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美好的願望,最後都斷送在所有人都覺得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就像誰也無法預料,一隻蝴蝶的翅膀能夠扇動太平洋上的一陣颶風。
唐毅説的不錯,往來工地的工作很辛苦,沈智和周曉飛也相處得並不太愉快,更添她的煩惱。
所謂特別助理,其實就是全方位打雜的,她每日所作的全是些非常瑣碎的小事,包括整理進度材料,向公司彙報工程進度,不停奔波在工地與各個相關部門之間,沈智還要替周曉飛辦一些他的私事。
鄧家寧知道她的工作情況之後已經發過話,沒必要做得不開心還要繼續下去,最後的結語是,為了這點錢,不值得。
如果沈智不是與這個男人生活了數年,聽完這樣的話説不定就要被感動的涕淚橫流,但鄧家寧不久之前還是個把錢看得比什麼都重的男人,一個成年人的金錢觀念突變時令人詫異的,沈智作為妻子,不能不多問一句,“怎麼不值得了?每個月在孩子的身上就要花掉我三分之二的工資,不做下去怎麼收支平衡?”
我有錢啊,鄧家寧一句話已經到了嘴邊,最後又咽了回去。關於有錢這回事,對於他來説真是一個悖論,大沓的現鈔就在手邊,卻連銀行都不能放,更別説放開手腳用了,之前他用一部分錢還了房貸,沒過幾天李副局長就狀若無意地提了一句,仍舊是態度和藹聲音親切。
“小鄧啊,聽説你現在是有房無貸了,恭喜啊,蔡秘書都及不上你,他呀,到現在還每月扣着公積金呢。”
鄧家寧聽完頓時一身冷汗,心想這句話裏的意思太重了,蔡秘書是誰?局長的心腹啊,跟着李副局長鞍前馬後這麼多年,按他最近漸漸適應的所見所得來看,蔡秘書的身價,沒有千兒也有八百萬吧,可人家至今都還每月扣着公積金還房貸,他居然一下子拿出幾十萬來還了房子貸款,這算什麼?
公積金還貸時每月從賬户裏支出的,是否扣款,局裏管財務的一查便知,這裏面的利害關係,沒人查也就罷了,真有人查,也不是人人都是沈智,跟她説一聲這是他父母拿出來的錢就行了的。
自此之後,鄧家寧就加倍小心,在錢的方面比任何人都小心翼翼,牀下的鞋盒子好似定時炸dang,讓他感覺刺激之餘又有些心驚肉跳,其中滋味,複雜難言。
“那就換一份工作吧,我託人給你找一份輕鬆點兒的。”他提出折中的辦法。
沈智躊躇,她在這個公司已經四五年了,與同事之間的相處也算不錯,工作崗位的變動確實讓她感到不滿,但換一份工作又能如何?換湯不換藥而已,如果她連手頭的事情都不能做好,那麼到任何地方都可能遇到同樣的情況,屆時怎麼辦?再換?她有不死三歲小孩,梨不好吃就換蘋果,蘋果不好再換西瓜,有意思嗎?
當然,除此之外,沈智還有一些非常微妙的想法,唐毅也在這個項目當中,那天在現場第一回見面之後,兩個人之間已經説得非常清楚,現在的他們只是一對普通朋友哦,既然是普通朋友,那就沒什麼需要可以迴避的,如果她現在突然辭去,豈不顯得心虛?
