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剎東來,只不過二三個月,除在巫山縣水仙庵與林元生鬥過一場,及在織女山與太上真人動過手外,根本沒有與中原武林人物接觸,然而,他的武功與手段,卻幾乎人人皆知,人人心懾。
今見其胖大,笨重的身子,都不敢相信江湖傳説:“身手靈活如猿猴,身輕如燕”,頂多有幾斤死力罷了。
他傲氣凌人,在殿中的一張圈椅上一坐,翹起二郎腿,便“呼呼”入睡,把殿中二三十人,都視如草芥。
殿中,除阿多剎“呼呼”鼾聲之外,沒有任何聲息。
二三人,三五人一撥,散落周遭,怔怔地瞧着阿多剎這種狂傲得近乎怪異的舉動發楞。
少林,武當乃是執武林牛耳的門派,如在五十年前,饒是三頭六臂,有通本領的英雄,也不敢如此放肆。
這原因,是該二派老一輩的均已過世,數十年來,都沒有傑出人才,所以仍能赫赫有名,矗立武林,只不過是靠祖宗的餘威,虛有其表罷了,難怪無作所為,正不正,邪不邪,與五十年前的少林,武當完全兩樣。
聽説空空禪師尚有一位師叔,現已一百二十多歲了,隱居少室峯後山,六十多年未問俗事,並聽人説,戚家仁就是他老人家的封門弟子,他老人家若知少林、武當近年來,人才的凋零,和不正不邪的作為,當不知作何感想,以及得悉阿多剎這傲氣凌人的舉動,九門派掌門人竟然愕在一旁,而不加干涉,也不知作何感想。
當然,阿多剎之敢這等目中無人,是因不知烏鴉羣中有鳳凰,否則,那敢這等狂妄。
殘霞真人偷眼一瞧林元生,見林元生目射寒光,臉露怒容,忙桀桀笑道:“老禿驢,這是什麼所在,豈由你奸睡,可是活膩了?”
阿多殺雙手一伸,打了一個呵欠,道:“佛爺剛剛睡着,你就鬼叫鬼叫甚麼,這裏不是最好睡覺的地方麼?”
殘霞真人道:“非也。”
阿多剎道:“在我們家裏睡覺,難道還會有危險?”
殘霞真人道:“這裏已非我們的家了。”
阿多剎神情一怔,站將起來,道:“令牌已還人家了?”
殘霞真人道:“不得不還。”
“哦!”
阿多剎掃了殿中眾人一眼,道:“憑你牛鼻子的能耐,竟還保不住區區令牌?”
殘霞真人道:“正是,我問你,山主有否前來?”
阿多剎道:“區區之事,要勞山主大駕麼?”
殘霞真人道:“即使不勞山主大駕,也得多一二個你我身份的前來,始能取回令牌。”
阿多剎道:“老窮酸司徒墨林在外面。”
殘霞真人道:“很好。”
轉對武當掌門人煙霞道人道:“你我都俱有救人救世之慈悲心腸,故才出家修行,我相信你絕不願看武當血流成渠。”
煙霞道人道:“當然。”
殘霞真人道:“那麼就請把令牌還我。”
煙霞道人道:“辦不到。”
阿多剎道:“他就是武當新掌門人?”
殘霞真人道:“不錯。”
接着,把殿中之人,一一替阿多剎介紹,卻未提林元生。同時,又道:“不過,如果索回令牌,你我二人之力尚嫌小些。”
阿多剎聽了殘霞真人的話後,並不以為意,因為這些人雖是中原有頭有臉的人物,實則沒有實學。
他哈哈一笑,大搖大擺地向煙霞道人走去。
煙霞道人忙拔劍出鞘,同時,空空禪師等十餘人,一齊蓄勁凝神,準備圍擊。
阿多剎視若無睹,直到煙霞道人四步之處,道:“令牌……”
他話剛出口,煙霞道人陡然雷喝一聲,舞劍殺了上來,緊接着,空空禪師,廣緣大師等七八人,一齊出手相助。
阿多剎見眾人齊上,正合心意,因為他的絕手,是借力傷敵,最適宜敵人羣攻。
果然,“波波”數聲,六爻真人的掌力,由阿多剎引往廣緣大師,朱世傑的掌力,引擊古蒼松,四人功力相等,掌力相接後,均紛紛後退。
同時,阿多殺移步換位,雙掌一翻,把空空禪師一道足可開山裂碑的神功,引向煙霞道人。
煙霞道人手執寶劍,由旁攻人,陡見一股猛勁,斜地倦來,閃避已是不及,忙以左掌硬封——
“轟隆”一聲,登時,蹌踉後退,口吐鮮血。
一旁觀戰的殘霞真人見狀,忙雙腳一頓,向煙霞撲去,趁煙霞受傷之際,欲取回其懷中令牌。
但當他只撲進三四步時,陡覺冷氣襲來。
不由他多想,急忙伏身橫閃。
陡見人影一晃,一陣微風掠過,抬頭一瞧,見林元生手執寶劍,已然躍至煙霞身旁。
殘霞真人氣得瞪眼,大喝一聲,欺身而上,欲以生命與林元生一拚。
林元生冷哼一聲,手中寶劍連揮,劍光飛舞,冷氣森森,嚇得殘霞真人倒退七八步。
接着,左臂一撈,把煙霞挾起,一頓腳,已然閃入二殿,直穿三殿,四殿,五殿,出了野外,向後山風馳電掣而去。
約馳出十餘丈時,陡聞殘霞真人喝道:“林元生小雜種,快給道爺站位!”
林元生煞步回身,冷然道:“少林、峨嵋、華山的令牌,均在其掌門人身上,你不去幫阿多剎劫搶,反捨命迫來,敢情嫌命太長了?”
殘霞真人道:“你這話可當真?”
林元生道:“這三派都有這種規矩,信不信由你。”
説着,一晃身,已躍出二三丈。
殘霞真人楞了一下,又忖度了一番,旋即回身奔返老君大殿。
林元生挾着煙霞道人,縱躍如飛,只剎那工夫,已然來到養心殿前。
茫杳道人領着四名道士護守殿門,見此情景,忙迎將前來,道:“怎麼啦?”
林元生道:“貴派掌門人已受了重傷。”
接着,將煙霞放下。
煙霞道人雖傷得極重,卻未昏厥,有氣無力地道:“師叔,快把凌望之釋放出來。”
茫杳道人摸了一下腦袋,茫然道:“為什麼?”
同時令一名守門道士人內釋放凌望之。
煙霞道人道:“這位並非白弓修,而是林元生,他不但替本派索回令牌,並救了我性命,應是本派之大恩人,本派祖有遺規,‘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今日之恩,正好釋放其義伯作為報答,往日之仇,以後再報不遲。”
茫杳道人道:“很對。”
頓了頓,又道:“前面情形如何?”
煙霞道人道:“一言難盡,其實,我也不知如何了。”
此話甫畢,武當三位長老,已把凌望之護擁出來。
林元生忙上前道:“快隨我走。”説着,拉着凌望之,向煙霞道人等一揮手,道:“後會有期。”
開步就走。
茫杳道人道:“貧道陪施主走一程。”
他此舉,不外是恐林元生出隘口時傷人。
凌望之又瘦了許多,也蒼老了許多,但瞧其神情安靜,言語舉動正常,瘋病似乎全已好了。
老君殿中的情形,凌望之固然一無所知,就茫杳也知道極少,林元生一面走,一面將經過情形概略地告知二人。
林元生由茫送出隘口,帶着凌望之,返回殼城,找了一家客棧住下,恢復本來面目,道:“伯父,瞧你老玉體越來越壞了,可是受了傷?”
凌望之點頭道:“是的,是心傷,已無藥可救了。”
林元生道:“你的年紀並不老,好好休養一個時期,自會好起來。”
凌望之搖頭道:“不會好的,永遠也不會好的,本來我早就該死,卻有一椿心願未了,故才苟且偷生至今。”
林元生道:“伯父,你似乎有什麼心事,是麼?”
凌望之道:“正是,不過,你不必追問,在我心願未了之前,不會告訴你的。”
林元生道:“你有什麼心願。”
凌望之道:“殺死花倩如這蛇蠍女人。”
林元生道:“她此刻之實力,足可與九門派,或窮家幫匹敵,如要殺她,你老得好好養好身體才成。”
凌望之點頭道:“你把眼下的江湖情勢,及你近來的經歷詳細告訴我。”
於是,林元生便自凌望之瘋後至今,他的經歷,及江湖中的情形,詳細述了一遍。
凌望之聽完這遍詳述之後,也十分欣慰,林元生已出人頭地,也將成家立業,感慨的是他因一時不察,播下這浩劫的種子,枉死無數好人。
他長長地嘆了一聲:“九門派雖可惡至極,但並非罪大惡極之人,得饒人處且饒人,以後你不可濫殺。”
林元生道:“俗話有道:‘惡人自有惡人磨’,不須我殺他們,自有人殺他們,殘霞真人,阿多剎,司徒墨林此次上武當,可不知有多少人要命喪黃泉。”
凌望之道:“所以,我説花倩如才是應殺的惡人。”
林元生道:“伯父,你老可肯把花倩如和我的關係詳細告訴我。”
凌望之低頭想了一想,道:“可以,她是你的後母,於你五歲時嫁給你父親,但只一年多,又棄你父親而去。”
“她這樣做,當時,我一點也猜不出她的心意,直至你父親死後,我在黃花谷見到你三叔時,才想通其中道理,自花自芳殺死你三叔後,就更加清楚她的用心了。”
“原來,她乃是天城塞主天殺手花山泰之女,花山泰乃綠林巨首,武功甚高,心狠手辣,殺人無數,後來為窮家幫高手和你祖父,將其父子殺了。”
“於是,花倩如欲為其父兄報仇,但無法奈何窮家幫和你祖父,遂用計在我們乾坤三俠中搗鬼。”
“唉!以下之事,將來再告訴你吧。”
林元生道:“為什麼?”
