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姝!美姝!”
承宇把美姝放到牀上,輕輕晃動,美姝依然昏睡不醒。承宇揹着美姝乘賓館電梯的時候,她咳了幾聲,吐了。美姝的衣領處和承宇西裝的肩背部都有嘔吐物留下的痕跡。
承宇低頭看着美姝,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過了一會兒,他替她脱掉外衣,弄濕了毛巾,小心翼翼地給她擦了幾把臉,幫她把散亂的頭髮攏了攏,又洗了幾次毛巾,輕輕按摩她的雙眼、鼻子和嘴唇。不管怎麼説,美姝喝得確實太多了,她心裏好像燃燒着一團火,臉也紅紅的,額頭甚至有點兒燙。
這可真糟糕!
承宇神情嚴肅,焦急萬分,看了看手錶,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什麼,於是拉了把椅子坐到牀邊,雙手握住美姝的一隻手,目不轉睛地盯着熟睡的美姝的臉。他現在特別後悔在美姝鬧着要點第二瓶洋酒時沒攔住她。
你不要痛,心和身體都不要。你不知道,我是多麼想你,想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我每天不知多少次拿起話筒,每次又都在猶豫中放下。為什麼……為什麼……讓我那麼想你?我相信總會有你我相見的這一天的,因為有着這種信念,我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氣。美姝……你好像還是不能理解我。
承宇抬起撫摸美姝手背的右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眼眶,忍住了眼裏那滴似乎馬上就要滴下來了的淚。一旦這第一滴淚流出來,其餘的眼淚恐怕就會像決堤的江水那樣奔湧而出了。
是啊……坦白地説,我也不明白你的什麼地方這麼吸引我,不明白為什麼我這麼捨命地愛你,但有一點毋庸置疑,我的愛遠遠超越了這種不明白。美姝,現在……向我敞開你的心扉吧!……似乎你現在仍然因為我們是前後輩關係而拒絕我成為你的男人,也不肯讓自己成為我的女人……可是,從今天起,再也不要這樣折磨我了!
我能對你負責,我能給你幸福,只要你能接受我的愛,什麼大三歲,什麼前輩後輩,全都見鬼去吧!我……我愛你的一切,從你的腳尖到你的每一縷頭髮,都讓我愛得神魂顛倒,不能自拔!
第一次吻你的那一天,不,嗅到你頭髮裏散發出菊花香的那一天,我已經預感到並認定了你就是我的心上人……但如果你依然因為什麼理由不肯接受我,我決心相信命運的安排,一直等下去,等到我們重新像今天這樣不期而遇。至少在我聽到你跟什麼男人結婚了,生了可愛的孩子,幸福地生活着的消息之前是決不會放棄的。這個決定是不是很消極,像個傻瓜?我不在乎。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着我這種傻瓜——在結局出現之前一直等待的人。事實上……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一個女孩子喜歡我,她叫英恩……就像我對你的感情一樣,她對我也是那樣。一想起英恩來,我就覺得抱歉和心疼,可能我愛一個人的方式就是從英恩身上學到的,或者可能因為她為我受了那麼多的苦,所以我就要為你受同樣多的苦,作為報應。我説起英恩來,你不高興嗎?但我愛的只有你,我的愛是永不改變的。
承宇低頭看着美姝,情不自禁地説着這些話,一面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拂過美姝的頭髮和麪頰,又雙手捧起美姝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這時,美姝稍微有點兒清醒了,緊閉的雙眼艱難地睜了睜,又微微合攏,朦朧中看到了用雙手握着自己的手、憂慮地看着自己的承宇。
承宇的手指拂過自己的頭髮,是那樣的深情;撫摸自己的面頰,是那樣的輕柔……那手熱乎乎的,似在撫慰自己疲倦的心靈。美姝從來不曾感受過這麼温情的撫摸,從這撫摸中,她感覺到了承宇心中湧動着的愛情。但緊接着種種顧慮掠過心頭,美姝皺起眉,翻過身去,背對着承宇,手很自然地從承宇的手中抽了出來。
承宇替美姝把毯子拉到肩部蓋好,然後把大燈關了,只開着一盞枱燈,拿起雙人牀上的另一牀毯子,走到沙發跟前坐下,蓋上毯子,身體靠在沙發背上。
聽不到承宇的聲息後,美姝小心地把承宇握過的手貼到臉頰上,她感到承宇温柔的手指傳到自己的臉上的微熱似乎還留在那裏。
這孩子現在真的打定主意把我……把我當成一個女人了。原來那晚他在海邊説的那些話,什麼會像高大的松樹一樣,一直等待……是……是在向我表明他愛我的堅強意志!哦,這是一個固執的傢伙!不管你怎麼樣,我可不接受比自己小的男人。跟像弟弟一樣的男人談戀愛?不可能!就算別人可以,就算這種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時,我也會説:“那又怎麼樣?不挺好嗎。”可是輪到自己頭上,我可不能接受。那種情況我連想都沒想過,居然要我承認和接受,簡直是開玩笑!
