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稀薄,車轉入下匝道口的時候,車流密集,緩慢不堪,但是身子側邊,就是這城市最繁華勝景的街道,靜言手握着方向盤,很有耐心地等待前車發動。
前兩天在coffeebean聽到絕美的拉丁,抓着店裏熟識的小姑娘討來名字,今天剛下載好burn進cd,車廂裏絲絨般的女聲迴繞,伴着燈火輝煌,正是最好的享受。
車流裏緩慢移動,等終於轉入中環廣場的地下車庫,低頭看錶,約好的時間已經快到了。走進米色的電梯間,身邊傳來電梯小姐的招呼聲,“哎呀,是你啊,好久沒來啦。”
點頭,樓上的蒙地卡羅是周承鍇最喜歡的西餐館,過去他們兩個幾乎每週都會跑來,電梯門在面前緩緩合上,那個小小的車庫電梯等待區,玻璃隔斷,空無一人,多少次,電梯門開之前,被周承鍇擁抱親吻,有次他從國外回來,數週未見,這裏電梯故障,走在在側邊的樓道里,靜寂空曠,被他突然吻住,火熱糾纏,差一點就擦搶走火。
至少我們在一起,相愛過。
情不自禁地閉了一下眼睛,她知道為什麼周承鍇要選擇這個地方,這裏有他們太多的甜蜜回憶。可是他不瞭解女人,更不瞭解她。到了這個時候,越是甜蜜的回憶,就會讓她越是冷漠下來,適得其反。
電梯停在二樓,走進黑紅相間的餐廳,還未開口,前台小姐已經笑了,“周先生的定位對吧?他等很久啦。”
轉到熟悉的桌子,遠遠看到周承鍇,身後是熟悉的夜景,他穿着深色的襯衫,袖釦發着光,看到她走過來,竟然站了起來。
“靜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恍惚間,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什麼都沒有改變過,可是一聲招呼,卻覺得早已隔了千年萬年。
“承鍇,好久不見。”微微一笑,她坐進椅子。
他沉默地坐下,長久地看着她,小姐笑眯眯地立在一邊,“還是老樣子嗎?西冷和菲力?或者試試我們的新推薦?”
“老樣子好了,謝謝。”料到今天周公子也沒有品嚐新品種的意思,靜言直接點頭。
“靜言,希音的爸爸回來了。”沉默良久,他率先開口。
把玩着手邊的小杯墊,靜言微笑開口,“這個我知道。”
他的眉頭終於皺起來,深刻的一道紋,“靜言,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他是孔易仁,他是——”
勇敢地抬起頭,正視他,“是,他是孔易仁。”
吸氣聲,他剋制的聲音,“那麼快?”
“有些事,不需要解釋。”
“你知道孔家有多龐大複雜?”
“我知道,所以你才會奮不顧身娶了孔小姐。”
“希音——”
她聲音平淡,“她是個不錯的女孩子,是吧?其實對你來説,和誰在一起,都是可以愉快地生活下去的,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
一時語塞,周承鍇沉默半晌,“他是希音的父親。”
“這是事實,如果造成你和孔小姐的困擾,我無法改變。”
“靜言,我仍然愛你。”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微微顫抖。
雙眼緩緩濕潤,“太遺憾了,我們所理解的愛,不是同一種。”
小姐端上牛排,打斷他們兩個的問答,靜言站起身來,“對不起,我約了人,要先離開。”
“靜言,”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周先生,”她輕輕撥開他的手,“婚姻很神聖,你既然已經選擇了,請不要侮辱它。”
靜言的手,在冬天一向不太温暖,可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毫無感情,冷淡寒涼。到這裏之前,他想過千萬種她可能的反應,或者憤怒,或者哭泣,或者將他恨得咬牙切齒,可是那些和她現在的鎮定冷淡相比,全都不值一提。
這一剎那,他終於明白,自己永遠失去了這個女人,過去的一切,再也追不回來了。
走到車邊,晚了,一點點餓。身邊突然有車燈亮起,轉過頭,微微一愣之後,她終於真心地笑了,“幹嗎等在這裏?不是説好在我家樓下見?我還要把車開回家。”
熟悉的車廂後座裏,孔易仁放下手中的文件,微微笑,“會議結束的早。”
老麥已經下車,伸手接過靜言的車鑰匙,“華小姐,我會把車送回去的。”
“謝謝。”對他客氣地點頭,靜言走到那車邊,低頭,突然撲哧一笑。
他的臉側過來,可疑的表情在陰影裏模糊不清,“其實你不用告訴我——”頓了一下,他側過臉去,聲音有點無奈,“好了。”