凌望之又長嘆一聲,道:“當我告訴你此事之日,也就是我喪命之時,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她之嫁你父親,乃是歹毒的陰謀,乾坤三俠之悽慘下場,都是為她這陰謀所害。”
“據你説,她此刻實力甚厚,要殺她,確不容易,也許會反被她所殺。”
“但不要緊,我早有準備,已立下遺書,這裏面的情形,遺書中都有明載,若我在未告訴你之前死去,你事畢之後,可以回衡山,找我遺書,自會明白她與乾坤三俠的恩怨情仇。”
林元生道:“你老身體不好,就好好休養,致於殺她之事,交給元兒辦好了,窮家幫現在藹蘭谷秣馬厲兵,秦師兄和白義妹都在那裏,元兒認為你老就到藹蘭谷休養如何?”
凌望之點頭道:“很好。”
此刻,時已二更,林元生正要服侍凌望之就寢之際——
忽聞屋脊之上,一陣衣袖飄風之聲,似有夜行人經過。
林元生忙吹熄油燈,側耳細聽,卻已聲息杳然。
他沉思了一會,道:“奇怪。”
凌望之道:“據你判斷,可能是什麼人?”
林元生道:“我並非覺得這夜行人奇怪,而是我回來那麼久了,為何還沒有一個窮家幫弟子來找我。”
凌望之道:“也許他們尚不知道你已回來。”
林元生道:“不會的,據我判斷,可能是出了意外。”
説話間,凌望之忽然雙掌按着肚子,道:“奇怪,肚子怎會突然痛起來?”
林元生忙復自點亮油燈,急道:“肚子痛?”
凌望之臉色蒼白,汗落如雨,道:“一柱香前就有點不舒服,卻並不痛,此刻,哎喲!……”
痛得他倒在牀上,不能繼續説話。
林元生聞言,自己也覺得肚子有些反常,暗忖:莫非晚飯酒菜有毒。
不管猜想對與不對,忙取出一粒能解百毒的靈丹,讓凌望之服下,道:“可能有人陷害。”
靈藥不愧是靈藥,服下後,只一會工夫,凌望之的痛苦,便漸漸減輕。
林元生知道判斷正確,當下,自己也服了一粒。
凌望之坐了起來,道:“僥倖!那裏來的解毒靈丹!”
林元生腦筋一轉,忙湊近凌望之耳畔説了幾句話,凌望之點了點頭,隨即又慘呼起來,並在牀上打滾。
接着,林元生也慘呼起來,在地上打滾。
二人這般悲呼慘叫,竟沒有一個店夥計前來探詢查看,反而屋脊之上,及窗門外面,時有步行之聲。
二人的悲聲,由大而小,繼而消失。
房中,油燈如豆,變得格外的沉靜悒鬱。
忽聞窗外一人哈哈笑道:“宋老,白老,我説能替你們報仇雪恨,你們竟不相信,尚説這小子如何如何的了得,叫我不可輕舉妄動,哈哈……”
這人聲音,凌望之和林元生,只一聽,就已聽出是什麼人,登時,都氣得渾身發抖。
原來二人之悲呼慘叫,純是假的,其用意,是欲將計就計,引出施毒之人。
二人雖氣得發抖,為恐窗外之人發覺有詐,溜之大吉,卻均不敢妄動,以免功虧一簣。
窗外另一人道:“他們現在怎麼了?”
先發話之人道:“閻王召見他們,已將到達鬼門關,任由你們宰割了。”
又一人道:“我瞧,還是待山主回來再説吧,如真中了你少山主的計,量他們也活不成了。”
聽他們這番對話,不問已知,這所謂少山主便是花自芳了,花自芳對凌望之的打擊,可説是無以復加,凌望之瘋病,也就是花自芳的恩奉。
花自芳不但智慧絕倫,心機猶深,更生俱一付陰險奸詐的心腸,如再假時日,定成武林中的第一號大魔頭。
他又哈哈笑道:“宋老,你敢情被他嚇破了膽,嘿嘿,不過,也難怪你,俗謂:‘虎死不倒威’,他雖中毒將死,卻遺威猶在,也罷,我們就先回去,待山主回來後,再來取他們屍體便了。”
話畢,又哈哈大笑,笑聲越來越遠,顯然得意忘形地走了。
凌望之一跳下牀,衝向窗口,欲推窗追去。
林元生忙拉他回來,道:“不要打草驚蛇。”
凌望之氣得渾身微抖,頓腳道:“這畜牲,我若不將之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林元生道:“此人陰險透頂,即使不走也不會親自入房來。”
凌望之道:“難道就這樣任他戲弄一番不成?”
林元生道:“他不見我們的屍體,絕不會放心,必然會去而復返,不過,他仍不會入房來。”
凌望之道:“那姓宋的和姓白的,也夠老辣奸詐,竟也不肯入房來,你可知是誰?”
林元生道:“姓白的是白弓修,我説我的幫手都不來找我,果然不出所料,有了意外。”
凌望之道:“那姓宋的呢?”
林元生道:“如我猜測不錯,定是窮家幫四長老宋清和,據吳爺爺説:宋清和品德極劣,早年曾與其師母有染,後來又處心積慮欲謀奪幫主職位,在長草坪一役中,納污藏垢,包藏禍心,幸柳姑娘和白義妹破其陰謀,否則窮家幫早已全軍覆沒了。”
凌望之點頭道:“我認識他,卻不知他是這麼一個人。”
林元生道:“瞧他投入天山,又與花自芳使計毒害我們,已證明他的為人了。”
凌望之點頭道:“現在我們怎麼辦?”
林元生道:“到外面去,埋伏暗處。”
凌望之道:“對!此計甚妙。”
説着,輕輕推開窗門,向外瞧了一瞧,隨即縱身穿了出去。
林元生也隨後穿出,回身將窗門關好,旋即離開。
二人縱上屋脊,伏於熬頭之下,居高臨下,視界極遠。
果然,不出林元生所料,約一頓飯工夫,便見城中出來六人,這六人一出城門,便展輕功,向林元生等埋伏之處馳來,速度甚快。
但到達距窗口尚有十三四丈時,便停了下來,集結一起,交頭接耳,似在商議什麼?
林元生運目看去,在星光之下,剛好可以看清六人面貌,除花自芳,白弓修,宋清和外,尚有天山孔孟院副院主石田人,總務院院主莊家農,及一位三旬壯漢。
林元生見狀,不禁有些忐忑,因為他知道莊家農和石田人的武功極高,二人聯手,足可與他鬥上數十招,他伯父凌望之武功雖不錯,但也難敵花自芳、白弓修、宋清和及那壯漢四人。
他自不愁有什麼危險,了不起一走了之,愁的是凌望之,凌望之雖曾是他授藝之人,但此刻,已青出於藍,各門武功,均高出凌高之許多了,在四位高手圍攻之下,可不能説走就走。
但見六人商議一陣之後,略前進了二三丈,又停下,只由那壯漢一人向窗户走來。
凌望之見情,不由暗自嘆道:“這畜牲當真是老成持重,而更陰險絕倫,明知我們已然中毒,仍不肯近前,以防萬一。怎麼辦?……”
他念猶未完,陡覺林元生右手動了一動,似是發射暗器,但卻並不見有物射出,正欲詢問究竟——
陡見那大漢悶哼一聲,一個前傾,跌倒在地。
原來,林元生見花自芳陰險奸滑,使一名壯漢來探視他們的生死,便取了一片指頭大的瓦角,彈指打出,用意是不讓這壯漢探出房中的情形,使花自芳疑神疑鬼,親自前來探視,即使不親來房中探視,也會前來察看壯漢倒地的原因,屆時,便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花自芳除掉。
卻説花自芳等五人,見壯漢突地悶哼倒地,無不大驚,一齊四下搜索。
石田人冷笑道:“如是有頭有臉的英雄,就現出身來,藏頭露尾,暗地傷人,算是那門子腳色?”
花自芳雙目連轉,已然猜到傷人者是誰,因為他知道,這等無聲無息的傷人手法,絕非一般高手所能辦得到的,但他只暗自提防,不肯説出來,而還佯裝茫然地道:“我們明明聽見那小子悲呼慘叫,我不信他會死而復活。”
莊家農道:“難道不會有第三人?”
花自芳道:“對,一定另外有人,嘿嘿,這人當真不知死活,居然敢與天山作對。”轉對白弓修道:“白莊主,你老是中原赫赫有名的人物,各門武功,均在我們四人之上,你老前去瞧瞧如何?”
