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廂胡二麻子想是把辛黑姑的命令傳達過,一見他們聯羣湧上,當下敞聲大笑,道:
“遁天子,你的氣量真大,居然把令師弟的血仇一筆勾銷了。”
遁天子面上毫無表情,冷冷的道:“不錯,因山人跟裴淳大有淵源,這筆仇怨無法不勾銷,你還有什麼話説沒有?”
胡二麻子一愣,隨即恍然大悟,縱聲狂笑道:“原來是裴淳用那五異劍買了令師弟的性命。”
姜、管等人都矍然注視遁天子肩上之劍,楊威等人都暗道計謀敗露,看來只好各盡所能地大幹一場了。
遁天子容色如常,淡然道:“此劍敝派視為至寶,山人幸獲此劍,即將返山向敝派上下宣佈,並將在祖師神位前舉行隆重儀式,以資紀念,今後此劍便是鎮山之寶,代代相傳,不得攜入世間……”
對方諸人都想道:“這麼説來,今日只要不迫他的話,他便不使用那口異劍,而且可能一會兒就離開此地了。”
楊威及普奇三兄弟也是這麼想,這一來閔淳心中十分不安,暗念:“自己一向以智謀自詡,誰知今日卻栽了個大斤斗。”
胡二麻子向己方諸人低低道:“他這話靠不住,大家最好提防些。”
步崧道:“不對,請看他們那一方的人,無不神情沮惱,顯然是當真如此。”
胡二麻子冷冷一哂,道:“兄弟已警告在前,諸位愛信不信都行。現在對方聯羣結陣出戰,咱們仍按預先計劃,由步兄、黃兄和陸家昆仲四人,負責衝入宅內,阻擾救活雲秋心,外頭的敵人由我們負責。”
説罷,當先大步衝上,他雖是空着雙手,可是他練就了大力鷹爪的功夫,空手比使用兵刃還厲害。
慕容赤、姜密、管如煙、褚揚等四人緊跟着他撲去。步崧和那三名黑衣老者略略墜後,只等雙方一纏上了,他們便繞道衝入它內。
雙方來到切近之際,遁天子淡淡道:“山人替各位防守住後路,免得敵方之人,乘機衝過去。”説時,一徑後退。
慕容赤只要有得廝殺,便十分興高彩烈,這時不管三七二十-,掄拳便打。
普奇、馬加二人一齊揮刀抵禦他的拳力,仍然被震得向後退了一步。
北惡慕容赤大喝一聲,宛如霹靂迅擊,第二拳跟着劈去。
閔淳連忙也發刀幫助普奇他們,三柄長刀分從不同方向砍劈出去,才破解了這股拳力。
姜密和管如煙這對夫婦剛才吃了虧,心中恨極這宇外五雄,當即也齊齊出手進攻。
子母金梭楊威的鐵笛起處,加人普奇兄弟這一邊,變成四人聯陣拒敵之勢。
對方再加上胡二麻子和褚揚,雖然聲勢浩大,可是人數太多,互相牽掣,一時之間,反而發揮不出威力。
步崧等四人在一邊佯攻假撲,忽見遁天子身形隱沒,不知他是躲了起來,抑是趁機揚長離開。
鬥了數合,步崧一聲暗號,四人分兩隊繞過戰圈,直向巷口奔去。
步崧當先在巷口張望一下,不見遁天子蹤跡,心中暗喜,長刀一招,四人先後奔入巷內。
他們才走了丈許,左方的屋頂砰的一聲,碎瓦橫飛,炸開一個破洞。
遁天子從洞中冒出來,陰聲笑道:“諸位打算上哪兒去玩?”
説時,人已飄身落下,攔住對方。
這條巷子不寬不窄,可容七八人並肩走過。因此事實上遁天子一個人很難攔阻得住這四名武林健者。
步崧還是有點畏懼他的毒蛇信,當下道:“道長何不回駕寶山,此處有什麼好爭的?”
