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須多久,莊翼已來到“大溝”,這片村子,的確地處荒僻,人煙不稠,大約三、四十户人家,村子四周,盡是坡田脊嶺,枯木怪石,景像寒傖孤伶,他不明白,蘇婕卻領着一夥人馬來此做什麼?
那幢民宅,他也很容易便認了出來外面圍着一圈土牆,進去是天井,正屋及左右廂房列置,格局相當寬敞,在這窮鄉野地,應該是最體面的一幢屋宇了。
從不高的士牆之外,就能看到天井裹栓着十餘乘馬匹,而正屋及廂房的門窗緊閉,沒有人影出現,莊翼不禁嘀咕,該不是他們此刻已開始宰殺何小癩子了吧!
略做觀察,他毫不猶豫的飛身騰起,一閃之下人已上了正屋的屋頂,灰黑的瓦片大多腐朽陳舊,稍觸即碎,且雪堆其上,滑濕難攀,要不是以莊翼的卓越身手,還真不容易釘在上頭。
現在,莊翼正考慮下一步的行動要怎麼做?一般而言,他應賅掀起瓦片成容一身能過的隙洞,然後下至承塵,於承塵縫孔中窺探下面各房情況,再伺機行事,他也打算如此施為,但要顧及的是,可一點馬腳不能露,蘇婕不是個好纏的對手!
抹一把沾眉的雪花,他尚未成計,遠處,隱隱的蹄聲漸次傳來,馬匹移動的速度很快,宛如奔雷般急劇朝這個方向接近。
小小的一片荒村,又在鬼冷冰清的大清晨,是何方人馬憑有興致,竟如此急姥姥的聚隊而至?聽那蹄聲震地,似乎還來得相當猛辣哩。
這他孃的“大溝”,只怕多少年來亦不曾有過眼前的風雲際會,嘈囂熱鬧吧?
莊翼凝注目光,遙望鐵騎奔來的方向,他心裹猶在猜度,下面已然起了反應。
正屋的房門被推開,一個國字臉膛,黑巾黑袍黑靴的中年人物大步邁出,緊隨於後的是另三員腰粗膀寬、悍氣畢露的彪形大漢,他們一下房階,立時趨前將大門啓開,四個人一字並排,明明白白擺出“迎駕”的姿態。
然後,蘇婕也自正屋中姍姍行出,她左右各隨一人,右邊那個駝背佝腰,滿臉煙容,頜下蓄一把黑白斑雜的山羊鬍子,走一步,往前幌一幌,令人不得不替他擔心那一步走急了説不定就能摔個黃狗吃屎;左邊的一位卻偏偏生得面如敷粉,唇似丹朱,好一個玉樹臨風似的美男子,他與駝背老兄一比,真叫對照強烈,予人印象深刻。
蘇婕出門之後,隻立在天井當中,冷着一張俏臉不言不動,顯然她正在等候中的來騎,不是什麼她所歡迎的人物。
不多久,騎影已現,晨光中看得分明,一共是八人八馬,沿着村中那條土路如飛奔來,鐵蹄起落,泥雪潑濺,聲勢頗為凌厲!
來騎在離屋丈許之前齊齊煞住,而人無聲,馬無聲,僵窒半響,為首一騎上那個乩髯如戟,目光似火的壯漢已悶雷般出聲:“我們是來談斤兩的,蘇婕,事情是好是歹,先得有個説法,莫不成你就拿這等陣仗來對付我”怒目千歲“範威?!”
屋頂上,莊翼不由嘆氣,怎就這麼巧?在此角隅之地,偏就同時遇到兩個虎踞鷹睨的角色?一個蘇婕已夠人頭痛,而這“怒目千歲”範威尤其辣手,姓範的是黃河泛口上的大佬,手裹掌握着二十九個碼頭的兄弟,實力之強,稱得上跺跺腳沿河亂顫,他一向有財有勢,卻不知此番為何與蘇婕衝上了?看情形,雙方的氣氛大大不見和睦。
天井中的蘇婕,表情冷硬的來到大門前面,那混身一片黑的中年人物更上一步,領着三名手下州列於側,一付隨時準備護主火併的架勢。
當然,蘇婕左右的一老一俊,也亦步亦趨,毫不稍離須臾。
範威瞪着蘇婕,乩髯隨風微拂,玄色的披風獵獵飄揚,形態逼人。
把斗篷的頭罩褪落,蘇婕表情驟然冷硬,聲音仍舊如她一貫的輕柔:“這個斤兩是怎麼個談法?範威,你且説説看。”
範威大聲道:“就在這要談?”