白弓修笑道:“少山主過獎,如論武功,白某應是我們五人中最末的一位。”他的奸滑,也已到爐火純青之境。
莊家農冷笑道:“老夫不相信,中原武林除林元生,梁芳娥,天地老君之外,尚有能勝老夫之人。”
説着,大步朝倒地壯漢走來。
林元生這記暗襲,打得很有學問,正中壯漢下身,把兩個睾丸都擊碎了,但卻沒有傷及皮膚,無鮮血流出。
莊家農來到壯漢身旁,見壯漢已是奄奄一息,再細目檢視,卻不見傷痕,不禁大感訝異,連呼“奇怪”。
花自芳道:“莊院主,有什麼發現?”
莊家農道:“不像是被襲受傷,倒似乎患了急病。”
石田人道:“有這等事?”
説着,也走了過來。
花自芳暗忖:按理,饒他林元生是銅鑄鐵打之身,吃下我的劇毒之藥,若無解藥,絕無不死之理,當真是另有人在不成?
當下,與白弓修,宋清和,一同向前走來,詳細檢查壯漢倒地之因,卻沒有發現傷痕,都斷定這壯漢可能是慌張過度,引發急疾之所致。
花自芳道:“你們四人同時前往察看一下,我不相信他小子能不死。”
莊家農冷笑道:“你們怕死,就在這裏站着,讓老夫獨自前去瞧瞧。”
石田人道:“莊院主那裏話,饒他林元生有三頭六臂,石某人也不在乎,小弟與你同去。”説着,與莊家農並肩疾步,朝窗下走去。
林元生見狀,忙以傳音入密功夫道:“伯父,你就隱伏在此,千萬不要現身。”
此刻,莊家農和石田人已至窗下,側耳細聽了一陣,正欲舉手推開窗門——
陡聞一聲雷吼,道:“花自芳納命來!”
莊、石二人心頭一震,同時倒退一步,回頭循聲瞧去,只見夜空中,一條人影,有若鵬鳥,由屋脊疾瀉而下,向花自芳撲去!
他人身子猶在空中,已然發出一道劍光,彷彿殞星,一閃即熄。
花自芳聞言見情,嚇得魂飛魄散,忙一滑步,閃至白弓修身後,同時將白弓修一推,迎接襲來劍光,接着,不退反進,一式“鱗魚竄波”向莊家農和石田人處竄去。
林元生雖知花自芳陰險奸詐,卻也未料到,他竟敢拿同伴的身子來作擋箭牌。
林元生與白弓修夫冤無仇,那能無故傷他性命,欲收回所發劍氣,但已晚了一步,“刷”的一聲,白弓修的左膀已被劍氣劃了一條血槽,深及筋骨。
與白弓修站在一起的宋清和,怔了一怔,慌忙隨在花自芳身後竄去。
林元生飄身落地,花自芳已竄出二丈之外,意欲追殺,莊家農和石田人已反撲回來。
林元生瞧了一眼白弓修的傷勢,冷然道:“我並不想傷你,只因你的同伴太陰險了。”
此刻莊家農和石田人已撲到距林元生一丈二三,並肩站住,莊家農道:“好小子,你的命倒真長。”
林元生道:“區區毒藥,豈奈我何,嘿嘿,你們二位皆非我對手,快去請你們山主來吧!”
莊家農冷笑道:“老夫可不信邪!”説着,身子一矮,使出一記“擘空掌”,勁道之猛,足可使山河變色。
林元生心頭一震,斜閃五步,暗道:“這老鬼內功之厚,足可與天地老君抗衡!”
同時,手中“魚腸寶劍”一圈一揮,劍吐銀虹,逕取莊家農首級。
莊家農不愧是天山一院之主,身子一扭,人已閃開八尺。
這時間,石田人已繞至林元生身後,也劈出一掌。
就這樣,各顯神通,互戰起來。
此番之戰,與通常之戰不同,雙方距離甚遠,戰圈甚大,一方以劈空掌遙擊,一方以劍氣進攻,似乎都不敢讓對方接近。
花自芳見莊、石二人纏住了林元生,心頭大定,便四下搜尋凌望之。
凌望之居高臨下,一目瞭然,見花自芳獨站檐下,那能壓制心中恨火,大喝一聲,飛身而下,道:“逆徒,還不給我躺下!”
話間,使出一招“狡狼剪喉”。
這招是“四獸掌法”中的最後一式,這一式,威猛中暗含詭譎,而迅捷無論。
然而,花自芳乃是凌望之的徒弟,“四獸掌法”已得真傳,知道如何閃避,那能傷得到他?
而他自入山天之後,為恐林元生報仇,已在花倩如及各院主手下學了不少絕招,換句話説,他此刻的武功,已然在凌望之之上了。
凌望之一招落空,氣得理智全失,也不衡量對方武功高低,更不顧後果,竟使出他十年心血所創的絕招“一掌定江山”!
這招“一掌定江山”,前文已經説過,不但威力絕倫,而更詭譎莫測,卻極耗功力只能用作孤注一擲,勝則勝,否則,必將性命不保。
花自芳雖是凌望之之徒,卻未學過這一招,陡見凌望之雙掌一翻一推,登時、風、雲、雷、電齊起,排山倒海般的湧將過來。
花自芳魂飛魄散,不知如何閃躲,只好連凝全身功力於雙掌,硬封硬擋!
平空一聲震天價響,在沙石飛揚中,雙雙各自踉蹌後退,口吐鮮血!
站在丈外的文丐宋清如見狀,雙目一轉,就地遙擊一掌,正中凌望之胸口,同時,一晃身,把花自芳抱起,穿窗逃入凌望之房中。
他遙擊凌望之的掌力,並不很重,但凌望之在重傷之餘,也受不了,登時,倒地斃命,一代大俠,就這樣的撤手塵寰,魂歸天國,鳴呼哀哉!
卻説林元生獨戰二位超等高手,雖不致落敗,但一時之間,也傷不着對方,正在你來我往之際,陡聞一聲巨響,心頭一震,即欲偷眼一瞧究竟,不巧,適逢莊家農劈來一記狂勁,閃開之後,再瞧時,只看到文丐宋清和抱着花自芳逃竄,沒有看見宋清和遙擊凌望之舉動。
他見此情景,不禁悲痛欲絕,想到他千辛萬苦把凌望之救出來,不想又遭了花自芳的毒手。
當下,無心與莊、石二人纏鬥,改變打法,展開家傳“施風劍法”,欺身接近敵人,採取快攻。
這套劍法,雖非十全十美之學,但由此時的林元生使出來,卻是非同小可。
只見劍光大盛,二丈之內,一遍光華,耀眼欲花。
最使莊、石忌憚的,在光華中,有一股襲人的寒氣,這股寒氣,有若刀鋒,觸及即皮開肉綻。
眨眼間,便是二十餘招,就在此短短剎那之間,石田均已遍體鱗傷,肉血模糊。
這些傷口,都是被光華中的寒氣劃破的,雖是皮肉之傷,並不礙事,但恐流血過多,不敢再支持下去了。
於是,二人互一招呼,各自劈出三掌,拔腳就逃!
林元生心懸凌望之生死,無心追擊,即急躍至凌望之身旁,蹲下身子,細一檢視,仿若當頭一個霹靂,登時,頭昏目眩,搖搖欲墜。
好半晌,才吐一口悶鬱之氣,接着,悲淚如泉,跪在凌望之屍旁,痛不欲生地道:“伯父啊,元兒叫你不要現身,你怎麼不聽元兒的話?”
他撫屍痛哭,哭得天昏地暗,居然孝感天地,晴空落下一陣驟雨,淋得他一身透濕。
經過這雷雨一淋,他似乎清醒了許多,覺得人已氣絕,哭死亦屬徒然。於是,他抱起凌望之的屍體,四下瞧了一瞧,不想返回客棧,便漫無目標地走着。
他想到凌望之對他的好處,不惜本身功力,替他打通任、督兩脈,賜了“紫芝寶”,教他絕招,使他武功突飛猛進,一鳴驚人,換句話説,他之有今日,全是凌望之的栽培,然而,他竟不能保護凌望之,使凌望之在心願未完之前喪命,而死在其徒弟手下,內心中,有説不出的愧疚之情。
他想:他有何面目返藹蘭山莊見秦鵬遠,秦鵬遠保護凌望之數月之久,只被九派門俘去,他呢?只數個時辰便被花自芳擊斃。
他越想越慚愧,越慚愧就越痛苦,於是,也就越恨花自芳,恨不得立即將花自芳碎屍萬段。
不知不覺地來到一座山岡,他不能終日抱着一具屍體到處流浪,於是,便在這山岡之上,挖掘了一個土坑,草草把凌望之埋了,並立了一塊墓碑,上書“仁風大俠凌望之之墓”九字,然後,又折了許多野花置於墓前,才懷着悲痛的心情,返回殼城。
回城之後,已是次日清晨,第一椿要做的事,便是找尋他三十六名手下,先弄清白弓修脱離控制的情形後,再找花倩如的住所。
然而,他足足找了一天,一個人也未找着,他想了一想,欲返回他吃飯中毒的那家客棧,查究施毒的理由,可是,那家客棧已經關門不做生意了。
他想:掌櫃的絕不憑空害他,定系花自芳從中搗鬼,於是,他便開始尋花倩如的住處,然而找了一夜,也無所得。
這殼城大小隻有五家客棧,不知何事,卻有三家關門不做生意,僅有二家小店,繼續營業,卻已人滿為患。
他認為花倩如尚在殼城,他三十六名手下,可能也在殼城,於是,他想找個地方,住下來再慢慢的查訪。
然而三家客棧停業,二家未歇業的,又已沒有空房,即使有空房,他也不想再住客店了。
因為前晚之事,他想:這幾家客店無故歇業,一定是花自芳搗的鬼,很可能有什麼陰謀。
於是,他信步而行,不覺已出東郊,放眼前望,五里之處,有一村莊,在夕陽斜照之下,顯得格外幽美,一看已知是一富裕村落。
他想,鄉村居民忠厚朴實,住村莊當比住城鎮安全得多,於是,邁步而去。
這是一條康壯大道,但行人卻並不多,而村莊附近,也不見荷鋤唱晚的村民,這是反常的現象,可是,林元生心中有事,並未注意到這一點。
到距莊裏許處,大路忽分作左右兩條,兩條均通往村莊,林元生停了下來,不知走那一條好。
忽見路旁有一牧牛老翁,遂上前拱手道:“老丈請了。”
牧牛老翁打量了林元生一眼,道:“什麼事?”
