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相傳,在那太初之始,這個世間本來一片混沌不明,不分上下左右。
後來,“盤古”開天關地,於是這個混沌的空間便出現了天和地。
天在上,地在下。
可惜過了不久,天際竟爾出現了一個破洞,導致天滅頻盈,生靈飽受塗炭。
盤古之妹“女媧”心懷神的慈悲,眼見蒼生受劫,心中不忍,為澤蒼生,遂不惜耗盡心思,想出一個補救的方法。
她決意一一
煉石補青天!
女媧於是窮畢生精力千錘百煉,煉得三萬六千五百零四顆形形色色的頑石,一顆一顆的嵌在天空的破洞上,總算有志者事竟成,最後,青天無缺。
可是,卻又出現了另外一個問題……
一個不很嚴重、但必須解決的問題。
原來,女媧今回估計錯誤了,她補天之後,居然還餘下四顆不同的石。
四顆奇石!
這四顆奇石,是所有補天的頑石中最出類拔萃的石;各具神奇力量,可惜它們空負“一身卓爾不凡”,卻無緣可以補天。
女媧只感到非常可惜。這四顆奇石同是她一手艱苦煉成,如今無法“石盡其用”,若四顆奇石有知,想必也會慨嘆一句——“懷才不遇”!
為免辜負了這四顆石的“鶴立雞羣”.女媧又再度陷於沉思當中,她要想出一個處置四大奇石的解決辦法。
想呀想,想了半晌又是一會,想了一會又是片刻,想了良久,她遽地想通了!
這四大奇石既各具神奇力量:何不把它們扔下凡間不同角落,就讓它們各自隨因隨緣,造福與它們深有緣分的人?
心念一決,女媧亦不猶豫。她決定為這四顆奇石鄭重的送別。
第一顆要破扔下凡間的奇石:名為一一
“冰魄。”
“冰魄”是一顆完全透明的水晶石,晶瑩剔透,眩目非常:女媧依依不捨的拿着冰魄,柔聲為它的前程祝禱:
“冰魄,你是四顆奇石中最美麗悦目的一顆,而且你石性清涼。若把你置於死人口內,可保屍身不會腐爛,永遠不變……”
“冰魄,就讓我為你的前程祝福,但願你最終能遇上一雙有情人;倘苦這雙情人其中之一先死,你便把他或她的遺體永恆保存,好讓仍偷生在世上的其餘那個可憐孤獨的人,終重生尚有半點微未的安慰和思憶吧。”
説到這裏,女媧儘管千般不願,還是把冰魄擲下人間,可是同時亦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一滴眼淚,也不知是為不捨冰魄此去?
抑是為了將會發生在冰魄之上,那段可歌可泣、痛苦纏綿的愛情?
第三顆要落人凡間的奇石,喚作——
“白露”。
嚴格來説,“白露”並不完全算是一顆石,因為在白露蛋白色的石質中混雜了不少閃閃生光的白色寒鐵。
女媧輕輕的捧起白露,又再祝禱:
“石中之鐵,鐵中之石,白露啊!你是天地間至寒之物其中之一,你的寒氣足可化氣為冰,冰封三尺;而且你還含可以傳造絕世神鋒的白色寒鐵,即使你無緣補天,又何須自嗟自嘆:落入凡間,將更能發揮你的長處……”
女媧説着猝地手裏一揚,便把白露擲向凡間,一邊猶道:
“去吧!就去人間尋找!但願你石中之鐵能被鑄成一柄絕世神鋒,但願你最終能落在一個心地善良、願為眾生幸福而甘於作出犧牲的主人手上,把千千萬萬活在水深火熱的人從苦難中拯救出來……”
一語至此,女媧已哽咽失聲,默默的目送下墮着的白露,衷心盼望它能找到一個合適的歸宿。
第三顆要落下凡間的奇石,是——
“黑寒”。
如果説白露是天地間至寒之物中之一,那這顆“黑寒”,喚作天地至寒之物其中之二亦當之無愧!因為女媧甫把它端在掌中,便立覺這塊黑得閃閃發亮的黑色石塊,石中正有一股無底深潭般的寒氣正在源源吸納女媧體內的力量,令她亦不期然打了一個寒顫,然而女蝸仍沒有放手的意思,她只是幽幽的瞧着黑寒,道:
“黑寒啊!你雖也是至寒之物,你雖也像白露般藴含石中之鐵,但你當中那黑色的寒饒恍如一顆黑色的心,與白露那種向石外散發、發化氣為冰的寒氣截然不同,你的黑,你的寒,只會把世間所有的力量吸進:化為己用,而且我如今己有預感,你將來必定會被鑄成一柄——絕世好劍,與白露所鑄的神鋒不相伯仲……”
“可惜,你卻是一柄殺孽奇重的絕世好劍,你極有可能為世間帶來無數死亡……”
“我本不想你這樣的兇物落入人間,不過因你與白露同樣具有足夠的實力可以拯救人間,才讓你去碰一碰你的運氣,所以你必須等,縱使等上千秋萬載……”
“你也要等至一個與你同樣悽於黑暗的真正劍手,只有他,才配當你的主人……”
女媧説到這裏,不禁唏噓一聲:
“只有曾長久苟活在黑暗與冰冷中的人,方會知道黑暗與冰冷的可怕。得到絕世好劍後,才會懂得利用此劍來把眾生救離黑暗,最後才會把他自己與黑寒天生悲哀的命運扭轉過來……”
不錯!人有人的命運,石也有石的命運,只不知黑寒此去的命運,可否等到一個和它一樣屬於黑暗的——他?