蘇婕點點頭:“不錯,就在這裹談,一因我的居處此時不便款侍外客,二則我敢保證我們之間的交談不會太久,所以,各位就委屈吧!”
如刀的濃眉倏然豎起,範威又硬生生將一股無名怒火按捺住,他重重的道:“好,就照你的意思,我們就在這裹談!”
蘇婕道:“範威,我要先聽聽你的卓見。”
範威嗓門宏亮的道:“首先,你很清楚我們二十九個碼頭的數千兄弟,多靠舶運倉儲,上下艙貨為主要營生,也不過是替一羣苦哈哈們討碗飯吃;如今上源”寶泰棧行“田老闆的這筆買賣,訂的是三年的長契,每月船次一百五十艘,連碼頭倉庫,卸貨上貨一切全包,他的價碼不錯,付錢的方式也爽快,因此田老闆的生意,對我們來説十分重要,蘇婕,我們早在三個多月以前已經開始進行這票交易,本來一切都挺順利,就在半甸左右的當口,田老闆那邊的態度就不對了,不但在契約細節上諸多挑剔,且經常推搪閃躲,最近則索性連我們派去談生意的代表都避不接見,蘇婕,我們再三追查之下,才知道在中間攪事的人居然是你,忝為江湖同道,你這樣做,未免過份了吧?”
蘇婕冷笑一聲,昂着臉道:“範威,我且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就事實坦誠答覆。“
範威毫不示弱:“你問,我絕對照實回答。”
蘇婕神色嚴肅的道:“第一,”寶泰棧行“田老闆的生意,事前可巳指定交給你做?”
範威道:“這倒沒有。”
蘇婕又道:“第二,雙方可曾在契約上定押?”
範威搖頭:“尚未定押。”
蘇婕緊接着道:“第三,我代表我師弟官獨行去找田老闆洽談這筆生意,曾否透過你的關係,拉攏你的內線,或者緣因你的消息外才引起我們的插手覬覦?”
範威怔了怔,不覺沉吟起來,他自己當然明白,事情的進行,一直就在極度機密的懵況下作業,在他整個圈子裹,曉得這件事的包括他本人決不超過五個,換句話説,乃屬最高層次的研議範疇,照常情判斷,不可能將消息外,如果説真是由他內部走漏風聲,蚩非表示他範某組合的核心裹隱有內奸?若然,則不僅大大影響他的名望,妨礙幫眾的團結,甚且引發離心亦非意外,這還不包括道上幸災樂禍的謠傳及嘰嘲……思忖至此,他只好斷然道:“這不可能,我組合的人不會做此等吃裹扒外的事!”
蘇婕很快的道:“所以,我們也只是就生意談生意,大家提條件,講價錢,對方願意給誰做就給誰做,既無詆譭,更説不上攪局,範威,我姓蘇的有何過份之處?”
窒噎片響,範威怒道:“你別光站在一邊説話,蘇婕,我們範字碼頭有三幹多人,地盤二十九處,可以稱為沿河最大的幫口,田老闆那筆生意量既多,活兒又沉,只有我們組合才能吃得下來,憑姓官的能耐,他自忖抗得住麼?”
蘇婕又浮現出那古怪的笑容來:“範威,範大佬,你莫太高佔了自己,低看了別人,我師弟官獨行不錯沒有二十九個碼頭,卻也有十三個,他沒有三千多弟兄亦有一千五六百,但要他盯得住,手下能賣力幹活,不説一個頂十個,至少一個比一雙不成問題,事情尚未開始,你如何便可斷言他抗不住?”
範威火氣來了:“他那點場面,怎能同我範字碼頭比較?我怕他早晚砸了我們這行的招牌!”
蘇婕從容不迫的道:“範威,做生意接買賣是靠實力,憑績業,決非空比大小,你碼頭多,人手眾,不見得就能過官獨行的成果,領人帶人各有一套,況且,兵在精而不在多!”
範威有些惱羞成怒,聲調越發粗厲:“這麼説來,田老闆的生意你是非插一手不可了?”
