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漢子向井邊拍擊,水柱立時沖天拔起,將轟飛半空的步驚雲安然承託……
    水柱衝勢未盡,接連把步驚雲輕彈而起,且人隨水勢,翻墮進圍牆之內。
    此時,步驚雲早已渾身重傷,身十一軟,頹然跌下。倏地,一個矮小身影自屋內破頂而出。
    細看之下,此人竟奇醜無比,一把接住步驚雲,再一縱身,以飛快速度火速離去。
    而這邊場中,九名殺手正分四面漸漸迫近那中年漢子。
    打水少女憂憂道:
    “爹,當心點!”
    “放心吧!”
    那漢子一面説一面勁運於臂,左肩粹然變得通紅如火,衣袖亦被震至進碎。
    這時才見其臂膀上赫然紋有一麒麟圖案,張牙舞爪!
    紙探花卻如沒看到一般,只盯着他的臉道:
    “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
    中年漢子淡淡道:
    “你説!”
    紙探花目光不移,緩緩道:
    “我們九個人,每個人至少有四百種方法讓你後悔,為什麼還活在這個世上!”
    中年漢子的臉上並沒表情,冷冷道:
    “那加在一起是不是有三千六百種方法!?”紙探花道:
    “是!”
    中年漢子這時才抬首。
    只見劍一般的眉,火一般的眼,更濃,更盛,他道: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讓我最好一頭撞死?而且死得越快越好!”
    紙探花笑起來,讚道:
    “聰明!聰明的人是不是絕不會做蠢事?”
    中年漢子沒有口答,靜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道:
    “我也有句話,要告訴你!”
    紙探花仍在笑:
    “你説!”
    中年漢子道:
    “你一個方法也用不上!”
    話一説完,腳尖勾起水桶往上一挑,隨即左拳暴出,頓將木桶轟個稀爛。
    拳勁所到,更將井水化為道道沸騰水箭,如疾電般洶至,當場將所有殺手擊退至三丈開外。
    然後,微轉過頭,向那打水少女淡淡道:
    “我們現在可以走了。”
    此時,殺手們己被水箭攻得潰不成軍,沸水未及觸地,便先化作縷縷蒸氣,沖天而起。
    雄霸暗驚道:
    “這傢伙功力竟然如此厲害?”
    情知只有自己出手方有勝望。
    但他身形甫動,戲寶卻忽然伸手攔住他道:
    “雄幫主,別輕舉妄動!”
    食為仙好勇鬥狠,立即叱道:
    “戲寶,你幹什麼?”
    一句話説完,卻只見戲寶己滿目驚懼,身體更微微顫抖,口中喃喃道:
    “我見過這個人,他……是一等一的高手……還記得甘六年前……”
    那段永不磨消的噩夢!
    當時,戲寶己是超級殺手,回其容貌秀美,嗜操戲曲,出道以來又從未失過手,故得“戲寶”之名。
    一次,童皇遣派他去行刺一名朝廷命官。
    戲寶經過細密的安排,就在他必經之路靜靜埋伏。
    一俟那朝廷命官的車轎出現,立時飛身撲出,施以暗殺。
    但正當得手之際,卻被一過路樵夫看得明白。
    這樵夫也不容細想,立時縱身掠出,竟後發先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戲寶搶攻。
    戲寶頓時只覺被一股熾熱的氣流緊罩,一個象烈火燒至的通紅拳頭己向他迎面轟來!
    “來勢太急,避無可避!我只看到一團熊熊烈火,和那人臂上紋着的麒麟……”
    戲寶説到這裏,眼睛就直直的望着那中年漢子臂上的麒麟,眼神中充滿了説不出的驚懼。
    但他不是説了下去一一一
    砰然一聲巨響,臉門如遭火的,頓時血肉模糊。
    而且拳勁霸道無匹,中招後被震得倒飛奇遠,久久未能停下……
    直至十餘丈外,退勢方止!
    戲寶在地上痛極掙扎,終於暈了過去,醒來時人影沓沓,顯見樵夫手下留情。
    但戲寶臉容從此被毀,只得戴上面具度日。那面具雖不是鐵的,但戲寶的聲音卻如鐵一般堅硬無道:
    “走!要命的千萬別去惹他,快點走!”
