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書生奔到紫色瘴氣邊緣,長鞭一撩,振臂拋去,宇文雷身如旋風,飛入濃霧中,“嗵”的一聲,掉進潭水裏。
只聽呂江武哈哈朗笑道:“幽冥鬼種,不宜久留人間,還是早回陰府去報到……”
話猶未了,着的一聲,苑蘭公主射來玉盒中正背脊,打得他天旋地轉,熱血向上翻湧,忍不住張口吐出一團鮮血,腳步踉踉蹌蹌,跌入毒霧中,撲倒在地。
任年嬌救夫心切,顧不得瘴氣厲害,奔過玉面書生身旁,拾起掉在地上的九節虯龍鞭,來到潭畔,用力一扔大聲叫道:“雷郎接住鞭尾。”
宇文雷重傷之下,人還清醒,掉在水裏,四肢拼命掙動,不使身體沉溺淹沒。
但那潭水是從底下排出,水中有一股強大吸力,好像有人在下拖住一般,竟是遊不到岸。
這時見長鞭伸來,猛地向上一撲想抓住鞭尾,誰知旁裏一股浪濤拍擊過來,立時把他衝開,在水裏翻了幾個浪花,愈漂愈遠,愈沉愈深。
任年嬌眼看情郎被潭水吞噬,卻無力相救,傷心的柔腸寸斷,悽聲狂叫,提着虯龍鞭向潭水猛拍,狀至瘋狂。
潭水四下飛濺,噴得她身上濕淋淋地,她本來身穿黑衣,自從奔入水霧中,連雪白肌膚都變成黑色,那些濺在身上的水珠,簌簌掉下來,滴滴如墨汁,濃凝似膠水。
須知“陰文靈血”是“洪荒角犀獸”,數千年道行的精英所集,奇陰奇毒,與“捲心鶴冠蘭”相遇,毒上加毒,因此紫霧濃得發黑。
林琪與任年嬌都服過“陰文靈血”,一沾瘴氣,兩種毒物相得益彰,連身上的肌膚都呈黑色。
“先天綺羅幽香”是百毒剋星,毒香中和,反呈淡淡紅色,因而香玉公主一入紫霧中渾身殷紅,美豔不可方物。
那邊玉面書生,情形奇慘,倒在地上,鼻聞陣陣中人慾嘔的難聞氣味,想吐卻吐不出口,因為喉嚨氣塞欲窒,四肢漸漸麻痹,爬不了多遠,就無法動彈了。
柳筠站在紫色瘴氣外,急聲喊道:“呂哥哥,快爬出來。”
玉面書生勉強露出痛苦的笑容,臉皮微微抽動了一下,看來連肌肉要動一動,都很困難,哪裏還能爬動?
任年嬌在潭水旁,長鞭飛舞,頭髮披散,柳筠只道她中毒過深,精神錯亂,但玉面書生卻一動也不動,僅眼中射出祈求的黯淡的光芒。
她見二人中毒的怪狀,心中大是躊躇,暗想毒氣如此厲害,自己一去定然無命,但眼睜睜地看着情郎痛苦的死在眼前於心何忍?
她見過千手菩提施展蓋世神功,救“萬教庭主”出險,自己功力相差太遠,父執輩的人都上了“太玄泉”去找神草,目下唯一能救玉面書生的,只有苑蘭公主一人。
當即轉身奔到她面前,急聲道:“請公主救我呂哥哥一命,功德無量。”
苑蘭公主搖了搖頭,道:“玉面書生咎由自取,死而無辜。”
柳筠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公主只不過舉手投足之勞……”由於心中甚急,説話的聲音微微發抖。
苑蘭公主無動於衷,漠然道:“本朝仁恩一向不澤外人,他生死於我無關。”
柳筠心急如焚,只得又奔回紫色毒霧外,見玉面書生肌肉久久才抽動一次,顯然是極力想要爬行,但因筋骨僵硬,才會有此現象。
忽聽一陣淒厲尖叫聲,只見任年嬌提着長鞭,奔到玉面書生身旁,叫道:“臭酸丁,把你劈成肉醬!”手起鞭落,在他背脊抽了二下。
玉面書生筋骨痹麻,打起來倒不覺得痛癢,身體頻頻震動,反感到舒服。
任年嬌體內靈血衝動,打得性起神昏目眩,眼界模糊,長鞭胡亂揮劈,把塵土碎石激得飄揚飛竄。
玉面書生不覺得痛,柳筠卻看得很心痛,哭叫道:“苑蘭公主,你救我呂哥哥,咱們願作牛馬,任憑驅策。”
苑蘭公主道:“旁人是非,我一向不幹予,屬下婢僕如雲,希罕你們做什麼牛馬?”