林元生道:“城中客店皆已客滿,欲借寶莊暫宿一宵,不知方便否?”
牧牛老翁又打量了林元生一番,又想了一想,才道:“出門人不能頂着房子走路,過路借宿,本乃常事,可是,你來得不巧,你還是往別處去吧。”
林元生聞言一怔,瞧此翁神色,滿是悲忿,在悲忿中隱含一份委曲,遂道:“既是有所不便,小可自然不敢打擾,但是老丈神情,似是有什麼心事,可否告知小可一二,也許小可能助一臂之力。”
牧牛老翁冷然道:“本莊之事,任何人也幫助不了,哥兒還是少管閒事吧。”
林元生道:“大丈夫立身處世,就是濟扶危難,老丈不妨説來聽聽。”
牧牛老翁再次打量林元生,覺得林元生有些出乎尋常,明明是個手無博雞之力的書生,但言語卻豪邁幹雲,倒像是個會家子,微喟道:“説了也是白説,除非是你是天外老人的門人。”
林元生道:“天外老人是何許人也?”
牧牛老翁道:“此人已百二十七歲了,早年也曾走過幾年江湖,卻並不出名,但此老有通神的本領,不過,知道此老本領之人,世間不過一二人已矣。”
“哦!”
林元生道:“此老之名,小可確未聽人説過。”
牧牛老翁道:“聽你言語,似乎是個會家子,貴姓?”
林元生道:“小可林元生。”
牧牛老翁渾身一震,擦了一擦眼睛,又朝林元生上下反覆打量,道:“你就是名震天下的林元生?”
林元生淡淡一笑,道:“小可只是學過幾年拳腳,至於名氣如何?我倒不太清楚。”
牧牛老翁一反常情,變得非常客氣,道:“老漢有眼不識泰山,請林大俠原諒。”
林元生道:“老丈客氣。”
牧牛老翁道:“本莊有椿非常辣手之事,明晨以後,很可能莊毀人亡。”
林元生道:“什麼事?”
牧牛老翁道:“説來話長,林大俠如肯幫助,即使天外老人不來,也有幾分生機。”
林元生道:“只要貴莊有理,小可決不推辭。”
牧牛老翁道:“本莊絕對有理,林大俠請由左邊道路入莊,待會讓老朽將情形告訴你,你若認為無理,大可一走了之。”
林元生道:“貴莊既有這等大事,我此去,貴莊中人肯招待我麼?”
牧牛老翁想了一想,道:“不錯,老朽送你去後再回去等候。”説着,領着林元生向前疾走。
林元生道:“老丈等誰?”
牧牛老翁道:“等天外老人,若不在此等候,萬一他走錯路,事情就糟了。”
二人剛走不久,大路上來了二人,前面一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三千青絲,分梳了兩個小髻,左髻上,戴着一朵小紅花,大大的眼睛,團團的臉,縣膽瑤鼻,柵桃小嘴,玄色疾服,腳踏小蠻靴,行兩步,跳一跳,滿身稚氣,天真漫爛得人見人愛,後面的,是一個白髮蒼蒼,銀髯及腹,手扶拐仗的龍鍾老人。
二人到達三叉路口時,五丈外一個土墩後面,突然現身一人,走了過來,打躬作揖,把老少二人迎由右邊道路走去。
卻説林元生隨在牧牛老翁之後,一面走,一面觀看村莊情形,此莊並不很大,約百把户人家,但房舍卻均建造講究,雕樓畫閣,甚為美觀。
牧牛老翁把林元生領到莊前,大門內出來一位五旬老者,向林元生打量了一眼,對牧牛老翁道:“二叔,天外老人前輩沒有來麼?”
牧牛老翁正要答話,林元生腦筋一轉,忙一拉牧牛老翁的衣角,用傳音入密的功夫,道:“請老丈暫時別泄漏小可的身份。”
他意識到,這莊中一定有非常難辦的大事,如不暴露身份,事情自要好辦多了,接着,又道:“最好另派人去迎接天外老人。”
牧牛老翁點點頭,道:“嵩侄,牛尚在三叉路邊,你去等一會兒,在起更時猶不見他老人家來,就可能不會來了。”
五旬老者道:“這位哥兒是……”
牧牛老翁道:“這位哥兒是來我們家借宿的,你快去吧,別讓他老人走到西村去。”
五旬老者似乎對牧牛老翁丟開迎接救星之責,而帶一個書生來投宿,很是不滿,然因事情過於重大,無暇多加埋怨,即急匆匆而去。
林元生道:“老丈,可否先把事情説個明白?”
牧牛老翁道:“請入內用茶再説吧。”説着,領林元生進入大門,門內是一二畝庭院,庭院正面,是黃氏宗祠,左右是回邐迴廊。
黃氏宗祠內,似乎有許多人,但牧牛老翁並未把林元生帶去,而走左側迴廊,直入內宅。
在一間幽雅客廳中,讓林元生坐下,獻上香茗,牧牛老翁喝退僕人,便把該莊之事詳細地告訴林元生。
原來這莊,名為雙龍莊,是百年前,兩位武林中的異姓兄弟所建,這對異姓兄弟,兄黃嘉霖,弟胡鎮山,二人均有一身好武功,是當時二位義俠。
當時,黃嘉霖和胡鎮山人丁並不很多,所造房屋也不多,後因人丁增加,房舍也逐漸增多起來。
因人多了,自然什麼人都有,漸漸地,便不把老祖宗的情感為重,無形中,兩姓便發生裂痕,時間越長,裂痕也就越深。
黃嘉霖和胡鎮山建莊之時,並未想到兩家人丁會如此之旺,因二人情如同胞,所置產業,並無彼此,死時,也沒有劃分開來,兩家裂痕,也就是由此而起的。
胡家人丁比黃家猶旺,近二代的主持人,心術又不太正,總想分多一點,於是,由不睦而至動武,近十年來,兩家均死了好幾人。
現兩家莊院田產早就分開,各耕各地,本無瓜葛,但胡家自持人多勢大,仍不時藉口欺負黃家,甚至霸佔黃家田地,打死黃家牛羊,強姦黃家婦女,尤其近一二年來,更加厲害,簡直要把黃家趕出雙龍莊。
月前,胡家忽然來了許多不明來歷的人,聽説這些人,都是武林中不可一世的好手,胡家竟倚這些好手之勢,公然要黃家搬走,並限今晚,若不搬走,便要把黃家之人殺絕。
黃家在此,住了一百餘年有田有地,那肯搬走,於是,四去請人助拳,及打聽與雙龍莊有舊的天外老人,希望請他出面調解,説句公道話。
林元生知悉此情之後,想了一想,道:“可知胡家所倚之人是誰?”
牧牛老翁道:“這些人,白天都不出來,探不出他們是什麼人。”
林元生道:“你們請來幾位助拳之人?”
牧牛老翁道:“有六位,但有一位出去幾天了,猶未回來。”
林元生道:“誰?”
牧牛老翁道:“窮家幫長老宋清和。”
林元生心頭一震,繼之腦筋一轉,暗忖:宋清和乃與花自芳等在一此,難道現在胡家之不明來歷者,就是花倩如的手下?果系他們,可真所請“冤家路窄”了,我若猜測不錯,宋清和之應邀助拳,很可能是陰謀。
但他細想之下,似乎不大可能,因花倩如乃是有頭有臉,赫赫有名的一派之主,不可能捲入百姓之爭。
於是,他決定暫時隱瞞身份,待事情查明之後再説,而他也不能聽一面之詞。
當下道:“黃老,如你所説都屬實情,小可一定支持你黃家,不過,我必須化裝一下,請你借一套普通衣掌給我,辦事時比較方便。”
牧牛老翁道:“老漢所説句句實話,決不敢花言巧語欺騙大俠。”
説着,出外取衣裳。
林元生取出藥物,略化裝了一下,然後換去衣掌,打扮成一個莊稼漢,雖只有三分模樣,卻也可掩去他本來面目。
之後,道:“胡家限你們今天搬走,若是不搬,他們會如何?”
牧牛老翁道:“頂遲三更時便會前來殺人搶物。”
林元生道:“好,擺酒席歡迎他們前來。”
牧牛老翁道:“本家客人都在祠堂中喝酒,大俠也請到祠堂中喝一杯,老漢好令人置酒。”説着,領林元生出來,逕往黃氏宗祠。
此刻,祠堂中聚集足有五六十人,除上首一席,都是皤然白髮的老人外,其他皆為青年壯漢。
牧牛老翁把林元生帶到中堂首席,對其中一老人道:“大哥,這位哥兒路過此地,欲在本莊借宿一宵。”
那被稱大哥的老人,哀嘆一聲,埋怨道:“老二,你又是不知今晚有事,豈能隨便留人息歇?倘若有三長二短,不是多枉送一命麼?”
