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美得簡直不像活人,反而像一隻妖,一隻修煉了千年的白色蛇妖。
周遭的白煙猶在瀰漫,她一雙美麗的眼睛猶在闔上,可知道她正在聚精會神,彷彿是一個絕世高手在勤修苦研,又彷彿是一隻妖滋在修煉……
修煉?
驀地,她把緊閻的雙掌從胸前放下,撒手不練,還幽幽的道:
“一日恍似千年,太沉悶了,我無法再繼續修煉下去。”
這是一聲埋怨,然而她的聲音聽來異常温柔,反令這聲埋怨變得平和乏力,就像她自己,過去的日子從來都是那樣平和,像是受人操控,身不由己。
此言一出,她身上的霞氣隨即遏止了,迷漫於黑暗的白煙亦逐漸消用,只見消散的白煙中,有一個青人婦人正仁立於她的身畔。
還有婦人罩於面上那張七彩班斕的面具,也在黑暗中冉冉浮現。
“悶這個字,並不是你這種身分的人應説的話。你為何覺悶?”
白衣少女柳眉輕皺,道:
“神母,我日夕思索着自己為何會與其他人不一樣,已經很悶。”
神母?又是這個神母?
但聽這個罩着面具的神母道:
“哦?你感到自己與其他人有何不同?”
“我,每天皆要修煉。”
“每天修煉,是你身分該做之事,而且,更可令你臻至最高境界。”
“不錯,修煉確能令我臻至最高境界,但,誰知道這樣修煉下去究竟是什麼樣兒的勾當?臻至最高境界後又能得到什麼?”
“……”這回,可連那個神母也不懂回答了。是的,修煉下去有什麼好處呢,臻至最高境界後又為了什麼?
就像世間所有武林高手,一生鬥生鬥死,到頭來只為一個“天下第一”的虛名,可是成為天下第一後又能怎樣呢?又不能把這虛銜帶下黃泉?
一切都屬虛幻,終須白骨埋荒家。
正如白衣少女與神母口中的“修煉”與“最高境界”,均並不例外。
神母既然沒答,白衣、女只得顧影自憐地輕嘆一聲:
“我最大的痛苦,是寂寞。”聲音無限悽迷。
“你不應感到寂寞,這麼多年了,我一直視你如親生女兒。”
白衣少女輕輕回首,凝眸看着神母臉上的面具。道:
“我知道,因為你喚作‘神母’,把我視作親女兒般呵護是你身分該做之事。但,我同時知道,你有許多個不同嗓子,你從來不以你真正的嗓子和我説話,你也從不讓我看你面具後的——真面目……”
神母歉疚的道:
“對不起,這是……”
白衣少女沒待她把話説完,先自道:
“這是——‘神’早已立下的規矩,是不是?”
神?世上真的有神?
誰是神?
白衣少女續道:
“就像我臉上的白紗,從來也不能在人前掀開,絕對不能讓人瞧見我的臉,這就是神的規矩了?”
“你明白便最好。”
白衣少女雙目充滿哀傷之色,摹然道:
“可是,我已經厭倦了神所安排的規矩和命運,厭倦了這種修煉的生涯……”
神母聞言陡地一,怔,道:
“別傻,修煉下去,至少可以令你能保護自己。”
“或許是吧……”白衣少女狐疑:
“修煉,無疑能令我愈來愈強,令我能保護自己,只是……”
“無論是人是妖,無論多強,一個女子,畢生最大的‘壯志宏願’,也只不過是希望能有一個敢為自己做任何事、窮一生心力去愛護自己的男人吧?”
想不到,她竟有如此獨特脱俗的慧黠!
看着她充滿憧憬的美麗眼睛,聽着她如夢吃般的低語,神母方才恍然大悟,嘆道:
“也許……你所説的並沒有錯。只是……當今之世,已沒有願意為女人做任何事的男人了,現今的男人全都質素欠佳,風流薄倖,沒有一個值得女人為他死心塌地。”
“神母,你太武斷了……”
“是嗎?那你可有例子能説服我?”神母冷靜的問。
白衣少女鬥地低下頭道:
“至少,在我所遇的人當中,還有一個他……”
“他?他是誰?”神母訝異地問。
白衣少女面色一紅,答:
“就是五年前我倆所遇的那個他……”
神母聞言一愕,道:
“五年了,原來……原來你一直都沒有忘記他——步驚雲?”
