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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6章

    第25章

    我看到的是嚴子非,一個人立在車邊,已經看到我了,對我一笑。

    他像是瘦了,更是輪廓深刻。

    我沒走過去,不確定地叫了他一聲。

    “嚴先生?”

    他叫我,“常歡。”

    我終於確定他是真的,走到他身邊去,抬起頭,“嚴先生,你怎麼會來?”

    “我來找你。”

    我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腦子裏一片混亂,萬千枝蔓,沒有一處理得到頭緒,心臟怦怦地跳着,像是要跳出來。

    然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低得找不到那樣,“為,為什麼?”

    冬天暗得早,他的臉在黯淡的光線中輪廓模糊,看着我説話,卻讓覺得連目光都是暖的。

    “常歡,我的秘書上週接到一個電話,是思凡的張小姐打來的,説她們工作失誤,賬單上多簽了一瓶酒。”

    我突然僵住,之前在腦海中瘋狂滋長的枝蔓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錯雜翻騰的尷尬、難堪還有委屈,説不清道不明的難過。

    他看着我,聲音忽然低下來,很温和,“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讓你被人誤會。”

    我低下頭,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我回國才得到這個消息,今天與張小姐聯繫過了,她已經明白那瓶酒確實是我買下的。”

    “不,你不明白,還有別的事……”我沒法再隱瞞了,索性托盤而出。

    “與你有關嗎?”

    我對着他的眼睛搖頭。

    他一笑,“我知道。”

    我的鼻樑突然酸了,我不期望全世界都對我微笑,但他相信我,這就夠了,而且他這樣專程前來,就是為了告訴我,事情弄清楚了,這讓我感動。

    “有時間嗎?”他突然問。

    “啊?”

    “要不要一起去吃點東西?”

    “一起去吃東西?”

    我反問是因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耐心補充,帶着點兒笑,像是解釋,“之前我在會議室裏待了八小時,到現在都沒有吃過一點東西,如果我們要繼續站在這兒説話,真有點飢寒交迫的感覺。”

    我還能説什麼,當然是好,而且能和他相處的時間長一點,這讓我快活。

    我們去了一家外表非常普通的小館子,藏在弄堂裏,走過居民區的小鐵門才找到入口,而且很明顯是由民居改造的,第一進居然在天井裏,散放着五六張小桌,天冷,當然沒什麼人,上兩級台階才進了內室,那裏面更小,靠牆左右才放了四張桌子,已經有兩桌人在吃飯了,一個背對我們的女孩子,喝一口湯就滿懷感情地吐一口氣。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看到我們進來,眉梢一揚,開口先對着女伴説了一句,“曼曼,好喝等下問老沈要菜單子就是了,不用那麼感慨。”然後才轉過臉來,對着我身邊的嚴子非打招呼,略帶調侃,眼裏有笑。

    “這位大人,好久不見哪。”

    嚴子非也笑了,回答時口氣熟稔,“是啊,好久不見。”

    那女孩兒轉過臉來,大概剛才被男伴説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張蘋果臉紅紅的,襯着圓溜溜的一雙眼睛,説不出的可愛。

    介紹之後他們又聊了幾句,説的一定是中國話,但我聽了竟覺得不懂,再看旁邊那姑娘,她倒像是很習慣這種情況,一點奇怪的表情都沒有。

    其實他們都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幾句話之後便對我們告辭,門很小,他們一前一後走出去,開門的時候一陣風把那女孩兒的頭髮吹了起來,她用手去壓,那男人笑起來,也不幫忙,反用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惹來她一陣小聲抱怨。

    明明是很簡單的動作,但就是這樣看着,我都覺得甜蜜。

    老闆身材巨大,冬天都穿着短袖,看到嚴子非就點了點頭,然後直接上菜,根本不用他點,明顯是老朋友。

    東西果然好吃,簡單的一個山藥燉排骨湯都鮮得能讓人把舌頭吞下去,我原本還想保持矜持,但一口下去實在忍不住,情不自禁滿足地吁了口氣,跟剛才那女孩兒一樣。

    他看着我笑了,雖然説餓了,但並沒有動筷子,忽然説了一句,“常歡,看你這樣吃東西,真是開心。”

    這個……到底是我吃得開心還是他看得開心?這裏面的差別未免也太大了。

    第26章

    我們邊吃邊聊,他問我,“這個時候還不回家?”