遁天子道:“山人正有這等打算,但諸位須得答允山人一件事。”
步崧無法從這老奸巨猾的人面上瞧出絲毫跡象,當下道:“只要兄弟們辦得到的,自當盡力效勞。”
遁天子道:“諸位當然辦得到。”他收起長劍,插向背上。
對方四人,頓時鬆一口氣,都暗暗揣測他有什麼要求。
遁天子緩緩抽下那根細長木杆,説道:“這就是天下聞名的五異劍之一毒蛇信了,山人要求諸位在可能的範圍之內,助山人保住這口寶劍。”
他取杆在手之時,對方又大為緊張,但聽他這麼一説,縱是疑信參半,也鬆懈不少。
步崧道:“難道説有人想搶奪道長之劍不成?”遁天子陰沉地點頭,步崧正要開口,忽見杆尖射出一絲黑線,迅快如電,他連念頭還未轉過,左邊的一個黑衣老者,已經翻身栽跌。
這名被暗算的老者,正是陸氏兄弟之一,遁天子緊接着一劍刺人另一名姓黃的老者胸口,頓時連殺二人。
步崧怒喝道:“不要臉的東西,竟然使這等下流卑鄙的暗算手段。”
遁天子淡淡道:“敝派向來如此,你們難道不知道麼?”
説話之時,細長的劍鋒已縮回杆內。他隨手一揮,長杆挾着風聲橫掃出去。
步崧揮刀一架,另一個黑衣老者掄刀迅劈,他一口氣連攻四五刀之多,刀刀不離要害,極是凌厲辛辣。此人乃是陸氏兄弟中的老大,功力深厚,這幾刀含憤出手,勇不可當。
遁天子被他迫退數步,眼中不由得泛射出險惡兇毒的光芒。
步崧也是久經大敵之士,深知目下若不趁機做成壓倒對方的氣勢,終須喪命對方的異劍之下,是以也就奮不顧身的揮刀力攻。這兩口長刀都有三四十年的修為,這刻正是垂死掙扎,力圖挽救危機,這股氣勢鋭不可當。
遁天子雖然異劍在手,感到十分的適合自己苦修數十載的武功路數,可是仍然抵擋不住對方這等拼命的打法,連連後退。
饒是如此,他手中的細長杆子還能夠詭奇地反擊一兩招,只不過每次都不是以杆尖點戳出去,若是點戳之勢,只要對方仰身或後退閃避,他只須吐出杆內的劍鋒,就可以要了對方性命。
看看已退到巷口,出去就是另一條巷子,李星橋借用老鏢師王蛟的宅第,後門就在這條橫巷之內。
遁天子用盡一身本事,總算不曾退出巷口,陣腳一旦穩住,儘管刀光如電地盤旋飛舞,總是被他的細長杆子破解了攻勢。
他還是第一回使用此劍,可是他感到此劍使得極是順手稱心,以往苦練的一身武功,彷彿都是為此劍而練的一般。自然還有好些深奧手法須得探討研究,但這已足以使遁天子十分興奮了。
十餘招之後,他明明有機會殺死對方,但他為了要假手對方深究劍路,故意不使煞手。
巷子那邊傳來姜密得意的笑聲,大概是殺傷了敵手,心中暢快而發。
遁天子明明聽見,但別人的生死,他絲毫不放在心上,哪裏比得上他參悟劍法重要?因此他毫無迅速結果了步、陸二人而前往馳援之意。
步崧連連發出嘯聲,一面拼命進擊。但他已發覺己方兩人,不論是何等猛烈凌厲的攻勢,對方都能夠輕輕易易地一杆勾銷。
因此他連連發出求救信號。果然,眨眼間,那一頭的巷口,出現了一個高大人影,正是胡二麻子。
遁天子早就瞧見了,卻故作未睹。心想步、陸二人力量不足,最好加上胡二麻子,便可以參悟出更奇奧詭異的招式路數。
胡二麻子一瞧步、陸二人大顯不支,心中一陣猶豫,忖道:“嘗聞陰山派的高手只要得到毒蛇信,立時就成為一流高手,瞧來這個傳説倒是不假,我是上前呢抑是後退?”