“他所做的事頂天立地,是一個令人一見便很難忘記的人。”白衣少女答。
神母也有同感:
“不錯,他外表雖冷,惟卻令人難忘,而且,五年後的今天,相信他己變為一個相當‘精彩’的男人。”
哦?她競以“精彩”去形容一個男人,可知他如何不凡。
白衣少女點頭道。
“嗯,也是一個值得去愛的男人。”
乍聽一個“愛”字,神母當場一懍,冷冷道:
“但無論他如何值得去愛,也不干你的事。”
“哦?”臼衣少女向她斜眼一瞥,等她解釋。
神母冷靜地宣佈:
“你絕對不能夠破壞神的規矩,破壞已經為你安排的命運!”
又是神?白衣少女反問:
“假若……我一定要呢?”
神母冷笑:
“你不會成功的,也不會找出誰是他,因為我已下了手腳。”
此語一出,白衣少女陡地一怔,愕然問:
“你……下了手腳?啊,我明白了。”她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倒抽一口氣道:
“難怪……我居然發現兩個他。”
神母並沒大驚小怪,淡若的問:
“你早已找到他了?嘿,可惜,你永不會找出誰是他,因為我已對他們其中一個下了我最得意的伎倆一一‘天衣無縫’!”
“大衣無縫?”白衣少女為之一驚,她似乎也知道“天衣無縫”是什麼。
“是的,五年前我倆把他棄於荒嶺後,我眼見你眸子中那種依依之色,早料知你會忘不掉他,也料知你會千方百計找他……”神母道。
“於是,我找來了另一個同樣失憶的少年,乘其昏迷不知時,在他臉上縫上一個與步驚雲面孔相同的‘天衣無縫’,再安排他倆巧合碰頭;你也該知道‘大衣無縫’獨妙之處吧?”
“我知道,‘天衣無縫’是你的獨門面具,比那些江湖人的人皮面具還要奧妙,只要一經縫在人面之上。便完全無跡可尋,即使是那個給縫上‘天衣無縫’的人每天洗臉,也不會發覺自己的臉上多了一張人皮面具,而且也脱不下來。”白衣少女嘆道。
“不錯,除非下毒蝕掉它,否則‘天衣無縫’必須由我才懂脱下,它還有一特異之處,就是會隨着面具的特徵與肌肉紋理,不斷演化成那個人長大或衰老後的模樣。”
白衣少女倒抽一口涼氣,道。
“因此,我看見了兩個長大後的他,其中有一個必是‘天衣無縫’所致,即使連被戴上面具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終於明白了?所以,縱然你已找着他,你也分辨不出誰是他,如何去愛?”
“我……只有一點不明白。”
“什麼不明白?”
“既然你要千方百計阻止我找到他,何不乾脆把他殺掉,令我死心?”
神母一愕,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問題,道:
“我有我的目的,並不需要告訴你。”
白衣少女輕嘆一聲,道:
“不過無論你有何目的,神母,你還是錯了……
“哦?”
“一個人的面孔雖然可以造得一模一樣,惟獨氣質和性格,還是無法仿效。特別是你找來了一個失憶的少年縫上‘天衣無縫’,他縱然長得和他一樣,但還是有自己獨特的性格與氣質,將會與他截然不同
“你的意思是……”
白衣少女道:
“只要我和他倆住在一起,日子一久,便可找出誰是他了。”
“你要離開這裏?不!我絕不容你破壞神的規矩,私自離去!”神母説着霍地一把欲強行捉着白衣少女的手,豈料竟給她身形一閃,巧巧避過,神母又再回爪疾攫,白衣少女連隨挺掌一格,幽暗之中,二人“噗噗噗”的過了數下子,各自震開。
神母訝然道:
“想不到……你已有如此道行,看來並不比我遜色,我一直都大小覷你了。”
白衣少女有點歉意,道:
“神母,你我一直情如母女,我本不欲與你交手,只是……”
“只是為了他?”神母冷冷問。
白衣少女再無答話,忽然別過臉,決絕地、狠狠撕下自己的面紗,丟在黑暗之中。
她本來絕對不能在人前撕下面紗,可是她還是撕了。
面紗在幽暗中飄蕩,宛如她即將面對的那段虛無飄渺、拿捏不定的情。
“你竟敢為他背叛神?”神母震驚地低嚷。
但聽向來温柔的她此際語氣竟是異常堅定,略帶歉意地道。
“神母,謝謝您把我養育多年,但,我絕不能再在這裏修煉下去,虛度一生,坐以待斃,我但願能追尋心中的夢想,他是一個不容錯過的人,也是我眼前惟一的機會……”
“既已來到世上一趟,我定要不在此生,神母,求求您,別讓‘神’知道,就讓我真真正正的活一次,我只要一段很短的時間。”
“步驚雲,真的是你的夢想?”
“不錯,我但求能獲自由一段時期,過後定會自行回來,繼續安守本分修煉下去!”