蘇婕強硬的道:“明白告訴你,範威,這筆生意,我不只是”插一手“,五天之前,已經全部包攬過來了;契已固定,約已押妥,下個月起,我們就要正式發船接貨!”
剎時間,範威形容大變,他頭上兩側的“太陽穴”連續“突”“突”跳動,鼻孔嗡張,一把乩毒簌簌而動,模樣好不猙厲懾人。
站立一側的那全身皆黑的中年人物立刻挺前兩步,黑袍輕掀,已露出他左腰上彆着的純鋼刀柄,柄端宥環,環系黑綢,迎夙飄舞。
於是,氣氛頓時凝結起來,在隱隱的僵寒中,沁入人心的是一片肅煞。
用力擦一把臉,範威強自控制着自己的憤怒,陰沉的道:“蘇婕,沒有轉園的餘地了麼?”
蘇婕冷然道:“沒有。”
吸一口氣,範威道:“你會否想到,我們是怎麼找來此處的?”
蘇婕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態度依舊冷峻:“這是你們的本事,與我無關。”
範威瞪着眼道:“要查出你的行蹤及駐足之地,確實很不容易,但我們有我們的法子,經過多次曲折,仍然將你的下落找了出來,蘇婕,這亦是説,我們知道你人在那裹,也知道你來此的目的為何?”
蘇婕寒着臉道:“這又如何?”
不似笑的笑了一聲,範威帶幾分自得的道:“蘇婕,你守俟於此,是企圖攔截”幽行五鬼“,我説得沒有錯吧!”
蘇婕道:“那又怎麼樣?”
範威單刀直入:“我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自鼻腔中哼了一聲,蘇婕道:“反過來説,你們也可以破壞我的行動,甚且幫着”幽行五鬼“倒打我一扒?”
範威嘿嘿笑道:“話不要講得太難聽,我可不曾這麼表示過。”
蘇婕道:“你的要求是什麼?”
範威忙道:“很簡單,”寶泰棧行“田老闆的那張契約。”
蘇婕突然笑了,語調是一樣的輕柔:“範老大,直到現在,我還搞不明白,到底是你在攪局,抑或我在攪局?”
範威老着麪皮道:“不扯這些閒篇,只問你同不同意我的條件?”
蘇婕的回答簡單明瞭:“你在夢噫,範威。”
又一次忍住了衝頂的火氣,範威自動退讓一步:“至少,給我們一半的生意?”
搖搖頭,蘇婕道:“決不可能!”
範威緩緩的道:“蘇婕,你還沒有那麼大的氣候,我勸你再多考慮考慮……”
蘇婕雙眸中赤焰閃現,聲如玄冰:“沒有什麼好考慮的。”
範威突然霹靂般咆哮起來:“我不妨明白告訴你,蘇婕,我能夠幫上你的大忙,也能夠扯得你左支右絀,你或許製得住”幽行五鬼“,只怕你制不住我們合同”幽行五鬼“捻股的力量,你也別把自己過於高看了!”
蘇婕道:“我不敢請你幫忙,範威,因為你幫這個忙索取的回報太大;但我也不怕你扯肘,你一定曾經聽説,崆峒子弟向來是恩怨分明的!”
範威大吼:“你是拿你崆峒一脈來威脅我?”
蘇婕形色蕭索:“範威,做一件事之前要多思量,想想它長遠的後果,想想須付出的代,更要想想那些不可預期的變數,三思而後行。”
這位“怒目千歲”不由氣結,就在他準備發作之前,一陣尖細的哨音忽然從東側的山脊後遙遙傳來,聲音雖細,卻清亮可聞。蘇婕微微轉臉向哨音傳來的方位,儘管表面上仍平靜如常,而一抹焦急的神情,已幾乎不可察覺的掠過她的瞳仁。
一身黑的中年人物目注蘇婕,是徵詢蘇婕指示的意思。
範威當然也聽到了哨音,他怒火立消,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喜色:“哈,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暗號分明是傳達某樁訊息來了,什麼訊息呢?我猜十之八九是有關”幽行五鬼“的訊息,蘇婕,節骨眼上了,你答不答應我的條件?現在就落一句話下來!”
蘇婕冷冷的道:“範威,你不要逼人太甚!”
範威臉孔一沉,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是敵是友,端看你的決定了!”
