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龍口”,沿途上竟然奇蹟似的風不吹、草不動,一路平安,不但錢鋭大感意外,連久經陣仗的莊翼都覺得納罕不已。
先在衙門裏把公事交待清楚,莊翼又領着錢鋭匆匆趕到佟仁和,竇黃陂兩個人家中探慰,這兩位仁兄敢情已自行歸隊,傷勢也大痊癒,看光景,再養息個把半個月,就能如常當差了。
殉職的苟壽祥是單身,沒有家累,雖省去莊翼的一趟悼唁之苦,但卻益增內心的愀然,他已暗暗算計過,要如何迎回苟壽祥的遺駭,並且替這個忠心耿耿的老下屬風風光光辦一場後事。
莊翼的家居,座落在“老龍口”最繁華的中心地段,可是鬧中取靜,深處於一條橫巷的巷底,不是什麼巨宅大院,僅乃紅門磚牆,三楹瓦屋而已,平時他極少在家,大多獨住在“總提調司”後面為他專設的一幢小巧精舍裏,此地住的是他老爹莊元,另一個老兼廚子,一個女負責洗衣並打雜而已。
由錢鋭叫開門,前來應門的正是老人家潘升,一見是莊翼回來,不由眉開眼笑,一邊執着少主人的手膀子不停端詳,邊撈撈叨叨的訴起苦來:
“唉呀呀,少爺你總算是回來了,你不在家的這段日子,老爺毛病又犯啦,前幾天,把『香綺樓』的小全子帶回家,整日價人前進出,又是親人又是抱,打情罵俏也不知避諱,小全子那騷娘們還真當她是家主婆了呢,連我和魏嫂都指使起來,少爺,你看看這像話不像話?”
莊翼站住腳步,悄聲問:
“那女人走了麼?”
潘升氣咻咻的道:
“昨晚上才走,還是司裏來了人,説『靖名府』那邊有驛差快報,少爺只這一兩天便可到家,老爺一聽少爺要回來,就趕緊打發那婆娘走了……”
莊翼笑了笑,道:
“你小聲點,別嚷嚷,老爺這個嗜好,你也看過多少年了,人嘛,不管老小,總有點偏愛,只要不離譜,就好歹順着他老人家吧。”
花白的眉毛鼾動,潘升咕噥着道:
“都是少爺把老爺慣壞了,打夫人過身不到三年,老爺就開始在外頭拈花惹草,唱起風流戲來,找的都是些不三不四、妖里妖氣的半老婆娘,好幾次還爭風吃醋,和人家差點大打出手,少爺你總迴護着他,衝着外人陪笑陪禮,以你的身份,不叫不值麼?”
一傍的錢鋭早就見怪不怪,笑吃吃的插嘴道:
“老潘,你好生侍候着老爺子就打了,不關你的事少管,何苦自個去尋煩惱?”
説着,三個人已來到小廳門前,門開處,頭髮烏亮、滿面紅光,身着錦袍緞鞋的莊元正負手而立,那氣派,果然不愧是官家老太爺的架勢。
搶上一步,莊翼單膝點地,輕輕的道:
“爹,兒子來跟你老人家請安來了。”
洪聲一笑,容貌輪廓頗與乃子有似的莊元虛虛伸手:
“起來吧,我的兒。”
錢鋭是同樣動作,必恭必敬的道:
“錢鋭向老爺子叩頭!”
莊元虛挨一把,笑道:
“免了免了,告訴你們多少次,我老頭子最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一來一往有多費事?好了,進屋裏坐,潘升,去給少爺和錢捕頭倒茶!”
別看潘升在背地後羅羅嗦嗦,真當着莊元的面,卻中規中矩,半點不敢逾越,聽得吩咐,他急急應喏一聲,趕緊張羅茶水去了。
進入廳門,待坐定之後,臉上油淨水滑的莊元摸着下巴,斜乜莊翼:
“兒子,潘升那老狗頭,又在你面前説我的閒言閒語了吧?”