正在思忖之際,只聽遁天子冷冷説話之聲,遙遙傳來。他道:“以你們這兩塊料,山人早該收拾下了,只因山人存心一試這口異劍的奧妙,才讓你們活到如今。”
胡二麻子心中一動,忖道:“不錯,以遁天子的功力修為,本可以贏得他們,敢是新得異劍,反而發揮不出全力?”
這麼一想,更不遲疑,迅快奔去,加入戰圈。他使出剛猛迫人的大力鷹爪奇功,屢次三番地搶奪敵劍,好在那根細長杆子不會割手,只要撈住,定能奪過。
誰知遁天子招數詭滑無匹,出手之際,去來無跡,雖是加上一名硬手強敵,仍然不覺艱困。他揮灑自如地敵住三名強敵,參悟出更多的奇奧手法。
胡二麻子也發出求救嘯聲,他到底比步崧高明得多,迅即瞧出對方深不可測,目下能保住性命,已經是很僥倖之事了。
曠場上的混戰也十分激烈,由於普奇負傷,而慕容赤卻越打越狠,拳力有增無減。雖是減少了胡二麻子,仍然是迫攻的局面。
胡二麻子求救嘯聲一到,褚揚便道:“不好了,慕容兄快去相救,那遁天子已經變成一流高手啦!”
慕容赤與褚揚盤桓的時間最多,對他甚有好感,聞言便躍出圈外,邁開大步,向那邊奔。
姜密氣惱不過,罵道:“混帳的東西,咱們正要得手,卻把慕容赤支開……”
普奇退出圈外,他被姜密擊中左肋,內臟已受重傷,全憑堅強的鬥志。這刻一退出戰圈,頓時全身發麻,一跤跌倒。
這時閔淳、馬加二人都無法分身察看盟兄傷勢,都急出一頭熱汗。姜、管夫婦乘機聯手猛攻,佔盡優勢。這一對夫婦的功力,非同小可,連楊威這等高手,也不得不全力招架。他本想出言叫他們收攝心神,應付強敵,但在暴風驟雨般的攻勢之下,竟開口不得。褚揚突然躍出圈外,道:“閔兄放心,在下代你探視普奇的傷勢,決不乘機加害。”
姜密更感憤怒,喝道:“混帳,回來!”
褚揚不能不站住,説道:“師父何苦定要跟這些正人好漢作對?”
管二孃也罵道:“放屁!他們算什麼正人好漢?我明明見到這姓閔的乘機調戲嵐兒。”
褚揚眼珠一轉,決定冒一個險,説道:“師母這樣説就好辦啦!”
當下揚聲叫道:“師妹……師妹……”
紫燕楊嵐一直在遠處瞧看,應聲奔到。
褚揚問道:“師妹,據你的看法,閔淳兄是好人還是壞人?”
她眉頭一皺,道:“這是什麼話?師父,我可要回答大師兄的話?”
閔淳偷空一覷,恰好碰上她的目光,忽然感到有點英雄氣短,因為這個在自己眼中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女孩子,忽然間佔有極重要的份量。倘若她説自己是好人,則姜、管夫婦很可能撒手一走。這一來,敵人方面少去好幾個高手還不説,同時保持了與褚揚間的情誼。
管二孃沉吟一下,道:“好,你説説看。”
這時雙方攻守之勢都緩慢下來,等聽楊嵐的答覆。
紫燕楊嵐説道:“師父要我説,我就只好説實話,他是個好人。”
管二孃道:“這話有何根據?”
楊嵐道:“我兩次落在他手中,他始終不肯傷害我,由此可知。”
管二孃道:“他是沒有法子傷害你而已。”
楊嵐道:“不是這樣,他自命是英雄好漢,不肯傷害一個女子。哼!其實他有什麼了不起,我就瞧不起他。”
褚揚幾乎笑出聲,閔淳卻向她投以感激且訝異的一瞥,他可沒想到楊嵐居然能如此瞭解他的真心。
姜密問道:“娘子,咱們怎麼説?”