只求今生真真正正的活一次,難道也是苛求?神母會否答應?
神母定定的瞧着她的背影,彷彿在她身上,瞧見了另一個“她”的影子,另一個“她”的悲劇重演。
良久良久,她方才“唉”的一聲喟然長嘆:
“情如水中之月,鏡中之花,縱能抓緊片時温馨,過後亦難分真假;若堅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更屬痴心妄想。你,一定會很後悔的,唉……”
她終於無語轉身,冉冉消失於黑暗中……
明知悲劇即將重演,她為何還要讓她離去?是她疼她?還是她其實也暗暗認為,希望能夠真正的活一次,也是對的?
白衣少女並沒目送她離去,只是迷濛的眸子斗然閃起一片淚光,她黯然的道:
“神母,謝謝……您……”
説罷,也隨即消失於黑暗之中。
她終於去了,可是,她能否找出誰是步驚雲?
她又用什麼方法去找?
就在神母與“她”相繼消失後,幽暗之中,緩緩又出現兩條神秘人影。
但見這兩條人影皆披着曳地長袍,臉上並沒有帶上任何面具或面紗,然而卻始終令人瞧不清他們究竟是何模樣。
因為,他們臉上均塗滿了各種不同顏色的油彩,令人眼花撩亂,不單難辨其真正面目,甚至也不敢肯定他們的五官是否長在正確位置。
“我聽見了。”為首一名神秘人道。
“我也聽見了。”另外那神秘人亦附和道。
“神母與‘她’道行雖高,可是太不小心了,也太小覷我們偷聽的本領。”
“想不到……以‘她’這樣尊貴的身份,居然如此斗膽想瞞騙‘神’,偷偷去找那些凡夫俗子。”
“大神官,既然你我已然知悉此事,應否立即回去告訴神?”
神官?
從名字聽來,他們似乎也是和神母一夥的?
事情愈來愈複雜了,世上還有多少個這樣的人?
大神官道:
“本來應該,只是,二神官,神會否信我倆一面之辭?”
原來那個個子較矮的喚作“二神官”,二神官一愕。
大神官笑道:
“不用傍惶,我忽然想出一個邀功的方法。”
二神官問:
“哦?大神官有何方法?”
大神官不語,僅是邪邪一笑。
神州有七個地方喚作“西湖”,惟獨,卻以杭州的西湖最負盛名。
杭州的西湖,一片靈山靜水,宛如一個温柔文靜的美人,令人醉生夢死。
蘇堤,是西湖上自南至北的一條長堤,曾由才子蘇東坡所修建;若説西湖豔如美人,那蘇堤就是美人的柔長秀髮……
暮春三月。
西湖兩岸,柳翠煙濃,桃花遍野爭豔。
阿黑與阿鐵經過一日辛勞,所採的草藥亦已把兩人背上的草萎塞個半滿,此時又近黃昏,阿鐵拭了一把汗,道:
“阿黑,時候不早,我倆還是早點動身回家,免得孃親又蹲在門外苦候,老人家蹲得太久並不太好。”他很有孝心。
阿黑默然點頭,二人遂沿着蘇堤一起歸家。
天色雖已漸黯,惟仍未大晚,阿鐵心想:今夜孃親該不用在門外蹲坐苦候他們了。
然而正當家門漸漸映人眼簾之際,他倆遠遠已經發覺,一條人影又已蹲在門外了。
阿鐵隨意一瞥,便對阿黑道。
“唉,孃親真是!也不用這樣急着等我們回來……”話未説完,他忽然止聲。
因為,他與阿黑髮覺,蹲在門外的原來並非孃親。
蹲坐在門外的,竟是一條婀娜的少女身影。
阿鐵旋即步近細看,但見這名少女一身簡樸衣前早已侵塵,且還抱着膝不住在他們家門外瑟縮,由於她一直低着頭,阿鐵怎樣也瞧不見她是何模樣,他惟有輕聲問。
“姑娘,你不舒服?”
少女搖了搖首,頭垂得更低。
“那,你為何會瑟縮於我家門外?”
少女這才斷續的答道:
“我……我已……無家可……歸……”她的嗓子異常温柔,惟聽來帶點沙啞,似曾落淚。
“哦?”阿鐵一瞥阿黑,不明所以,繼續問:
“難道……姑娘是給家人趕了出來?”