    説完,向來冷靜的戲寶仿如驚弓之鳥,奪路慌惶而逃。
    雄霸臉色微微一變,凝望着那中年漢子,暗驚道:
    “啊,難道這人真的如此可怕?”
    這時,那漢子緩緩回首,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如一塊烙鐵,在雄霸臉上印了一記。
    眼神中並無濃烈的殺氣,一卻有着無邊的憂怨其餘殺手亦因他這種奇特目光,而不敢輕舉妄動。
    ——那是一傷超越一切的自信,足以將令場人等徹底壓倒。
    縱是雄霸,亦不敢貿然出手。
    他自知負傷在身,兼且各人早已筋疲力盡,再鬥下去,實非明智之舉!
    那漢子也不着急,帶着女兒緩步而去。
    他明白——
    他有足夠的實力離開。
    雄霸直等他走出很遠,才厲聲道:
    “你們速雲追拿風。雲,不得有誤!”
    “是!”
    天池殺手齊應一聲,瞬即分道揚鐮。
    於是場中剩下的只有兩個人:
    ——重傷的秦霜。
    陰沉的雄霸!
    秦霜拼命的想站起來逃走。
    一一一他不怕死,可是等待他的,將比死亡更可怕。
    他雙臂俱廢,只有用膝蓋頂地,才勉強站了起來。
    但雄霸從後面一腿,立即就把他踢翻在地,又一手扣着他的天靈蓋,怒道:
    “叛徒!你到底將幽若藏在哪裏?”
    秦霜仰望着雄霸的臉,第一次才發現它竟是如此卑鄙與獰猙,而十幾年來,自己卻在它的鼻息下,以它的喜樂為喜樂,以它的憤怒為憤怒。
    不是一種痛心,而是一種悲哀。
    秦霜正是悲哀的搖了遙頭,冷笑道:
    “你真的以為我會像你一般卑鄙?嘿……我才不屑……擒下她,我只囑她往……靜心寺……等候聶風……。”
    雄霸怒哼一聲,將他猛地往地上一摜,秦霜便連痛苦都感覺不到了。
    靜心寺。
    幽若就深埋着頭,跪在佛像前。
    她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她只聽到後面竊竊私語,己有人開始在議論着她:
    “瞧!那女子跪在那裏許久了,不知她在等人?還是在拜佛?”
    “看她那身衣飾,不象本村土生,似乎出身於大富之家呢!”
    “在大富之家又有何用,她看來憂憂寡歡,極不快樂……”
    “是呀!富貴未必就是幸福,她如斯孤獨,真是可憐啊!”
    聶風自離天下後,她日夕思念,秦霜遂約她到此,待與聶風密議後即往會她,誰知等了半天猶未見聶風。
    夜己漸深,人潮散盡,意中人卻仍遲遲未至。
    幽若捲縮在一角,她發現有人議論還是件幸運的事,不幸的是孤獨。
    孤獨的夜自然無話。
    第二天,村民又至,幽若更不敢接融他們好奇的目光,逼得避於一旁。
    這一避又避了一天。
    黑夜再臨,人羣又去,偌大的古寺僅餘下座上菩薩,似正在笑她竟然如此痴候。
    但痴候就痴候!
    幽若己決定今晚再在這裏痴候一夜。
    她取出念珠,默默的祝福:
    “風大哥為何未來?不知有否不測,求菩薩好好保佑他……”
    但突然問,她手中的念珠赫然寸斷。
    念珠子隨即灑滿一地,在空洞的寺院內響起了寂寥的迴音:
    “滴答,滴答……”
    這滴答之聲就如一根根利刺,往她心頭刺去。
    他頓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在這時,身後己傳來腳步聲,並有人急切的喚道:
    “幽若!”
    幽若連忙轉過身,但來的當然不會是聶風。
    來的是雄霸。
    幽若吃驚道:
    “爹,你……怎會知道我在這裏?”
    雄霸嘆了一日氣道:
    “是霜兒告訴我的!其實你這樣等下去也是自費,聶風己揚言退隱江湖,此後永不再回天下會!”