管二孃冷冷道:“你怎麼辦我管不着,但我既受辛大姐所託,非全力收拾他們不可。”
姜密倒不怕辛姑娘,因為管二孃與她交情很好,可是管二孃既是這麼説,他其勢不能獨退。只好大喝道:“褚揚回來出手!”
忽見兩條人影奔入曠場,眾人都偷眼覷去,但見一個是高大壯健的老者,身上沒有兵器。
另一個也是五六旬上下的老頭,但長得十分矮短瘦小,兩隻大眼睛滴溜溜地轉動,神光迫人。
楊威大喜道:“兩位兄台來得正好!”
姜、管二人認出這兩人,一個是鐵指蔡子羽,一個是魔蚤子卓凱。這兩人都是武林七子之列的高手,當即一齊退出戰圈。
魔蚤子卓凱嘻嘻一笑,道:“賢伉儷難得聚首,敢問身上可有什麼貴重寶物沒有?”
這魔蚤子卓凱,生平以神偷八法,馳名武林,加以他武功奇高,**嘻鬧,不少名家都曾被他當面盜去身上之物,鬧個面紅耳赤。
姜密、管二孃心中暗驚,一面嚴加提防,一面由管二孃應道:“你這老而不死,當真變成老賊了!”
卓凱不以為意,笑道:“我本來就是賊祖宗,但我奉勸你對我客氣一些。須知你與姜密兄大不相同。他被我摸走一兩樣東西,最多嘆一句倒黴。但你是個婦道人家,這個人可丟不起。”
管如煙冷冷道:“笑話,別説老賊你沒這個本事,縱使真有,我這老太婆還有什麼忌諱?”
魔蚤子卓凱驚道:“咦!你若是老太婆,我們早該入棺材啦!不怕得罪姜兄,説老實話,二孃你風韻可真不減當年。”
管如煙到底也是女人,豈不愛奉承之理,心中大感受用,當下面色一鬆,道:“少耍貧嘴,你們還是快點離開此處為妙。這是瞧在昔年相識的情份上奉勸一句,聽不聽卻由你了。”
卓凱那麼玩世不恭之人,聞言也不禁面色一變,壓低聲音,問道:“可是她要到此地來麼?”對方傲然一笑,緩緩點頭。
卓凱轉眼向鐵指蔡子羽望去,只見他神情凜然,似是毫不恐懼。當下轉念忖道:“我可犯不上把有限餘生再埋葬在黑獄中,今日決計不逞這個英雄……”
只聽巷子內傳來一聲慘叫,蔡子羽虎眼一睜,道:“好像是胡二,他已到了此地?”
眼見姜密點頭,趕快奔去,入得巷中,遠遠已瞧見巷口地上躺着幾個人。
巷外有兩個人正在激鬥,乃是陰山派高手遁天子和北惡慕容赤。
蔡子羽不暇瞧看戰況,先查看傷死之人,只見三個是黑衣老者,一個是步崧,還有一個是胡二麻子。他過去一搭胡二麻子脈門,發覺他尚未氣絕。略一查看,發覺胡二麻子左臂彎有處極小的傷口,因是要穴,故此胡二麻子昏死過去。
他舉掌拍活胡二麻子的穴道,扶他靠牆坐好,又去查看其餘四人,竟已全部斃命。
胡二麻子長嘆一聲,道:“恕小侄負傷在身,不能叩拜師叔。”
鐵指蔡子羽道:“罷了,你的傷勢如何?”他本想痛斥胡二麻子為元廷出力,做下無窮殺孽,以及其後又為了一個女子而身敗名裂等罪行。但迴心一想,眼下不是斥責教訓的時機,便吞回腹中。
胡二麻子久聞本門這位師叔為人崇俠尚義,本已準備捱罵受罰,誰知他一字不提,不由得大感意外,當下答道:“小侄要穴被毒蛇信所傷,現在只感到真氣不甚通暢,別無所苦。”
蔡子羽向鏖戰中的兩大高手望去,但見北惡慕容赤一派進手招數,凌厲迫攻,目下大佔上風。不由得訝道:“遁天子雖是得到蓋世之寶,立成高手。但他的劍法路數,卻略略受制於慕容赤,單論氣勢,就得被慕容赤壓倒,胡二,你有慕容赤之助,怎會受傷?”