少女聽聞阿鐵如此一問,並沒作答,卻忽然輕輕飲泣起來。
阿鐵一愕,心想這姑娘定有許多傷心往事,否則也不會夜來無家可歸,瑟縮於另。
家門外,又見自己追問之下,竟弄至她泣不成聲,私下甚為內咎,柔聲道:
“對不起,姑娘,請別怪我出言冒味……”
那少女搖了搖頭,道:
“不,我……多謝兩位相問……還來不及,只是……我在這裏……真的並沒有家……”
阿鐵開始有點明白,道:
“姑娘,你的家不在西湖?”
少女微微點頭,道:
“我本姓‘白’,單名……一個‘情’字,原居於楊州,後來……父母先後亡故,我……又無兄弟姊妹,只好……遠來杭州投靠指腹為婚的夫家,豈料……尋親不遇,至此,我……亦盤纏用盡,難返楊州,椎有……惟有飄泊街頭……
哦?原來她喚作“白情”?
又是尋親不遇的故事,惟這個故事經由這少女的嗓子幽怨道來,借覺淒涼,阿鐵與阿黑互瞥一眼,阿鐵嘆息道:
“好可憐,只不知,姑娘指腹為婚的夫家是誰?”
“他?”那少女終於把低着的頭緩緩抬起,看着阿鐵與阿黑,道:
“他叫一一”
“步驚雲!”
此語一出,阿鐵陡地一愕,阿黑向來冷靜的臉上亦有一絲愣色。
那個喚作“白情”的少女亦已抬起頭來,原來她競有一張異常好看的臉,和一雙清澈脱俗的眸子。
而這雙清澈的眸子,此刻雖隱泛淚光,卻定定凝視着兩個魁梧漢子的臉,似要找出適才“步驚雲”那個名字,會在他倆臉上得出何樣反應。
可惜,她本預期只有一個他聽聞這三個字後會有反應,卻未料到二者皆是一愣。
她始終找不出。
阿鐵沉吟道:
“步……驚雲,他……不正是當年賑濟樂山災民的人?他……好像是什麼雄霸的弟子!”
啊,原來他兄弟仙為之愕然,僅為了曾經聽過這個名字,而不是為了這名字勾起了他們更深的記憶,
這個喚作“白情”的少女似乎有點失望,她輕輕搖首道:
“不,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我的夫家……並不是那個步驚雲。”
説時忽然目露驚奇之色,像是方才看清楚眼前二人的容貌,詫異問:
“啊!你……們……長得真像,你們……是孿生兄弟?”
阿鐵一瞄身畔的阿黑,頗以阿黑為豪,答:
“不錯,我們真的是兄弟!”事實上,他確視阿黑如親弟。
阿鐵繼續問:
“白情姑娘,既然你尋親不遇、今後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該怎麼辦,我夫家的鄰里説……他全家已不知遷往何州何方,人海茫茫,我……又與他素未謀面,如何……去找?”少女六神無主地道:
“只希望……能找得一户人家……好心把我收留,大恩……大德,我……一世也會……
為奴為婢……報答……”説着説着,忽然又潸然淚下。
眼見弱女飄零,阿鐵一時手足無措,阿黑則默然無語。
倏地,阿鐵心中在倉促間下了一個決定,他道:
“白情姑娘,你身世如此可憐,若不嫌棄我們家屋狹菜少,就先住下來再從詳計議吧,只是……”
“我倆上有孃親,還須一問老人家的意見。”
他説得異常誠懇,應此時,門內驀地傳出一個聲音,慨然嘆道:
“孃親沒有意見。”
語聲方歇,屋門徐開,正是阿鐵他們的孃親——徐媽。
原來徐媽早在門內把一切聽得一清二楚,老人家心腸向來很好,此時更是不顧家中貧困,先幫了這個楚楚可憐的孤女再説,她慈和的道:
“白情姑娘,我剛才已把一切聽見了。他兄弟倆也是我早年收養回來的兒子,你若不見棄,就把這裏視作自己的家好了,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瀕臨絕境,乍逢生機,這個喚作白情的少女還能怎樣推辭、連忙向徐媽及阿鐵兄弟深深一揖,眼泛淚光的道:
“婆婆,謝謝……你們,你們……對我……實在……太好……了,我……我一定……
會好好……報答你……們的……”言畢。霍地足下一軟,似欲仆倒,可能已餓得太久了。
阿鐵連忙搶前一手扶起她,少女羞澀地一笑,有氣無力地斜瞥阿鐵與呵黑,道:
“你們……長得真的很像,恐怕即使……假以時日,我也未必可分辨……誰兄……
準弟。”
“沒辦法了,不過日子還多着。”阿鐵温然笑道。
是的!日子還多着,所以她雖懷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來……
但並不用太着急。
四人之中,只有阿黑,一直都是未有説過半句話。他斗然轉身,先自步回屋內。
少女無言地看着他的背影、暗思:
“他……很冷,難道……是他?”