沈智就這樣,仍舊每日堅持着與周曉飛共事下去,與唐毅偶爾碰面,點頭打聲招呼,真的就像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朋友。
但鄧家寧不是這樣想的,他只知道,自己老婆回家的時候越來越無法保證,工作越來越忙碌,很多次他撥電話去,那頭的背景聲音都是嘈雜的路上,沈智不再是整日坐在辦公室裏的文職行政,這轉變讓他不習慣,並且感覺非常不安全,這種不安全感在他發現其中還與唐毅有關之後徹底爆發了。
鄧家寧是意外得知此事的,小巫,那位正向齊天大剩大踏步前進的建委同僚,一起吃飯的時候説到她最近正盯的一個項目。
飯桌上人多,鄧家寧原本坐在她的對面,也沒聽清她在説什麼,但小巫特地揚着筷子對他説了句:“就是你老婆的那個公司要建的樓啊,你指的哦啊的,這項目我還是特地討來盯着的,就為了多看幾眼帥哥。”
“哪個帥哥?”旁邊人追着問。
“唐毅啊,我提過的啊,還能事那些油嘴滑舌的項目經理?這種人我看都不要看,跟我們建委打交道的,不是副總級別的別往前湊。”
小巫説的起勁,桌上全笑,只有鄧家寧深深皺了眉頭,臉色一下子陰暗下來,手裏的筷子都被捏緊。
沈信參與制作的廣告效果非常好,客户公司的慶功宴上邀請了他們,沈信與幾個當時負責這一項目的組長都去了。
時裝公司的酒會,到處都是穿着入時的潮男潮女,沈信的同事走進去之後就感嘆了。
“今天真是好豔福,哎,看那兒,那兒那兒,有明星啊。”
同事們忙着尋找閃閃星光,轉眼分散,沈信卻在人羣裏尋找王梓琳,他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她了,也嘗試着撥過她的電話,但回答的是她的助理,説王小姐出國了,回來的時間未定。
沈信一個電話之後便作罷,再也沒有嘗試練習王梓琳,事實上他對自己所撥的唯一的那個電話也有些後悔,他從未想過要與王梓琳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姐發生什麼關係,不應該,也不現實。
但一踏入這裏,他卻情不自禁的想見到她,強迫症那樣,控制不住地四處看,正張望間,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你來了。”
説話的正是王梓琳,其實她早就看到了沈信,酒會有着裝要求,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西裝,人高,又白,很醒目,她助理還説,快看,廣告公司那小帥哥來了。但王梓琳走過去的時候卻遲疑了一下。
她一直沒有忘記,沈信是誰的弟弟。
“你回來了?”王梓琳穿着一身小禮服,半個肩膀露在外頭,她在國外長大,體型並不瘦削,略帶一點豐腴,肩膀處非常圓潤,他的一言望去,竟覺得心裏怦怦直跳。
“是啊,公差,出去跑了一圈,順便回家看看。”她並不隱瞞,隨手遞給他一杯酒,又問:“我助理説你找過我?”
他略有些尷尬,想找個理由,一時又找不到,只低頭擦了擦鼻子。
她就笑了,“連你自己都忘了吧。”
説這話,王梓琳手包裏的電話震動,她對他搖搖手,走開了去聽。
電話是唐毅打來的,説他今天突然有事,趕不過來了。
她合上電話,回頭,看到沈信仍站在原地,但被幾個年輕的女孩圍住,一個個都是笑着的,不知在對他説些什麼。
她走過去,立到沈信身邊,也不理那些女孩,只對他説了句:“跟我來。”
他連一聲不好意思都來不及説就被她拉走了,出了人羣才得空問:“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
“悶,陪我走走。”
沈信大概知道這位大小姐的脾氣,説風就要來風説雨就要來雨的那種,但他樂意遷就她。
遷就自己喜歡的女人,是男人的本能。
2.
唐毅是開車趕往酒會現場的路上接到沈智的電話的,她在電話裏聲音無奈,問他能不能跑一次現場?她被鎖在工地辦公室裏了。
沈智這天倒足了黴,在外頭跑了一天,最後終於將事情辦完了,剛奔到地鐵站周曉飛的電話就來了,説有一份材料落在現場辦公室了,讓她回去取,明天帶到公司。
沈智憋着氣説話,“周先生,已經很晚了,能不能明天再去取?”
“不行,那是明天一早就要用到的,晚什麼?現在還早,你儘快吧。”
沈智看錶,將近九點,什麼叫現在還早?她走出地鐵站正好看到墨色的天空。
她略覺無奈,有些人就是這樣,只要手下有人,就要用盡為止,義憤一釐都要榨出來才好,誰讓她遇上了呢?
沈智撥電話回家,説自己今天又要晚歸,沈母知道鄧家寧又出公差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就説那讓安安在她那兒睡吧,小孩子別夜裏帶來帶去的,着涼,又讓她自己小心,沈智應聲,才要掛斷電話媽媽又補了一句。
“給家寧撥個電話過去,他剛才打到家裏來找你,你不在,問你去哪兒了呢。”
沈智心中一嘆,才合上電話,不曾想鈴聲隨即響起,她低頭看一眼,果然是鄧家寧。
鄧家寧這兩天跟局長到周邊地區考察去了,説是周邊地區,上海哪有社麼農村,還不是一圈關係户招待着。鄧家寧一頓飯吃到一半,習慣性的撥電話給沈智,原本想撥她的手機,後來看了一眼時間,念頭一轉,直接撥了她媽家的電話,沒想到都七點了她仍是不在家,沈智最近加班頻繁,總讓他感覺不舒服,想想又撥她手機。
電話接通,他問:“沈智,你在哪兒?還沒回家?”