柳筠厲聲道:“我呂哥哥是你用暗器把他打進毒霧裏,今日若死在此地,虯龍堡的人絕不會與你干休。”
苑蘭公主冷冷哼了一聲,道:“整個中原武林,尚且未看在眼內,區區虯龍堡何足道哉?”
柳筠見她不肯協助,急忙從身上抽出三隻鋼鏢,“嗖嗖嗖”,以連珠手法,向任年嬌射去。
鞭力異常強猛,那三隻鋼鏢被震飛開去,但見鞭影如山,塵煙狂揚,幸好任年嬌神智昏昏噩噩,鞭力雖重,只不過偶爾一二鞭抽在身上,否則即使不痛,也會被打成肉餅。
突然一鞭捲過來,把他劈了一個大翻身,微風拂動,他嗅到一陣淡淡蘭麝清香,沖淡了那中人慾嘔的氣息。
香味一入體內,心胸氣窒之感頓減,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果然甚感舒暢。
循着香氣飄來方向望去,地上有一個玉盒,盒蓋已被任年嬌亂鞭劈開。
盒內有一株開着六片花瓣的蘭花在風中微微發抖,那仙蘭雖在濃密紫霧籠罩下,卻一片雪白精瑩,予人清高出塵之感。
玉面書生心裏想道:此花必非凡種,聞其氣心胸已感舒暢,服下或許能解全身不遂之毒。
可惜他四肢無法動彈,那玉盒雖僅隔數尺,卻有咫尺天涯之感,可望而不可及。
任年嬌依然在迎風亂舞,他希望能在自己身上加上一鞭,劈近那玉盒。
果然又是一鞭打將而來,不過卻劈得往相反方向滾開,離那玉盒更遠了。
玉面書生面目嬌美,甚是俊逸動人,身上玄衣在斜陽與紫霧映照下,幻成五彩華服,臉上蒙着一層紫氣,看起來有幾分像宇文雷。
任年嬌突然哀叫一聲,拋開長鞭,撲過去,抱住他身體哭道:“雷郎你死得好慘!”
柳筠醋意大興,破口叱罵,道:“臭賤人,羞羞,誰是你雷郎。”
任年嬌並不理會,哭了一陣,抱起玉面書生走出紫霧外來到苑蘭公主面前,悽聲説道:
“香玉公主呀,我丈夫毀你容貌,人已死了,你還恨他嗎?”
苑蘭公主見她眼神飄浮不定,分明是神智已錯亂,才把自己當着妹妹,當下冷冷道:
“你丈夫狼心狗肺,辣手摧花,如今葬身潭腹,打入永劫不復之地,足見為人善惡,自有因果報應。”
任年嬌突然格格蕩笑,道:“香玉公主我只道你是天上的聖女,那等慈悲寬宏,不會對任何人記恨報仇,可是,哈哈,你畢竟與凡人一無二致,也會記恨,也會報仇,打斷我丈夫手臂,你看他還在流血呢。”
剛才哭泣之時,眼淚掉在玉面書生身上,他感到一陣冰涼,經脈漸漸通暢,因此劍傷裂口,又涔涔出血。
苑蘭公主聽她言辭瘋瘋癲癲,秀目不由微微一皺。
他們剛出毒霧之時,柳筠隱隱嗅到一股瘴氣味道,因此不敢走近,這時那氣息漸漸消失,她突然欺身撲上,叱道:“賤丫頭,還我呂哥哥。”玉掌一式“銀漢雙星”,搶攻過去。
任年嬌把玉面書生抱得更緊,驚慌地叫道:“不行,你不能搶走我丈夫。”
她身形閃動極快,幾招之間已脱出柳筠掌勢之外,展開輕功,向“太玄泉”頂奔去。
柳筠外號“絳衣無影”,輕功造詣非同小可,厲聲叱罵,也尾隨背後緊追不捨,霎時之間已跑得無影無蹤。
他們走後,苑蘭公主發覺玉盒敞開在地,盒中仙蘭佇佇玉立,生氣勃勃。
“六瓣仙蘭”須用金取玉裝,只要裝在玉製器具中,千年不凋,百世不謝。
她想:“六瓣仙蘭”希世奇卉,等閒難遇,視若野草藥絮,隨地拋棄,甚是可惜。
只見她突然手一揚,一股和風向濃凝紫霧吹去,那風力好不驚人!瘴氣立被逼開了七丈深的立體空間,正到達那玉盒所在。
苑蘭公主身隨掌動,藍影來回一晃,快得令人不及眨眼,又俏生生地立在原處,但手中卻多了一個玉盒。