莊翼陪笑道:
“也沒有説什麼,只是向孩兒敍述一下這些日來,爹的生活起居情形……”
鼻孔裏哼了哼,莊元道:
“下人管主子的事,天下可有這個道理?都是你寵着他,時時不忘他是我家幾十年來的老人,總惦記他大半輩子的辛勞,如今可好,給他三分顏色,這老狗頭居然要開染坊了,連我朋友來家坐坐,他也竟敢拿臉子,你説,我氣是不氣?“
莊翼忙道:
“爹請息怒,孩兒回頭再斥責他,爹身子要緊,何必與下人一般見識?”
手撫胸口,莊元又轉向錢鋭,冀圖引起共鳴:
“錢捕頭,你倒是説句公道話,我老頭子有埋還是無理?”
有理無理皆屬有理,錢鋭豈敢造次?
他忍住笑,目光下垂:
“老爺子還錯得了?有理,當然有理……”
滿意的沉咳一聲,莊元這才問道:
“『靖名府』的差事,都辦妥了?”
莊翼道:
“妥了,爹。”
莊元點點頭:
“還順當麼?”
莊翼搓着手:
“尚好。”
這時,潘升端上茶來,又悄然退下,望着潘升的背影,莊元得意的一笑,意思很明顯——你這個老狗頭,竟敢和我作對?也不想想,胳膊拗得過大腿麼?
莊翼看在眼裏,只當不見,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閒閒的道:
“這陣子,爹手頭還寬吧?”
莊元像抓住了話柄,立即借題發揮:
“寬?寬什麼?上次你給了我四百兩銀子,早用完了,要不是有人適時又送來千把銀子,我這些天來還得打饑荒哩!”
怔了怔,莊翼道:
“爹,所謂上次,不過是我去『靖名府』之前,合共沒有多少天,你老人家就把四百兩銀子全花了?”
莊元倖幸的道:
“四百兩銀子,你當是座金山?莫非尚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不過推了一把莊,就已輸得半文不剩,又跟場子裏借了五百兩,不到一個時辰亦耗光了,人家好心好意,還要再借,是我怕牽累了你,不肯借了,這年頭,錢不頂錢使啊!“
莊翼沒有吭聲,默默低頭喝茶。
錢鋭忍不住道:
“老爺子是去那家賭場賭的?”
莊元脱口道:
“就是刀疤老辛那一家嘛!”
錢鋭緊接着問:
“刀疤老辛?辛同春?”
又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莊元有幾分不好意思的道:
“不錯……”
莊翼慢吞吞的開口道:
“爹,是誰又給你老人家送來了千把銀子?”
略一支唔,莊元始含混的道:
“呃,一個姓黃的……”
莊翼並不放鬆的道:
“那個姓黃的?”
莊元窒噎片刻,頗見吃力的道:
“叫黃什麼來着?哦,對了,黃明,是叫黃明……”
莊翼道:
“黃明?『大安縣』班房幹『三都頭』的那個黃明?”
莊元乾笑道:
“這個人挺能幹,對你老爹我也十分的巴結,你不在家的辰光,人家可是走動得勤快,雖説不算晨昏定省,那份心卻有了,噓寒問暖的,又送這送那,比起親兒子,亦不遑多讓哩……”
莊翼直截了當的道:
“爹,黃明一個小小的『大安縣』副捕頭,一個月才多少晌錢?他為什麼憑白無故的給爹送銀子?最近他縣裏捕頭開了缺,他想謀這個差事,是吧?”
笑是仍在笑,不過卻笑得相當尷尬,莊元訕訕的道:
“人往高處爬,水向低處流,黃明有意更上層樓,想謀個好前程,還也沒什麼不對,他託了好些路子,才和爹見上面,若求多幫他這個忙,呃,我看他人還不錯,口頭上就先允了!”
一股氣自胸膈間升了上來,莊翼又硬生生壓制下去——聽他老爹的説法,活脱幹總提調的人就是他老太爺自已一樣,“口頭上就先允了”,這豈非關起門來起道號、坐在家裏封官箴麼?卻將法制、傳規置於何地?