    他説完這句謊話,就如殺了一個人,眼睛連眨都不眨。
    幽若臉上頓時一片煞白,她倒退了一步,喃喃道:
    “怎會?霜師兄既説帶他前來,風便一定會來!”
    雄霸大聲道:
    “別傻了,爹與他師徒多年,他説走便走,如此忘本,要來何用?……”
    幽若呆呆的聽着,只感到渾身發軟,軟得只有靠在父親的肩頭,才勉強支持得住。
    雄霸撫着她的頭道:
    “傻孩子,忘記聶風吧!爹會為你找一個更好的男子!”
    幽若急道:
    “不!我要見他!爹快替我找他吧!”
    雄霸抬起頭,緩緩的應道:
    “好,我去找。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來!”
    一個人也許沒有辦法救走聶風。
    但兒個人湊在一,起,便立即想出了個辦法:
    ——做副擔架,拖也要把他拖走!
    擔架很快便做好了,獨孤鳴一個人一拐一拐的走在前頭,其餘的所有人推的推,拉的拉,拖着聶風緩慢的潛逃。
    聶風左目傷勢極重。本來是一隻炯炯有光的眸子,現在卻忽然變成了一個不斷流血的黑洞。這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今大的天氣。
    一一一熱!
    反常的酷熱。
    差不多每個孩童走三步,便要抹一把汗。
    “噓……熱得透不過氣,很辛苦啊!”
    “何伯,我們真的支持不住了,可否休息一會?”
    何伯亦己熱不可耐,道:
    “好!今天本刮北風,怎地如此燥熱?確是有點反常!”
    小牛叫起來:
    “是呀!幾天前我還來此玩耍,如今竟不見了許多草呢!”
    這時,數片樹葉飄落,何伯接過一看,喃喃道:
    “樹葉亦枯萎若此,怎麼好象被什麼燒焦推似的!”
    一直沒説話的獨孤鳴,忽然開口道:
    “小忠,你説帶我們往你姑母的村子暫避,還有多遠?”
    小忠道:
    “就在附近的芙蓉村,越過個山頭便是了。”
    獨孤鳴抬頭,望了那山頭一眼,憂憂道:
    “若依我們目前行程,雖是捷徑,亦非要天亮方可到達,但聶風傷勢奇重,恐怕會失血過多而死……”
    何伯接口道:
    “況且大家現己筋疲力盡,又恐防殺手追至,應從速覓地棲身及替小馬(聶風)止血,方為上策!”
    獨孤鳴讚道:
    “有道理!”
    小牛忽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門,喜道:
    “對了,我知道那邊有個山洞十分隱秘,不若到那裏歇一夜吧!”
    幾乎是異口同道:
    “好!”
    又馬上把聶風拖進了山洞。便這山洞竟比外面更熱!
    聶風蠕動着乾燥泛白的嘴唇道:
    “水……水……”
    小忠立即起身招呼道:
    “小牛,你和我一起去那邊的水潭取水。”
    小牛跟着就走。
    何伯囑咐道:
    “你們當心點!”
    他們剛一出去,小豆子便抱着一堆枯枝跑進來,笑道:
    “哈,竟給我找得一些於柴呢,大家可以借火生光了。”
    獨孤鳴立時反對:
    “不行!生火只會引起濃煙,令殺手更快發現我們,而且洞內熱得驚人,生火還不把我們全部熱死,寧願暗一點好!”
    這話無疑是極有道理,小豆子一攤手,扔下了乾柴,嘆道:
    “説得是!暗一點總較熱一點好!”
    他的這句泄氣話,剛一説完,孩童們便叫了起來:
    “咦,小馬哥的創口怎麼自行止血啊?”
    獨孤鳴懶懶應道:
    “想必因過於酷熱,鮮血便很快疑結吧!”
    説話間,心裏不由得無比沮喪道:
    “怎麼就沒有一個來關心我呢?”
    這時,關心他的人己到了他跟前
    小豆子拿着兩根枯枝,怪可愛的望着他的腿道:
    “獨腳哥哥,你的腿骨斷了,用這兩根樹枝支撐會好過點。”俯下身,幫他綁起腿來。
    獨孤鳴一喜,高興得什麼也似的,一連道:
    “好!好!謝謝!謝謝!”