林元生道:“貴莊之事,小可已略知一二,即使殃及小可,小可也是心甘情願,老丈只管放心。”
那老人道:
“既是這樣,就請隨便喝一杯,然後早點休息,本莊之事,無須你管。”
林元生道:“謝謝老丈。”
此席中,除那老人外,尚有六位古稀老人,出林元生意外的,文丐宋清和竟也已回來,列席其中。
牧牛老人將林元生介紹給被稱大哥的老人時,此六位老人,個個高傲得令人生氣,連眼角也未睨林元生一下。
牧牛老人本欲讓林元生與眾老人同席共飲,林元生卻微微一笑,逕往下面找了一個空位,與青年人坐在一起。
原來那被稱大哥的老人,是雙龍莊黃姓中輩份最高,年紀最大者,名木森,莊中晚輩都稱他太公,牧牛老人是老二,名木炎,莊中晚輩稱他為二公,此二人是木字輩僅存的二人。
黃木炎見林元生擠入青年羣中,知林元生不願暴露身份,也就不客氣,自己便在黃太公身旁坐下。
那代替黃木炎牧牛迎接天外老人的老者,突然臉色蒼白,匆匆進來,對黃太公道:“聽説天外老人已到了西村……”
黃太公神情一楞,急道:
“誰説的?”
這老者名水嵩,僅矮黃太公一輩,他一拍大腿,道:
“聽西村的人説的。”
黃太公道:“你們等在路口迎接,怎麼竟不知道?”
黃水嵩道:“可能是二叔帶一個借宿少年人回家時,天外老人剛好前來,否則,怎會不知道?”
黃太公轉對二公道:“老二,這番你誤事不小,若胡老兒先在天外老人面前胡説八道一番,我們心血豈不白費?”
黃二公聞言,只是哀聲嘆氣,懊悔不已,無話可説。
林元生見此情景,不忍黃二公因自己之事受責難過,遂站將起來,道:
“你們既千里迢迢,把天外老人請來,自然是認為他年高德韶,方可與貴莊排解是非,小可不相信他老人家只聽一面之詞,就對胡姓有所偏袒,果若如此,也就不值得別人尊重了。”
黃太公微怒道:
“你這年輕人説話好沒規矩,你那裏知道胡玉宣老兒的嘴有多厲害,能將死人説話,今番,定然顛倒是非,向老人訴苦,老人不知是非曲直,哪有不偏袒他之理?”
林元生道:“你們去請他時,難道未把事情告訴他麼?”
黃太公道:“老漢派人前往恭請他時,適逢他老人家外出,故無法將情形先行訴述於他。”
話間,一名莊漢匆匆進來,道:“西村之人來了。”
首席中之老人,除文丐宋清和外,登時,都放下碗筷,目光炯炯,連聲冷笑。
黃太公站立起來,道:
“有多少人?”
那莊漢道:“二十餘人。”
黃太公道:
“天外老人來了沒有?”
那莊漢道:“瞧不清楚。”
首席中一位七旬老人,冷然道:“黃兄毋須驚慌,有小弟魯段平在此,量他們也不敢強蠻。”
黃太公道:“諸位在此,若單是他胡家之人,自是萬無一失,怕只怕現在西村的那些不明來路之人。”
席中另一老人道:
“饒他們是鐵打金剛,銅鑄羅漢,我賴光漢也要他們求饒而返。”
此二人言語硬爽,豪氣飛揚,想來定有幾手。
這時,又有一名莊漢進來稟報道:
“西村之人已到大門外,請太公定奪。”
此話一落,眾青年紛紛起立,取出身邊武器,準備出外拚鬥。
賴光漢忙吐聲喝道:“你們不可衝動,先到廣場候命,請他們到這裏來,由老夫等來對付他們。”
眾青年聞言,立即走出祠堂,散立在廣場之中。
黃二公立刻令人撤除殘席,又令人另擺新宴。準備依照賴光漢吩咐,擺酒相迎。
就在此忙碌之時,屋脊上忽聞步聲……
賴光漢雙目一瞪,沉聲喝道:
“莊門大開迎客,何以不光明正大的進來,竟鬼鬼祟崇地爬牆越房,有膽量就請下來喝上幾杯!”
此話甫落,忽聞一陣“格格”嬌笑,自房脊傳了下來。
廣場中的年輕人,乍聞笑聲,頓起一陣雷喝。
笑聲猶未停頓,“嗖嗖”二聲,兩條人影已由外面竄入廳堂。
此時,廳堂中,除黃太公兄弟,六位應請而來的老人和林元生外,只有幾名收拾殘席的青年。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祠堂中央,已然並肩站着二人。
眾人定神一瞧,卻是二位絕色佳人,左邊者,年約二十六七,眉如春山聳翠,目如秋水凝寒,長長的臉蛋,白裏透紅,穿着緊身疾服,曲線玲瓏,搔首弄姿,更是誘人貪婪,右邊者,年約二十二三,一雙似喜非喜的籠煙眉,兩隻似笑非笑的含情目,櫻桃小嘴,楊柳細腰,偶一顰,使人魂飛魄散,偶一笑,令人飄飄欲仙,當真是二位絕代的尤物。
二妹此時前來,沒有人知道她們的來意,更猜不出她們是敵是友?
賴光漢瞧了同伴一眼,見人人皆楞然不動,遂冷冷地道:“請恕老夫冒昧,敢問姑娘此來何意?”
年長的姑娘媚眼一飛,笑道:“聽説今晚這裏有盛會,一面來瞧熱鬧,一面暗訪一人。”
黃太公道:“訪誰?老漢是黃家之主。”
年長姑娘道:“並非貴府之人。”
黃太公一指身邊的賴光漢,魯段平等五六人,道:“我的客人都在這裏。”
年長姑娘道:“不是他們。”
魯段平冷笑道:“你們可知此來,對你們並無好處?”
年長姑娘道:“我們只知有益無害。”
魯段平冷哼一聲,道:“二位姑娘貴姓芳名?出身那位高人?”
年長姑娘道:“我叫葉蘭姐,這是我妹妹,叫葉芍妹。”微微一笑,又道:“至於我姊妹的出身,暫時不告訴你們。”
就此一會工夫,西村之二十餘人,已浩浩蕩蕩進入莊門,來到廣場。
黃太公臉色鐵青,冷哼一聲,無暇再理會葉家姊妹,匆匆走了出來迎接四村人員。
西村二十餘人,領首的,是位七旬老翁,手扶竹節鋼枴杖,白髮紅顏,精神飽滿,正是胡家之主胡玉宣。
胡玉宣背後,是一龍鍾老人和一位年僅十五六歲的少女,少女身側,是一位四十七八歲的婦人,婦人身後,是一位老年喇嘛和一位儒裝老人,以後,都是些中年人,一共二十三人。
黃太公拱手道:“胡兄真是信人,説來就來,請,請裏面坐。”
轉對龍鍾老人深深一輯,道:“老人家幾時到的,小老兒派人候了一整天,均未迎着你老人家,失禮之處,尚望老人家多多包涵。”
説着,攤手讓老人進入。
龍鍾老人冷笑道:“你怎知我要來?”
黃太公聞言一楞,道:“你老人家此行,不是看小老兒之薄面,邀請來的麼?”
龍鍾老人哼了一應,沒有答覆。
二十三人進人祠堂後,黃太公木森和黃二公木炎,把他們安坐三張八仙桌,並令人速擺酒菜。
黃太公兄弟和其他六位客人,另坐了一桌,與三客席遙遙相對而陪。
廳堂中,七八名雜役,正忙得團團轉外,尚有三位閒人,一是林元生,他坐在最下面的一個角落裏,很不顯眼,西村二十餘人,都沒有留心注意他。
另二人,就是來歷不明的葉家姊妹,二人並未落坐,站在一旁,交頭接耳,不知商議什麼?既不責備黃太公失禮,也沒有打算走的意思。
首先,胡玉宣起身冷笑道:“黃兄不必客氣,我們此來,並非喝酒,而是請黃兄當着天外老人家之面,給胡某一個公道。”
一啓口,就把黃太公氣得渾身發抖。
黃太公一拍桌子,喝道:“胡説,我有什麼缺理之事?”
胡玉宣冷冷一笑,轉對天外老人:“老人家,你聽聽,果然不出我所料,不敢在你老人家面前認錯。”
黃太公高聲叱喝道:“胡老兒,我有什麼錯,你説!”
胡玉宣不急不慢地道:“霸佔本家田產,又時常令你的子孫欺凌本家,打死本家牛羊,強姦本家婦女,這不是錯麼?今晚你非當着天外老人説個清楚不可。”
黃太公聞言,氣得目瞪口呆,良久説不出話,好半晌,才聲音沙啞地道:“顛倒是非,一派胡言,趙老(趙伯文是天外老人的姓名)你千萬別聽他胡説,他所説的,全是他作的事。”
天外老人趙伯文冷冷地道:“既是他欺負你黃家,何以不來找我,反由他來找我?可見是你理虧。”
黃太公道:“你老人家此行,難道不是看到小老兒的信來的麼?”
