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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解鈴還是繫鈴人

    屈歸靈當然明白“水鷲”是什麼,那是一種與鷹類似的兇猛大鳥,巨喙利爪,性悄暴戾好鬥,嗜肉喜血,貪婪無厭,能以振翼飛騰九重霄,亦可斂翅直穿三尺水,人有此稱,其刁悍難纏,也就不言可喻了。

    沈鷹豔斜睇着屈歸靈,聲音膩膩地道:“瞧你這神情,好像不曾聽説過我這號人物?”

    屈歸靈道:“耳生得很,而且真正立名揚萬的角兒,也少有用這種卑鄙手段陰着坑人的!”

    吃吃笑了,沈鷹豔道:“幾十年江湖打滾,居然沒有把你的稜角磨平,將你的觀念挫圓,實在是一樁奇怪的事;屈歸靈,人要朝下活,就必得有活下去的法則,在生存為先的前提之下,保命續命才是當務之急,其他陳腔濫調,根本不在考慮之例,你該想通卻想不通,難怪今日要吃大虧!”

    屈歸靈道:“我説過,你笑得太早了,這一點皮肉之傷,無關大礙,你以此般惡毒行徑還報他人的一片慈悲心懷,待吃虧的恐怕是你!”

    沈鷹豔毫不在乎地道:“屈歸靈,這個題目且先擺下,剛才你説過對我的名號十分陌生,你不知道我這號人物,並不要緊,我問你,貴州‘九歌湖’住着一户沈姓人家,這家人對你有沒有什麼意義?”

    眼下的肌肉迅速跳動起來,屈歸靈僵窒了好一陣,才緩緩地道:“沈家的‘絕毒寒陰指’天下聞名,你——莫非和沈家有什麼關係?”

    沈鷹豔笑得有如花枝亂顫:“我姓沈,也練得‘絕毒寒陰指’這門要命的活兒,屈歸靈,你説説看,這份關係還淺得了嗎?沈家老主人沈雪峯和我最親,嗯!明確點説,他就是我的老爹爹!”

    不由頭皮發麻,手心也沁出冷汗,屈歸靈強持鎮定地道:“先時你偷襲我的那一招,大概就是用的沈家‘絕毒寒陰指’?”

    沈鷹豔得意地道:“不錯,而且尚是全力施為,姓屈的,你躲得快,但還不夠快,指風見血,毒性已沾肌入脈,至多半個時辰,就可挖坑把你埋了!”

    貴州“九歌湖”沈家的獨門絕活“絕毒寒陰指‘,乃是江湖中沿傳未泯、最為狠毒的邪異武功之一,指起若戟,強勁如矢,擊實目標固能造成莫大傷害,即便指風所及,同樣裂肌碎骨,最主要的是指起風出,俱含奇毒,一旦破膚見血,毒性立入,至多一個時辰之內足以致命,屈歸靈早知道這門功夫的厲害,不知道的卻是未曾料及自己也會捱上一記!

    乾澀的嚥了口唾沫,他低沉地道:“你這樣對付我,目的也是為了那封信?”

    沈鷹豔坦白地道:“正是,否則我與你無怨無仇,又何苦如此犧牲色相,費煞心機的餵你一記‘絕毒寒陰指’?”

    屈歸靈覺得心跳加快,胸口起了脹悶感,他吸了口氣,儘量表現得平靜自若:“為什麼不趁此時機,出手搶信?”

    搖搖頭,沈鷹豔笑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別看你現在體內藴毒,已是強弩之末,但剩下的那點潛力,亦足夠我吃他不消,困獸反噬,最是兇悍,我犯不着冒這個風險,姓屈的,我不急,只須慢慢等待,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穩穩當當從你身上摸出那封信來。”

    屈歸靈道:“我卻不會這麼容易如你的心願,我有兩種方式能以選擇,其一,趁毒發之前將你除去,其二,即時離開此地,我不相信憑你的本事攔得住我!”