“因此,若你最終還是等不到他的話,儘管要淪為黑暗中的鏽鐵,也不要苟全在這個混濁人間!”
寧為玉碎,不作瓦全。這就是女媧對黑寒的惟一寄望,她雖百般忐忑,最後還是把黑寒拋下人間,接着,她又捧起了另一顆奇石。
也是最後的一顆奇石——
“神石。”
“神石”,多麼至高無上的一個名字!神石也是四石之中,最為神奇、威力最大的一顆石!
女媧端視着這顆神石,徐徐道:
“神之石,石中之神,你的命運比黑寒也好不了多少,因為以你石質之威力,你大可成為一件天地間最利害無匹的——超級武器!”
“幸而,你有一點較黑寒優勝的地方,就是你同時也可成為一件儘快救人脱離死亡的聖物……”
“殺與救,害與益,正邪善惡,就要看你的一場造化了。神石啊,好自為之吧!”
女媧嘆息一聲,也把神石脱手擲出,她終於彌補了自己的疏忽,也補償了四大奇石空負獨特不凡的遺憾。
四大奇石,亦各自隨着本身不同的石實,隨着不同的命運與機緣,分別下於世間四個不同地方。
姑且勿論這古老相傳的故事孰假,因凡塵眾生總喜歡把一些無法解釋的事,賦以哀豔的神話傳説,以圖自圓其説。
然而世上真的有許多千奇百怪的石,從使有此四大奇石亦不足為怪。
而且,據説這世上真的有些匪夷所思的一一四大奇石!
石的命連,看來亦與女媧所説的有些微相似之處。
譬如“冰魄”……
“冰魄”聽説已落在一武林世家手中,而且還以之來保存其先祖遺骸,供後人上香參拜。也許,這僅是“冰魄”暫時的宿命而已。總有一天,總有一個痴情的人,會把冰魄從這屍身中取出,再放到自己死去的愛侶嘴裏,即使不擇手段……
只怪情之為物,誤盡蒼生。
至於第二顆奇石“白露”,則是四石之中最幸運的一顆。據聞它早已落在某用刀世家手上,且經過千錘百練之後,已被鑄成一柄天下第一寶刀一一“雪飲!”
這柄雪飲,刀出必能把用者內力化為冰箔,寒氣驚人,與女媧所説的不謀而合!
而另一顆寒石”黑寒”,似乎比“白露”命途多難,至今依然下落不明。也許它正在某個黑暗的角落,仍舊靜靜的等待着與它相同命運的主人出現,把它帶離永恆的黑暗,即使寧為玉碎,不作瓦全……
最後的一顆奇石“神石”,據説在距今百多年前,曾被一神秘門派所得,井以之煉成一件天地間最利害的超級武器,這件超級武器:正是一一“盂缽!”
他終於把這卷探子寫下的女媧事蹟一口氣閲畢,跟着便緊閉雙目沉思。
這裏是一間位於西湖市集內的客棧廂房,看來不算美倫美奐;對於他這個地位尊貴的人而言,其實並不十分相親;
不過他的地位雖然尊貴,卻有一顆不貪圖名利的心;生活於他,只求簡樸、整潔便已心滿意足,他並不是那種窮奢極侈的人,縱然他極有資格這樣做。
惟是,可悲的宿命卻一直把他牽涉於江湖喘不過氣的鬥爭中。五年了,五年來他沒有一刻不想可以停下來歇一歇,然而為了堅守五年前與其師的一宗交易,他不得不繼續為其師奔走、效命。
而他與其師的交易,也是為了五年前曾救了他與一羣孩子的“他”、也是為了當年樂山的無數滅民……
為守諾言,數不清的任務、他均全力以赴,未嘗敗績,也許包括,他如今將要去執行的任務一一
尋找孟缽!