此時,黑衣人第一次開了口:“小姐,信號急了,我們是不是該馬上採取行動?“
不等蘇婕回答,範威已接口這:“要知道掌握時機,蘇婕,你手下的大將”黑龍“司徒膽已經在提醒你了。”
黑衣人“黑龍”司徒膽斜看着範威,充滿了挑的意味。
驀地,蘇婕一揮手:“我們走!”
司徒膽率領三名大漢急奔天井之內,各自翻身上馬,狂馳而去,跟在蘇婕身後的英俊青年亦勿勿牽過三乘坐騎,容蘇婕與那羅鍋登鞍。
範威容顏陰沉的注視着對方的一舉一動,形態惡毒又狠酷他已經知道事情的結果,這場談判,是決計談不攏了,蘇婕擺出的高姿勢強硬如鐵,根本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他的威迫利誘,等於全是白搭。
跨在鞍上的蘇婕,臨走前盯着範威,重重的丟下幾句話:“不要妄想混水摸魚,抽我的後腿,範威,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三騎越野奔行,但見泥雪拋灑,蹄聲杳雜,不片歇,業已隱入坡嶺林木之內。
範威目光火毒,呼吸粗濁,滿口牙齒咬得“咯崩”作響,在他下首的一騎,是個缺了半邊左耳的圓臉胖漢,胖漢沒有丁點表情的出聲道:“當家的,這婆娘既然如此決絕,分毫面子不給,我們要扳倒她眼前正是大好良機,一山難容二虎,將來泛口上不是他們就是我們,當家的務必要當機立斷,形劈逼人,怨不得我們落井下石!”
範威雙頰猛往上吊,大喝一聲:“兄弟們,綴上去,我們與那賤人豁開了!”
於是,八人八騎,掉轉馬頭,緊跟着剛才蘇婕一行奔馳的方向進去,瞧這光景,便不用親眼目睹,也知道那場面可熱鬧了。
一直隱伏在屋頂上不移不動的莊翼,經過這一陣時間耗下來,已是肌肉僵硬,筋骨泛酸,兩撥人馬甫始離去,他已迫不及待的從屋頂躍下,蘇婕和範威的事,他固然興起好奇心,有一探為快的想法,但目前來説,還是任務當先,好歹把何小癩子弄回手上才是正經。
照經驗判斷,何小癩子應該被監禁在正屋之內,而以時間算,蘇婕似還抽不出空暇來宰割何小癩子、因此,莊翼對這淫魔的生存率,倒頗信心。
正屋中間,是座面積不小的客堂,客堂兩側都另闢有室,往後去,亦各有兩門通往內房,莊翼先搜內房,卻不見人影,右邊一室亦同樣空蕩,等他推開左側房間的木門,映在眼前的情景,既令歷經血腥場合無數的他,也不禁相當吃驚。
屋裹,沒有何小癲子的蹤跡,卻另有兩具體,一具的頭顱整個破碎,白霖森的骨頭參差穿刺於發皮之外,濃稠的腦漿滲合着鮮血,業已把那死者的面客污染得模糊難辨,第二具體半坐在牆角,雙目凸瞪,宛如死魚,大張的嘴巴外垂搭着半截滴血的舌頭,咽喉部位開了一個姆指大小的血窟窿,這致命的傷口四周血肉翻卷,還有一小段顯然是被刃器絞割過的氣管微露出來,一片濕的殷赤合着此人歪扭可怖的臉孔,可以想像在奪命的剎那閒,情況有多麼騖兀殘忍!
踩着滿地沾染的血漬,莊翼又發現房內的後窗半開,窗檻上亦印有血痕,窗角下,橫躺着兩片木枷中的一片,厚重的枷沿上還黏署毛髮碎肉,砸爛那人腦袋的玩意,大概就是這片木枷了。
不錯,是已有人死亡,但卻不是該死的何小癩子。
頭顱碎裂的那人,容貌已不可辨認,但咽喉被刺穿的這個,莊翼仍認得便是押走何恨的四名大漢之一,令他迷惘的是,這兩人為什麼會以這種方式遭害於絕對有利於他們的環境中?
而殺人的兇手又是誰呢?