東夷徒眾,暗暗喝了一聲彩,事實上除了仙主夫人以外,其餘的人,均未看清楚公主身子移去過。
仙主夫人忍不出口讚道:“公主身法老身生平僅見,適才所施輕功,可是皇家御學,‘陸地神行’的絕技?”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卿家好眼力,令先祖常勝將軍,功在社稷,特授皇家絕學‘天佛掌’與‘貝葉神功’,雖久處中原事隔百年,然後代英才輩出,以令夫‘貝葉神功’的火候,及你‘天佛掌’造詣,直可比美先人,光耀門户。”
仙主夫人襝衽萬福,道:“辱蒙公主謬讚,老身不勝汗顏。”
苑蘭公主突然想起一事,正色道:“一指功雖然厲害,也不見能勝天佛掌,令千金的武功,由你自行傳授,不用去跟那瘋瘋癲癲的五湖怪客,學什麼旁門左道的怪花樣。”
前在“採石磯”,五湖怪客投緣琬兒,答應傳她“一指功”的神技,仙主夫人本也欣然同意,今經苑蘭公主阻止,仙主夫人自然不敢拗令,當下唯唯應喏。
仙主夫人也顧慮皇家御賜絕學不容失傳,如果讓女兒去學別人武功,豈不是忘祖背宗,誰知由於這段曲折,日後生出許多事端,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二人談話之時,玉盒中飄來陣陣麝香味,苑蘭公主覺得那香味與妹妹體香,有幾分相似,遂道:“谷中毒瘴瀰漫,寸草不生,剛才‘六瓣仙蘭’在紫霧籠罩下,依然朝氣蓬勃,足見不懼瘴氣浸堙,具有克毒的效能,我先帶仙蘭進洞查看,你們守在此地與駙馬爺照應,不可去遠。”
東夷眾人應聲“遵命!”鵠立一旁。
苑蘭公主左手託着玉盒,右袖揮拂,足下從容跨動,輕輕走了二步,已到潭水旁。
前面水氣如一片紫錦幛幔,遮在眼前,水聲“轟轟隆隆”,浪湧珠濺,煙騰霞尉,構成一幅天然彩畫。
苑蘭公主顧盼間,蓮足輕輕一點,居然不暇水中腐爛花枝一下子跨過十丈湖面,穿進瀑布裏。
且説尹靖、萬教庭主等人,率先奔上太玄泉,只見山頂具是些平滑石巖,中間是個二十丈見方圓的水池,水池正中有一道水泉噴射二丈多高,宛如一朵花蕊,向四面散開水珠撒在湖面,蕩起無數漣漪,點皺平靜的湖面。
此刻正值孟冬,一路霜雪壓枝,朔風砭骨,但山峯卻無風無雪,湖水似有一股熱力,一近湖畔頓覺氣温暖和,如入春風之室,毫無嚴冷之感。
水色深藍,顯見湖底,深淵莫測,這時被夕陽餘暉映射,虹彩繽紛,把山岩映得火烤塗丹似的,綺麗無比。
湖畔四周有許多巨大的怪石,岩石上生出各種花草,紅、白、藍、紫、棕……五顏六色,琳琅滿目,形狀奇特,罕見罕聞。
尹靖向聖手公羊問道:“花草雜淆,但不知何種是‘綺羅鬱金花’?”
聖手公羊一生研究花卉,對各種花木品種,涉獵甚廣,但眼前這些花卉,株株陌生,鮮有見過,只能從學識經驗去分辨,一聽尹靖相問,躬身答道:“這些花草屬下只認得幾種,均為罕世奇卉,且容下屬細細辨認。”走近湖圈,對每株草木,一再端詳思索。
萬教庭主與六大護法,雖然不懂花草習性,憑其閲歷,湖畔這些花草,株株從岩石上生出,不用説見過,連聽都沒有聽過。
眾人好奇地辨認花品,突然陣陣衣袂飄風之聲,但見山坡路上萬教各派要員,施展絕頂輕功,爭先恐後搶上“太玄泉”,他們迅速撤散開去,圍住湖畔四周。
尹靖俊目四掠,只見羣雄目光湛湛,好似狩獵似的,瞪着湖畔花草,不禁劍眉微微一皺,説道:“諸位匆匆來到‘太玄泉’頂,不知有何貴幹?”