他正是被江湖人公認為地位比其大師兄秦霜更重要的一一“聶風”!
聶風已經十六歲了,個子較之五年前的他已高出不少,可以説已是一個昂藏七尺的青年,而且當年他臉上的童稚之氣早亦一掃而空,換上的,反而是一臉的英挺俊拔,和一股處變不驚的冷靜。
惟一不變的,是他那頭烏黑的長髮,依舊如童年時般,不受世間任何束縛,脱地在江湖中飄蕩,在江湖人的眼中心中飄蕩……
灑脱的他,始終仍是灑脱的他。
温熱的心,始終仍是温熱的心,或許會終生不移。
聶風沉思半響,又再緩緩張目,他從客廂中的窗子望出窗外,便瞥見雷峯塔正遠遠傲立於半里之外,傲立於正午的烈陽之下。
這正是他揀選這間客棧的另一原因,除了因他喜愛這裏的房子樸實無華,還因為他喜愛這裏的窗子;從這裏的窗子,可以看見雷峯塔附近的形勢。
據天下會探子所提供的資料,雷峯塔正是當年白素貞被埋的地方;而盂缽,也極有可能會埋於雷峯塔下,故聶風雖已來了西湖三天,一直皆在附近觀察。
其實聶風早把探子所寫的那捲女媧事蹟先後閲了無數遍,惟適才還是再謹慎的重閲一遍;一來是為了加深對此事的認識,以防不時之需,二來,也因為當中提及的四大奇石,有一顆,是他異常熟悉的——
“白露!”
只因為“白露”石中之寒鐵,最終鑄成的,正是他門聶家世代相傳的神鋒——
“雪飲!”
由於聶風當年與聶人王死別時年紀尚小,聶人王根本不及告訴聶風,究竟雪飲是由甚麼奇鐵所鑄,故聶風一直也感惑然。直至閲畢女媧的事蹟後,才得知寒氣凜冽、令人不寒而慄的雪飲,森寒的刀背後,也有這樣一段哀豔的故事……
縱然這段故事只屬世人穿鑑附會,不過聶風倒寧願這段故事是真的。他十分希望雪飲真的揹負把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人拯救出來的神聖宿命……
這個曾遠在千千萬萬年前,女媧對雪飲的寄望……
正如盂缽,既然它是以“神石”所造,那它就不僅是一件天地間最利害的超級武器;極有可能,它更會成為一悠揚救人的聖物。
故聶風此行雖為履行對雄霸的諾言而來尋找盂缽,其實心裏也暗自有一個盼望,他希望他找着的盂缽,並不是一件超級武器,反而是可以用來救人的聖物。
聶風一面想一面看出窗外,倏地,平素冷靜的面湧起了一股疑惑之色。
他忽然發覺在市集的大街上,有兩個——
人!
市集向來是村和鎮最熱鬧的地方,由早到晚行人都摩肩接唾,怎會僅得兩個人?
那隻因為,當聶風的目光自遠方的雷峯塔,移向客棧外的市集時,他第一眼便從面目模糊的羣眾當中,看見了這兩個人,紫衣人!
因為他們的身上,有——
不尋常的高手殺氣!
這兩個人均頭戴草帽,低低的垂着頭,並沒有露出他倆的面目,故而大半張臉皆藏於帽子下。聶風僅勉強可以瞥見他們的嘴,再者二人闊袍大袖,令人一時間也難辨其是男是女。
二人揹着一些輕便行妝,看來也是剛剛抵達西湖,行色匆匆。神秘兮兮似的;聶風但見二人一邊前行一邊説話,於是不由分説,立時平定心神,欲以家傳“冰心訣”把市集內的鼎沸人聲摒諸耳外,凝神冰心靜聽這二人到底在説些甚麼。
詎料一聽之下,結果大大出乎意料!
這兩個人竟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們原來並不是在説話!
他們僅是在幹動着嘴巴而已!
若以兩個尋常路人,怎會無緣無故在布集內不斷動着嘴巴,而不是在説話?
這二人分明是懷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來,故也不欲過於張揚。聶風猝地恍然大悟,他倆只動嘴巴而不發出任何聲音,其實是惟恐會有一流高手可以遠遠窺聽他們的秘密,再者若瞧真一點,二人所動的嘴形亦並非平素説話所動的嘴形,顯見二人早有默契,雙方用的是一種有異於常人的溝通方法。
二人一直向前行,終於步進另一間客棧,似是投宿。
聶風私下一陣忐忑,本來中原滿是高手,在西湖出現兩個高手根本不足為奇。只是就在他前來西湖尋找盂缽的此刻,同時亦出現兩個不知面目、神秘莫測的高手,不免令他警戒之心更為強烈。
聶風心想,為免夜長夢多,看來此事已不能再拖。
戲是如此,那深入雷峯塔尋找孟缽的任務,不若——
就在今夜!