胡二麻子哼了一聲,道:“這事不提猶自可,提起來真使小侄恨不得剝了慕容赤的皮,食他的肉。”
他眼中射出十分憤恨的光芒,又道:“當時小侄發出信號,把慕容赤招來。遁天子向他説很想作一場生死之鬥,教他先在旁邊瞧瞧。若是遁天子有這等資格與他作殊死之斗的話,便等他把旁邊的人收拾了,才安安靜靜的捉對一拼,那慕容赤大混蛋竟然聽信他的話,果真站在一邊觀戰,因此小侄等數人才會落得四死一傷的結局。”
蔡子羽這才恍然明白,當下説道:“那毒蛇信乃是劍中異寶,傳聞劍鋒上含有陰煞之氣。
你穴道被傷,一身功力被這股陰煞之氣破去三四成之多。愚叔記得你是元廷痛恨之人,以你目下的武功,一旦碰上樸日升方面的人,定必立遭殺害。你還是趁早離開,請求辛姑娘庇護,希望能夠安度餘年……”
在他來説,對這個曾經為元廷出力,害死無數武林同道的師侄如此發落法,那真是萬分寬大了。
胡二麻子那張盡是瘢痕的面孔,突然變得更加醜陋,好像是死氣沉沉。他黯然長嘆一聲,道:“辛姑娘曾經向小侄説過,倘若我被樸日升他們生擒,她可沒有時間營救我,要我自己多加小心。由此可知,小侄目下武功減弱之後,辛姑娘決不會分心庇護。”
蔡子羽沉吟一下,毅然道:“我也不能照顧你,你曾經種下什麼因,就須自嘗其果!”
説罷,舉步向巷口走出,再不回顧。
胡二麻子心中大感淒涼,回想起平生作為,不禁泛起無窮悔恨。他到底是雄略之才,只一瞬間,就冷靜下來,全力調息運功,以便儘快恢復氣力,得以遠離此地。
巷子另一端的曠地上,雙方因人數力量懸殊,所以不曾發生廝殺。
姜密、管二孃加上褚揚一共只有三人,但閔淳這一邊卻有魔蚤子卓凱,子母金梭楊威和馬加等四人。還有一個鐵指蔡子羽,隨時可以趕回來出手,姜氏夫婦他們自然萬難取勝。
不過姜密夫婦也不肯就此退卻,正當進退未決之時,一個人大踏步走入曠地之中。
褚揚面色微變,向師父、師母低聲道:“裴淳來啦!”
姜密夫婦雖是桀傲不馴之士,但眼下裴淳聲名赫赫,加上助陣高手,人多勢大,不禁也暗暗凜駭。
裴淳表情十分嚴肅,瞧也不瞧姜氏夫婦他們一眼,一徑走到閔淳等人後面兩丈之處,便停步不動,説道:“敢請楊、卓兩位前輩借一步説話,有煩閔二哥、馬四哥小心監視對方動靜。”
眾人都不明其故,但料必事關重大,閔淳應道:“你放心!”
卓凱、楊威二人轉身一躍,分別落在裴淳左右兩側。
裴淳低聲道:“大事不好了,那樸日升和辛黑姑他們……”
底下的話模糊不清,卓、楊二人趕快湊近細聽。
卓凱忽然嗅到一陣極淡的香氣,心中一震,迅急如電般躍開。饒他警覺反應如此的快,仍然感到肋間一陣疼痛,竟是被人以指力隔空劃傷。
子母金梭楊威根本就糊里糊塗地被人點中腰間穴道,一跤跌倒。
響聲驚動了閔、馬二人,回頭瞧見裴淳一隻腳踏在楊威胸口,滿面得意之容。
那魔蚤子卓凱則已遠在六七丈之外。
閔淳大吃一驚,他機智過人,立時猜出端倪,厲聲道:“你是辛黑姑麼?”