天外神叟仰天打個哈哈,道:“尹朋友藏私不言,卻也瞞不過兄弟等耳目,這‘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食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同不朽。”他説話之時,目光望着尹靖神色的變化。
尹靖先是怔了一下,瞬即哈哈朗笑道:“亙古數千年,未聞長生不老之人,神仙黃老之術,徒手空言,不足徵信。”
他神情的變化,羣雄都看得清清楚楚,恨天矮叟冷冷笑道:“尹公子前在‘混元坪’與綠野仙人及幽冥鬼主召開‘仙鬼人大會’,以三樣奇寶作賭注,‘伏羲奇書’便是當中之一,神老長生之説,出自伏羲奇書記載,如果書中記載不實,三位何以冒死下賭,遁辭其所無蔽,你的適才所言不足徵信。”
尹靖意外地一怔,説道:“在下未見過‘伏羲奇書’,倒不知其中有這一則記載。”
柳夢龍冷然接口道:“伏羲奇書落在玉面書生身上,是他親自向呂重元説的,子無欺父,除非是生了一個混蛋小子。”
呂重元臉色泛愠色,怒道:“犬子一向無虛言,柳夢龍你説話放尊重些。”
柳夢龍得意地嘿嘿冷笑,臉呈不屑之色。
天外神叟道:“神草之説,八成是錯不了,尹朋友如認為是無稽之談,請站開一旁,置身事外。”
尹靖劍眉微微一皺道:“在下為‘綺羅鬱金花’而來,豈能置身事外,黃教主若不信,先數數看這裏到底有多少種花草?”
黃宮目光一掠,心中暗暗默數,他連數二遍,大感驚異因為數來數去只數出十八種花草,而且每次都好象變了一樣。
以他們功力要數湖畔花草,不過眼睛一轉即能數清,但這當中起了變化,卻未能發覺增減哪一株,這種現象羣雄雖感覺到,只是不明其故。
黃宮見聖手公羊一人站在前頭,正集精費神,在審視花草,突然心念一動,説道:“幽蘭谷主奇花異卉名滿天下,這些花草變化不定,玄谷主可知其故?”
聖手公羊突然伸手,指着泉水瀉處,大石上的一株花,大聲道:“此花即是‘捲心鶴冠蘭’,罕世奇毒。”
眾人循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那石上有一株深紫色蘭花,花瓣成螺旋狀捲入花心,甚是奇異。
崑崙千愚諸葛生與邛崍玉印大師,站得離那蘭花最近,聞言大驚,即忙晃身退開尋丈外。
聖手公羊笑道:“花蕊不離根,毒氣不傷人,二位不用驚惶。”
這二人都是一派宗師,驚惶失措,自然有失顏面,因此臉色同時一紅,千愚諸葛生不由乾咳一聲。
聖手公羊道:“你們再看。”説着向西面一指,接道:“那株‘五角雪花草’,奇寒花品,能使人心寒意冷,中樞麻凍。”
宋文屏與南天一劍站得較近,由於剛才崑崙、邛峽二位掌門,慌急的情狀,令人發笑,因此他們雖是感到陣陣寒意,卻顯得毫不在乎,鎮定如常在原地運功抵抗。
聖手公羊眉頭一皺,道:“此草二丈之內冷氣逼人,寒毒攻心無藥可治。”
宋、摩二人臉色大變,顧不得顏面,急急如律令,連退二丈多遠。
突然冷冷打個寒噤,身上起了雞皮疙瘩,牙齒格格作響,不住的發抖,嘴唇已冷得呈紫色。
眾人大奇,“太玄泉”頂氣温暖和,他二人突然冷成這樣了分明是中了奇寒之毒。
羣雄本來存着神仙之夢來取神草,但這一來人人心生警戒,都暫時退得遠遠以策安全。
天外神叟甚是不解,不禁朗聲問道:“神草有長生奇效,難道都是些毒物不成?”