用右手食指輕輕掀起窗户,莊翼看到窗外泥雪交融的地面上有着物拖拉而過的痕跡,有幾處也留有斑斑血污,他注視頃刻,已經可以斷定殺人者必屬何恨無疑,而且何恨在得手逃走之際,足部的束敷尚未解關,因為地上的痕跡是爬行移動的顯示,沒有腳印,由此想像,何小癩子也逃得夠倉惶,夠狼狽了。
從後窗的位置,正面對那堵矮牆,牆不足人高,牆土有幾塊跆擦脱落的部位,分明經人吃力翻攀方致如此,那,又應了何小癩子行動不便的寫照,莊翼似乎看到何恨猙扎逃命時的每一過程,他的思潮回溯,像把時光也倒轉了過來了。
於是,他亦自窗口中悄然閃出,追隨眼前的痕印逐步緊躡過去。
翻越土牆,是一片荒蕪的莊稼地,隆冬季節,地上不見莊稼,只有枯憂萎草,景緻蒼黃,莊翼來到這裹,便已找不到什麼明顯的跡象了。
他確定何恨逃脱的時間不會太久,也確定何根的動作不夠俐落可能束縛尚未盡除,也可能受了傷,因此,尋到何恨,不該有多大困難。
在附近的田野坡脊各處,他來回搜索了兩遍,搜索的範圍,應是何恨在此段辰光裹所能移動的方圓,然而使人失望的是,在此方圓之內,竟楞是沒有何恨的蹤影像是隨着空氣消失了,像乘風而去,總之,這狗孃養的色狼業已鴻飛冥冥!
莊翼非常明白追與躲之間的特性,此中劣之勢何止十倍?也就是説,追的一方所要耗費的精力、心血、時間,往往比逃的一方艱鉅多了,如果逃亡者的定力足夠,反應機敏,追捕起來更越發不易,何小癩子為了活命,必然會將其求生意志貫徹到底,發揮他最大的堅忍功夫,而且何恨是犯罪老手,掩藏自己的經驗豐富,如此一來,想要立即找到他,恐怕機率不大。
這一次的換囚交易,莊翼算是收進一個,放出一個,堪可扯平,但蘇婕就大大划不來了,到目前為止,豈不等於賠了夫人又折兵?
形勢不宜於追捕,莊翼只好暫且放棄,他記掛着蘇婕與範威的爭端發展,勿勿轉身奔向他們投往的那座山脊,他希望在這揚三角糾葛中,或許能夠收穫一點什麼。
等莊翼趕到地頭,尋及蘇捷那一夥人下落的時候,也正是他們剛剛截下山路上五個形容乾瘦枯槁,神情幽晦詭異的人物的時候,這五個人都長得瘦瘦高高,都罩着一襲寬大的灰衫,一股的死眉死眼,一般的陰陽怪氣。
雙方正對峙在山路當中,而蘇婕這邊人手較多,除了蘇婕與緊隨左右的一老一俊之外,邊有“黑龍”司徒膽率領的三名大漢,另外,尚多出一位長髮披肩,配以金環的扎眼角色,這人年近四旬,肩眼皆細,身架卻是出奇的結實,這麼的天氣,他卻只套着一件皮馬甲,下穿一條皮褲,但見他肌肉軋突,塊塊鼓起,堅突的肌肉泛着古銅般的光澤,給人的形象十分威猛,此人背後還隨着兩名漢子,這兩名漢子莊翼認得,便是押送伺小癩子的四人中其餘兩個,他們只怕尚不知道,他們的另兩位同夥已經去陰曹地府應卯了。
奇怪的是,附近卻不見範威的人馬,姓範的與他的一干手下們,早早已趕了過來,如今竟蹤影渺渺,不知又在賣弄什麼玄虛?
莊翼掩近到一堆坍塌的土石之後,半伏下身,視線透過土石上方的雜草,能以清晰看到雙方互峙的情景,他隱伏的所在,距離兩邊人馬約有丈許左右。
雖從不會見過那“幽行五鬼”,莊翼亦可斷定眼前那五員死眉死眼,宛似經常行在陰陽兩界的朋友,必然便是“幽行五鬼”無疑,人原不可貌相,但以貌證人,往往亦能絲絲入扣。
現在,蘇婕的俏臉緊繃,形色僵寒,好像才一上來局面就弄擰了。
“幽行五鬼”在馬上,蘇婕同她的人全數散立周遭,是一付決不善了的姿態。
蘇婕站立的位置較高,是以不須仰着臉説話,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對方斥責:“……你是五鬼的老大,莫才英,這件事我當然先唯你是問,我人證物證俱全,決非你空憑兩片嘴皮子便能諉賴,你待善了,有善了的法子,想玩硬的,我們亦篤定奉陪到底,總而言之,沒有交待你們休想過關!”