裴淳舉手一抹面孔,頓時現出一張妖豔騷媚的面容,接着一搖頭,烏絲垂肩,誰説不是辛黑姑?
她側睨魔蚤子卓凱一眼,道:“小老頭精得厲害,請問你發現什麼破綻?”
卓凱當初被指力震傷,本須靜坐調息,片刻便可痊癒。但目下局勢豈容他打坐調息?是以拼着內傷,提一口真氣,把傷疼壓住,此所以他一晃眼間,就到了六七丈之外。
他耳中聽到辛黑姑詢問,但心裏卻在尋思對策,暗忖:“眼下楊威被制,生死未卜,而這辛黑姑的厲害,也不是自己可以抵擋得住的,算來算去,自己這一方已經輸定了,倒不如趁早走開,還得以使對方莫測高深,一方面又可設法通知裴淳他們。”
主意拿定,微微一笑,轉身奔去,眨眼間,失去影蹤。
辛黑姑本待藉着與他説話之時,蓄勢聚力,突然撲去,迫他出手抵擋,那時便有機會把他拿下。殊不料這卓凱老謀深算,早一步開溜,簡直無法可施,不由得恨恨地罵一聲:“死矮鬼,三寸釘……”
她接着向閔淳嫣然一笑,道:“你們何必拼了命幫助裴淳?難道不能夠轉過來幫我?”
閔淳明知現下已經無法抗拒,因為,一則楊威性命控制在她腳下。二則大哥普奇還在調息運功,她舉手之間即能取他之命。
他淡淡道:“在下兄弟五人,毫無與姑娘作對之意,我們只要對付樸日升。”
辛黑姑道:“那你們就完蛋啦!樸日升跟我約好,他從正面進攻,我從後面進攻,現在他可能已攻人宅內了。”
閔淳心頭一震,道:“姑娘這話可是當真?”
辛黑姑道:“當然是真的,説老實話,我在前面瞧了好久,才到這後面來的,裴淳其時已經毫無作用。而你們卻不曾想到一點,那就是你們被我侵入宅內,我未必會弄死雲秋心,但樸日升卻不會放鬆一步。”
閔淳愣住了,空自張開嘴巴,卻沒有聲音。
數丈外的一堵磚牆上忽然出現一條人影,朗聲道:“辛姑娘好像能把本爵的心事瞧透呢!”
全場之人,震驚地轉眼望去,但見樸日升屹立牆頭,丰神俊發,容光照人。
辛黑姑見了,也不禁一怔,隨即泛起一陣憐憫,忖道:“以他如此人物,舉世罕有匹儔,居然仍然得不到心愛之人垂青,該是何等可憐悲哀?”
世事便是如此奇怪,往往有許多不幸若是落在平凡的人身上,好像遠不及落在英雄人物身上來得使人同情感動。
樸日升一躍而下,瀟灑地走到曠地中,與辛黑姑相距丈許,才停下腳步,説道:“不過本爵不得不承認姑娘猜測得很對。我侵入宅內的話,決計不會容情。”
辛黑姑問道:“你可是打不通前面的一關?沒有關係,從後面進去也行!”她之所以讓他通過,便是由於心中的憐憫。
樸日升微微笑道:“姑娘的慷慨使我十分感激,不過事實上正面的一關已經打通。裴淳武功雖是不弱,但欽昌國師智慧絕世,略施手段,就把裴淳困住,毫無作用。本爵縱是大搖大擺地進去,他也只好乾瞪眼白着急。”
辛黑姑訝道:“那喇嘛有什麼妙計?”
樸日升道:“既承姑娘下問,自當奉答明白。那就是欽昌國師算準裴淳為人行事,時時存有婦人之仁,所以動用百餘名武士,把他重重圍困,國師親自指揮,把他纏住。裴淳在國師牽掣之下,要衝出重圍,最少得殺死幾十名武士才行。他果然不能下這等毒手,所以陷身重圍之內,無計可施。”
馬加喝道:“你們用這種手段,太卑鄙啦!那和尚難道不怕作孽?”