聖手公羊搖了搖頭,道:“那也不然,黃教主你前面那株‘噴火杏嬌疏’,就是曠代難遇的奇卉,功能培元補賢,壯火抑寒,服下之後,至少可助長二十年功力。”
神草當前,誰人不想取得?話落口,眾人以閃電飄風之勢,向那“噴火杏嬌疏”撲去。
天外神叟站得最近,“齊眉棒”,一招“橫掃千軍”,攔腰掃去,幻起片烏亮棒影,企圖攔截眾人去路,左爪一展,向巨石抓去。
只聽“砰”一響,黃宮身形一個踉蹌,跌開二步,毫釐之差,險險沒抓到花草。
原來他剛才那棒,同時接住了最先搶到呂重元的長鞭及摩雲生的劍鋒。
這二人都是一代宗師,黃宮功力雖高,卻也無法同時抵住二人,因此被震跌開去。
恨天矮叟後來居上,哈哈大笑,展開“地堂滾身法”,當先滾到巨石旁。
可惜他身子太矮,那石巖有四尺多高,伸手抓不到,必須身子再向上縱。
他身體剛剛躍起,黃宮已回身一棒點到。
棒力奇猛,恨天矮叟不得不避,左手在巨石上一拍,陡然轉過身來,右手一記“地心捲風掌”回敬過去。
天外神叟機智絕倫,算準他招術來路,突然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如巨鷹翻身,飛過頭頂。
“地心捲風掌”,上面的威力薄弱,是以黃宮才能從容避過,但後面搶來的呂重元與摩雲生,卻結結實實地接了一掌,被擋得緩了下來。
只聽黃宮大喝一聲“起!”
伸手抓住仙草向上一拔。
誰知草根入石,居然堅固不斷,天外神叟這一提之力,直有撼山拔嶽之勢,連那石巖整個都提將起來。
他身體向後一躍,落地之時,下盤穩如山嶽,左手提起大石,顯得並不怎麼吃力。
那大石有四尺多高,少説也有三四面斤重,眾人不由叫一聲:“好神力!”
接着都圍攏過來,眼中冒着貪婪的目光,緊盯住他手中那紅噴噴的“噴火杏嬌疏”。
恨天矮叟心中異常氣忿,冷然道:“神草希世奇珍,唯有德者居之,黃教主休想一人獨佔。”
眾人神情大有羣起搶奪之概,只是那石太重,縱令搶到手來也很不方便,因此誰也不願先行動手。
天外神叟左手把住“噴火杏嬌疏”,覺得有一股熱流向掌心導入,愈來愈炙手。
他在“混元坪”時,曾被最強烈的“地夷明火”燻過,對火力抗拒力甚強,若換旁人只怕早提不住。
聖手公羊見眾人貪婪情性,不由哈哈笑道:“諸位心急什麼,湖畔花草比‘噴火杏嬌疏’珍貴的,比比皆是,你們每位都有一份,皆大喜歡。”
這一句話有巨大的吸引力,羣雄立刻轉移注意力,傾聽聖手公羊指示,以便搶先去搶花草,目下只聖手公羊懂得這些花草,他隨便一句話都可能掀起大波。
通臂神乞覺得很不對勁,突然挺身而出,對眾人發話道:“湖畔神草為數不少,這樣搶搶奪奪成何體統?應該想個公平的分配方法。”
千愚諸葛生道:“神草雖多,咱們人數也不少,只怕分不公平。”
神乞道:“萬教庭主在此,由他主持分配事宜,自然能公允合理。”
這些人都是一方之主,功力不相上下,在混亂情形,彼此爭搶神草。誰也沒有絕對獲得的把握,説不定會有少數功力較高者,多得幾株,有些人一株也取不到,因此這個意見,立時有許多人表示贊同。
真武子心下微一沉吟,從身上掏出乾坤日月令,高舉過頂,羣雄立時躬身長揖,只聽庭主神色穆然發令道:“萬教聯盟成立近三百年,今日是武林中秩序最亂的一次,本庭以‘乾坤日月令’傳諭如下:太玄泉頂神草乃無主物,每一種花草誰先佔有,即視為所有物,但以佔有一種為限,‘綺羅鬱金花’並不得佔有。”
話剛説完,千愚諸葛生表示異議,朗聲説道:“庭主以‘乾坤日月令’傳諭,吾等自然不能抗命,但貧道以萬教十三要員身份,申訴異議。”
真武子眉頭一皺,淡然道:“崑崙掌門不服本庭令諭,有何高見,但請申訴。”
千愚諸葛生道:“神草即是無主物,為何唯獨‘綺羅鬱金花’不得佔有?”