    沈鷹豔狡詰地眨了眨眼,伸出粉紅的丁香小舌舐潤着她豐厚的嘴唇:“屈歸靈,安排這次行動,我們花費了不少心思,對於各項可能的發展與後果,都曾做過最完善又詳盡的準備,你此刻的反應,當然也在我們的預料之中,換句話説,我們早就防着了——”

    於是,從林子的四周,開始出現了人影幢幢,這些影子悄無聲息卻行動快速的遊走着,各自佔據有利的攻擊位置,同時亦完全阻絕了屈歸靈的退路!

    沈鷹豔一副泰山篤定,勝算在握的表情,她好整以暇地道:“你看到我們的佈置了?所以,你的兩項選擇,實際上乃是毫無選擇,你除不掉我,你也逃不脱,何況我仍然能夠躲避,能夠反抗?而你的時間卻將越來越少,毒性的擴展是漸進的,屈歸靈,它逐步蔓延,每當一段辰光過去,你的機會就更微渺了!”

    屈歸靈竭力鎮定着自己,迅速思考着渡過眼前劫難的方法,腦筋在連連轉動,卻總是轉不出一條可行的路子,只這須臾之間,他覺得身子裏外處處不得勁,就好像那“絕毒陰寒指”的毒性業已全盤擴散了似的!

    沈鷹豔以一種頗為同情的口吻接着道:“屈歸靈,大概你已經覺得不舒服了?我勸你就站在那兒,別輕舉妄動,因為體力的耗費,更增加血液流循的快速,帶動呼吸急促,使心臟的收縮緊迫,毒性的散發當然跟着加快,你若一直保持靜止狀態,就可以多活一刻。”

    屈歸靈僵木地一笑:“站在這裏等死?如果靜與動的後果相同,還不若拼命一搏來得上算,至少,不一定白死,包不準能撈回點本利來!”

    沈鷹豔驚覺地退後兩步,雙手戒備地交環在胸前,語調卻仍相當輕鬆:“你毫無希望,屈歸靈,只要你勁力分耗,就必然死得更快些!”

    屈歸靈長長吁了口氣,似是尚未能決定他的因應策略,也像有些彷徨無主:“沈鷹豔,這‘絕毒寒陰指’的奇毒,可有解方?”

    沈鷹豔格格笑道:“當然有,卻只得我沈家獨此一味,除了沈家的獨門解藥之外,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有任何方法能夠化解其中毒性!”

    輕咳一聲,屈歸靈用手掩着嘴唇,顯出幾分痛苦之色:“你身上帶得有解藥?”

    沈鷹豔眉梢微揚:“這是我的事,沒有必要告訴你,姓屈的,如果你想找我求取解藥,那就是天下的笑話了,要置你於死地的人正是我,我豈會再饒回你的性命?”

    屈歸靈道:“假如我願意把信交給你?”

    意外的怔了怔,沈鷹豔隨即又笑了,笑得胸前的乳峯不停地顫動:“少來這套過門,姓屈的,我們深知你的個性為人,你是那種豁上命也要遵守信諾的痴呆之輩,斷不會臨難變節,此外,就算你現在拿出信來,也絕對不能饒你,因為一旦你能活下去,還會輕易放過我們嗎?至於奪回信件的可能,則更不在話下了!”

    屈歸靈瘦削而滿布風塵的面龐上浮現起一抹難言的苦楚,他沙啞地道:“這麼説來,我是一點轉機也沒有了?”

    沈鷹豔道:“是的,你只有死路一條,屈歸靈,任你名滿天下,威懾兩道,恐怕亦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會落得此般的下場,栽在我沈鷹豔的手中吧?”

    屈歸靈頷首道:“我的確沒有想到我會是這麼一個結局,但是,我懷疑這是否已到了應該結局的辰光?”

    沈鷹豔冷笑道:“不用再痴心妄想了,屈歸靈,你很快即將瀕臨死亡;你會先感到內腑灼熱,有如烈火燃燒,然後,你的呼吸便越見急促,不須多久,全身便呈現赤紅,跟着脈管裂溢,鮮血將會從你的七竅及身上的每一個毛孔流出,那時,你就有置身冰窖的酷寒感受,這種感受,亦是你肉體反應的終極,到你死亡,到永遠,這種陰冷都將一直陪伴着你……”

    屈歸靈喃喃地道:“‘絕毒寒陰指’竟然毒辣至此,真是始未料及……”

    沈鷹豔重重地道:“人這一輩子,料不到的事很多,否則,今天你也不會落到這步絕地了!”