樸日升笑道:“自古以來欲成大事之人,不能拘於小節。這等道理你們決計弄不明白。”
他轉眼向辛黑姑又道:“姑娘能不能解答本人心中一個疑問?”
辛黑姑傲然一笑,道:“喲!樸日升也有解答不出的難題,我倒想知道那是什麼難題?”
樸日升道:“這個疑問,天下間恐怕只有姑娘一個人解答得出。”
這時連閔淳、馬加都不做聲,等着聽他説出這個疑問。
樸日升目光茫然地投向天空,好像突然間觸動了沉重的心事一般,過了片刻,才恢復常態,説道:“辛姑娘的易容絕技,真是舉世無雙,斷斷無人能及。只不知能不能化裝得跟雲秋心一模一樣?”
辛黑姑怔一下,道:“為什麼不能?但你別痴心妄想,我決不肯假扮她來安慰你。”她説到後來,已隱隱流露出怒氣。
樸日升心中如釋重負,忖道:“只要有一日你落在我掌握中,這事豈能由得你不做?”
他口中卻應道:“本人並無此意,只不過猜想姑娘這等易容絕技,定必有辦不到之處,比方説姑娘曾經假扮過不少人,但都限於男性,因此也許不能假扮女性。而我只熟悉雲秋心,所以假使你假扮她的話,我始能知道有沒有破綻而已!”
但見辛黑姑面色好轉得多,當下凝神瞧着她雙眼,用十分有力的聲音説道:“姑娘以這一副容貌現身,已可以壓倒天下美女。只怕世間沒有一個男子能夠不拜倒石榴裙下的。”
辛黑姑心中大為受用,尤其是樸日升的炯炯眼光和有力的聲音,使她不加考慮地深深相信了。她嫣然一笑,道:“別亂送高帽,我才不信呢!”
人人都瞧得出她説的完全是反話,其實她表示既喜歡高帽,又深信樸日升之言。
閔淳嗤地冷笑,道:“樸兄手段過人,佩服佩服!”
樸日升不理睬他,一徑向辛黑姑説道:“若是姑娘允許的話,本人意欲衝入宅內,迫使梁藥王停止施救。”
辛黑姑忖道:“他特地徵詢我的意見,分明是暗示他心中只有我而沒有云秋心。”當下大感快慰,笑道:“好的,誰敢攔阻你,我就先取他性命。”
樸日升拱拱手,道:“事完之後,還望能與姑娘一晤。”説罷,大步向巷子走去。
姜密夫婦橫身擋在閔、馬二人面前,辛黑姑冷削的語聲傳過來,道:“他們若敢妄動,瞧我一掌打死普奇。”
閔、馬二人頓時進退維谷,不知如何是好!
樸日升迅即走入巷內,一眼瞥見胡二麻子倚牆而坐,來得切近,才發現他正在運功調治傷勢。他冷笑一聲,道:“胡二麻子,本爵在此。”
低沉而有力的語聲,送入胡二麻子耳中,把他從定中震醒,舉頭一望,頓時面無人色。
樸日升道:“皇上有旨,着本爵全力斬你首級,將有列土封王之賞,你這是合該命絕,落在本爵掌握之中。”
胡二麻子是何等人物,不問而知,對方已看透自己身負內傷,不堪一擊,連逃走之功也沒有。他雖是貪生怕死,愛慕榮華富貴之人,但到了此時此地,也不能不認命了。當下長嘆一聲,道:“胡二首級在此,儘管拿去。”
樸日升還未舉步,巷口奔入一人,沉聲道:“胡二是老朽的師侄,樸國舅要斬他首級,先須問過老朽。”
樸日升頭也不回,道:“蔡前輩何必為這等不肖之徒出頭,以致傷了和氣?”
鐵指蔡子羽默然不語,他心中當真一萬個不願為胡二出頭,可是以他的身份名望,焉能袖手坐視別人把師侄殺死?而且對方又是奉了元帝旨意行事的,更加不能忍受。
他提聚起全身功力,樸日升突然説道:“蔡前輩如何發落胡二的?”