真武子想不到他有此一問,一時卻答不出來,原來他心中計較,萬一“羅綺鬱金花”落在旁人手上,那人不把花草交出,豈不就無法進入山洞取“玄天圖”?這種用意當然假公濟私,因此真武子甚覺難以啓口。
千愚諸葛生見他遲遲未能作答,心中甚是得意,又緊逼一句道:“只要庭主把道理説的名正言順能服眾,否則一視同仁,不應例外,以昭公允。”
真武子臉色很沉重,突然坦白地説道:“諸位均知敝派‘玄天圖’在山洞,需取得‘綺羅鬱金花’剋制‘捲心鶴冠蘭’,本庭主令諭雖有苛循私情之嫌,但衡情量理,通權達變,諸位以為然否?”
他身為萬教庭主,自有其袒蕩的襟懷氣度,心想與其假造一些因由矇蔽,不如坦白直述,獲取羣雄羣情諒解。
眾人對庭主直言不諱的坦白風度,甚感敬佩,不禁微微頷首,表示諒解其意。
千愚諸葛生卻搖了搖頭,説道:“‘乾坤日月令’所含何義,在場諸位無人不知,不用兄弟贅述,取‘玄天圖’乃貴派之事,分神草乃眾人之事,不可混為一談,萬一庭主取不到‘綺羅鬱金花’,儘可向取得之人討取,何需假公濟私,貽損武林評審庭尊嚴?”
“乾坤日月令”寓意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萬事公正無私,具有無比崇高聖潔的意義,不應參雜絲毫私懷。因此羣雄聽了千愚諸葛生之言,立即改變主意臉色突然變得沉重,表示庭主的傳諭顯屬不當。
崑崙掌門分明有意為難萬庭教主,日真人只怕庭主下不了台,朗聲道:“庭主以乾坤日月令傳諭,有誰不服,等召開萬教大會再行申訴。”
千愚諸葛生趁機説道:
“目下除少林雪山外,其他萬教要員均已到齊,少林雪山也有四位護法在場,現在就可召開萬教大會。”
天外神叟首先表示贊同,道:“崑崙掌門説的是,在北嶽‘太玄泉’頂召開,同樣意義隆重,免得生出枝節。”他手提着巨石,言笑如常,迄今毫無倦色。
通臂神乞反對道:“萬教大會需在七仙山萬劍池萬教聯盟武林平審庭召開,這是幾百年來的慣例,不能在此草草舉行。”
摩雲生道:“今日情形特殊,只要多數會員同意,在此召開一次又何妨。”
千愚諸葛生,柳家堡主,天外神叟等,均表示贊同。
神乞,蘇鎮天,呂重元,卻表示反對。
峨嵋慧果老人,邛崍玉印大師,一直是中立派的人,雖然也覺得在此召開“萬教大會”
不當,但均感本屆“萬教庭”犯了很重大的錯誤。
遺失“乾坤日月令”,貽羞中原武林,此其一也,取回“乾坤日月令”,未能查緝正凶,此其二也,假公濟私,妄傳令諭,此其三也。
恨天矮叟也有一份發言權,但他與崑崙不睦,又不願與神乞等人站在同一陣線,因此與峨嵋及邛崍二位掌門一樣,同持緘默觀望的態度。
這一來反對贊成,各是四員,雙方相持不下。
尹靖情知千愚諸葛生,有意藉此機會,推翻武當派,接掌萬庭教。摩雲生等人之所以極力表示贊同,無非想迎新棄舊,洗脱罪名。
他發覺摩氏等人,團結的默契,比在“採石磯”時似乎更進一步,而庭主的尊嚴,卻相對的貶低。
萬一被那些人的囂張得勢,“泗陽莊血案”,只怕永淪冤案,無法雪洗。
他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朗聲發話,道:“召開萬教大會也不急在一時,諸位不必為此爭辯,在下有一事,想請教浮月莊主。”
摩雲生心中打鼓,不知他要請教何事,表面卻顯得很鎮靜,淡淡道:“不敢,不敢,尹兄有何垂教,但請直問,兄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尹靖笑道:“如此最好,請問當今之世,劍術一道,首推何派?”
摩雲生不明他問這話用意何在,哈哈笑道:“原來尹兄是要考考兄弟見識,如果説錯了,請勿見笑,若論劍術,江湖上擅者多如牛毛,精者寥寥可數,門户之眾,應推武當,‘奇門八卦劍’,雪山‘流雲袖劍’,崑崙‘雷霆六合劍’,峨嵋‘慧劍’。”
尹靖笑道:“貴派‘七星快劍’不是也名列五大劍派之一?”