天外老人趙伯文道:“我根本未見過你的信,我此行,乃是胡玉宣派其弟胡玉璉請來的。”
“有這等事?”
黃太公無言以對,轉對黃二公道:“這是怎麼回事?”
黃二公道:“叫水泰侄來問問。”
黃太公忙命人叫黃水泰,因黃水泰系奉命攜黃太公書信去請天外老人者。
不一會奉命找黃水泰者回稟道:“水泰叔已不知去向,連水泰嬸也走了。”
黃太公兄弟都莫明其妙,面面相覷,顯然,其中有文章,可能是作了不軌之事,先自私逃了。
胡玉宣見情,忙抓住機會,道:“黃兄,你還能詭辯麼?”
黃太公雖受盡委曲,有大把道理,然此時,卻不能取信於人,贏不着天外老人的同情,只氣得頭昏目眩,不知如何以對。
於是,天外老人説話了,警告黃太公,以後必須嚴加約束子孫,不得再無事生非,已佔田產,應立即還給胡家,並令胡玉宣列出所佔田地之座落和數目,要黃太公把契約當眾交還。
於是,胡玉宣得理不饒人,立即列出洋洋大篇田產,其數字之大,幾乎把黃家所有田產繳光。
胡玉宜將所列之田清單,交給天外老人,天外老人瞧了瞧,列得十分詳細,每筆田產,都有霸佔的藉故和日期,一點也瞧不出偽造之嫌。
於是,將之交與黃太公,道:“快把這些田產契約交還胡家。”
黃太公接過偽造產單,略瞧了瞧,回身交給他所請的客人,道:“請各位瞧,這些田產都是本家田產,若都給了他們,本家將一貧如洗了,怎麼辦,各位得代我想個辦法。”話間,聲淚俱下。
魯段平一拍桌子,冷笑道:“豈有此理,快把它撕掉。”拍了拍胸膛,接道:“找樑子,叫他們找我好了!”
賴光漢也大怒道:“反了!反了!我就不信他能把貴家田產吞得下去。”
另二位客人也憤然不平地大聲罵道:“無恥之徒,居然狗仗人勢,欲把黃家田產全部佔光,當真沒天理了。”
胡玉宣就是要黃家客人抱不下,見情,忙靠近天外老人道:“他知道你老要來,已預先請了打手。”
天外老人只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黃太公怎肯把全部田產拱手送人,當下,把胡玉宣所列單冊,撕得粉碎,對天外老人道:“趙老,請恕小老兒不能遵從吩咐,因為若把所列田產都給胡家,黃家大小百餘口,將要通通餓死了。”
天外老人,道:“想不到你竟狡猾如此,當我面前抵賴,而膽敢把我交給你的單冊撕了,可是自倚幫手武功高,才不把我放在眼中。”
魯段平憤然道:“你老年高德韶,平素黃胡二家均尊你如活佛,故才請你來調解是非,息二家之事,不想你竟聽一面之詞,不問黑白,不明是非,胡斷黃家為強梁,而要黃家付出所有田產,你這樣做,算是什麼身份?是不是胡玉宣請你來,便一定要幫胡玉宣?若是如此,我可瞧不出你有什麼地方能受人尊敬。”
天外老人雙目怒瞪,喝道:“你是什麼人,竟敢教訓老夫?”
魯段平道:“白狼山魯段平。”
夫外老人轉對胡玉宣道:“白狼山是什麼幫派?”
他久未行走江湖,江湖近況十分陌生。
胡玉宣道:“白狼山是中原綠林總寨,不用説,這傢伙定是綠林巨盜。”
天外老人聽這一説,更加認為黃太公不對了,因為一個與強盜來往者,還會是好人麼。
卻不知,這魯段平雖是中原綠林魁首之一,乃是個大好人,他不僅是個義盜,好抱不平,而約束手下極嚴,絕不容手下打家劫舍,亂殺無辜,與俠義之士無異。
天外老人既陌生江湖情形,自然更不知魯段平之為人了,當下,點頭道:“我説誰敢這等狂亡,原來中原綠林魁首。”
轉對他身旁的少女道:“茵兒,去給爺爺教訓他一頓。”
女娃兒不知天高地厚,奉了爺爺之命,小嘴一噘,一跳出席,春葱般手指向魯段平一指,嬌叱道:“老賊,你的膽子好大,竟敢唇罵我爺爺,快出來,領姑娘一記耳光!”她人長得美,聲音更美。
魯段平冷冷一笑道:“姑娘好武功,魯某打你不過。”
這個回答,出自一個綠林魁首口中,可是古今鮮聞,不知他脾性之人,尚以為他欺善怕惡,寧願惹人恥笑。
西村座中一位四旬中年人,嘿嘿笑道:“好涵養,好涵養。”譏笑魯段平怕死。
魯段平道:“魯某隻是對女流好涵養,如是閣下之流,就是十個八個,也不在魯某眼中。”
那中年人仍是西村的二代子弟,學過幾年拳腳,倚恃後山硬,居然不把魯段平放在眼中,聞言,勃然大怒,一躍而出,招手道:“魯朋友,你請出來!”
魯段平冷冷一笑,大步走將出去——
猶未走到廳中,那中年人已然大喝一聲,衝撲過來,踏中宮,走洪門,指掌齊施,取魯段平胸腹,招式倒也相當狠辣!
魯段平之能領袖中原綠林,自非泛泛之輩,當下,待那中年人接近身時,陡然斜閃一步,一掌劈出!
這一掌出手相當玄妙,也極夠斤兩,那中年人只是一個壯漢,那能閃躲得過,“蓬”的一聲,竟被魯段平的強勁兜起二三尺高,飛出一丈之外,落地後,口溢鮮血,心脈寸斷而死!
魯段平出掌傷人,登時引起西村眾人譁然雷動,向魯段平撲擊!
魯段平乃是個綠林魁首,平時,雖重公理道義,也不輕易殺人,但怒上心時,也是夠殘酷的!
當下,心一狠,竟一不做,二不休,掌腳齊飛,“蓬蓬蓬”又被他劈死三人!
天外老人見狀,大為光火,枴杖一頓,喝道:“統統給我滾開!”
壯漢不同武林中人,他們都有父母妻兒,見魯段平如此了得,就是天外老人不令他們滾開,自己也會自動滾開,於是,都一溜煙似的,滾得遠遠。
天外老人目射寒光,走將出來,冷然道:“綠林朋友的手段,究與眾不同,老朽倒要討教幾招!”
少女趙茵茵忙攔着她爺爺,道:“一個強盜,那值得你老人家出手,還是讓茵兒教訓他吧!”
説着,回身向魯段平撲去!
魯段平見狀,忙一晃身,躍開一丈,不願與趙茵茵動手。
然,趙茵茵認為全魯段平是個罪大惡極的強盔,非得把他廢掉,甚至斃掉不可,於是,隨後就追!
這廳堂甚是寬廣,中央尚擺了許多椅桌,一逃一追,饒是趙茵茵出身名門,輕功確實不同凡響,但也追不上魯段平,氣的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嬌叱不已。
黃家客人賴樂光見此情景,大為震怒,一躍而出,擋了趙茵茵進路,喝道:“姑娘不可欺人太甚,他怕你,賴某可不怕你!”
趙茵茵剎步停下,道:“你也是白狼山的強盜麼?”
賴光漢道:“老夫乃是稻花莊莊主。”
趙茵茵道:“你既非白狼山強盜,何以護着他,快滾開!”説着,玉掌一場,“啪”的一聲,賴光漢竟捱了一記耳光。
稻花莊在武林中名氣不小,賴光漢身為一莊之主,這一記耳光,雖摑在臉上,卻痛在心裏,當下,那管人家閒話以大欺小,更不顧趙茵茵有強硬的靠山,掄掌就劈!
賴光漢各門武功,均可列一流,這一發怒出擊,威力何等猛烈,掌風呼嘯,有若江濤澎湃!
趙茵茵雖得乃祖真傳,究因年紀太小,功力太差,初時,雖可以靈巧支撐,但十招一過,卻感力不由心被賴光漢掃了一腿,膝首脱臼,跌倒在地。突然一縷柔勁襲向後腦,賴光漢大驚,急欲伏身躲避,然而,慢了一瞬,後腦已穿了一個指大洞口,腦漿鮮血迸流,登時死於非命!
黃家客人除文丐宋清和外,一齊撲了出來,連同魯段平,一共四人,把天外老人圍住!
魯段平雙目噴火,冷冷地道:“黃太公在我們面前,一再地誇讚你如何年高德韶,受人尊敬,武功如何了得,天下無雙,此刻瞧來,武功高,猶過言傳,德韶,卻是不敢苟同,而簡直是一個昏-的老魔頭!”
天外老人聽若無聞,四人站在周圍,也視如未見,俯身檢查其寶貝孫女的傷勢。
好半晌,才站了起來,掃了四人一眼,道:“你們站在這裏,可是想死?”
魯段平道:“想活難,想死也非易!”
頓了頓,接道:“你是來調解是非的,卻不問青紅皂白叫人動手,又擊斃賴莊主,你還有什麼話説?”
天外老人道:“你可是要領教老朽幾招?”
魯段平道:“正是!”
天外老人道:“好的,我警告你們,老朽生平很少與人動手,只因老朽所練武功十分霸道,出手必傷人命,希望你們小心為是!出手吧!”