    似乎忘了正處身於一個酷熱的山洞,渾身涼梭梭的。
    但他忘了,別人卻沒忘,小石於忽然拉開了衣服,叫道:
    “啊……不知怎的,熱得心也在發燙啊!受個了,我要到洞外歇一歇!”
    話沒説完,人已跑到了洞外,但沒過多時,卻又倉惶的奔了回來,火急道:
    “糟了!洞外有不少爪痕,這裏可能是猛獸的巢穴!”
    獨孤鳴振奮道:
    “不用怕!我有這柄護身匕首,區區野獸,足可應付!”
    何伯卻仍不放心道:
    “為策安全,咱們出外做一些防禦佈置吧!”
    眾孩童一齊贊同道:“好呀!”又一齊湧了出去。
    洞內立即靜了下來。
    靜得只有一種聲音:
    “荷,荷……”
    赫然是獨孤鳴用一隻獨腿,匍匐着緩緩向聶風逼去。
    “此際已無任何阻礙,若要報仇,正是千載難逢之機!”
    獨孤鳴的資質與武藝俱遠遜於聶風,現在如不殺人,恐怕今生今世都再無機會下手。
    但匕首舉至半空,整個人都又凝住,內心私下猶疑:
    “殺,還是不殺?”
    想起惡戰時,聶風曾挺身相助他解困,更強忍重傷,拼命挾着他一起逃亡。
    獨孤鳴發覺一一一
    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聶風……
    可殺父仇人就躺在眼前,且毫無還手之力。
    他終於等至今天,卻又不忍刺下。
    刀,似有千斤之重……
    “罷了……聶風,大丈夫豈能乘人之危,這次就放過你吧,可是日後我又怎樣才可報仇?唉………”
    獨孤鳴長嘆一聲,匕首將放未放時,突然闖進來兩個孩童。
    一一一小忠與小牛。
    這兩個本記得洞口不遠處有一處水潭,但沒想到潭水竟在短短時日,赫然蒸發。
    水潭己化成濕轆轆泥地。
    兩孩童只有無功而返,無意中撞到這一幕,立即大聲叫起來:
    “啊!你在幹什麼?”
    “你……你竟想殺小馬哥,”
    外面的孩子們聞聲一擁而進,將獨孤鳴重重攔住,爭着怒責道:
    “現在大家身處險境,本應同舟共濟才是,但你還要殺小馬哥,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小馬哥縱是失血過多,仍然帶着你一起逃,你這樣真是恩將仇報!”
    説話間,另兩名小童己將聶風拉至安全之地。
    小忠由此更是大聲叱道:
    “我們不喜歡你這種人,快給我們滾!”
    獨孤鳴本亦想殺聶風,自然心中有傀,百詞莫辯,默然不能作聲。
    但這時,一直昏述不醒的聶風忽然清清楚楚的説了一句:
    “小忠,不可無禮!”
    眾孩童立時驚乍道:
    “啊,小馬哥……”紛紛回首一望,聶風卻又昏厥了過去。
    獨孤鳴臉上更是驚得煞白,暗道:
    “什麼,他竟然早已醒轉,那……為何不早呼救?難道……他想成全我?”
    只聽小忠大聲道:
    “好!瞧在小馬哥為你求情,就饒恕你一次。”
    轉臉又對小夥伴們道:
    “今晚我們切不可以睡着,一定要合力守護小馬哥!”
    於是,小豆子拾來的一些本無用的乾燥木棍倒派上大用場,一人持一個緊守着聶風四面。
    小豆子忽又想起自己曾用此木棍給獨孤鳴夾過腿,更憤然吼道:
    “倘若你再想對小馬哥不利的話,我們便絕不客氣!”