蔡子羽不覺一怔,回答不出。
樸日升接着道:“難道貴派門規中,竟沒有處罰這等違背師門宗旨的條例麼?”
鐵指蔡子羽被樸日升這一問,簡直問得張口結舌。須知以胡二麻子昔年種種惡行,實是罪孽如山,縱是一刀殺死,也嫌處分太輕。而他卻因見他武功減弱許多,無能作惡,竟自從輕發落,把從前的罪行,輕輕放過,如此發落法,自然太過寬容。
他不是喜於自辯的奸狡之輩,由於他真有輕輕放過胡二之心,所以這刻真是答不上話。
樸日升朗笑一聲,道:“本爵替天行道也好,代貴派清理門户也好,實是容不得這廝活命!”
説時,舉起手掌,正待拍落之際,忽見胡二麻子睜開雙眼,炯炯地直視自己。眼光之中竟無一絲懼意,不由得大感驚奇,便故意緩作掌落之勢。
胡二麻子在定中被樸日升內勁深厚的語聲震醒,把他們的對答,全都聽在耳中。他原是梟雄之才,明知此刻難逃一死,因此,陡然間激起滿腔豪情,心想:“我平生所作所為都玷辱師門令譽,有負師父傳藝之恩,今日死在臨頭,不如為師門出點力,聊報恩德。”
心念一決,睜開雙眼,毫不畏懼地瞪視對方。這個強仇大敵迫得他多年竄遁於深山大澤之中,於今已絲毫不須畏懼了。他冷笑一聲,道:“樸日升,你錯了。”
樸日升道:“錯在何處?”説時,掌上內力暗暗罩住對方頭頂要穴,只要他略有逃走或是有人出手救他的話,他內力一催動發出,就可制他死命。
胡二麻子淡淡道:“你一掌擊斃了我的話,從今而後便成為我鷹爪門的仇人。雖説你武功高強,平生結怨不少,不在乎多加一件。但眼下放着利人利己之事不做,反而樹敵結怨,豈不是做錯了?”
樸日升道:“胡二兄話中似有深意,不妨言明。”他終是一代雄才,凡事能夠拿得起放得下。
胡二麻子道:“本人辱及師門,愧負師恩,早想找到一位本門長輩,在他面前飲刃自刎謝罪,你何須橫加干預結下仇怨?”
樸日升萬萬想不到有此變化,訝道:“這話可是當真?”
胡二麻子道:“自然是當真的,這只不過是彈指間之事,你等着瞧就是了!”
他移目注視着師叔,忽然發覺這個以前從未見過面的師門長輩面上,流露出悲喜交集的神情。心中不禁暗暗感動,忖道:“本門到底是名門正派,同門之間大有親情恩意……”
他道:“不肖弟子依照本門律法,飲刃自刎,但望師叔寬恕小侄往日罪孽。”
鐵指蔡子羽感到十分驕傲,為的是他鷹爪門聲譽,將因胡二此舉,復振於武林,一方面又感到愴然神傷,憶念起胡二的師父,自己的師兄,他不知費了多少心血,才栽培出如此卓絕的弟子,但最後竟是這等結局!
胡二麻子又道:“小侄以身贖罪,並無憾恨,但還有些許後事未了,伏乞師叔鼎力成全……”
他説到此處,樸日升大步退開回避。他體察胡二麻子句句真話,再者也不怕他弄什麼玄虛,是以大大方方地退了開去。
胡二麻子嘆一口氣,道:“樸日升這等見識氣度,小侄萬萬不及……”他們先後擔當過元廷同一職位,俱是領導羣倫,權勢赫赫,是以胡二麻子處處跟他比較,自嘆不及。
他接着又道:“小侄奉託師叔這件事,乍聽似是有點無稽,但在小侄心中,卻感到萬分重要,還望師叔勉為其難,則小侄在泉下也感激不盡。”
蔡子羽肅然道:“説吧,愚叔定當替你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