    側過臉去,屈歸靈望了望仍站在遠處的那個小童,沉滯地道:“沈鷹豔,那個孩子,和你有什麼淵源?”

    沈鷹豔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無關痛癢地硬着聲道:“毫無淵源,我甚至在計劃進行之前沒有見過他,説穿,只是一件道具而已,有這孩子配襯,可以把氣氛弄得更為逼真一點,不是嗎?”

    屈歸靈嘆喟地道:“你們實在殘忍,為了達到目地,如此不擇手段,居然把一個稚齡幼童置於此般險惡境地,一點都不顧慮孩子的安全,漠視無辜生命若斯,天良何在?”

    沈鷹豔透着一抹諷刺意味地道:“人命本同草芥,一條無關無涉的人命,自就更不值幾文了,屈歸靈,你已身業已難保,猶在悲天憫人,為題外擔憂,不覺得有些可笑麼?”

    屈歸靈苦澀地道:“並不可笑,這是慈悲,沈鷹豔,我們同時身在江湖,同樣雙手血腥,然而殺人的觀念與原則卻大相逕庭,你們為了本身利益所在,隨之所好,漫無限制施以濫屠,我卻為了一定的因由方才搏擊,一念之別,相差何止天壤?”

    沈鷹豔嗤笑一聲,揶揄地道:“把你這套老掉牙的説詞帶到棺材裏去吧,姓屈的,等你死了,我再研究研究到底是你的觀念正確,還是我的看法有理!”

    屈歸靈指着那小童道:“看看那孩子,沈鷹豔,誰無父母,誰無後嗣,你真忍得下心來?”

    本能的,沈鷹豔漫不經心的將眼波飄向那幼童所站的位置,於是,這就夠了,屈歸靈想要的便是對方分心分神的一剎,縱然僅乃瞬息之間,時效上已經綽綽有餘。

    身形的閃動恍同電火猝映,屈歸靈以快得不可言喻的速度撲向沈鷹豔,時光彷彿停頓在他動作的須臾裏,當沈鷹豔驚覺有變,屈歸靈已到了她的面前,而指掌飛旋,有似狂風暴雨,有若落花飄零,別説沒有招架的餘地,她甚至連人家的招式都未看清,身子已恍如陷墜怒濤駭浪之中,猛烈的幾次翻騰起伏,人已四肢癱瘓的上了屈歸靈肩頭,屈歸靈人在馬背,馬正飛奔。

    後面,有驚急焦恐地叱喝吼叫聲連連傳來,有暗器的破空音響在呼嘯,但都落在滾蕩的蹄翻塵埃裏,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錯,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煙沙晦迷,驚雷已遠,隔着煙沙,許多人影追竄奔攆,卻宛似在追攆一個夢幻。

    馬鞍上駝着兩個人,一是屈歸靈,一是沈鷹豔,但馬兒奔速不減,馳騁若風。

    小小的一個山坳子,四周有密密的竹林圍遮着,風吹竹動,時而發出一片籟簌清音,這是一處十分隱蔽的地方,正適合進行某些交易。

    現在,屈歸靈就在和沈鷹豔進行着一項交易——以命換命的交易。

    沈鷹豔的模樣稱得上狼狽不堪,披頭散髮,衣不蔽體之外,另加上鼻青眼腫,肌膚瘀血處處,再襯以上下泥污沾布,光景就越發不忍卒睹了。

    屈歸靈冷冷地注視着眼前這個女人,儘管自己身體內的反應已經越來越不妙,表面上他卻絲毫不動聲色,只揹負雙手,默然無語。

    猛將長髮拋摔向後,沈鷹豔咬牙切齒,態度十分潑野地咆哮:“姓屈的,你使得好卑鄙的手段,你以為把我擄來,就能逼我給你解毒?