沈智的聲音傳來,“我還在忙,正要去工地一趟,臨時有事。”
鄧家寧看手錶,聲音禁不住古怪起來,“這個點?沈智,你最近也未免太忙了。”鄧家寧最近説話總帶着些陰陽怪氣,但甚至並不放在心上,她覺得這是她與鄧家寧相處的最好狀態,在他面前,她已經到了另一種境界,這境界就是,無論他説什麼,都對她沒有絲毫影響,這境界讓她覺得自己在某種意義上是無比強大的。
又能怎麼樣呢?她不在乎,不在乎的永遠是勝利者,在意的都是輸家。
回到工地時四下一片寂靜,看門的老伯不知去了哪裏,幸好大門並沒有合緊,她就進去了。
工程剛剛開始,還沒有到需要夜以繼日趕工的階段,巨大的打樁坑與堆放各處的建築原料都在黑暗中沉默,就連工人也一個不見,與白天熱鬧忙碌的狀態不可同日而語。
沈智略覺不安,小跑步奔進走到工地最深處的現場辦公室,打算速戰速決。
現場辦公室是一棟簡易的兩層小樓,周曉飛所要的東西在二樓,外面就是工地圍牆,晚了,辦公室裏早已人去樓空,沈智開了燈,上樓去取報告,辦公桌上的電腦仍開着,她順手想關掉,沒想到啪的一聲,整個樓層突然全都黑了。
沈智被嚇得渾身一僵,耳邊又音樂傳來大門開合與鎖門的聲音,該是工地的看門人切了電源並且來鎖門了。
她急着下樓,卻在黑暗中一時摸不到樓梯,只能大聲叫:“老伯,別鎖門,裏面還有人,還有人!”
沒想到那看門的老伯是個耳背的,什麼都沒聽到,鎖上門就走了,等沈智踉踉蹌蹌一路摸索着撲到樓下,大門已經被從外反鎖,哪還推得開。
沈智立刻撥電話給周曉飛,沒想到這位之前十萬火急要她趕回來取報告的先生居然關機了。
沈智欲哭無淚,握着電話不知道還能找誰求助,撥給鄧家寧?他現在不知在哪個飯局裏推杯換盞呢。撥給自己的媽媽?難道叫老母帶着孩子打車過來?就算過來也沒用啊。撥給沈信?沈信今晚受邀參加慶功宴她是知道的,做完她還誇過他那身西裝帥呢。
她就這樣,握着自己的手機在黑暗中足足呆立了五分鐘,最後一咬牙,撥了唐毅的電話。
“我知道了,你等一下,我沒,馬上過來。”他在電話裏這樣回答。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你有沒有工地負責人的電話?讓他找看門的老伯來開就行了。”沈智尋找其他解決方法。
“你等着。”他很快切斷電話,根本沒有再電話裏與她繼續探討的意思。
沈智只能作罷,唐毅從少年時候開始,就是那種説話肯定行動迅速的實幹派,大部分時間他都沉默,不過如果他開了口,那就沒什麼可商量的餘地,人的性格是終生不變的,沈智這樣想着,就像她的寡斷優柔,當斷不斷,一次次地將她推到最狹窄的那條路上,再也回頭不能。
沈智沒想到的是,她今天的黴運還沒有走到頭,就在她躊躇着是抹黑回到樓上等還是就在原地把門而期的時候,靠着外側圍牆窗户突然傳來異聲,是窗外的鐵絲網被鐵器撬開的聲音,還有人聲,極低的交談。
“就這兒,沒人了,今天早放,工頭那兒我都打聽過。”
“你説這兒啊,這裏面有幾台電腦?”
“五六台,管財務的辦公室也在上頭。”
“啐,那敢情好。”有人吐後水,然後是更加大力的撬聲。
有賊!