    獨孤鳴滿心歉然,縮在一角,過不了多時便昏昏睡去。
    眾孩童因白日過於勞累,也熬不了一盞茶時,便各自七歪八仰的倒頭大睡。
    於是,聶風毫無戒備,也毫無守備,兩個人影緩緩而到,殺機陡現……
    正是——-
    夫唱,婦隨。
    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時候,步驚雲緩緩的張開眼,只見正處身一石屋內,滿室瀰漫着一片藥香。
    這迷漫藥香,令步驚雲腦袋昏昏沉沉。昏沉中左臂赤痛。但覺此臂軟弱無力。
    左腕己血肉模糊,左臂更支離破碎,他嘗試運勁,卻始終無法提起。整條臂膀己被雄霸所廢。
    但這次在惡戰中竟然能死裏逃生,步驚雲頓感意外。
    但更令他意外的是,這石屋四周的佈置。
    除了四個斗大的,在烈火中冒着騰騰熱氣的古鼎外,還有一些水晶器皿。
    步驚雲好奇的湊近一看,竟是以藥水浸存大小不同的手臂,不覺心頭一寒……
    朝外望去,只見正站着打水的一老一少。
    那中年漢子左臂紋有麒麟標記,正是——
    麒麟臂於嶽。
    此時己值寒冬,於嶽兜頭一桶冷水潑下後,反手憂怨的輕撫臂上的麒麟。
    步驚雲看着這頭麒麟,驀然間勾起了少年惡夢,身軀不由得微微發抖,只是仍一聲不吭。
    旁邊的打水少女,正是其女——
    楚楚!
    楚楚拿起一塊乾毛巾,輕聲道:
    “爹,讓我替你抹乾吧!”
    於嶽淡淡道:
    “不用了。”
    説話間,內勁一運,在臂頓時轉為火紅,麒麟標誌更顯張牙舞抓,令人望而生畏。
    而且,散發出一道奇特熱勁。身上的水份迅速被烘乾,地面之水也化作蒸氣消失。
    更可畏可怖的是,方圓數十步內,樹葉亦被熱勁所的,盡皆枯萎脱落。
    步驚雲倒吸一口氣,暗驚道:
    “好駭人的功力!”
    就在這時,鼎內之藥也被熱勁帶動,煎勢更急;藥鼎受熱勁影響,亦加速沸騰起來……
    突然,一人手持雙斧,凌空翻身而至。
    正是救步驚雲的怪人。
    他突然向於嶽左臂疾劈而下。
    因來勢太過於猛急,於嶽避無可避,立時血濺當場。
    左臂更慘被齊肩劈斷。
    這一劇變陡生,步驚雲大吃一驚,手臂無意中一拂,“啪”一個藥罐傾倒墮地,摔得粉碎。
    那怪人立時驚覺,霍然轉身。
    步驚雲頓只見一道寒鋭無比的眼與一張奇醜無比的臉同時逼了過來,不覺驚叫一聲。
    這一叫便叫醒了過來。
    原來是南柯一夢。
    但不醒來尤好,一醒來,步驚雲更呆住了。
    但發覺身處的房間,赫然是和夢境一模一樣。
    一一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左臂傳來陣陣隱痛,步驚雲右手一撫,才發覺手臂已被包紮妥當。
    但他的在臂明明寸斷,又怎會完整無缺?
    心下狐疑,步驚雲遂站起來遊目四顧。只見卧榻之側,正放着一奪目刺繡。刺繡上的圖案異常獨特。
    ——個身形高大威猛的漢子正揮拳痛擊一頭火麒麟。
    甫見火麒麟,步驚雲內心驀然湧起一份奇怪的感覺……
    身後一個温柔清脆聲音傳到:
    “啊,你醒過來了!”
    步驚雲轉身一看,正是那打水少女——
    於楚楚。
    於楚楚端着一盆水,熱切道:
    “你的傷勢未愈,要好好休息。來!用温水抹個臉,精神會好點的!”
    步驚雲並不想抹臉,他只想出去看看室外是否和夢境一樣,但沒有辦法,楚楚非等着他抹完臉不可,直等他抹完臉,她才肯走出去。
    她走出去的時候,步驚雲亦跟着緩步而出。
    果然,屋外情景盡與夢中一模一樣。
    那個容貌奇醜的怪人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煙,瞥了步驚雲一眼,好整以暇的笑道:
    “哈!於老頭,步驚雲終於醒過來了。我早説過老夫的功夫是一流的!”