    告訴你,那是做夢,我決不可能受你脅迫,你死定了!“

    屈歸靈靜靜地道:“不錯,擄你來此,目的在求取解藥,但我不會在你身上施加任何暴力,總要你想通了,自願拿出解藥,那才叫好聚好散。”

    沈鷹豔凸瞪兩眼,蠻悍地道:“打算用懷柔手法來籠絡我?軟化我?屈歸靈,你死了心吧,姑奶奶是軟硬不吃!”

    屈歸靈道:“你想岔了,我也無須來籠絡你,軟化你,沈鷹豔,我只是在做一個對你我來説,都非常公平的交易,誰都不必吃虧。”

    臉上掠過一抹疑惑不安的神色,沈鷹豔卻仍口氣強硬地道:“什麼意思?”

    屈歸靈聲音悠遠,宛似蒼蒼山巒間的迴音,顯不出一丁一點的激盪:“假如我要死,是不是仍死在你的‘絕毒寒陰指’之下?”

    一揚頭,沈鷹豔道:“當然!”

    屈歸靈接着道:“換句話説,是你取了我的性命?”

    沈鷹豔尖鋭地道:“這還用問?”

    屈歸靈陰沉地笑了:“很好,你要我的命,我自然也可以要你的命,一報還一報,這個交易,豈不公平?”

    臉上的肌肉痙攣了一下,沈鷹豔內心震悸,嗓調就不由提高了:“你,你想幹什麼?你到底是個什麼主意?”

    屈歸靈找着一塊較為平整的石頭坐下,舉止從容不迫地道:“我的主意很簡單,沈鷹豔,我不會用暴力相迫,更不會以卑顏相求,我僅僅須要等待,等到你所説的毒髮狀況出現,而在毒性擴散到某一個程度之前——姑且定為我功力尚可施展的範圍之內吧,如果你還不拿出解藥,我就會先殺死你,然後再行上路,一對一,大家算是扯平了。

    沈鷹豔驀地跳了起來,面容扭曲,青細的筋絡浮現額頭,狂聲大叫:“你這個骯髒齷齪的屠夫,你想要我死?你打算讓我賠命?怕你沒有這種本事,這等福份,姑奶奶我偏就不死,偏要往下消遙活着,你奈何得了我嗎?”

    屈歸靈淡漠地道:“我能與不能,相信你和我一樣清楚,而且我記得剛才已經為你做了一次示範,沈鷹豔,背後偷襲的功夫不算真功夫,要正面搏殺,方見修為,若是你我正面較量,你敵不過我三招!”

    沈鷹豔紅着雙眼,披散頭髮,模樣有幾分發了瘋顛似地駭人:“放你孃的狗臭屁,你是自吹自擂,自己往臉上貼金,我不敵你三招?

    我光是累也能把你活活累死,不信你就試試!“

    屈歸靈面容倦怠,出語冷凝:“到了那一刻,我會試的,試成是你的命,不成是你的幸,沈鷹豔,叫罵囂鬧,非但失態失儀,於你的下場並無補益!”

    驟然呆了半晌,沈鷹豔抓緊披在身上的衣衫前襟,悻悻地道:“你逮不住我,我會跑。”

    搖搖頭,屈歸靈平緩地道:“當然你會跑,問題是,你跑不了,因為我的出手太快,快到你不可想像的地步,沈鷹豔,當我亮式,你便將驚覺天底下竟然有這麼快速的手法,但在你驚覺的剎那,一切都已太遲了!”

    沈鷹豔咬着牙道:“我不信——”

    “信”字甫在她唇邊打轉,寒光閃處,復歸寂靜,就連她的思想尚未及體悟這是怎麼回事之前,耳邊一撮青絲,業已輕輕飄落!

    不由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這位“水鷲”立時背脊泛涼,渾身肌膚都起了雞皮疙瘩,不是不信麼?人家瞬息裏就叫你信了!

    屈歸靈仍然坐在那塊石頭上,仍然面露倦怠之色,彷彿剛才的那抹寒光收射,與他全無關連一樣,但髮絲繽紛,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啊!

