們真想找死?”

    聶龍哼了哼:

    “死是不想死,但若生不如死,便不如死了好,戰百勝,你看錯人了?”

    花落紅接着道:

    “姓戰的,我可以把我們死去之後的情況演變先告訴你……曹丹就隱身附近,此間的一舉一動,他完全看入眼裏,只要我和聶龍一朝挺,他會立即強姦仇荻,然後把大姑娘脱個赤條精光,再拿根繩子纏在脖頸,找棵樹給她吊起來示眾,你要不信,我保證你不久就可親眼目睹!”

    戰百勝不但背脊泛涼,冒出一身冷汗,更氣得雙目發赤,難以抑止的抖索起來,一時連粗話都出口了:

    “你們兩個狗孃養的,真正一對畜牲,枉披着人皮卻沒有半點人性,『起霸山莊』刨過你們的祖墳還是操過你們的親孃?竟使你們用這等齷齪手段來坑害人家黃花大閨女?”

    聶龍聲聲冷笑:

    “為求生存,當然只有朝着最有利的方向去做,什麼四維八德、三網五常,全算閒篇!”

    戰百勝在急怒交加的情形下,一時竟失去主意,不知如何是好,他無措的站在那裏,咬牙切齒,卻進退維谷,處境窘迫之致。

    冷眼旁觀了這一陣的莊翼,實在是同情戰百勝,他憋不住了,上前幾步,一把將戰百勝扯到方便説話的地方,悄聲細語:

    “看起來你似乎十分為難?”

    戰百勝兩手一攤,恨聲道:

    “情形全在你眼裏,總提調,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兩個王八蛋居然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爛壞到此般地步,若不是顧慮二小姐的安危,我真他娘想豁出去先把他一雙邪雜碎活剖了再説……”

    莊翼道:

    “要不要我替你出個點子?”

    戰百勝感激又期盼的道:

    “敢情好!總提調,還請指點!”

    莊翼凝重的道:

    “依我判斷,仇荻被藏匿之處,必在附近,因為當我追捕花落紅的當口,他別的地方不逃,偏偏逃來這裏,而一到此處,聶龍即現身而出,可見他們落腳的所在,不會超逾目視或耳聞的距離之外,『三魔』既然一體行動,曹丹的行蹤便不難預測,仇荻人在他們手中,還遠得了嗎?”

    戰百勝仔細一想,精神之振,興奮得有朝莊翼叩個響頭的衝動:

    “對,對,對,對極了,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上?總提調!虧得你點醒了我,把我從他娘焦頭爛額、措手無策的困境里拉出來,只你就是我的解厄貴人,假如二小姐因此得救,更不啻恩同續命超生,總提調,這份情,我記牢了!”

    拍拍對方肥厚的肩頭,莊翼笑了笑:

    “言重!戰大總管,併肩子上吧!沒什麼好忌諱的!”

    戰百勝長長一揖到地,霍然轉過身來,這瞬息前後,他的神態恍同兩人,但見他從腰間拔出一管三尺銅簫,殺氣騰騰的大吼:

    “兄弟們!給我恨宰狠殺,一個也不許放過!”

    包圍住聶龍的“起霸山莊”人馬,共為四員“紅衣把頭”、兩名“黃衣把頭”,一夥人早已氣憤填膺,躍躍欲試,戰百勝一聲令下,如何還會稍有遲疑?

    四員“紅衣把頭”縱身而起,由四個不同方向擊殺一個焦點,另兩名“黃衣把頭”則分成左右朝內夾攻,剎時只見寒光如雪,刃芒飛舞,聲勢十分驚人!

    聶龍半步不移,“鱷尾”猝然旋閃,“叮噹”幾響,數件兵器已被震開,鋼錐一蕩又回,眨眼裏再將各路攻擊化解、動作之快速猛辣,竟似生龍活虎。

    戰百勝怒喝如雷,銅簫劃過一道半弧,凌厲無比的直指聶龍,簫端搖擺不定,猶若毒蛇昂首遊移,卻已把敵人可能的退路全部封死。

    聶龍冷冷一笑,長身暴起,不退反進,“鱷尾”抖得彷佛鐵鏈,兜頭搗戮過來。

    斜刺裏,一名“紅衣把頭”橫身疾撞,兩柄“雙刃斧”霍然攔劈,聶龍原式不變,左臂倏伸,抓住一柄斧頭的前,往外狠帶,恰巧碰上另一柄斧刃,那名“紅衣把頭”腳步不穩,一頭搶出幾步,而戰百勝銅簫驟點,強撥搗茶的“鱷尾”,剎那間,“鱷尾”歪拋,戰百勝的五指關節卻震得發麻!

    另一名“紅衣把頭”趁隙挺進,大砍刀偏斬聶龍,身形正在幌走的聶龍,突兀低頭彎腰,皮帶石火般翻揚,但聞“卡擦”一聲,這位“紅衣把頭”的下顎頓遭擊碎,聲張面孔立時完全變形!