    我説,“研究所那兒的工作還沒結束呢。”

    他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

    “之前我撥電話到研究所,莎莉説你已經走了。”

    “今天嗎?”

    他點頭,“我昨晚才下的飛機。”

    我吃驚了,昨晚才下飛機,然後八小時的會議,這樣的工作強度,他居然還撥冗處理了關於我的那件事。

    我由衷地,“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還讓你等我。”

    他一笑,示意我繼續吃,“也沒有很久。”

    “你很忙。”我説事實。

    “也還好,比起過去好多了。”

    “過去?你過去做些什麼呢?”

    他並沒有回答,沉默了,目光從我臉上移開,下巴緊繃起來了,這讓他的臉變得陌生。

    我本能地覺得這樣的停頓是令人不安的,故而立刻問下去,“這麼忙,會不會覺得很累?”

    他一瞬便恢復原樣,又抬起眼來看我,點頭,“偶爾會,特別是飛得太頻繁的時候,都忘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我好奇,“有多頻繁,三天繞地球一圈?”

    他大笑,“那得是軍用飛機,中途還有被擊落的可能,危險係數太大了。”

    我也知道自己問得幼稚,低下頭,臉紅了。

    吃完以後我們在冬天的街道上走了一會兒,四下安靜,兩側的霓虹都像是睡着了,沒一點閃動,地上只有光影斑駁。

    “放假怎麼打算?”他問我。

    我在他面前只説老實話,“打工啊。”

    他挑眉,“Petric沒給你們假期?”

    “有假期,不是在研究所裏打工。”我聲音低了一點兒。

    他沉吟了一下,“思凡嗎?”

    “也不是,我已經不在那兒了,也不想再回去。”我回答得很快。

    “或許你應該回去一次,聽她們對你道歉。”

    我搖頭,“不過是一句對不起,也不一定是甘願的,還是算了。”

    他“呵”一聲笑了,“那你去哪裏打工?”

    這次我不得不解釋了,“我在找工作,實在不行,就去麥當勞,我有朋友在那兒,説過年的時候一定缺人。”

    我們又向前走了兩步,他忽然問了一句,“常歡,你的爸爸媽媽呢?”

    我沉默數秒,然後説,“我媽媽已經去世了,爸爸在老家。”説完抬起頭來補充,“不過我在這兒過得挺好的。”

    他正低頭看我,燈光下温暖的一個剪影,漸漸目光温柔,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頭髮,説,“是,我看到了。”

    我從未被一個男性這樣温柔地對待過,他掌心温暖,我仰起頭來,無限留戀這一秒的時光。

    然後我聽到他説,“常歡,如果可以,請讓我幫你。”

    我愣住,與他對視半晌,心裏萬千滋味,漸漸有些惶恐起來,且一發不可收拾。

    我突然聽到自己説,“嚴先生,我不是失學兒童。”

    這句話出口我就後悔了,其實我該有更好的表達方式,我只是不希望他同情我,他已經幫我良多,再多下去……

    我倒不是怕別人誤會,我只是怕自己誤會。

    現在日子是有些艱難,但盡我全力,也不見得撐不下去,接受他的幫助,一次,兩次,然後更多……我與他之間……我憑什麼?

    他被我説得兩眼睜大,看到這樣一個男人臉上露出驚訝震動之色是令人驚動的,尤其是我,我在這一刻幾乎是害怕起來,張嘴想解釋,但第一個字就開始結巴。

    他沒等我説出來,眼裏的震動一閃即逝,然後“呵”了一聲,竟笑出來,“常歡,你這可愛的小孩,你在想什麼?”

    我沒想到他驚訝之後是這個反應,鬆一口氣之後又覺得羞愧難當,一下面紅耳赤。

    他解釋,温和地,“我只是想給你再介紹一份工作,不過一定是在你能夠接受的前提下,我喜歡你的努力,也希望你能夠接受我的好意,更何況,我覺得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你説呢?”

    我漲紅着臉,雙手絞在一起,無限感動,還混雜着因為自己之前反應所帶來的羞愧與後悔,最後才有一道隱藏的褶皺,非常小,小到幾近於無,打開來看,原來是失望。

    我吸口氣,在心裏罵自己。

    常歡,你這個十九歲的,彆扭的,後青春期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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