    怔怔地拈着一撮自己的頭髮,沈鷹豔這時才真正有了膽破心驚的感觸,那是一種什麼武功,一種什麼招術?能在心念不及轉動間便出手收式,將光影形質幻化向虛無?如此把時空的過程濃縮於須臾,實在令人難以思議!

    吞了口唾沫,她臉龐慘白,吸着氣道:

    “先前,是你……你削落了我的頭髮?”

    屈歸靈目光下垂,狀似老僧入定:“再一次示範而已,沈鷹豔。”

    嘴角抽搐着,沈鷹豔絕望又沮喪地道:“看來我是跑不掉了……”

    屈歸靈依舊不曾正眼相視,只冷清地道:“不是看來,沈鷹豔,乃是必定,你必定跑不掉——如果我不讓你跑掉的話。”

    沈鷹豔沙啞地道:“當然你不會讓我跑掉,是嗎?”

    屈歸靈道:“你已經知道答案,何須再問?”

    情緒又突兀激動起來,沈鷹豔喘籲着道:“這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的本領又高過我這麼多,怎麼可以以強凌弱,硬要我陪你去死?”

    屈歸靈陰冷地道:“論起來你已經佔足便宜了,沈鷹豔,先不説以你的身份、威望、技藝,無一能與我相比,單隻為人的節義同操守而言,你亦等而言下之,不值一提,拿你的命換我的命,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沈鷹豔又羞又惱地叫囂:“這是你的看法,我並不覺得比你低微,絲毫也不覺得!”

    嘆息一聲,屈歸靈道:“時辰就快到了,尚有什麼可爭執?是非成敗轉頭空,我能認命,沈鷹豔,你也就憋一口氣,跟着墊底吧。”

    雙手扯着頭髮,沈鷹豔恐懼地呻吟:“不,我不要死,我不要陪你死,我還要活下去,我還沒有活夠啊……”

    屈歸靈的內腑已開始不規律地偶而翻騰收縮,呼吸的氣息也有了灼熱的感覺,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陰陽兩分,就在不遠!

    緩緩站立起來,他抬眼望天,彷彿是在端詳將要攀乘天上哪一朵雲彩:“你原可以不死的,沈鷹豔,沒有人希望你死,你的生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沈鷹豔咬着嘴唇,俏潤的鼻翼急速翕合,她的雙目直愣愣地凝瞪不動,胸前起伏劇烈,兩手時松時握,好像正在和什麼無形的禁制掙扎抗爭,顯得相當痛苦。

    屈歸靈閒散地道:“多想想吧,你尚年輕,有你綺麗的人生,美好的未來,説不定會遇上一個深愛着你的男人,替他生下一大羣乖巧的孩子,共組一個甜蜜的家庭……

    當有一天,你們鬢髮已霜,全家圍爐共話的辰光,回想今日,便恍同南柯一夢了……“

    沈鷹豔沒有説話,深深垂下頭去,雙肩卻不停地聳動着。

    屈歸靈又感慨地道:“人間世上,會有什麼東西比自己終生的幸福、期冀的遠景來得真切重要?金銀財寶只是一堆冰冷的陪襯物,沒有知覺、沒有思想、沒有情感,僅是利用它的流通價值,帶給人於奢侈之後更加深沉的空虛罷了,而名欲之念尤不確實,古今以還,除了建有千秋功業的聖賢君皇,尚有幾許人留傳後世?保住生命,享受生命,才是最及時的打算,人活着,為自己找苦惱,就未免太不值了……”

    迅速抬起頭來,沈鷹豔極為冷鋭地注視屈歸靈,形容古怪而果決:“姓屈的,一向只知道你武功強,手段狠,卻不曉得你居然還有這麼好的口才,真是舌燦蓮花,玄妙無盡——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你説得有道理,字字句句都觸進了我的心底!”

    屈歸靈平靜地道:“現在,你大概有了決定?”

    用力點頭,沈鷹豔道:“有了,我決定不要陪你死。”

    屈歸靈悠然道:“所以?”