那莫才英的一雙倒吊着眉微微上揚,陰陰冷冷的開口道:“沒有想到官獨行還有一個這麼潑辣的師姐,不過你也過於武斷了,怎能單憑你一方面的人證物證,便認定那票買賣是我們乾的?”
“那天晚上,由渡船口送”百珠大翠榕“到我師弟的堂口『官勝記』後門,不料在如此短暫的路程中,居然被人劫了寶去,這中間若無內奸,便叫出鬼了,因此我們立刻展開查緝,過瀘每一個關係人,很快已把內奸抬了出夾,莫才英,他叫胡巧來,是我師弟手下的二帳房,這個人,你必然熟識吧?”
莫才英沉默須臾,避重就輕的道:“好像在那裹聽過這個名字,卻不見得相識……”
蘇婕不理對方的狡辯,直往下説:“你不認得他,他卻認得你,你們中間的勾搭內情,他已經一一供出,連你交給他買消息的三千兩銀票也吐了出來,此外,當時護送”百珠大翠榕“的三名兄弟,雖被你們當場擊暈,沒有還手及朝面的機會,可是你們卻在得意忘形之下遺失了一樣東西!”
説着話,她伸手入斗篷之內慢慢取出一樣物件來:那是一面呈五角星形,大小隻若半個巴掌的黝黑鐵牌,牌上浮雕着五個貌相猙獰的生角鬼頭,這玩意,正是“幽行五鬼”的信物“鬼角牌”。
“鬼角牌”一經亮在蘇婕手中,鞍上的五鬼固然沒有立即失措的表示,神情卻多少有些不自然了,五個人本能的都想去摸索藏在身上的信物,卻又驟而警覺的紛紛縮回手來,五張鬼氣森森的面孔上,俱不由添幾分尷尬。
蘇婕淡淡的道:“這面『鬼角牌』不知是五位中那一位丟失的?而無論是那一位丟失的,五位此刻絕對湊不齊五面牌數乃可斷言。”
五鬼中比較年輕的一個,捻了捻唇邊那顆毛痣上的幾根黑毛,悻悻的道:“説不定是假造的,故意拿來栽贓!”
蘇婕不屑的道:“宋獻竹,天下之大,比你們”幽行五鬼“名高望重或易於訛詐的對象所在多有,我們為什麼不去觸別人黴頭,卻偏偏找上你們?,你倒給我解釋解釋?”
那宋獻竹重重一哼,卻是無從“解釋”,至此,氣氛越僵。
蘇婕提高了聲音道:“抽繭剝絲,事情已經到了明擺明顯的地步,莫才英,各位再要強行狡賴,抵死不認,那就叫不上道了,混世面可不是像你們這樣混法的!”
鼻孔嗡動了幾下,莫才英的語調突然轉為冷硬:“蘇婕,你休要咄咄相逼,欺人太甚,你説,你到底想怎麼樣?”
蘇婕不禁嗤之以鼻:“做賊的嚷抓賊,天下豈有這種道理?你們劫奪了我師弟受委護鏢的寶物,打傷了我師弟的手下,如今反倒來指我咄咄相逼,欺人太甚?竟問我想怎麼樣?莫才英,你告訴我,如果我們異地而處,你會怎麼樣?”
莫才英道:“我在問你,不是你問我,蘇婕,攔路堵人,上門找碴的可不是我們!”
蘇婕緩緩的道:“很好,既然這麼説,我也就把話點明瞭,東西原物歸還之外,我師弟那三名負傷的手下,也由你們每人賠補慰償金紋銀五千兩,假若你們答應,則此事一筆勾消,犯劫之舉,亦不必再提。”
眼皮子跳了跳,莫才英惡形惡狀的道:“簡直苛酷已極,殺人也不過頭點地,蘇婕,你不但逼我們還原倒把,還叫我們抹黑了臉孔陪補反貼,奠非你吃定了我兄弟五個不成?”
蘇婕逼視對方,語氣不善:“朝庭有法,江湖有道,我完全是按照規矩來,如果你們缺少擔當,就不該妄想發此橫財,在這人間世上,豈有光進不出的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