    目光一閃,又狡黠的笑了笑道:
    “如今我己功德完滿,你答應給我的條件究竟……在哪兒,快些拿出來呀,”
    於嶽左邊的袖子軟蕩蕩的,渾不着力,竟似廢了一般,聲音卻仍是硬朗道:
    “神醫,放心吧!我早已給你辦妥了。”
    步驚雲聞言一一驚:
    “神醫,難道這容貌奇醜之人,正是武林三神中的神醫?傳聞他己不間世事,怎會在此遇見他?”
    不覺得慢慢地走了出來。
    神醫望望他,再望望於嶽,還算比較識趣道:
    “你倆還有許多話要説,老夫就不阻你們了!”
    説完,身形己掠了出去。
    他掠出去時,帶飛出兒片落葉。
    可是落葉還沒落地,他的人己消失無蹤。
    步驚雲和於嶽卻什麼話也沒説,只靜聽着落葉飄落的聲音。
    但落葉落地,他們又能聽什麼?
    沉默良久,步驚雲終於開口問道:
    “你,為何要救我?”
    於嶽仰天嘆了口氣,道:
    “因為在惡戰中,我第一眼看見你,便強烈感到我倆有緣!”
    步驚雲不明白,吃驚道:
    “有緣?”
    於嶽不答,這時一陣寒風吹過,吹起他披在肩頭的衣襟。
    步驚雲一看,臉色頓時變了,他發現於嶽左臂竟真的被齊齊削斷,不覺失口道:
    “啊!你手臂己斷,莫非夢境是真實的?”
    於嶽淡淡道:
    “那一切都不是夢,你所見的盡皆屬實,而我的左臂亦己移植在你身上。”
    步驚雲驚得一跳。他並不是容易吃驚的人,可這次他卻連眼珠子都似凸了出來。
    他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高明的醫術。
    他摸摸自己的手臂,再看着於嶽的空袖,才感到這條臂異常陌生。
    於嶽又慢慢地,平靜的道:
    “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都在等……今天,我終於等到了!”
    步驚雲叫道:
    “你……究竟為了什麼,”
    於嶽道:
    “若想知道,就隨我來。”
    説完,緩緩的走了出去,步驚雲跟着他,腳下亦走得很慢。
    楚楚望着他們的背影,正想問你們到底去哪裏,胸脯卻忽然被人輕輕的摸了一把。
    楚楚立即就如貓一般彈開叱道:
    “啊!你想怎樣?”
    正是那容貌奇醜的神醫,誕着臉笑道:
    “你爹答應給我的人呢。”
    楚楚臉上一紅,羞怒道:
    “呸!誰知道?”
    話剛落音,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接口道:
    “大爺,我己恭候多時了!”
    姍姍而來的,正是十大名妓之——
    醉紅。
    神醫立即一腳跳到八丈高,大笑道:
    “哈哈……於老兒果真守信,來的當真是絕色美人……”
    身形一閃,己抱起了醉紅。
    “來來來!美人,快跟我入屋吧!”
    神醫天生奇醜,極難獲女子青睞,故自訂規條,但凡術醫者必須獻上美女作為交換條件。
    於嶽二人直朝山上走去,也不知走了多少時辰。
    於嶽忽然道:“很熱,是不是?”
    步驚雲並不答話,他汗流泱背,但感到——
    熱,並非來自四周。
    而發自左臂。
    於嶽用僅有的一隻右臂,往前面的一個山洞一指,道:
    “那裏才是這帶最熱的地方,熱得象是地獄。我現在就帶你往這地獄去!”
    他們走進去的果真是地獄,周遭越來越熱寸草不生,焦燥一片。
    於嶽卻象絲毫感覺不到,一直腳步不停的向裏走去。
    “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步驚雲只好跟着走進去。
    直走到盡頭,於嶽才一伸手,道:
    “看!就是這副壁畫!”
    步驚雲一眼望去,立時目瞪曰呆。
    只見洞壁上競刻着一幅和楚楚所繡圖案一樣的壁畫。
    “又是這頭火腆磷!”
    於嶽微驚道:
    “哦?你見過火麒麟?”
    步驚雲驚驚道:
    “我少年時曾遇上它!”