摩雲生客氣道:“勉強敬陪末座。”
尹靖笑道:“摩莊主怎地忒謙,五大劍派或以剛猛見長,或以穩健見稱,若論速辣二訣,應推貴派‘七星快劍’,莊主每招之間,可連砍七劍,八劍之多,在下也曾經見識過高招。”
摩雲生聽了最後那句,突然脖子直紅到耳根,神情尷尬,吶吶道:“好説,好説,尹兄神技,兄弟無限欽佩。”
當日斷魂崖谷,尹靖曾經以空手把他打敗,摩雲生引為生平奇恥大辱,但卻一直苦無機會報仇,今聽他舊事重提,頓覺無地自容。
尹靖見他神情尷尬突然把嗓音提得更高,大聲道:“西出淮陰十里,有一‘泗陽莊’,數月前莊主屠龍手劉顥,全家十六口悉數遭人殺戮,劉莊主三招之間,身中二十一劍而死,兇手運劍之快,直可與摩莊主比美。”
摩雲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勃然怒道:“尹兄言中帶刺,分明有意誣良為奸,想把兄弟與‘泗陽莊’血案牽在一起,武林中一招之間可砍六七劍以上者不在少數。如光以劍傷查緝兇手,可疑的人多的是。”
尹靖神色凜凜,劍眉軒揚,朗朗道:“江湖上一招之間,可砍刺六七劍者,固然大有人在,但連續三招均使快劍,卻是貴派之長……”
柳夢龍未等他説完,打斷了他的話題,插口道:“閣下交結東夷,偷竊‘乾坤日月令’,攪亂江湖安寧,還有什麼資格來管泗陽莊之事。”
尹靖冷然道:“在下無權過問,但卻有權控告,現在也請教柳堡主幾件事。”
柳夢龍道:“你有什麼屁事,到別處去放,老夫不願聽你嘮叨。”
尹靖道:“不管柳堡主願不願聽,在下都要當眾宣佈,泗陽莊冤死之人,有劍掌二種傷痕,掌傷者是被隔空震斷心脈致死,眉宇之間浮起一道青絲,‘小天星掌’是從‘手太陽小腸經’的‘少海穴’發出,擊中人身‘天宮’、‘觀股’之間,破裂凝血,故眉宇外表浮起一道青絲,如果柳堡主不是兇手,那就令人費解了。”
柳夢龍罕然厲色,怒聲道:“放屁,憑你這樣恣意猜測,就想把罪名加在我的身上,你不怕老夫反控你誣告罪名?”
尹靖冷然道:“怕事不出頭,出頭不怕事,在下對泗陽莊血案案情的推斷,雖屬猜測,卻有舉證的價值,再説我要告你的並不是泗陽莊之事。”
柳夢龍斷然喝道:
“不管你告的什麼事,都是捏造。”
尹靖道:“咱們告你之事.不但不是捏造,而且彰彰在目,摩莊主前在斷魂崖谷,追殺漢中三義老三崔邱常,他臨終之時,説出泗陽莊之事,淮陰中州玉蝶李青川,在金粉閣款宴武林朋友,偵查血案線索,當晚我們遇上漢中三義的老二崔邱成,而告老三被殺之事,他立刻含悲上武林評審庭遞狀,想不到中途遇害,第二日在洪澤畔一家旅店中,有人把崔邱成首級拋入店內,我追趕疑兇至‘九嶷絕壑’,才發覺那拋擲首級之人正是柳堡主你本人。”
尹靖侃侃而言,柳夢龍與摩雲生一個撩起衣袖,一個手按劍把,怒目圓睜而視,恨不得一劍一掌,把他劈成肉醬。
天外神叟手一擺,示意他二人不可妄動,朗聲道:“尹朋友傷人口舌十分鋒快,漢中三義尚有老大崔邱樞在,他為何不自己出面控告?”
尹靖道:“在下是代呈狀紙,冤主當然是崔邱樞。”
天外神叟道:“你既是代人捉刀,沒多大發言權利,等冤主到來,柳、摩二兄.與他當場對質,自可大白於天下。”
尹靖道:“如此最好,在下與玉面書生和林琪姑娘,都可出庭作證其事。”
天外神叟臉呈不屑之色,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轉目向萬教庭主,説道:“尹靖勾結東夷,假冒蒙面劍客傳人,言行實在令人可疑,庭主可也相信他的話?”