錢鋭一看妙頭不對.趕忙開口道:
“老總,這件事可以再商議,黃明的記錄沒什麼大毛病,似可考慮,況且老爺子亦是一番成人之美的好意,等於提掖後進嘛,自然樂觀其成……”
莊元也知道兒子不高興了,跟着解釋:
“我的兒,黃明是你的下屬,做上官的,理當替下屬爭前程,謀福利,這樣子才能受到部眾愛戴,進而政通人和,一帆風順,爹也是在為你建立關係,拉攏人心,自己有班底,總比外頭弄一個來好做事……”
莊翼面無表情的道:
“話是不錯,爹,卻不該用這等方式,爹收了黃明的銀子,等於替孩兒受賄,黃明行賄以謀職,心術先就不正,如何能夠讓他『更上層樓』?以孩兒看,他這『二都頭』是否保得住,那大有問題!”
莊元楞了好一會,猛的一拍桌子,氣急敗壞的吼喝起來:
“反了反了,簡直反了,兒子居然膽敢頂撞老子,和老子唱反調,這還了得?莊翼,你是翅膀長硬啦?官當大啦?就忘記你小的時候,我是怎生含辛菇苦養活這個家,老牛拖車一樣拉拔你長大?送你上學,送你習藝,眼看着將一個人事不懂的小仔娃調教成今天十州八府的總提調,兒子做了總提調,老子就不值錢了,老子不過一介草民,不過一個柴扉寒士,何堪敬重?人心險啊,世情薄,連自己親生的骨肉都如此不知順從,人活着還有什意意思?!”
莊翼站起身來,垂着雙手聆教——這些“教誨”,儘管已聽過無數次,每逢此等節骨眼上,仍得照聽不誤,否則,下面尚有更熱鬧的場面出現。
當然,錢鋭也坐不住了,跟着起立,一邊還要勸解莊老太爺:
“老爺子且請息怒,我們老總決不敢對老爺子稍存不敬之心,只是朝廷有法統,官家有制度,晉級升等,得照規矩來,老總是怕老爺子不明此中原委,貿然做了承諾,倒令他為難,老爺子面上亦欠光彩……”
重重一哼,莊元喝了口茶順氣,然後才餘怒未息的道:
“那,我既已允了黃明,如今卻怎生是好?”
偷覷了莊翼一眼,錢鋭未便答覆,只有含混的道:
“這還得再研議,老爺子,事情也不急在眼前,『大安縣』的補缺公文尚未呈到司裏呢。”
用手指點着莊翼,莊元大聲道:
“你給我切實合計合計,爹的一張老臉要還不要,端看你這孝順兒子了!”
莊翼欠身道:
“孩兒自當斟酌。”
錢鋭機靈的接道:
“老總,衙門裏還有公事要辦,我們該向老爺子詳安了。”
不待莊翼有所表示,坐在太師椅上的莊元已氣呼呼的擺了擺手:
“去吧去吧,別叫我這糟老頭子耽誤了你們的要公!”
於是,莊翼與錢鋭行禮退下,出得門來,兩個人全不由自主的長吁一聲,又相視苦笑不已。
***
小小的一酒肆,五張白木桌子擦洗得乾乾淨,牆壁粉白,青磚地面一塵不染,長條孰食櫃就擺在廚房前頭,一方肉案置於櫃傍,隨時可以依照客人指定的孰食切割,小館子,氣氛寧靜怡人。
莊翼和錢鋭分踞一桌兩端,桌上是兩錫壺白乾,三碟滷味,外帶一小盤鹽水煮花生,他們都是這家“小洞天”的常客,都偏好這裏的一份清爽。
天剛入黑,店裏只他們一桌客人,一抑脖子乾盡小盅裏的酒,錢鋭抹了抹嘴角:
“乖乖,老爺子的脾氣可真大,説冒火就冒火,老總在外頭八面威風,一回家對着老爺子就沒轍了,老父大如天,真叫一點不假!”