    説話間,腦海裏再次浮現出那次惡夢,不禁全身冷汗直冒。
    於嶽低嘆道:
    “難怪!你和我同是遇上火麒麟而大難不死,原來真是有緣……”
    步驚雲一聽,跳起來叫道:
    “什麼?你亦見過它?”
    “不錯。”於嶽微仰着臉,緩緩的説出了那段往事。
    “三十年前,我只是這帶村落的一名平凡青年,本以鑄鐵為生。”
    上有雙親,下有一妹,生活也算安定。但一夜,村裏忽颳起了一陣不尋常的風沙。
    其時,爐中火焰竟猛然轉烈上升,火舌更離奇地被卷往窗外。
    我立時奔出看個究竟,屋外的情景,頓令我心神震駭。
    ——那是一片連綿不斷的火海!
    村民竟無暇救火,所有男丁手持武器,紛紛向一頭猛獸圍攻。
    那頭猛獸在火海中張牙舞爪,正是一頭全身冒着烈火的——火麒麟!
    火麒麟挾着無數火舌,男丁們甫一觸及,頓時一觸即亡。
    我見狀衝回屋內,拿取一把鐵劍,便加入戰圍。
    由於我本以鑄劍為生,對火焰的耐力較強,故能更為侵近火麒麟,但它刀槍不入,纏鬥之際,手中劍頓被震斷。
    我既不能,其餘男丁更陸續被焚身而死!
    ——這頭異獸如此可怕,凡人如何可以抵擋?
    就在這時,我突然瞥見它身上有一脱甲之處…
    此值情勢危急,不容細想,我舉起劍便向其直撲!
    只聽火麒麟“叭”然一聲厲叫,斷劍竟可插進它脱甲之處。
    想不到那處正是要害所在!
    頃刻,鮮血自其體內飛濺而出,灑在我左臂之上。
    火麒麟之血有如千斤沸油,象要將我的手臂炸熟一般。我忍不住痛極而倒,倒在地上翻滾呻吟。
    火麒麟亦因負傷,火速逸去了。
    最後,我終於昏了過去。醒來後左臂早已的傷個堪,心想:
    “這條臂膀是廢定了!”
    誰知一個月後,的傷的硬皮全部脱落,赫然露出了一條全新的手臂。
    而且,這條手臂刀槍不入,力大無窮,有異於常人的強大力量。
    於是我搖身一變,成為一個不平風的人!
    ——沒想到這手臂的潛力仍未發揮,它還有更驚人的力罩。
    後來,我往外地尋找寒鐵鑄劍,兩個月後方才回家。
    甫進家門,卻見父母俱倒在血泊之中,妹妹己無影無蹤。
    原來本地知縣早已垂涎我妹子,遂乘我離家,突然強搶,我父母頑抗不從,竟被活活打死。我妹子亦於被搶當晚,不甘受辱,自盡而終。
    驚聞這等慘變,我怒不可遏,瘋狂的奔向官府,誓要找其情算。
    便就在盛怒之下,我的左臂不知不覺間變得通紅如火……
    直闖官府,官差上前阻攔,我一舉這條左臂,立時擋我者死!
    到了後來,我殺得性起,便不斷的殺,不斷的殺……
    於嶽眼中己滿溢着説不出的痛惜與悔意。
    步驚雲大聲插口道:
    “如此恃強橫行的狗官,殺得好!”
    “錯!我徹底做錯了!”
    於嶽厲烈的反對。
    “當我殺掉那狗官時,亦殺光了官府的一百零三人,只剩下一個小女孩怯怯的躲在樹後。”
    她就是狗官的幼女,只得六歲!
    但此刻我已完全瘋狂,仿似一頭野獸,舉臂便要臂下……
    但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接觸到她那絕望和哀求的眼神……
    於嶽深吸一口氣,接道:
    “那眼神,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它使我如遭雷電,終於恍然在悟:
    每個人都有權生存下去,我根本無權扼殺他們的生命!
    可是我卻因一己私仇,害了無數人命。
    結果,我雖放過了她,但已鑄成大錯。
    無可挽回的在錯……
    官府迅速的把我通緝,我倉惶的落荒而逃,從此,漂泊江湖!