坐進車裏,繫上安全帶,一直到車子轉到熱鬧的大街上,靜言還在全力剋制自己不要笑得太過分。是,他是孔易仁,這是事實。可是,他很緊張她,這也是事實。身邊的男人,正在沉默地開車,她知道現在露出興高采烈的表情,是非常不明智的,可是上帝啊,她現在真的很難控制自己哎。
“什麼讓女人容光煥發?愛情!”文茱捧着文件,笑嘻嘻地推門進來。
“你又看什麼雜誌了?”靜言伸手接過文件。
“還用得着看雜誌嗎?看你不就行了?”文茱伸手上來,拽着她奶白色羊絨開衫上的別緻小扣,眼睛眯起來,“今天又有約會哦,靜言,每天都那麼贊下去,就連我這個女人都要忍不住——”
拍開她,“要吃豆腐中午自己去買。”
笑鬧了幾句,終於把文茱推出辦公室,坐回電腦旁,看了一下日程表。
轉眼,2月了。
剛從培訓室回來,電腦屏幕還是一片黑暗的待機狀態,現在清楚照出自己的臉,嘴唇抿着一點點上翹的弧度,笑意微微。生活中習慣了另一個人的存在,原來是這麼美好的事情,其實他們兩個都不是什麼閒人,平時各自忙碌,在一起的時間就顯得更加珍貴。尤其是最近,農曆年將至,孔家在美國有一年一度的家族聚會,他必須趕回去,分離日近,就連平素灑脱的她,都有點難捨難分的感覺。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穿上大衣,提起包就往外走,方從雲正從他的辦公室走出來,迎面看到,還沒説話就先笑了,“靜言——”
“我下班了。”趕時間,她有點急。
“明白明白,”經典的小籠包臉又出現,方從雲忙着揮手,“這會又不忙,你早退都沒關係。”
呃——這是資本家的台詞嗎?看看左右,還好別人都已經走光了。
“靜言,”相處那麼多年,方從雲對她的表情一猜一個準,“好好約會去吧,學長力挺你的,放心。”
沒時間跟他貧嘴,靜言招手saybyebye。走到樓下,遠遠看到老麥,有點奇怪地走上去,疑問的眼神看着他,“麥先生,你開車來的嗎?易仁呢?”
“華小姐。”老麥一貫地恭敬,“先生在家裏等你,今天二小姐也在,他走不開,所以就讓我過來接了。”
“二小姐?”
“就是易羣小姐。”補充解釋,老麥為她打開車門。
易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正想着,電話響起來,坐進車裏接起,“靜言。”
“易仁,今天——”
“靜言,今晚想讓你和易羣見一面,可以嗎?”孔易仁的聲音,在那頭響起。
其實心裏是開心的,可是一時覺得反應不過來,“這麼突然?”
“原本想先和你商量,安排在下週,易羣的航班突然改簽,要提早走,或者以後?可是又想讓她在走之前見你一面,”他頓了一下,聲音微微低下去,“靜言,可以嗎?”
不要用這種語氣好不好?這讓她怎麼拒絕?靜言握着電話,不爭氣地投降了。
才下車,就看到孔易仁立在門口,看到她,伸手過來。輕輕擁抱了一下,他的懷抱温暖,不由自主滿足地嘆氣,“怎麼在下面?”
“等你。”
“不是要陪二小姐?”
“呵呵,”他低笑起來,大廳裏暖氣充足,門童恭敬地致敬,替他們按開電梯。“二小姐有點緊張,在補妝。”
知道他開玩笑,忍住笑板臉,“我是那麼重要的貴客嗎?孔先生大駕親迎不算,二小姐還要補妝。”
電梯平穩迅速,已經快要顯示到達頂樓,並沒有看她,他聲音平和,只是闡述事實,“是,非常重要。”
忍不住微笑,靜言低頭撫了一下大衣下襬。電梯門在面前打開,剛繞過屏風,就聽到低軟的女聲在廳裏響起,“易仁,華小姐來了嗎?”
肩膀一暖,被孔易仁輕輕攬過去,“易羣,來見見靜言,華靜言。”
沙發上站起一個黑衣女子,粉團臉,綰着低垂的髮髻,伸出的手,指節白膩,中式的寬袖滑下去一點,露出圓潤的手腕,帶着油碧的翡翠鐲,輕輕一握之時,只覺得那隻手柔滑細嫩,一定是從沒有做過任何勞力。
“你好,孔二小姐。”只有真正的富貴豪門,才能養出這樣的人物,靜言有點嘆息。
“哎呀,華小姐怎麼這麼叫我?”笑聲響起來,也是柔軟的,孔易羣仰頭望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然後轉回眼光,輕輕拍了拍靜言的手,“叫我易羣好了。”二小姐帶來廚師,這時桌上已經擺好白瓷碟碗,走過去就看到幾個精緻的清爽小菜。
吃飯的時候,散漫閒聊,孔易羣話並不多,大多講些家族老人的事情,也提到孔希音,但是淡淡帶過,只説她和周承鍇已經在日前回美國,電話裏説新婚生活還習慣。
聽到周承鍇的名字從她嘴裏吐出來的時候,靜言正在夾面前小碗湯裏的魚丸,手滑了一下,溜圓的丸子落回去,眼前突然有細白的勺子遞過來,抬頭看到坐在身邊的孔易仁,微笑裏聲音温和,“小心燙。”
相視一笑,耳邊有孔易羣的聲音,“華小姐,這個丸子是廚師手工打出來的,味道如何?”