如是這樣,這個喚作“白情”的秀麗少女終於在阿鐵一家住了下來。
她很温純。
人也很勤快,每一天,也自動搶着幫徐媽燒菜弄飯,還把屋子執拾得頭頭是道。
阿鐵與阿黑每夜歸家,總覺眼前一亮,因為屋子總給打掃得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惟一的遺憾,就是本來微薄不堪的飯菜因家裏多了一人,更見微薄了。
不過徐媽與阿鐵並不感到後悔,因為,她真的是一個很“乖”的女孩。
只有阿黑,從來都沒表示任何意見。
她總是一天到晚忙個不休,像是不用休息似的,有時候連徐媽也看不過眼,勸她:
“白情姑娘,你這就歇一歇吧,別要給忙壞了。”
“婆婆,不用再如此客套,你就喚我作小情好了。婆婆,待我把竹籬芭執抬一下便會休息了,你還是先回房裏歇一會吧!”她總是這樣支吾以對。
於是當她把竹籬芭執抬妥當後,她又忙別的了。
而且,雖然阿鐵一家每餐只得清菜白飯,但她似乎連青菜也不忍心分薄他們三母子,每次吃飯時,總是隻吃白飯,絕不夾菜。
徐媽有時忍不住硬要夾菜給她,她最終總是千方百計夾回給她,無論怎樣也不願吃。
徐媽很感動,阿鐵也很感動,他倆明白,她不想太負累他們一家。
只有阿黑,依舊沒有半絲感動的表情。
西湖一帶的人,也聽聞徐媽收留了一個絕色少女,有些人閒着無聊,又基於人類的好奇心,聞風而至的逐漸的多,有男的,也有女的。
他們在阿鐵家附近遠遠的看她,無不噴噴稱奇,只因為,她實在太漂亮。
當然,也有些男人會對她存非分之想,極度垂涎。惟礙於阿鐵的一雙鐵拳,和阿黑懾人的冷,大家都不敢造次,故亦不致招來太大麻煩。
“白情”這個名字,迅即不腔而定,傳遍西湖。
徐媽看着這個温婉柔順的女孩,只感到心滿意足。
她和阿鐵,簡直把她視作親人般愛護,開始喚她作“小情”,對她更關懷備致。徐媽夜來還會起來看看她有否把被子蓋好。阿鐵,更經常在回家時採了不少她喜愛的香花給她配戴。有一次,還因為有流氓真的色膽包天,對她輕薄,阿鐵便以一敵十,與他們打了起來,幸而終把流氓擊退,縱然最後阿鐵亦受傷。
她就像是古往今來、中國無數鬼狐神話裏的妖魅女角,誤墮紅塵,突然的出現在尋常百姓家,任勞任怨。
目的,可能為了報恩,又可能是為了尋找心中所愛,更可能是……
或許,她真的是這些妖魅中的——其中之一。
只是,這樣一個接近完美的女孩,也有令人奇怪之處。
這點,於她在這裏住了半個月的時候,阿鐵便知道了。
每一晚,當他們吃罷飯後,她總會靜靜的坐於窗旁,幽幽的看着窗外萬籟俱寂的黑夜;宛如在等待着一個人。她到底在等誰?
抑或,她在等待着“那一天”的來臨?
阿鐵十分好奇;總會有意無意地看她,漸漸地,他就發現一件奇事。
小情的目光,竟出奇地、時常落在阿黑麪上。
這可奇怪了,向來阿黑的冷麪都是人見人怕的,為何她居然會看了又看?
許多時候,小情也會與阿鐵閒聊,只是,説話之時,眼睛還是經常暗暗往站於阿鐵身畔的阿黑臉上看去,阿鐵開始瞧出一點端倪,她似乎十分欣賞阿黑的冷麪。
“可惜,阿黑始終沒有搭控腔,也從來沒有和她説半句話,更沒有看她。
他不看她,她偏偏要看他。
雖然看得如此含蓄,但即使連眼睛不大好的徐媽也察覺了,她只是會心微笑。
阿鐵也會心微笑。
他雖不敢肯定為何她會這樣看阿黑,然而他相信,可能是因為她看阿黑的第一眼。
一切愛情故事的開始,都因為那動人心魄的——第一眼!
阿黑向來皆人見人怕,村民們遠遠見他已爭相走避,沒有人願意親近他。
如今,難得來了一個對阿黑看了又看的女孩,阿鐵心想,我自己這個當大哥的,好應為阿黑感到高興才對,若能夠推波助瀾,助他倆一把的話……
想到這裏,阿鐵終於下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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