西湖很有內涵。
這樣形容西湖,只因它不單水天一色,而且永恆都似籠罩着一份濃厚的神話色彩。
西湖更不像黃河。
黃河雖是神州千古文化的發源地,惟它太霸道!它太驕橫!經常波濤洶湧,巨浪滔天,範濫成災,令蒼生對它愛了又恨,恨了又愛,愛愛恨恨,無所適從。
故而對比黃河的忽冷忽熱,西湖,簡直寧逸如一個深具內涵的處子。
然而,太具內涵的君子,許多時候一旦給揭穿了,也許只不過是一個偽君子。
太寧靜太漂亮的地方,也許,亦是最危險的地方。
就像西湖。
就像西湖的雷峯塔……
雷峯塔,想傳始建於吳越。
據聞,當年“吳越王錢叔”因為其寵妃“黃氏”得子,遂計劃興建一座十三層高的磚塔,以八萬四千卷佛經,為“黃氏”祈保平安之用。
故,雷峯塔;又名“黃妃塔”。
其實一個男人;若非對一個女人存有極深極深的愛,怎會不惜斥用巨資為她建塔祈保她平安長命,安享天年?也許還巴不得她早死早着,好讓他快些續絃再娶!
故而,雷峯塔,也是一個痴情男人對自己心愛的女人所作出的承諾!
諷刺的是,傳説這座雷峯塔下,卻埋着一個慘遭最愛出賣的可憐女子——白素貞,她與“黃妃”的際遇,直如天淵之別,相距甚遠雷峯塔自建成至今,經歷了漫長的歲月,也經歷了數度修葺。
據説,最後一次修葺雷峯塔的時間,約在百多年前,大概是在法海和尚把白素貞收在雷峯塔底的前後……
這次修葺,傳聞是由一個不明來歷的神秘團體斥資,究竟這個不明來歷的神秘團體,會否也和白素貞有所牽連?
經過這次神秘的修葺後,雷峯塔,又會否仍是原來的雷峯塔,抑或,它己變為一個為保盂缽而滿布殺機的——
陷阱?
殘陽如血。
當黃昏的殘陽映照在雷峯的塔的時候,當雷峯塔浴在一片血紅裏的時候……
一陣温柔的晚風輕輕拂過塔頂,一個人已如風中的鴻毛般出現在塔頂之上。
是聶風!
其實在過去數天以來,他一直皆曾以遊人的身分走進雷峯塔內細心觀察,發覺這座十三層的高塔,除了每一層四壁都釘着放滿佛經的桃木書架外,內裏並無其餘器具,一片寂寥空洞;聶風甚至找不出任何半點機關的蛛絲馬跡。這座塔,看來真的僅是一座名勝古蹟,只供遊人遊覽,塔內也無人看守、管理。
不過既然傳説白素貞埋於塔底,所以聶風也曾仔細視察最低的一層,得出的結果極是一樣;這一層亦無異樣,而且,地面的石質甚為堅固,地下並不似是空的,也不像埋着什麼東西。
既是如此,那,難道關於白素貞與盂缽的傳言均是假的?
聶風並沒有否定這個可能,也沒有肯定這個可能;他對事物的見解向來十分獨特,在這三日之內,他鬥地升起一個這樣的想法:
“最寧靜的地方大都是最危險的地方;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或許只因它欲分散人們對某個重要地方地注意才會引人注目;故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未必是關鍵所在。”
不錯!一直傳言白素貞是埋於塔底,極有可能是想分散人們的注意力。可能,真正關鍵所以,會在與塔完全相反的——塔頂。
而聶風這三天以來——從沒到過塔頂!
因此,到了今日黃昏,待得遊人盡散之後,聶風第一個出現的地方,居然是雷峯塔上最高的塔頂,那個以四面三角瓦頂斜斜砌成功塔頂!
他猜對了!甫上塔頂,他便發現了一些東西,一些他想不到的東西!
但見在塔頂其中一塊瓦片上,深深刻着十六個草而蒼勁的字:
西湖水乾,
江湖不起,
雷峯塔倒,
白蛇出世!
聶風隨即喜上眉梢,這十六個字無疑是一個重大的新發現;既然然曾有在這個尋常遊人難到的塔頂刻下這些字,那即是説,刻字的人並不想這十六個字給羣眾知道,刻字人的用意,是想給一些具有掠上塔頂能力的人知道。
再者,所刻的十六個字並無遭受歲月侵蝕的痕跡,明顯是最近才刻上去的,極有可能,僅是這數天的事而已……
故聶風心頭乍喜之餘,同時不由一陣惑然。
究竟是誰知道他已來了西湖?究竟誰在暗裏幫他?