    沈鷹豔無可奈何地道:“所以只有設法使你也不要死。”

    上下打量着沈鷹豔,屈歸靈微帶笑意地道:“這是個非常適當的決定,不過,你身無寸縷,聊以遮體的這件外衣也是我的,我不大容易猜測到你能把解藥藏在何處。”

    沈鷹豔拂開長髮,露出雙耳戴着的兩粒珍珠耳墜,珠色呈現着瑩亮的銀白,大小有如小指甲,她伸手旋下珠墜,拈在兩指間:“珠子裏面是中空的,藏得有解藥,只要服用半粒珠子的容量,就可祛毒保安——”

    説着話,她小心翼翼的將珠子轉開,珍珠的頂端原來還有個特製的隱入式螺蓋,其小其巧僅若綠豆,要不是十指尖尖,手法細緻,換了個粗手大腳的男人,還真叫沒轍呢!

    屈歸靈笑笑,道:“這裏面裝的,確是解藥?”

    沈鷹豔眼神一冷,不快地道:“你以為我會騙你?”

    屈歸靈不以為忤地道:“不是你會不會騙我的問題,沈鷹豔,在目前的情勢下,我認為還是謹慎些好,易地而處,大概你也將有些顧慮——”

    沈鷹豔板着臉道:“説吧,你所謂的‘謹慎’,是待怎麼個做法?”

    走前一步,屈歸靈看了看沈鷹豔手指間拈着的這粒珠墜,低聲道:“你説過,只要服下珠子裏一半容量的解藥,就足夠祛毒保安?”

    沈鷹豔道:“沒有錯,服多了便形同浪費,獲得的效果全都一樣!”

    屈歸靈道:“那麼,你先服用一半,剩下一半再給我。”

    狠狠瞪了屈歸靈一眼,沈鷹豔火辣地道:“你可真是着着留後、步步為營,姓屈的!”

    屈歸靈嘆口氣道:“性命交關的事,不得不多加小心,如果其中無詐,你便不須推託,更不用氣惱,依言做了,豈非越顯摯誠?”

    沈鷹豔二話不説,仰起頭來,高舉珠墜,讓屈歸靈清清楚楚看到白珠頂那綠豆大小的缺口中流下一線血紅的粉未,直入嘴內。

    估量着入口的藥份已有珠子容量的一半,沈鷹豔倏然以手指堵住珠孔,把珠墜平遞給屈歸靈,邊撇着唇角道“這樣一來,你該相信了吧?”

    接過珠墜,屈歸靈道:“多謝你的合作,卻不妨再等一會以觀後效。”

    沈鷹豔哼了一聲:“我倒無所謂,姓屈的,怕只怕你的時辰不多了,等不及了!”

    屈歸靈形色安詳地道:“每一個人的體能狀況雖然各自不同,但對於身子內部的反應應可把握分寸,到了什麼時候該服解藥,我的官感功能自有先兆,所以不必過慮,如果你確是一番美意,我又怎堪辜負?”

    沈鷹豔悻悻地道:“少耍嘴皮子,只要你搞清楚,你的命愣賴着我的命,別自誤誤人就行!”

    屈歸靈微笑無語,靜靜過了片刻,在他又一次注視過沈鷹豔的神態氣色之後,才將珠墜內剩下的一半粉未傾入自己喉中。

    赤紅色的藥粉,卻透着一股薄荷般的清涼幽香,粉末順喉滑落,效應幾乎是立即的,宛如一片輕潮,迅速撫平了內腑的湧蕩,散發了那陣陣將起的灼熱,屈歸靈的肌膚毛孔間,頓時淋漓沁汗,汗水又黏又稠,略現黑色,猶泛着不可聞的腥羶之氣!

    屈歸靈覺得全身舒泰清爽,由內到外,似是經歷了一番伐毛洗髓的過程,但感邪穢盡除,氣暢神朗,尤其心頭的負荷卸落,更有魔劫餘生後的輕快!

    沈鷹豔瞅着化解毒性之後的屈歸靈,卻不由恨得連連向地下跺了幾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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