    我很後悔因一時衝動而濫殺無辜,故在流浪期間.隱姓埋名,以麒麟臂助人解困,以期抵償所曾犯的殺戮。
    而且,為了紀念麒麟臂改變了我一生,我便在左臂紋上火麒麟。
    經過許多年的逃亡,血案逐漸平淡,終於鳥倦知返,回到這條村子,亦在無意中找到這個山洞,才發現洞內刻有這樣一幅壁畫。
    畫中麒麟便我心生好奇,且有一種奇妙的親切感。
    於是,我便在這帶定居下來,並不斷詢問附近年長一輩,試圖查探這壁畫到底有何淵源和喻意。
    可惜一直茫無頭緒,而自己亦娶妻生女,過着平淡的生活。
    不幸妻子早逝,便與楚楚相依為命。
    多年以來,我盡力行善,幫助他人,但始終磨滅不了心中那傷罪惡感覺……
    “這份深入骨髓的遺憾,令我每天寢食難安,悶悶不樂,這就是殺人應付的代價!”
    “如今楚楚已經長大,我決定去幹一件事來彌補罪過,但卻不想這麒麟臂伴我而去……”
    步驚雲豁然明白,接道:
    “因此,你便將這條左臂傳給我!”
    於嶽望着他道:
    “不錯!我曾有恩於神醫,故他答應相助。這些年來我亦遍尋體質合適的入選,想不到無意中遇上了你,接駁竟然順利完成,看來我倆緣份不淺!”
    又單手按着步驚雲的肩膀,似重託般的道:
    “麒麟臂有着不可思議的無窮力量,希望你日後能好好用之正途!”
    步驚雲卻盯着他,冷冷道:
    “我與雄霸有不共戴天之仇,得此左臂亦只會用它繼續殺戳!”
    於嶽頓時臉色一沉,道:
    “你真的要殺,”
    步驚雲目無愧色,斬釘截鐵道:
    “非殺不可!”
    於嶽跺腳急道:
    “但你這樣做又何苦?”
    步驚雲冷笑道:
    “何苦,倘若我不殺雄霸,雄霸必會殺我…我們雙方,必須其中一個死亡,這場仇殺方可結束,誰都沒法逃避!”
    “這就是——我的命!”
    他的話無疑就是射出去的箭,説出來了就絕不會更改。
    “既是無人可改變的命運,那若硬要改變,結果只會帶來更大的不幸!”
    步驚雲又深沉道:
    “我年紀較你為小,但經歷卻比你多!命運給我的挫折與挑戰,我會一一面對!”
    於嶽默然的看着步驚雲,發覺他所説的話,全是由他生命中無數慘痛回憶和遭遇而發。
    他再往步驚雲瞳孔深遂之外望去,更深深感受到他眼內藏有不可言喻的哀傷。
    這傷哀傷竟令於嶽正義之心狠狠涼了一截,他只有嘆道:
    “我明白……只希望可能的話,你能儘量珍惜別人的生命。”
    步驚雲一愣,大聲道:
    “無論如何,救命之恩定當銘記於心,他日必定報答。我亦不欲久留,告辭!”
    説完,己轉身跨出了一步。
    於嶽道:
    “你傷勢未愈,極需神醫看顧,何不留下繼續休養?”
    步驚雲腳步未停,道:
    “天下會勢力龐大,留下只會連累你們!”
    於嶽突然大聲道:
    “步兄弟,我倆既然有緣,何不留下交個朋友?”
    步驚雲腳步遁止,卻沒有回頭。他一字一字他説了一句話:
    “世上有一種人,他不會有朋友,更不會有愛,這種人只有寂寞。”
    “而我——正是這種人!”
    黑暗裏,驟然有人低聲接口道:
    “錯!步驚雲,象你這種人,只有一一死亡!”
    最後兩個字説完,洞內忽傳出一聲沉雷般的悶吼。
    “呼!一一一”
    步驚雲一聽之下,錯愕回顧,失聲道:
    “這吼聲好象是……”
    於嶽道:
    “是!我絕不會忘記這吼聲!”
    兩人心下一驚,不由得同時往洞中深處望去,但見火花乍現,直教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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