這人,或這般人,到底是敵是友?會不會是一個陷阱?
聶風並沒多想,只因他此來既是為了盂缽,如今又已得到提示,前路儘管是血河火海,也必須先找出盂缽再算。
他於是反覆嘴嚼着這十六個字:
“西湖水乾,江潮不起?西湖如此壯闊,如何可以水乾?這為首八個字絕不可能發生,看來沒有什麼特別意義。至於‘雷峯塔倒’雖然可能,但雷峯塔倒下後,白蛇真的會……重視人間?”
聶風愈想愈覺這十六個字荒誕無稽,霎時茫無頭緒。此時晚風已愈刮愈猛,他一頭長髮在風中飄飛,那個極為傾斜的塔頂似亦給晚風颳得輕微顫動;聶風馬步縱穩,惟亦感到有點搖搖欲墜似的,不期然一手捉着那個粉雕玉琢的柱形塔尖,赫地,他又發現了另一件怪事一一
這根塔尖似乎可以施動!
他陡地一愣,莫非……
聶風不由分説以雙手緊握塔尖,嘗試向左一扭,頃刻之間“軋”的一聲……
開動了!雷峯塔內遽地傳出沉沉的“軋軋”聲,整座雷峯塔儼如一座機關,機關終於啓動!
聶風猶來不及訝異四塊三角的瓦頂突如四道活門,全向內傾,塔頂的支架與塔尖則仍維持原位;聶風腳下迅即一空,再無依藉,身形逼不得己向下直墮。
滿以為跌至下一層便會有立足之地,但,聶風估計錯誤了!
塔內每一層的地面,原來早已如兩扇活門般向下翻倒,這些地面,爾全部可以活動,而那個塔尖,正是機關樞鈕!
如是這樣,聶風這一跌,居然由塔頂一直墮向最低一層,通行無阻;這段距離少説也有二十丈,不過以聶風目前的輕功底子,已較五年前精進何止一倍?這二十丈的高度還不足以令他受傷。
然而就在他身形墮至距地面五丈之示,赫見塔底的地面竟然向左右兩邊緩緩張開,中間露出一條丈闊的石隙;原來塔底堅實的地面,亦可以移動?
這一變非同小可!因不知塔底下還有多深,若然是萬丈深淵便處境堪虞。可是聶風於半空苦無着力之地,縱使輕功妙絕,要提氣向上回躍亦絕不可能,“嗖”的一聲!身形已如疾電般跌進地底!
就在聶風沒進塔底地面下的黑暗深淵時,兩條紫衣人影忽地從雷峯塔正門閃進雷峯塔內,也毫不考虞便一起跳進地上那條丈闊的石隙,直追聶風!
這兩條紫衣人影看來正是聶風在客棧憑窗眺見的神秘人,他們為何要跟着聶風?要殺他?還是要救他?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正當這兩個不知是螳螂還是朋友的紫衣人躍進地底後,真正的黃雀,終於出現了。
而且,還是兩雙!
但見兩條人影已徐徐步進雷峯塔,定定的盯着地面上的丈闊石隙,二人不自禁地獰笑一聲。
其中一人身披血紅的戰袍,另外一人臉上則塗滿花斑斑的油彩。不錯!是他和他!
是神將與大神官!他們來此幹啥,
只聽大神官道:
想不到,應來的人仍未前來,不應來的人卻統統來了。
神將淡然道:
“這亦難怪。傳聞,孟缽乃天地間最利害的武器,江湖人慾染實不足為奇。”
大神官道:
“可惜,我本算準了步驚雲會來的,他卻遲遲未有現身。”
神將道:
“也許他根本便不會來了。我倆雖對神姬個性如指掌,算準了我把步驚雲活括打死後,她必會犧牲自己移天神訣的真元來救他:可是,我們對步驚雲的認識似乎仍未夠深,他未必如我們所料般愛惜神姬,也未必會去找神母求助,他極已可能把她埋掉,逃之夭夭……”神將説此話時,有一種幸樂禍的暢快感。
“那,我在塔頂所留的十六個字,豈非白費了?”大神官心有不甘。
“依我看,即使你沒留下那大六個字還是一樣。若步驚雲真的往尋神母,而神母亦願助他的話,可能早已把那十六個字告訴他了。你如今所留的十六個字,也僅是喚起他對塔尖這機關樞鈕的注意吧了。”不愧是神將,果然料事如神!
大神官問:
“若然他不來的話,我倆豈非前功盡廢?”
前功盡廢?他倆有何前功?
神將冷笑他的愚蠢:道:
“那也未必!別忘了移天神決,本分為‘正體’與‘移體’。”
“哦?”