    第三名“紅衣把頭”狂吼着猛躍向前,攔腰欲抱聶龍,姓聶的形同鬼魅,側移三步,反手揮帶,錐芒幻映的須臾,“紅衣把頭”的頭顱已裂威血肉模糊的一團。

    在此毫髮難容的一隙空閒,戰百勝銅簫脱手激射,去勢恍同流矢,聶龍的”鱷尾”甫始倒卷,銅簫已插入他的左胸,幾乎不分先後,一個“黃衣把頭”也撲上前來,奮起一叉截進聶龍小腹,姓聶的全身收縮,口鼻噴血,卻在血霧迷漫的俄頃振挑“鱷尾”,鋼錐重重掃過這“黃衣把頭”的脖頸,只一轉眼,此人腦袋斜斜掛垂肩上,差點就掉落下來。

    第四名“紅衣把頭”凌空而至,一對雙節棍急揮急舞,打得聶龍連連滾跌,身子橫旋不止,卻是戰百勝一聲大喝,才阻住了這個“紅衣把頭”的狂性:

    “還不住手?你沒看見人他娘早斷氣啦?”

    圈牢花落紅的,是三名“紅衣把頭”及兩名“黃衣把頭”,這時刻,只有兩名“紅衣把頭”出手攻擊,別看花落紅人似奄奄一息,就像油枯燈盡的前兆,反拒之勢卻毫不含糊,他坐在那裏,手中銀鞭倏忽吞吐自然伸縮,非但又快又準,且招招指向要害,擺明了乃是追魂奪命的招數!

    戰百勝在聶龍的屍體上抽回銅簫,拿靴底草草拭去血跡,“呸”聲向地下吐了口唾沫:

    “孃的,還真橫得緊哩,劍傷恁深,猶廢了我們兩員,重創一個,果然拖上墊背的了……!”

    那邊,花落紅自是將一切情形全已看在眼裏,他並不激動,更不悲憤,仍舊沉着應戰,絲毫不亂,尚抽得出空來説話:

    “莊翼……算你成全了『起霸山莊』……卻是……好一條惜刀殺人的……毒計!”

    莊翼柱劍於地,七情不興:

    “認了命吧!花落紅,誰叫你們走上這一步背運?”

    猛古丁裏,花落紅身形沖天飛騰,宛若暗中吃了續命金丹一樣,那麼聲勢暴烈又力道強渾的衝撲莊翼,兩名“紅衣把頭”阻截不及,迭聲驚呼,莊翼早有所感,是以情況不變之餘業已成竹在胸,他不慌不忙的長劍上指,劍尖才起,人口狂飆般掠出丈外,青碧光華立時凝若匹練,“霍”聲舒捲,紫電精芒並濺躍目,只在一閃之間,碧光頓——花落紅人已蜷曲於地,混身抱搐,喉頭的喘息聲粗濁沉重,像卡着一口濃痰不能上下,而且,吸氣少,出氣多,眼瞅着是不行了。

    戰百勝急忙奔了過來,關切的問:

    “總提調,這免崽子好不陰狠,他不曾傷着你吧?”

    莊翼笑笑,道:

    “託福,好在我早有預感,體會得到姓花的那股怨毒之氣,亦防着他困獸反噬的這一招,總算沒讓他得逞。”

    搖着頭,戰百勝道:

    “這傢伙倒豁得出去,如此孤注一擲,敢情是真個不想活了!”

    莊翼嘆息着道:

    “混到『三魔』的層次,便受不起這樣的挫折,尊嚴和聲譬往往比生命更重要,於其忍辱苟存,倒不如死了好。”

    戰百勝訕的道:

    “可不是嗎?”

    莊翼收劍入鞘,道:

    “我們的事已經了結,貴莊的麻煩尚未結束,戰大總管,家父下落,務請勞神給個交待,我們不再打擾,就此告辭了。一

    戰百勝欲言又止,猶豫着道:

    “呃!總提調!你們這就回去啦?”

    莊翼道:

    “莫不成大總管尚有其他須我效勞之處?”

    戰百勝想了想,連聲乾笑道:

    “沒有,沒有事了,我只想再問問,總提調,我們二小姐,的確會容身在這附近吧?”

    莊翼道:

    “我是按照實情做推斷,天下諸事,逃不出一個『理』去,照道理測根由,應該是八、九不離十!”

    嚥了口口水,戰百勝道:

    “唉!也但願是如此了……”

    莊翼抱拳道:

    “謹祝馬到成功,戰大總管,不論是仇二小姐或家父的消息,我全靜候佳音了!”

    戰百勝打着哈哈:

    “就這麼説,咱們就這麼説……”

    回過身來,莊翼正好看到段大發將兩雙血淋淋的人耳朝鏢囊裝,再一瞧花落紅的屍體,可不兩隻耳朵全失,聶龍也變成缺耳龍了,一瞬間,不由感觸良深,這兩人在活着的時候,是何等兇悍驃猛,盛名喧赫?一朝命喪荒野,仍免不了任由宰割,落個屍首不全,江湖路,委實冷酷寡絕,艱險難行!