莊翼搖搖頭,挾一塊滷牛肉進口:
“我爹……唉,也不知給我惹了多少麻煩,出過多少紕漏,只要一不順他的意,就是你今天看到的場面出現,再要往下説,就更不好聽了;他不想想我的難處,天下事,那能如此大包大攬?”
錢鋭道:
“黃明託老爺子謀的那個差,老總是個什麼打算?”
莊翼喝了口酒,皺着眉道:
“首先,那一千兩銀子你明天在我户頭裏提了去還他,佔缺的事,並非我説了就算,他縣裏要報上來,還得知府大人點頭,到我這裏才能畫準,前兩關缺一不可,你見到黃明的時候,無妨向他説清楚。”
錢鋭笑道:
“這像夥想謀優差,過程同關節上不會不明白,該辦什麼手續,必然心裏有數,在我看,縣裏他一定打點好了,府裏説不準也早已疏通過,唯一沒有把握的就只老總這邊,所以才千方百計搬出老爺子來撐腰,他絕對知道,府縣的關卡固然要緊,最後老總不批可,前面的心血也是白搭!”
莊翼又想起一件事,冷着聲道:
“辛同春的生意越做越雜了,居然連我老爹也拖進他場子去攪合,誰曉得這裏面有沒有施展手腳?這件事你明天一併去處理一下。”
點點頭,錢鋭道:
“老爺子輸的錢,討回來吧?”
莊翼道:
“這倒不用了,只叫他別再讓我爹下場去賭就行,這玩意是無底洞,憑我們的一點身家,怎麼抗得住?”
錢鋭正要説話,廚下老闆娘已轉了出來,白白胖胖的一箇中年婦道,圓臉素眉,藍布衣裙漿冼得挺潔爽落,就和她的這小店一樣實乾淨。
老闆娘可不是空手出來,她端着一碗熱湯,笑容可掬的擺上桌面:
“老總,錢捕頭,這是我剛熬起來的酸辣湯,又稠又濃,二位——,也趁便解酒,要添什麼招呼一聲,我人就在後頭……”
錢鋭嘿嘿笑道:
“孟家嫂子,你真個越來越能幹了,本來還僱了個小後生幫忙打雜,如今全裏外一肩挑啦,也不怕累着?”
老闆娘攤攤手道:
“生意淡,多一個人多份開銷,我自己能張羅下來也就湊合了;錢捕頭,這陣子沒見老總和你賞光,許是又出遠差去了?”
莊翼接口道:
“不錯,跑了一趟『靖名府』,今天大早才趕回來,剛交待過公事,就馬上來捧你的場嘍!”
老闆娘迭聲道謝,寒暄幾句之後又下廚去了,錢鋭讓過莊翼,自己掏一匙熱湯撮唇細飲,“嘖”“嘖”有聲:
“味道真好,老總,你——,香辣兼俱,燙得過癮,孟家嫂子的酸辣湯,堪稱一絕。”
莊翼也掏了一匙入口,湯汁含在嘴裏尚未及吞下,店門“砰”的一聲已被推開,兩名身着公服,帽插孔雀翎的差人氣急敗壞的奔將進來,店小客稀,當然一打眼就看到了莊翼和錢鋭。
兩名差人快步走近,齊齊單膝點地行禮,其中那個精瘦漢子邊喘邊道:
“稟總提調,出命案了,半個時辰之前,長順大街『滿豐樓』有兩桌客人打了起來,雙方都動了傢伙,當場便鬧了個一死一傷,我們的人據報趕往,尚遭到拒捕,混戰之下,好歹抓住兩員,逃掉一個,我們田頭兒着令趕緊有請總提調前往發落!”
莊翼放下筷子,不慌不忙的道:
“你們班房的人可有折損?”
精瘦漢子抹着汗道:
“傷了五個,好在不算嚴重,都是皮肉之創……”
莊翼道:
“人犯押在那裏?”