“正體,就是原本修練移天神訣的人,也即是神姬;移體,卻是從來沒有修練移天神訣卻又給移進移天神訣的人,亦即是步驚雲……”神將説到這裏頓了一頓,續道:
“以我滅世魔身的威力,正如上次一戰,也僅堪與移天神快的‘正體’神姬鬥個兩敗俱傷;不過,若以我的功力去對付剛剛被移進移天神訣的‘移體’步驚雲,相信便不會有太大的難題……”神將説着邪笑一下。
“上次我對步驚雲所使的致命一擊,其實早已預計他縱使被神姬以移天神訣救活過來,亦極可能會設法尋找盂缽救她,若他真的那樣做的話,就正好中了我的圈套……”
大神官斗然插咀:
“因為你要一舉三得,你要:殘殺步驚雲,重奪神姬,還有,要把盂缽弄到手。”
神將道:
“不錯。搜神宮的門下盡皆知道盂缽就在雷峯塔下,可是礙於此處是禁地,更知道這裏滿布奪命機關,故迄今皆不敢妄動。以我滅世魔身的威力,當然未必須要俱怕這些機關,不過既然可以有人為我代勞,當然最好不過……”
大神官亦道:
“嗯,所以理想的計劃本應是這樣的,就由步驚雲先去破這些機關,我們才去坐收漁人之利,從他這個未必足以與你抗衡的移體手中把盂缽搶過來……”
神將嘿嘿答道:
“只要我盂缽到手,不單可以一擊殺掉步驚雲,更可把她救活過來再佔有她,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此後都不須要再聽從神的命令,滅世魔身加上超級武器盂缽,可能已比神的實力過之而無不及……”
大神官忽然又道:
“可惜,步驚雲似乎並不是一個多情種子,他仍未前來……”
神將笑,邪笑:
“但這又何干?他本是我想安排進去破壞塔下機關的棋子,然而如今不是已有三個人代替他先去了?相信他們已開始在爭逐……”
“你真的有把握適才那三人能夠破壞雷峯塔的機關?”大神官狐疑地問。
神將道:
“在後的兩個紫衣人我不敢肯定;不過那個長髮的小子身手非凡,況且適才我遠遠窺視他,已不期然感到他有一股像步驚雲那樣獨特不凡的潛能,我的眼光絕不會錯,這長髮小子一定可破下面所有機關……”
大神官道:
“他當然和步驚雲一樣獨特不凡了,因為據我探知,他正是當年步驚雲的三師弟,也是當今天下會雄霸的第三弟子——聶風!五年來他每次出動,從未有一次失手!”
“嘿嘿,原來天下會也有奪盂缽之心?想不到已為一代梟雄的雄霸,還如此有野心?”
神將訕笑。
“大神官道:
“人,得了一又會想二,得了嬌妻又想名利,得了名利又要權勢,得了權勢更想稱王一世,野心是沒有止境的……”
神將又反常地狂笑:
“嘿嘿!正如我如今的野心,就是要奪得盂缽擊殺步驚雲,再行橫刀奪愛;最後,我要擊敗神,成為真正無敵的——神!”
他説着斜腺大神官一眼,叮囑:
“聶風那小子想必已開始破關了,我如今也跟着下去監視,好像他一發現盂缽便即橫手搶奪。大神官,你就好好守在這裏,若步驚雲真的出現的話,你便想辦法給我攔阻他,免得他也一起下來阻我大事,節外生枝,知道沒有?”
神將説話時儼如主人向僕人下令,大神官其實極不服氣,惟早知與此狂人一起無異與虎謀皮;而且他命其在這兒看守,分明是不想他下來分一杯羹,這種心態大神官怎會不明?不過礙於神將比他強上不知多少倍,只好被逼點頭。
神將矚咐一切後,立即從身躍下地底,一面窮追而去,一面狂笑道:
“聶風啊!我神將跟着你來了!多謝你給我為尋找盂缽開路,也多謝你將要給老子的——”
“腦漿!哈哈……”
帶着恐怖而殘忍的笑聲,神將終於在大神官的眼前冉冉消失,消失在地底無邊的幽暗中。
可是,神將囑咐大神官於必要時引開步驚雲,也實在太高估大神官這傢伙了。
就在神將剛剛消失,大神官轉身欲遊目四顧雷峯塔內形勢之際,他赫然發覺,不知何時一個人已站在雷峯塔的正門,正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
那是一雙很冷很冷的眼睛,那是一個很冷很冷的——他!
大從沒想過,曾經擁有一副熱腸的他,居然會變得如斯冰冷。那種冰冷,是一種因失去至愛而萬念俱灰的冷;那種冰冷,是為至愛復仇而誓把仇人推向死亡的冷!