沈智驚恐地睜大了眼睛,背貼着冰冷的牆壁,一手捂住嘴,怕自己會情不自禁地尖叫出來,撬窗聲繼續,然後很快地窗户被打開,外側圍牆外事一條狹窄小路,因為還沒有規劃好,兩頭不通車,連路燈都沒有裝,窗外一片漆黑,意思光影也無。
沈智雙腿發軟,屈身在門邊的小桌下,藉着毛毛的一點月光,看到幾條黑色人影從窗外躍入,還有人手中拿着工具,長擦汗您該短短,碰在窗框上,鐵器沉悶的撞擊聲。
“在二樓吧。”
“辦公室都在二樓,左手邊樓梯,輕點。”
“又沒人,這麼大個工地,老吳在大門那兒的棚子裏喝酒哪,我剛繞到那兒去看過了。”
“那動作快點。”當先那人粗聲開口,一圈人往樓上去了。
沈智手指已經摸索着在口袋裏的手機上按了110,但不敢弄出任何聲響來,只怕被他們聽到自身難保,好不容易捱到那羣人都上了樓,她小心翼翼地移動身子,想趁着他們都在樓上時從已經被打開的窗户爬出去,然後報警。
沈智這一輩子所有的運動神經都被調動了起來,往窗邊躕去時她恨不能自己突然變成傳説中的女超人,能夠在一秒之間瞬間移動到外面的世界去。
簡易樓房的窗户很高,又小,外面用來做防護的鐵絲網已經被撬落,只剩短短的一條邊危險地附在窗框邊的薄板牆上,沈智摸到窗邊,努力探出半個身體,眼看就能跳出屋外,樓梯上突然傳來腳步聲,一個男人的聲音,“有人!誰在那裏!”
沈智驚恐萬狀,一下子沒有保持好平衡,整個人又仰天翻了回去,重重跌回屋內,紛亂腳步聲,那些人都衝了下來,她被最先那人按在地上,沈智掙扎尖叫,嘴巴立刻被人捂住,熱烘烘的臭味傳來,讓她聞之慾嘔。
“怎麼辦?有個女人。”
“他媽的,真背。”又有人往地上吐口水,狠狠地説了句。
“要不做掉?”
“你傻啊,偷幾台電腦還弄出人命來。”
“那怎麼辦,她都看到我們了。”
沈智怕的胃部痙攣,嘴裏嗚嗚有聲,兩眼都閉了起來,想説“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可料想人家也不回信,更何況嘴還被人死死捂着,根本發聲不能。
“先把她嘴堵上,東西搬完了再説。”當先那人發了話,就有人從窗户跳了出去,候在外頭接東西。
沈智仍被人死死按住,那人一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手在她手上搜索,動作粗重,最後竟往她衣服裏探去,沈智怕死,可眼前所發生的一切讓她感覺必死還可怕,她尖鋭地稀奇,掙扎,驚恐地咬了他。
嘴裏傳來血腥味,那男人慘叫了一聲,舉手就給了她一巴掌,沈智無可躲避,重重捱了這一下,幾乎是同時,門被猛地推開,她看到唐毅的臉,臉上的表情讓她陌生,沈智就剩下這一點記憶了,因為當唐毅向她所在的地方撲來時,她就被猛力推倒,頭撞在桌腳上,立刻失去了知覺。
3.
沈智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裏了,病房窗簾密閉,外頭一片漆黑,自己的媽媽弟弟都在旁邊,看到她張開眼就同時噓出一口長氣來。
沈母拍着心口開口“總算醒了,上個班都能出這麼大的事情。”
“天還沒亮?”沈智略有些茫然。
“天亮?天亮你再不醒我也找張牀躺下算了,半條命給你嚇掉。”
只有最親的家人的口吻才會這樣,用埋怨沈智抱怨表達焦急以及關切。沈智一瞬間的茫然已經過去,立刻想起自己暈倒前所發生的一切來,心裏一急,只想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麼,頭一動,情不自禁呻吟一聲。
“別動,後腦勺才縫了幾針。”自己老姐,到底心疼,沈信説話時呲牙裂嘴的。
“腦袋都破了?”沈智被嚇住。
“小指頭那麼大一口子,嚇死人,肉都翻開了。”沈信比畫了一下。
“呸呸呸,哪有那麼嚴重,別嚇着你姐。”沈母又瞪兒子。
沈信擦擦鼻子,轉身就要出去。
“你去哪兒?”