那差人忙道:
“全帶回縣衙牢房了。”
莊翼望着錢鋭,道:
“算帳吧,餘頭多給。”
嘆口氣站了起來,錢鋭搖頭道:
“屁股還沒坐熱,那些天殺的又在胡鬧了,唉,真是勞碌命啊……”
莊翼沒有作聲,這種情形,他遇多了,幹上這一行,便殊少自己的時間,由不得隨心所欲,誰説不是勞碌命呢?
***
縣衙的監牢設在地下,類似暗窖,沿着十幾級石階下來,先是一間刑房,推開與刑房相隔的那扇鐵門,有條僅有兩尺寬窄的甬道,甬道兩側,便是一格一格狹隘的牢室,牢室之外,豎着兒臂粗的鐵柵,一門一道大鎖,關防甚嚴。
透着潮氣的石壁上,鐵護兜裏插有幾隻油脂火把,青紅色的火苗子嗶嗶叭叭的燃燒着,時吐黑煙,味道嗆鼻難聞,加上牢裏那股濕腐陰晦的氣息,一般人還真待不下去呢。
莊翼可是這裏的熟客,每月怕不來上個十趟八趟?“老龍口”及縣冶屬地,亦為府衙所在,兩邊各有一座監牢,另外“總提調司”還湊上一腳,三牢房,他閉着眼都能摸到。
田頭兒田達是“老龍口”的捕快頭子,自然也是莊翼的直轄下屬,這當口,他陪着莊翼來到牢房,他的八名手下早已分兩列排開,侍候着了。
刑房的四壁上掛滿各式刑具,映着青虛虛、赤毒毒的火把光芒,影像幻動,氣氛越見陰森可怖,當中一張陳舊卻結實的八仙桌,桌面擺一隻蠟燭,一疊文卷,只等着莊翼朝上座了。
田達的個頭矮胖,腦袋禿亮妻無毛,小鼻子小眼睛,除了目光鋭利之外,倒看不出是個六扇門中的角色;此際,他欠欠上身,裂嘴笑道:
“老總,你先請坐。”
莊翼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翻動着桌上文卷,沉聲問道:
“被殺的那個,你説是南門口開教場的胡衝、混號『金錢豹』的胡衝?”
田達笑嘻嘻的道:
“就是那,他除了開教場,另還設了兩傢俬窯子,一當,平日裏橫行霸道,魚肉鄉里,仗着一干徒眾作威作福,舉凡放印子錢,逼良為娼,賤買高賣的勾當幹得不少,我抓過他好幾次,最後都不了了之……”
莊翼道:
“怎麼説?”
田達放低了聲音:
“他拜了個好老頭子,『筏幫』的洪三爺,每到節骨眼上,洪三爺就來了片子求請,不放一馬怎麼成?好在不是什麼大事,只有睜隻眼、閉隻眼睛,如今倒好,有人連我的麻煩也解決啦,姓胡的要是不死,遲早會梳出大紕漏!”
莊翼看了日達一眼,道:
“這些事你以前怎麼沒跟我提過?洪三爺我熟,可以同他打商量,地方上如果鬧得太不成話,責任是要你擔當的,賣面子該有個限度,離譜就不行了!”
田達有些惶恐的道:
“是,總提調,我只是不敢拿這些小事來煩你,平日你已經夠忙的……”
伸直腰,莊翼道:
“兇手是什麼人?”
田達忙道:
“目前只知道姓仇,叫仇什麼,是何出身來歷尚不知道,因為姓仇的受了傷,出事前又喝了酒,到現在還迷迷糊糊的未會清醒,噴過幾次水,人卻仍然暈沉……”
莊翼道:
“姓仇的多大年紀?”
達遺道:
“看上去約模三十出頭的樣子,他受傷後混身血污,又嘔吐得一塌糊塗,形態相當狼狽,不過,大致的年齡總錯不了。”
莊翼指指裏面:
“逮着這兩個,是那一邊的人?”
田達道:
“都是胡衝的手下,聽説在他教場裏當教頭,孃的,兩個傢伙全生得腰粗膀闊,牛高馬大,要好幾個弟兄才服侍得住他們一個,費了不少勁!”