    ***

    拿兩根樹枝綁在折骨部位,權充夾板,錢鋭拖着一條腿,另柱着一截竹杆堂

    杖,瘸瘸跛跛的往前走,要不是莊翼還在旁邊攙扶,更就舉步艱辛了;段大發還算好,肩胛骨雖然碎裂了好幾塊,尚不影響行動,但顛足起來多少會牽引傷處,齜牙裂嘴的表情便經常上臉了。

    三個人走得很慢,拖着錢鋭,想快也快不了,天氣又冷,錢鋭邊挪腿邊嗟嘆:

    “真他娘黴啊!大早睜眼,就聽到屋頂老聒叫,當時心裏還在犯嘀咕,不知今天會遇上什麼麻煩事?這不應驗啦?唉,生生叫姓花的王八蛋砸斷了一條腿,傷筋動骨一百天哪,有得養啦……”

    段大發把他的鐵鏈子掛在脖頸上,走起路來眶榔作響,説話亦無精打彩:

    “只你傷了不成?我這肩胛業已裂成好幾塊,要接合上,少不得受些活罪,往後能不能恢復原樣猶不一定,吃這碗飯,誰説不是抬着腦袋玩命?”

    錢鋭搖着頭道:

    “也不用怨了,只怪我們命苦,三百六十行,偏偏入了這一行……”

    手攙着錢鋭的膀子,莊翼斜睨了他一眼:

    “領的餉銀不算少,吃香喝辣的場面天天有,進出百姓商家得如同二大爺,這些風光,你們怎麼不提?憑你們兩塊料,除了在班房濫芋充數吃冤枉,還能幹什麼?”

    錢鋭嘿嘿笑道:

    “一頭栽進六扇門十好幾年,再想轉行,行行如隔山嘍……

    莊翼道:

    “所以説,少發勞騷,全認命吧!”

    這時,他們正來到一個乾涸見底的水塘邊,塘底有淺淺的一灣混水,泥濘交融,周遭蓑草枯黃,迎風抖索,段大發剛想開口提議歇上一陣,萎黃的草叢後,已突兀冒出半截身影來!

    拖着腿一拐一拐前行的錢鋭,不由被嚇了一跳,他趕忙站定,要提醒莊翼注意,卻感到莊翼攙在腋下的手縮了回去,人也踏上幾步。

    草叢裏冒出的那人,生了一張鍋底似的大黑臉,暴眼掀鼻,雙耳招風,滿頭短髮刺般根根倒豎,一道長疤血紅的自左額斜過面孔到右唇唇角,手握寒光亮的一柄窄刃彎月刀,真個好一付凶神惡煞之像!

    跟在後頭的段大發亦發覺情況有異,他湊上前來,目注對方,帶幾分怔忡的低聲道:

    “這個傢伙沒頭沒腦的打半截腰裏闖了出來,不知想搞什麼名堂?”

    錢鋭吶吶的道:

    “孃的!看他模樣,八成來意不善……”

    莊翼木色劍已連鞘抽出,他神色不變,極其淡漠的衝着對方開口道:

    “如果我猜得不錯,朋友你必是『邪刀』曹丹?”

    那人分開枯草,站了出來,乖乖,好魁偉的一付身架骨;他人立路中,有如半截鐵塔,聲音卻又尖又細:

    “我要不是曹丹,那才奇怪,還有誰比我更有理由在這裏攔截你們?”

    莊翼冷靜的道:

    “你好運氣,『起霸山莊』大批人馬正在附近搜捕於你,居然仍被你尋隙潛逸而出,曹丹,你似乎天數未盡了。”

    曹丹尖着聲道:

    “説得正是,不替花落紅與聶龍報過血仇,上蒼如何容我走到絕地?姓花的,他們兩個雖然死在『起霸山莊』那幹雜碎手裏,實則全為你的慫恿指引,花落紅最後的一句話説得不錯!——好一條借刀殺人的毒計!”

    莊翼道:

    “你聽到了?”

    曹丹形容怨毒的道:

    “我不但聽到,整個過程也完全看在眼裏,其實,我就隱芒在山坡左側的一個土坑內,距離你們不到五丈之遙,只是坑沿有草有樹,遮蔽良好,我看得見你們,你們看不見我罷了!”

    莊翼對自己先前的判斷正確,頗感安慰,遺憾的是曹某不去觸『起霸山莊』的黴頭,卻遷怒到這一邊來,顯見——的責任又須由其個人承擔,他難免興起一種辛苦裁樹、別人遮涼的不甘。

    錢鋭也忍不住搭腔道:

    “姓曹的,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殺花落紅、聶龍的人又不是我們,你怕是找錯對象了!”

    曹丹陰着聲道:

    “皆目可殺,先殺你們,再剝『起霸山莊』那幹狗孃養的人皮!”

    事情到了必不可避免的形勢,就一定會凝聚那樣的感受,莊翼知道,眼前一場拼殺絕對是躲不過了,就算代人頂缸吧,亦唯有勉力以赴。

    錢鋭和段大發互覷一眼,緩緩向兩側散開,休看兩人拖着傷殘之軀,擺出的陣式卻不含糊!——
此页面为HK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TW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