“去旁邊超市買點熱巧克力。”
“這時候喝什麼熱巧克力。”
“給老姐。”沈信説着就走了。
沈智從小有個習慣,不管哪兒疼就想着巧克力,小時候無論摔得多狠,給塊巧克力就好了,打了也沒戒掉,什麼時候看她抱着一大杯熱巧克力喝個不停,不是頭疼就是胃疼,宗旨把它當藥喝。
別看沈信平時就是個大大咧咧的男孩,到了醫院裏,這點細節都考慮到了,真是關鍵時刻,才看得出什麼事家人。
病房裏只剩下沈智與自己的母親,她心裏着急,又躊躇不知如何開口問,倒是沈母自己拉張椅子在牀邊坐下了,慢騰騰地説了句,“他也在醫院裏。”
沈智知道母親説的是誰,立刻緊張起來,“他怎麼了?”
沈母面色不愉,反問一句,“你怎麼了?半夜三更的跑到工地去,還跟他在一起。”
沈智哭笑不得,“媽,你又想什麼呢,我是給鎖在樓裏了,他才會過來的。”
“你給鎖在樓裏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也在那兒工作,媽,你告訴他到底怎麼了?”母親不告訴她任何關於唐毅的情況,這樣的追問讓她煩躁。
“還能怎麼了?跟那些人打起來了,那看門的報了警,警察來的時候西安擦和能幹就只剩你們倆,那些人跑了。”
母親説得簡單,沈智卻聽得驚心動魄,“打起來了?他怎麼樣?我去看看他。”
沈智想要坐起來,可頭上沉重,忍不住伸手去扶,手上卻還打着吊針,沈母在旁邊哎喲一聲按住她,場面混亂,她把女兒按下了還跺腳,“你去看什麼啊?家寧那兒我還沒告訴他,要讓他知道你們的事兒怎麼好。”
“我們什麼事?”沈智咬着牙説話,她和唐毅怎麼了?為什麼沒有一個人相信她!
沈信走出醫院,獎金大門的時候身後突然有雪亮燈光,然後死發動機轟鳴聲,呼地閃過他身邊。
他與這疾馳而來的車子堪堪擦過,幾乎流冷汗,再砍那車已經駛入醫院,轉眼不見蹤影,保安還以為來了什麼急病病家,急匆匆往哪兒跑,沈信卻眯起了眼,明知看到了,還是盯着那個方向,只覺得那車眼熟,像是王梓琳的。
但他隨即轉回頭,還在心裏“嘿”地笑了自己一聲。
怎麼可能?真笑死人。他還沒睡,就到了夜有所夢的時候了。
王梓琳推開車門跳下車,四下夜色混沌,她又心急火燎,一時竟不知往哪個方向走,幸好保安氣喘吁吁的追過來,問清她的來由,又給她指了急診大樓。
王梓琳是來找唐毅的。
酒會他沒有到場,她心裏自然是不痛快的,所以這一整晚都忍着沒有與他聯繫,只看他如何向她解釋,沒想到一直等到半夜她會打架他也沒一點音訊,她耐不住,最後還是撥了電話給他,一邊撥號一邊還笑自己,這樣沒用,怪不得不被緊張,沒想到電話撥過去卻是陌生人接的,説是警察,機主正在醫院裏配合調查,不方便接電話。
她聽得夢境,放下電話就直奔醫院,幸好是凌晨時分,道路寬闊冷清,跑車貼地飛馳,她卻仍嫌速度不夠快,一路急趕。
王梓琳腳步匆匆地奔進醫院大樓,電梯門剛好打開,她獨自走進去,用力按了樓層,還唯恐電梯反應慢,手指在那塑料按鍵上反覆地摁了數下。
電梯門在十五層開啓,值班護士在高高的接待台後打瞌睡,她穿着軟底鞋,奔過時都沒有驚醒塔門中的任何一個,病房用的是滑門,磨砂玻璃朦朧透着光,門並沒有合緊,她奔到門前才停下,一手搭在門邊就要拉開。
病房中並不如她所想,只有唐毅一個人,牀頭暈黃燈光籠着另一條影子,微微俯下身,半折着腰,像是在與他交談,但聲音低不可聞。
她突然地在心裏冷笑起來,笑自己,王梓琳,你這個白痴。
沈智走進這病房時,並無一點遲疑。
沈信臨走時按了鈴,告訴醫生她已經醒了,醫生隨即過來檢查,打斷了她與母親的對話。
沈母問醫生女兒可有大礙,得到的回答是好的,一臉斯文的年輕醫生扶了扶眼鏡説:“問題不大,放心,沒有腦震盪的症狀,情況比那個一起送進來的好太多了。”
沈智躺在牀上,聽到這句話之後情不自禁,牙關處就是一緊,咬得太重,生疼。
“可我女兒暈了兩三個小時了。”沈母猶自不放心。
“是嚇暈的吧?”醫生用小手電照了照沈智的瞳孔,語氣輕鬆,看完又説,“家屬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來一下,看看照的片子就知道了,我給你解釋解釋。”
沈母就跟着去了,又囑咐沈智,不放心那樣,“你好好躺着別亂跑,哪兒也不許去,知道了嗎?”