莊翼又問:
“現場逃掉一個,是什麼身份?”
田達道:
“逃掉那個,和兇手是一路的,據報身手相當了得,在我們人馬趕到的辰光,他一個人獨鬥姓胡的手下兩名教頸,竟是半步不讓,我們要抓人,他還意圖回頭救援兇手突圍,幸虧我們派去的夥計不少,才堪去堵住了他,卻沒法子把他攔下來……”
略一沉吟,莊翼道:
“這顯然又是江湖中人,田達,我們弟兄傷了五員,都是那一方面拒捕?”
田達苦笑道:
“兩邊都有動手,誰也不肯甘於受縛。”
莊翼道:
“查出來他們衝突的原因了麼?”
點點頭,田達道:
“全是喝酒惹的禍,雙方上『滿豐樓』的時候,都已帶着酒意,大概不是喝頭一巡了,胡衝他們嗓門大,在酒樓又吵又鬧,後來有個堂客經過,姓胡的仗着幾分醉意,趁機會毛手毛腳,大吃豆腐,那堂客哭叫起來,姓仇的這邊看不慣,上前干涉,沒幾句話便大打出手,雙方混戰成一團,眨眨眼,就他娘出人命啦!“
當時概略的情形加何,莊翼已大部瞭然於心,他想了想,道:
“姓胡的這邊,原先與姓仇的一方是否相識?”
田達道:
“雙方都不認得,要是認得,就打不起來了。”
莊翼“嗯”了一聲,邊翻開桌上文卷:
“胡衝的這兩個手下,一個叫徐寬、一個叫鄭念龍?”
田達道:
“是這兩個姓名,我們派人查過,身份不假。”
莊翼問道:
“那姓仇的,也關在裏頭?”
田達解釋着道:
“殺人重犯,不管有理無理,照律要先押起來,姓仇的雖然有傷在身,亦不能開例,萬一吃他逃脱,這個責任可擔待不起!”
莊翼笑笑,道:
“那麼,人是在比地嘍?”
田達道:
“姓仇的是『單囚』。”
合上文卷,莊翼道:
“事情已經很明顯,案子雖大,內容卻十分簡單,只等問過姓仇的口供,叫他畫押,然後呈請過堂定罪就成,我看,那徐寬和鄭念龍兩個也不必再問了,決鬥毆傷人,兇頑拒捕的名目辦人即可,你還有什麼意見麼?”
搔搔光禿的腦袋,田達道:
“全遵總提調的吩咐,只有一樁,要是『筏幫』的洪三爺又來片子替胡衝的兩名手下説情,總提調可得替我擋一擋!”
莊翼一笑而起:
“你儘管朝我身上推便是。”
他腳步才跨,又若有所思的問:
“對了,姓仇的受了傷,可曾延醫診治?”
田達乾笑道:
“這等罪犯,不給他一頓鞭子已算客氣了,那還有資格看郎中?”
莊翼不以為然的道:
“罪犯也是人,何況官司尚未定讞?要是罪不致死,卻被我們折騰死了,於心何安?田達,馬上給姓仇的找郎中來看,不得廷誤!”
田達忙道:
“是,送過總提調,我即刻就辦!”
莊翼擺擺手,道:
“不用送了,你先『撒班”吧,寒天凍夜,別叫大夥都耗着,我到班房找錢鋭,他代我去那邊探視五個受傷的夥計,時間上也差不多了。”
田達笑道:
“又照老例,每人三兩銀子?”
踏上石階,莊翼邊走邊道:
“三兩銀子不少了,都不是什麼大傷,每個人買上幾斤五花肉,兩隻老母雞補一補,包管活蹦亂跳,猶勝昔往!”
推開厚重的鐵門,他來到牢房的院落裏,迎面一陣冷風,吹得他不由打了個寒噤,不知什麼時候,夜空又云霾低迷,更在滾滾湧動,天色一片暈黑晦沉,看光景,只怕又要下雪了。
莊翼的眼皮子有點滯澀,哈欠不停,現在,他最期盼的莫過於頭睡一大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