“嗯,很有嚼勁。”微笑回答,她低頭繼續吃。
初次見面,除了吃,靜言大部分時間只是靜靜聽着他們兩個交談,仔細看他們兄妹,其實並不相像,可能是從父從母吧。孔易羣説話之前習慣微微笑,粉團臉保養得當,更顯得月華燦燦。孔易仁偶爾應答,她便抿唇一笑,兄妹感情應該不錯。每隔數句,也把頭轉向靜言,説些無關緊要的小話題,半是提問,半是徵詢意見。
這樣漂亮風度的人物,怎麼會至今小姑獨處?靜言不禁有點惻然,轉念又覺得自己荒謬,人家出身就錦衣玉食,花團錦簇,或者只是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宮殿,能夠在自己的國度裏做個永遠的公主,誰還想跑到外面悽風苦雨煎熬去?
三個人吃了一頓家常便飯,飯後小歇一會,孔易羣便起身告辭。
握着靜言的手,她微笑道別,“華小姐,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再見。”
“謝謝,我也很高興。”
“會有機會的。”身後暖暖的,孔易仁的手,自然地撫着她的頭髮,“易羣,麥在樓下等,我送你下去。”
孔易羣的眼神,燈光暗影裏一晃而過,只有聲音一貫低軟,更添了許多笑意,“算啦,我自己下去,你不是還要陪華小姐?”
廚師老梅已經收拾好一切,這時走過來,“先生,我跟二小姐一起走了。”
“也好,你自己小心。”沒有再多説,孔易仁對着自己的妹妹道別。
電梯門合上,身邊安靜下來。
靜言回身負起雙手,假裝研究屏風上的題詩,“不知道孔先生和二小姐,今天對我的表現滿意嗎?”
低笑聲,“二小姐還沒走遠,要不要追上去確認一下?至於我,就不用再問了吧?”
“已經差到不用再問了嗎?”低頭捧心口,“我還是走吧。”
笑聲響起,頭髮又被揉了一下,肩膀上有輕推,“過來。”
“幹嗎?”被推進廚房,雖然有點奇怪,但還是忍不住笑。
“我讓老梅煮了粥,要吃嗎?”
粥在煲裏保温,揭開就是熱騰騰的香氣,“皮蛋瘦肉粥哦,”眉開眼笑,“剛吃過飯啊,怎麼還有粥。”
“今天華小姐那麼斯文,真的吃飽了嗎?”
晚餐時有點緊張,的確假裝斯文半天了,這時被説破,靜言忍不住羞起來,“誰説我沒吃飽?”
愉快不已,他終於大笑起來,“好,是我沒吃飽。”面前的杏眼瞪大了,臉頰一點點粉色泛上來。被調侃得説不出話來,踮起腳,在他脖頸上報復地小小咬了一口。皮蛋瘦肉粥的熱氣升騰,連帶着他的身體也轟然熱燙起來,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衝動,雙手已經情不自禁地攬住她。
身子一退,手撐在寬廣巨大的料理台上,掌心微涼。但是唇上灼熱,被他雙手撫過的地方,處處火焰燃燒,“哎——”低聲推拒,但是聲音突然暗啞,落到耳朵裏,連自己都赤紅了臉。
奶油色的羊絨衫已被推高,露出橘色的胸衣,細膩雪白的肌膚在胸衣上方弧度極致誘惑,手心下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伸手去推,意亂情迷之下,不知怎麼變成環抱,失去雙手支撐,身子滑下去,落在料理台上,赤裸在空氣裏的皮膚因為涼意而緊繃。
她在手下輕微掙扎,雪白的肌膚泛起紅暈的光,柔軟的頭髮散落在黑色和銀色的料理台上,腰身在邊緣折拗着,模糊的低叫聲,“易仁,我的腰——”
“不舒服吧?”剋制低啞的聲音,“好,我們回房間。”
抬頭,但是她的雙手還纏繞在原處,沒有鬆開,胸口有小聲音,模糊不清,“我,我最近有練瑜珈。”低下頭,只看到她露出的一線額頭,都是通紅的。
那麼模糊的句子,但還是一瞬便回神過來,笑意湧起,靜言啊靜言,人海中能夠找到這樣完美的寶貝,他真是何其有幸。
手指還有點抖,捧着粥,靜言的臉埋在皮蛋瘦肉粥升騰的霧氣裏,眼睛濕潤,嘴唇嫣紅。
“靜言,要不要我幫忙?”真是愛死了她歡愛後的樣子,他在她耳邊低低出聲。
“放心啦,我不會吃在牀上的。”小小瞪他,可惜人在牀上,半個身子都靠在人家懷裏,一點威脅性都沒有。
低聲笑,他垂下眼,一隻手將她攬緊,另一隻手輕輕放到她的小腹上,緩緩撫摸。
感覺自己像一隻被主人愛撫到心滿意足的貓,靜言眯起眼睛,忍不住微笑。突然想起什麼,側頭輕聲保證,“我都有吃藥的,放心。”
他的動作頓住,沉默良久,然後温暖的眼神轉過來,微微地笑,“不用吃了,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