“是……你?”大神官這一問並非多此一問,因為他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竟會是他。
而就在他怔忡之間,那雙冰冷的眼睛又已不知於何時逼至他眼前咫尺,他只感到一陣勁風擦身而過,還聽見那人冷冷的道:
“算你走運!我稍後還要問你關於阿黑下落,而且我如今也沒有殺你的時間……”
聲音在彈指之間已經遠去,大神官遠想轉身一瞥那人是否也跳進黑暗的地底時,方才赫然發覺,自己渾身三十六個主要大穴已全部受制,整個人動彈不得。
太可怕了,想不到移天神決的力量,竟可令他迅速能夠懂得使用過去所學的武藝?
好可怕的實力!好可怕的快!
好可怕的冷!
大神官不自禁地渾身毛骨驚然,打着牙顫斷續驚歎:
“死……神……”
“好可怕的……死神……”
“啊!原來……他真的是……死……神……”
跌!
聶風一直的向下跌,似要跌進無盡地獄。
到了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雷峯塔倒”這四字的含意了。“雷峯塔倒”並非真的會令雷峯塔整座塌倒,而是指塔內十三層的地面會向下翻倒。
如今既已雷峯塔倒,那,已經跌進地底的聶風又會否看見“白蛇出世”?
她不知道,他只發現一件事,原來雷峯塔最低一層的地面竟是由兩塊厚達五丈的萬斤巨石井成,難怪無論怎樣也難以發現地底下原來是空的。
而當他再下跌六、七丈時,忽然發覺已踏着少許着力之處,不禁鬆一口氣,滿以為這已是雷峯塔的最低之處,豈料“嗤”的一聲,黑暗中他只覺腳下所踏之地一片濕滑,身形竟又復向下急墮。
這次,聶風感到自己是滑進一條向下遷回延伸的地道,地道內更滿是桐油的氣味,因此他也無法在地道內穩站,只是身不由己的一值沿着地道向下再滑,愈滑愈深……
也不知向下滑了多少時候,聶風估計至少也向下滑了約有數柱香的時間,也至少向下滑了數里,霍地“伏”的一聲,他感到自己雙腿終於踏在真正堅實的土地上。
想不到雷峯塔底竟有一條如此漫長、向下傾斜的地道,地道的盡頭到底是什麼地方?
四周異常黑暗,伸手不見五指,聶風連忙取出火摺子一擦,就在火花迸發間,他已憑藉這微弱的光亮,瞥見不遠的牆上有一根火把。
聶風第一時間撲近牆邊,摸黑握着火把,再以火摺子把它點燃,當火光一亮之際,周遭的環境赫然令聶風呆住了!
但見這條地道所通的盡頭,居然是一個約為二十丈見方、高約五丈的巨大地洞,地洞之頂還清晰可見適才聶風滑下的那條地道出口。
然而最令聶風訝異的並非此洞的巨大,而是洞內其中一壁還有一道石几這道石門後想必又是另一條通道;聶風徐徐步近,使勁推開石門,只見道門內一片深不見底,門口旁邊還刻着一些小字:
“我很後悔,可惜已無法補救,惟有在此門內的世界。
這道門所通之處是一條絕對難以回頭的死路,若非有神所給予的地圖,請即懸崖勤馬從原路而回。
這些石刻小字分明是一句忠告,不過聶風向來出生入死,對這些早已麻木,此時他的腦海只是不停的想:
“什麼?法海和尚,原來世上真有法海其人?他到底後悔些什麼?難怪師父曾説,白素貞極可能並不是什麼妖精,而是百多年前一個神秘宗派的超級高手,難道……他所説的話是真的?世上,真的有白素貞這個人?”
一念及此,聶風的好奇心登時大起;既然已經來了,好歹也必須找出真相。於是也不再細想,正欲踏進這深不見底而又傾斜的門內,然而就在此時……
“伏伏”兩聲!兩條紫衣人影霍地從洞頂那條地道出口雙雙躍下,乍見聶風,不由分説如電向其一縱,攻!
這一變令聶風為之一怔!眼前兩個紫衣人明顯是他曾在市集發現的神秘人,實不他倆會尾隨而至,更不料他倆是敵非友;眼看二人一人使拳,一人使掌向自己合擊,當下刻不容緩,反攻!
“噗噗”兩聲清脆俐落!聶風閃電連出兩腿,及時把二人的快絕的攻勢瓦解!腿速之快,簡直令人懷疑他究竟有沒有腿,只因根本便無法瞧清他的腿影!
兩名紫衣人攻勢被格,隨即翻身後躍,其中一人甫着地即邪笑道:
“心如清風,腿如清風!這樣快的腿法,即使連你師雄霸亦未必可及,不愧名動江湖的風神腿聶風!”