魯段平等雖知此老非等閒之輩,卻都認為集四人之力與之相搏,即使不勝,也不致落敗,且瞧眼下情況,如不捨命一拚,黃家當必一貧如洗,如何向黃太公交代?有何面目立足武林?
當下,四人一打眼色,同時出手向天外老人攻擊!
天外老人冷哼一聲,枴杖輪轉,一式“橫掃天下”,腳尖一點,打了一個轉。
這一招式見所未見,登時,風起雲湧,雷電交加,廳中燈光熄了一大半。
就這一招,四人中已重傷三人,只有魯段平見機較早,始倖免於難,但倒退二丈之外後,也嚇出一身冷汗。
天外老人似乎動了真火,抱起趙茵茵,看也未看重傷倒地的三人一眼,慢步走至黃太公身前,險惻惻地道:“你既説曾派人請我調解是非,何以又請這許多打手?可見是一派胡言。”
胡玉宣道:“他聽得我派人去請你老人家,恐你老人家執公仗言,要回他佔去的田產,故此請了這些人來對付你老人家。”
天外老人冷笑道:“黃木森,你聽我説,往事已矣,眼下的傷亡不追究,你快把胡玉宣所列的那些田產交還胡家,從此各耕各地,不得再倚強欺人,也就罷了,否則,老朽可要打抱不平了!”
黃太公聞言,嚇得渾身發抖,“卟通”一聲跪下,老淚縱橫,嚎聲大哭道:“那田產都是我家的,我死也不交給胡家!”
胡玉宣冷笑道:“由不得你不交,孩兒們,到裏面搜!”
西村十餘人聞言,一個個磨拳擦掌,準備入內宅抄搜田產契約。
下首角落裏一人陡然喝道:“慢點!”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一個莊稼漢起身走來,經過黃家三位重傷客人時,略微瞧了一瞧,轉對魯段平道:“這三位傷勢很重,快瞧瞧還有救否!”
説着,繼續前進。
眾人見是一個莊家漢,除黃二公外,都嗤之以鼻,反之,卻覺得這莊家漢膽量不小。
林元生走至黃太公身旁,將他拉起,道:“黃家的田產,永遠是你黃家的,誰也劫搶不去。”
黃太公道:“哥兒難道未看眼下的情況麼?”
林元生道:“看見了,而且非常清楚箇中蹊蹺。”
離開黃太公,走近胡玉宣,道:“胡老丈,你憑良心説,以往是胡家欺凌黃家,還是黃家欺凌胡家?”
胡玉宣一拍桌子,大怒道:“那來的野小子,這裏有你説話的餘地麼?孩子們,給我拿下割掉他的舌頭!”
天外老人忙止住道:“不可胡來!”他瞧林元生雖是個莊家漢,卻有一股逼人的氣質,不敢小視,遂上前道:“你是什麼人?”
林元生道:“小可是此莊之借宿客人。”
天外老人道:“借宿客人,何來管人閒事?”
林元生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人之常情。”
天外老人道:“你助得了麼?”
林元生:“很難説。”
天外老人道:“瞧你言語舉動,倒不像莊稼人。”
林元生道:“什麼人都有好有壞,只要其行事公正,什麼人都是一樣。”
天外老人道:“你的意思是説,我行事不正,是壞人了?”
林元生道:“不錯,你顛倒是非,旋轉黑白,即使不是壞人,也是個糊塗人。”
天外老個人來歲了,幾曾被人這等面對面罵過,氣得鬚髮皆豎,一頓枴杖,喝道:“好小子,當真是膽大包天,今晚非打落你的牙齒不可!”作勢欲出。
林元生倒退一步,道:“你老的武功誠然極高,不過,欲要勝我,並不容易,我説的話並沒有錯,你不妨暫按怒火,問問這位大娘。”
談話間,指了指與天外老人同來的中年婦人。
天外老人見林元生叫自己問自己人,這是鮮有的事,不由感到奇怪,當即按下怒火,回頭對那婦人道:“你認識這小子麼?”
婦人朝林元生打量了一眼,道:“聲音很熟,但卻記不起他是誰?”
婦人身旁一位老喇嘛道:“若我猜測不錯,他應是林元生。”
“林元生!”
“怎會是林元生?”
“林元生是個年輕英俊的書生嘛!”
“不可能!”
眾人乍聞“林元生”三字、陡然雷動起來,紛紛表示自己的意見。
尤其不速而來的葉家姊妹,更加驚異,雙雙嬈嬈弄婆地走了過來,葉蘭姐對老喇嘛道:“你憑什麼猜這漢子是林元生?”
老喇嘛冷笑道:“佛爺之事,從不許人管。”
葉蘭姐姐格格笑道:“若這漢子是林元生,姑娘就非管不可。”
老喇嘛道:“你管得了麼?”
葉蘭姐道:“天下沒有我管不了的事。”
中年婦人冷笑道:“好大的口氣,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葉蘭姐盈盈笑道:“我説的句句實話,信不信由你。”
轉對林元生道:“你是誰?”
林元生不知她是敵是友,更猜不出她們要管自己之事是何意思,為免無謂的麻煩,不能明示身份,遂道:“你我素不相識,告訴你會相信。”
葉蘭姐道:“你只説你是不是林元生?”
林元生道:“我是莊稼漢!”
天外老人一頓枴杖,喝道:“無知女娃兒快給老朽滾開,別在這裏打岔。”轉對中年婦人道:“這小子説我顛倒是非,旋轉黑白,可是實話?”
中年婦人道:“一派胡言。”
林元生道:“虧你也是一派宗師,而還想統治武林,竟忌憚一位龍鍾老人,豈不可笑?”
天外老人雙目一瞪,喝道:“小子,她是那一派的宗師?”
林元生道:“天山。”
天外老人很是氣憤,回對龍女花倩如道:“你不是胡家寡婦麼?這小子之言是也不是?”
龍女花倩如:“你相信他的鬼話麼?”
天外老人大為光火,對胡玉宣道:“胡玉宣,這婦人是什麼人?快給我實説,如有半句虛言,老朽立即扭掉你的腦袋!”
胡玉宣渾身一震,戰慄不已,吞吞吐吐地道:“這個……她是……”説了半天,仍未把話説出來。
老喇嘛冷笑道:“明白告訴他吧,一切後果,皆由我們擔當,並保證收回你被佔去的田產。”
胡玉宣見有人撐腰,略為鎮定,遂道:“這位大娘實是本家客人,致於她是何門何派,我卻不知道。”
此刻,天外老人始知受人矇騙,利用他的名望和武功,劫奪黃家田產,也知他剛才處理之事,純是為虎作倀,大錯特錯,氣得不禁連聲冷笑,道:“該死!該死!”向胡玉宣走近,意欲教訓他一番。
林元生忙喝止道:“趙老,不可輕舉妄動,憑你一人之力,絕非他們三人敵手。”
天外老人道:“他們有三人在此?”
林元生道:“正是,這婦人是天山山主龍女花倩如,老喇嘛是天山如來院副院主阿梵哈,儒裝老人是孔孟院院主司徒墨林。”
龍女花倩如冷冷一笑道:“你這畜牲當真大逆不道,竟公然阻母親行事,難道不怕雷殛麼?”
林元生道:“我不認你是我母親,嘿!以為我不知道,你之嫁我父親,純是陰謀,乾坤三俠之下場,均是中你陰謀所致,尚幸我命不該絕,否則,早已被你害死於白帝城中,前天又令花自芳施毒害我和伯父,這是做母親的所為麼?虧你還有臉教訓我,如真有雷神,只怕殛的應是你。”
花倩如道:“你我之間的事,凌望之統已告訴你了?”
林元生道:“尚有一小部份未曾明示。”
花倩如道:“很好,現在血債血還,我用計害死你父親,你儘管向我報仇,你祖父殺了我父兄,我也不會放過你,今晚,誰死誰活,全憑本領了!”
林元生道:“有理,不過,我有一事請教,希望你據實告訴我?”
花倩如道:“什麼事?”
林元生道:“白弓修可是被你解除控制?”
花倩如道:“不錯,你的手下欲借胡家隱藏白弓修,可卻是自投羅網。”
林元生道:“我三十六名手下呢?”
花倩如道:“已作斷頭之鬼。”
林元生道:“好狠毒的心。”
花倩如道:“不是我狠毒,是白弓修的意思,也是他們幫中長老的意思。”
林元生側首一瞧文丐宋清和,見他自斟自飲,很是悠閒,一點不懼林元生拿他回窮家幫治罪。
花倩如冷笑一笑,又道:“還有什麼事要問麼?”
林元生道:“沒有了。”
花倩如向司徒墨林和阿梵哈使了一個眼色,二人立好起身出座!
林元生忙斜躍八尺,對天外老人道:“這位是窮家幫的叛逆,現已投入天山,他之受黃太公之邀,純是奸謀,請你老人家防範他搗鬼。”話皆,返回原處,準備與司徒墨林和阿梵哈一較長短。
葉家姊妹忽地躍身在林元生與司徒墨林和阿梵哈之間,葉蘭姐搖手道:“慢點!”
司徒墨林冷然道:“什麼事?”
葉蘭姐道:“這漢子究竟是什麼人?”
司徒墨林道:“他就是當今武林煞星林元生。”
葉蘭姐猶半信半疑,道:“林元生不是一個英俊書生麼?”