當然,我承認,承宇確實是一個能給女人帶來幸福的非常優秀的男人。……幸福?在目前我的這種情況下,目前我的這個年齡,這真是一個令人落淚的詞。每當看到生了可愛的孩子,推着嬰兒車出門招着手接送丈夫上下班的女人,自己的眼淚就會湧出來。曾經搖着頭説過那種生活煩死人的自己,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想法完全變了,這可真是我的悲哀…………如果,我跟承宇一起……生活……不行,我可沒有那種自信,根本不可能!
美姝快速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緒,閉着眼睛。酒勁敲鑼打鼓氣勢洶洶地從腳尖升上來,她又重新睡過去了,睡夢中看到了一棵樹,無論站在哪裏都光彩奪目的高大的樹。是不是承宇輕輕撫摸美姝面頰的時候,這棵樹就在美姝的心裏紮根了呢?
把自己的根也扎到他的心裏去不行嗎?這真的比死還要難受嗎?承宇具有很多值得女人愛的優點,但……為什麼自己要説不行呢?在後輩當中,最招人喜歡的就是承宇,但為什麼一説到愛,自己就總是躊躇和後退呢?到底為什麼?自己從來都沒有恐懼過愛,但這一次,分明就是恐懼。或許自己很怕擁有像承宇這麼優秀的男人吧。
在夢中,美姝靠着她夢見的那棵樹坐着,低頭看着打濕自己腳尖的江水,不停地自言自語着。打濕了腳尖的江水帶過來的是哀愁,高遠的天空留給人們的是孤獨和苦澀。
我所感到的那種恐懼中到底隱藏着什麼呢?夢境逐漸變得暗淡,夜幕降臨了。
在夕陽的餘輝中,一顆顆星星閃爍起來了,好像書寫在五線譜上的音符一樣,奏出優美的旋律。不知不覺中空氣裏瀰漫起一種氣息,變化一點一點地發生了。女人伸長了脖子,翹首企盼着什麼,她的心隨着長長的頭髮在風中飛舞,好似男人淡淡的煙草氣味伴着男人的氣息,幽幽隨風而來。
落葉飄零,清風吹拂,夕陽西下。美姝低垂着頭,已不再是一個激情奔放的女人,她變成了一個少女,在夢中幽幽哭泣,因為樹葉全落了,因為夜深了,因為他沒有來。是啊,這是一個夢,就由着她在這夢中哭個痛快吧!早上打開門出去時,不會有人知道昨晚的一切,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船歌
只要你拂過我的心,
只要你的唇貼到我的胸口,
你纖柔的唇,你雪白的牙齒,
似紅箭的你的舌,
只要拂過我遍佈傷痕的心跳的地方,
你哭的聲音,
隨風飄進海邊我的心中,
我的心就會發出黑暗的聲音,
發出睡夢中火車滾滾的車輪聲,
如同盪漾的水波,
如同滲入葉子裏的秋意,
如同鮮血,
發出燃燒天空的璀璨火花的聲音,
像夢像枝條或像雨,
或像冷清渡口的汽笛聲
響起,
若你隨風飄進海邊我的心裏,
似白色幽靈,
在泡沫邊際,
在風之中央。
——巴勃羅·聶魯達的《船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