聶風一愣,惟仍保持冷靜的問:
“你們認識我?你們到底是誰?”
兩名紫衣人自現身後始終以草帽蓋着上半張,令人瞧不見他們容貌;其中一名紫衣人喝道:
“你不用知道!你只須知道我們也是來奪盂缽便已足夠,接招吧!”
喝聲剛歇,二人身形又復縱起,分左右向聶風夾攻。
二人今回卻不再以拳掌招呼聶風,卻改以爪向聶風疾年攫,顯見二人所習武藝甚為淵博,是一流高手!
到底二人是什麼人?聶風根本無暇細想,他手中還握着火把,惟有又再以腿迎格,然而這一格,他卻使出風神腿法之——
“風中勁草!”
“風中勁草”一出,聶風一腿嚴如閃電劃了一個半弧,先擋在右的紫衣人,再擋在左的紫衣人,二人逼於急退,其中一名紫衣人道:
“好利害!好!我們就以腿會腿!”
説罷二人立時移身走位,迅改戰略,各自勁腿掃出,一攻聶風下盤,一取聶風咽喉。
聶風一直皆在採取守勢,但二人咄咄相逼,當下亦不緊守,暴腿一出,赫然便是風神腿法之——
“風擲樓殘!”
“風擲樓殘”一出,頓如牽動一股旋風般的腿勁,挾起無數砂石向二人,二人一驚之下抽身急退,然而在急退之間,聶風腿影又到!
“彭彭”兩聲!二人顧得了砂石,顧不了中路大空,胸腹之間雙雙中腿:苦難中一人身上更跌下了一塊碧綠的令牌,令牌上雕着三個斗大的字——
無!雙!城!
急瞄之下,聶風不由大吃一驚,問:
“什麼?你們是無雙城的人?是獨孤一方派你們來的?”
兩名紫衣人見身分敗露,不禁互望一眼,二人突然從懷中取出一些物事,猛地擲向聶風!
是兩顆碧綠的珠子!以聶風快絕的身手,稍一借身便已全部避過,然而,這兩顆珠子的目標並非聶風……
而是聶風身後的牆!
“噗”的一聲!兩顆珠子撞牆即破,登時散出兩團綠色迷霧,迅速向洞中四周擴散。
這些迷霧還有一股飄香,聶風一嗅之下頃刻面色一變,低呼:
“魅影迷心法?你倆是無雙城座下兩大護法——魅影、心靈?”
沒有回答!只因兩名紫衣人已在迷霧中消失,倏地,滿洞的迷霧中赫然出現了十條龐大的黑影,重重的把聶風圍在正中!
這十條黑影,竟然是——
十頭張牙無爪的獅子!
山洞內怎會無緣無故出現十頭獅子?可是聶風未及細想,十頭獅子已張開血盆大口紛紛向聶風撲上!
然而聶風居然不閃不避,他瘋了?
天!他竟然任得十頭獅子撲在自己身上!
眼看聶風快要被獅子們噬咬之,奇事發生了!
十頭獅子甫觸聶風身軀,當場全都如煙消雲散,消失於滿洞迷霧中。
聶風仍是冷靜卓立,迷霧中又依稀傳來了獰笑聲:
“呵呵,不愧是天丁會從未失手的風神腿!竟然早已知道那些獅子是我們魅影迷心法的幻霧所成,不過我魅影心法窮妙之處,正是真亦假時假亦真,時真時假,只要你心神稍懈,勢必被我們幻象困心而死……”
話聲至此,迷霧中突又閃起百道寒光,聶風斜眼急瞥,但見一百柄精光四射的匕首正分別射向自己身上一百個不同方位,令快絕的他也無法可閃避那麼多的匕首!這一百柄匕首真的也是幻象?抑或全都是真的?
不!這一百柄匕首當中,只有兩柄是真的!聶風早以“冰心訣”聽出來了,他連隨拗腰一閃,險險避過兩柄分別射向他咽喉與心臟的匕首。
同一時間,聶風已瞧見迷霧中一個較為黯沉的角落,那裏極可能是適才那條通向死路的門,他知道若自己長久陷於魅影迷心法中,一定會被迷霧折磨至心枯力竭而死,於是不假思索,縱身一躍,便向那迷霧深處奔去!
衝過迷霧,但見霧後果真是那道石門,他毫不考慮便衝進門後那條傾斜而又深不見底的死路中,身形頓再向下滑,那管這條死路兇險重重!
可是他那會想到,他除了要面對眼前這條死路的兇險,除了要面對可能仍會向他窮追不捨的兩個紫衣人,還會有一個超級可怕的敵人——神將?
神將,
才是他真正的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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