司徒墨林道:“他易過容。”
葉蘭姐回首打量了林元生一番,轉對司徒墨林道:“他若真是林元生,你們不能殺他。”
司徒墨林道:“為什麼?”
葉蘭姐道:“他正是我們要訪的人,我們走遍天涯,已找他數月了。”
司徒墨林道:“找他幹嗎?”
葉蘭姐道:“你管不着。”
司徒墨林道:“姑娘是何派人物?居然敢插手天山之事?”
葉蘭姐不屑地一笑,道:“天山算什麼?告訴你吧,天下間,沒有我不能插手的事。”
司徒墨林道:“老夫倒不信邪。”
葉蘭姐又輕蔑一笑,不予理會,也不與林元生打話,拉着葉芍妹的手,輕移蓮步,款擺柳腰,返回原處。
二妹言語舉動,無處不使人覺得離奇怪乖,但天山眾人,並不為意。
司徒墨林待二人走後,即對林元生道:“小子,老夫要取你性命了!”
林元生手按劍把,凝神以待,道:“請!”
阿梵哈突地一擰身,轉到林元生身後,同時取下掛在項上的一串烏光閃閃的念珠,一聲吶喊,向林元生後腦扔去!
此串念珠,二尺來長,足有數百料珠子,出擊之際,有若一條烏龍!
林元生陡覺腦後生涼,陡地寶劍出鞘,半側身子,揮劍一擋,平起一聲金鐵交鳴,火花四濺!
林元生心頭一震,後退半步,暗忖:這是什麼念珠?竟不怕我的“魚腸寶劍”!瞧這喇嘛起手一招,當真是天山正副院主中最厲害的一人。
阿梵哈也後退了一步,暗道:這小子實在是不可輕視,難怪阿多剎、殘霞牛鼻子,處處吃鱉。
司徒墨林陰惻惻地道:“果有兩手,接老夫一招瞧瞧!”説着,雙掌一揮,掌中吐出一道火紅烈焰!像兩隻火龍般的,朝林元生竄去。
林元生見狀微驚,寶劍一撈一揮,劍光如銀,與火龍在空中相接,“嘭”然一聲,火花銀光,四分五裂,各自後退一步。
天外老人陡然喝道:“住手!”
疾步走上,對司徒墨林道:“離火尊者是你什麼人?”
司徒墨林道:“家師!”
天外老人道:“尚在人間否?”
司徒墨林道:“早已仙逝。”
天外老人道:“老朽是令師的拜把兄弟,我以長輩身份,命令你停止這場打鬥!”
司徒墨林道:“我並未聽家師説過有你這樣一個兄弟,請恕我不聽你的命令。”
天外老人道:“不聽也得聽……”
龍女花倩如冷笑道:“兒子不聽母訓,尚屬尋常,你們算是什麼關係,趙老,識相點,別自找沒趣。”
天外老人一頓枴杖,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也罷!”
怏怏地退了回來。
花倩如鼻哼一聲,道:“時間無多,快把這小子除掉!”
司徒墨林和阿梵哈答應了一聲,立刻向林元生攻擊!
林元生有與石田人和莊家農的打鬥經驗,忙展開家傳的“旋風劍法”,以快攻快,以狠攻狠!劍光大盛!
司徒墨林用雙掌,掌心中,不時噴出火焰,熱氣灼人,阿梵哈以念珠,珠發烏光,尖嘯刺耳!
銀輝,烏光,火焰,橫飛直竄,冷鋒熱飆四溢,使人眼花繚亂,灼熱中,卻又寒慄連連,説不出是一種什麼氣氛!
遠站一旁的葉家姊妹,瞧了一陣,立即交頭接耳,低聲談論起來。
葉芍妹道:“姊,你瞧林元生能不能取勝二位老傢伙?”
葉蘭姐道:“林元生出手招式中,有一股特殊的威力,勝此二人,決無問題,問題是,尚有一位山主,據我猜測,這婦人的武功,當要高出二位老人多多,林元生雖可勝二位老人,卻難勝這婦人。”
葉芍妹道:“那麼,姊姊就快點使法術吧,如待林元生精疲力竭時,豈不費事。”
葉蘭姐點頭道:“你這話有理。”
話畢,口中唸唸有詞,聲音極低,外人無法聽到。
花倩如端坐原位,凝神觀戰,越看越心驚,心忖:“這小子練的是什麼武功?平庸的一套‘旋風劍法’,在他手中使出,卻有驚天地而泣鬼神的威力,看來,我不出手是不成的了!”
一旁觀戰的天外老人,也看得呆了,他想:我自以為天下間已無人是我的對手,今夜看來,當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説小小年紀的林元生,就這司徒墨林也勝乃師多多,尤其這喇嘛,似乎猶在司徒墨林之上,天山這等人才濟濟的,的確是不可輕視。
廳堂中,觀戰的人雖多,但除花倩如,天外老人,葉家姊妹之外,其他之人,只能看到銀輝,烏光,火焰飛閃,瞧不清三人動作,更瞧不出誰優誰劣。
花倩如臉色凝寒,心情沉重,冷哼一聲,欲起身參戰——
陡覺身前桌子微微移動,初時,尚以為同桌之人看得出神,無心推動,繼之卻感覺有異,因為桌子的移動,並不是前後,而是打轉。
於是,她暫時收斂參戰之念,留意桌子的異動。
當真是怪誕不經,她身前的懷筷,已轉到對面去了,而且尚在繼續轉動。
她不動聲色,細觀同桌之人,但見人人都身離木桌,聚精會神觀戰,桌子的轉動,似乎毫無所覺。
這是一件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怪事,饒花倩如闖南蕩北,江湖數十年,卻也猜不出這桌子無故轉動的道理。
此刻,她的杯筷已轉回她的身前,仍在繼續右轉,她想:這是什麼道理?難道世間當真有鬼不成?
她用手扳住桌腳,不讓它轉動,桌子轉動雖然緩慢,但卻極有勁道,必須用出真力,始可阻它轉動。
她這力阻桌子轉動,怪事又出現了,桌了雖停轉動,但司徒墨林和阿梵哈所坐的椅子,卻也無故地轉動起來,不但轉,而還在跳。
於是,她索性放開扳阻桌腳的手,任其轉動,同時,再細觀其原因。
她一放手,桌了立刻繼續轉動,而且轉得甚快,發出“吱吱唧唧”之聲,這樣一來,同桌之人都發現了,收回觀戰目光,細自一瞧,登時,都嚇得跳了起來,同聲驚叫道:“有鬼!有鬼!”
這桌本有七人,天外老人祖孫,司徒墨林,阿梵哈出席後,就只有花倩如,胡玉宣和胡玉璉。
胡玉宣和胡玉蓮這一嚷,立即引起眾人的注意,看到桌椅無故轉動的怪事,都認為有鬼搗蛋,竟放棄千載難得一見的打鬥,而前來瞧此怪事。
桌子越轉越快,接着,胡玉宣和胡玉璉所坐的桌子也轉動起來。
花倩如站起離開座位,一心找尋怪誕原因。
她一起身,她所坐的椅子,立即跟着轉動起來。
趙茵茵膝骨脱臼,緊緊抱着她祖父的頸項,不敢轉首去瞧。
漸漸地,滿堂桌子都跟着轉動起來,無人坐的椅子,也跟着轉動和在原地蹦跳,有的竟跳起一二尺高,發出“啪啪”之聲。
因打鬥掌風飛蕩,廳中燈火已熄大半,顯得有些暗淡,在羣桌轉動,羣椅蹦跳之下,使人有毛骨聳然之感覺。
花倩如不信鬼,但卻找不出原因,她本欲參戰,但在這怪誕情形之下,恐怕出現更為奇特之事。
她轉望鬥場,見司徒墨林和阿梵哈都遍體鱗傷,再戰下去,非亡命林元生劍下不可!
當下,忙吐聲喝道:“住手!”
司徒墨林和阿梵哈,作夢也未想到,二人聯手,竟非林元生對手,以往的傲氣,早已被林元生打得煙消雲散,聞花倩如之言,如獲大赦,雙雙忙使出幾記絕招,躍退一丈開外!
林元生沒有追擊,只因這一戰,是他練就“自然神功”後最慘烈的一戰,也是最吃力的一戰,而還受了幾處外傷,臀部被阿梵哈掃了一念珠,已去了一塊巴掌大的皮肉,左膀被司徒墨林的掌風餘力掃過,至今猶熱辣辣地,又酸又痛,很不好受。
他在酣戰中,沒有注意到廳堂情形,此刻見狀,也覺得怪誕萬分。
葉芍妹走將過來,嬌媚萬種地笑道:“你真了不起了,無怪名震武林,你受了傷,有沒有藥?”
林元生道:“謝謝姑娘關心,這點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麼?”
葉芍妹道:“我姊姊有藥,這裏的事已完,跟我們走吧。”
林元生道:“不,這裏的事並沒有完。”一指廳堂中轉動蹦跳的桌椅,又道:“你瞧,這是什麼原因?”
葉芍妹笑道:“胡家太強橫,黃家祖宗顯靈,警告胡家不得再欺負黃家。”
林元生道:“我不信,我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説着,走至一張桌子之前,用掌按住,不讓它轉動。
然而,居然按它不住,“嘩啦”一聲,一張紅木桌子,竟被他按得支離破碎,但那些破板斷腳,仍是轉動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