真武子與六大護法在他們爭辯之時,一直緘默不言,他們覺得此事關連重大,不可驟然判斷。
真武子微一沉吟,緩緩説道:“尹施主已代崔邱樞向本庭控告,此事必待崔邱樞親自出面,經本庭詳細調查,再行判定。”
柳夢龍臉掛獰笑,得意地説道:“庭主説的是,我們願與崔邱樞公堂對質。”
經過尹靖這一打岔,千愚諸葛生已知萬教大會召開不成,因為柳、摩二人為自身厲害起見,不得不暫時聽命於萬教庭。
他心中卻在思量,如何借題打擊真武子的威嚴,以便為推翻武當派接掌萬教庭鋪路。
尹靖看了柳夢龍的笑容,忽然升起一股疑雲,暗想:崔邱樞為他兄弟雪仇,理應及早趕到恆山面見庭主,為何遲遲不見露面?這當中定有蹊蹺。
思念間,突聽山崖下傳來陣陣清脆嬌嫩的女人吼罵聲,這時天已黃昏,山坡斜路上,有一臃腫黑影向上移動。
眨眼功夫,已到眼前,眾人早看清前面一黑衣女人,抱一玄衣人,因此身影顯得臃腫。
後面緊追者,是一絳衣女人,只見她邊追邊罵道:“臭賤人,不要臉的丫頭,還不把人放下來?”
前頭那黑衣女人卻不答話,只是不時發出蕩笑聲,那聲音入耳淒涼苦楚,令人感到甚是難受。
這二個女子瘋瘋癲癲,一前一後,繞着太玄泉兜大圈子追逐。
羣雄不明究竟,愣愣地望着他們繞圈子叫罵。
柳夢龍突然大聲道:“筠兒,你追他們幹什麼?”
後面絳衣女子正是“絳衣無影”柳筠,她與玉面書生交往,父親極力反對,因此拼命地追着任年嬌,卻不敢説是為她懷中的情郎。
呂重元發覺任年嬌懷中的那男人,一身玄衣,服飾與自己孩子有些相似,但因那人臉孔在胸脯,無法看清面目,他也沒想到會是自己的孩子,只道她抱着是她丈夫,幽冥公子宇文雷。
二人兜了三圈,柳夢龍連問三次,柳筠均不回答,柳堡主不禁臉泛愠色,嚴冷道:“筠兒你快説是為了什麼而追趕?”
任年嬌內力冗長,此刻依然身形如風,柳筠卻時快時慢,顯得後勁不足,她只怕把人追掉只得喘氣道:“爹爹這賤人欺負我,你快把她殺死。”
柳夢龍雖然袒護自己女兒,但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突然身形一晃,喝道:“這樣躲躲閃閃乏味之極,有話停下來,慢慢再談。”右手一展,徑向任年嬌粉臂扣去。
看起來像是扣任年嬌,其實指鋒卻指向她懷中的男人。
柳筠見父親向玉面書生猛下殺手,花容失色驚叫道:“爹,莫傷他!”
這時玉面書生突然抬起頭來,喊道:“爹爹救我!”
呂重元心中本有幾分疑慮,聞言大為驚惶,長鞭一撩,大喝一聲:“柳夢龍住手!”
身隨聲起,一招“玉杖鞭仙”猛劈他後腦。
柳夢龍聽到叫聲,也大感意外,暗道:好啊!原來你是為了這小子,萬萬容不得他,不殺死,也要使他殘廢,好教女兒死這條心,何況這小子象已受傷,自己縱然暗下殺手,也不能賴在自己頭上。
立意即定,哈哈大笑道:“呂重元令郎勾引有夫之婦,罪不容誅!”
一招“落星追魂”封擋長鞭,右手指鋒直點玉面書生腦袋。
此指一旦點中,即使不死,也會神經麻痹,終生白痴形狀。
高手過招,相差毫釐之間,呂重元鞭法雖高強,但他動身比柳夢龍緩了一步,因此無法解救。
那知任年嬌卻突然把玉面書生整個身體提了起來,厲聲叱道:“臭酸丁,你下去洗澡!”
説着將其丟下池水中。
原來她神智昏昏噩噩,一直把懷中的人當做丈夫,她一心一意切恨玉面書生,將他聲音永遠記在心頭,如果玉面書生悶聲不響,她神智只怕無法清醒,這時聽他呼叫,全身陡然一震,立即清醒。
夫仇不共戴天,丈夫是被他擲進潭水而死,就以牙還牙,也把他拋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