沈智沒説話,等他們全都離開之後立刻將手上的針頭拔了,起身下牀,站起來的時候頭還有暈,她扶了一把牀架子,然後筆直往門外走。
沈智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尋找唐毅的病房,走過轉交就看到兩個警察立在走廊中交談,説是否要找那個女人左筆錄,她不想再這個時候就被警方拖住,就往後退了一小步,靠着轉角聽他們怎麼説。
其中一個警察説都什麼時候了,那個女人還暈着呢,明早再來也不遲,另一個大概是犯了煙癮,沒有點燃的香煙在手指尖搓動,只點點頭,又説也是,到底是女人,不經嚇,像裏面那個,手骨都斷了還那麼情形,夠可以的。
那兩人説着就並肩走了,沈智等腳步聲遠去才走出轉角,病房門並沒有合緊,她一直走進去,房裏並沒有亮着燈,許是那兩人離開時關上的,窗簾拉着,門上的磨砂玻璃透進一點走廊頂端射下的白色燈光,一切都黑暗中模糊不清的。
她的腳步並不重,還未到牀邊就聽到唐毅的聲音。
“誰?”
她並不説話,抹黑在他牀邊停下,伸手想去摸上方牀燈的開關。
他已經意識到時她來了,啞着聲音,“別開燈。”
但她已經觸到了那個開關,昏黃燈光忽而灑落,她立在牀前,身子微微前傾,數秒之後才開口説話,笑着的:“看到了,豬頭。”
唐毅整張臉青紫相間,慘不忍睹,確實很像豬頭,因為眼角破了,還有些腫,受光之後只能眯縫看着她,又緊張,“你來做什麼?不去躺着,撞到的地方呢?”
她略側頭,露出腦後那一小塊紗布,“縫了幾針,醫生説沒事,還説我沒用,根本就是嚇昏的。”
其實她已經向警察與醫生確認過她的情況,但親眼見她無恙,仍是安心許多,這才勉強自己臉上所有不配合的肌肉通力合作地笑了下。
“是啊,豬頭了,好笑嗎?”
沈智又轉過臉去看他擱在牀邊包得嚴嚴實實的右手,“還有豬蹄呢。”説話間雙目一眨,兩滴透明的水珠子落下來,筆直落在白色牀單上,濡開去,渾圓。
他就是怕她哭,十幾歲時生成的習慣,長在骨裏,永遠剔不去,立刻就覺心慌,只知安慰,“沒那麼嚴重,是醫生誇張,你回去躺着吧,別亂跑。”
她低着頭,垂着眼,看着牀單上那兩灘水漬漸漸變大,許久才應了一聲,“嗯。”説完直起身子,轉身前關了燈,踩着黑暗出去,只是腳下虛浮,一下子都像是踩不到實處,走出病房之後眼前是空蕩蕩的走廊,有人立在轉角處看着她,白熾燈下沒有哦温度的一雙眼,讓她猛地感到遍體生寒。
4.
沈智看到的人,是鄧家寧。
他就這樣,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發,然後突然轉過身,竟就這樣走了,留個她一個森冷的背影,頭也不回、
沈智這才想到要開口叫住他,但聲音哽在喉頭,一時啞然,再要反映,鄧家寧的背影已經在眼前消失,她仍立在原地,忽覺迷幻,也不知之前自己看到的一切是真是假。
再等回到病房,母親仍未回來,沈信也不見蹤影,只有被她拔下的音色針頭,孤清清得懸在牀邊,紋絲不動,一切都像是被凝固了。
沈智坐到牀邊,忽然渾身虛空欲墜,唯恐自己會滑落下去,只能用雙手撐在身體兩邊,勉強支撐住自己,門響,她以為是自己的母親,開口聲音虛弱。
“媽,我剛才……”
身後腳步聲輕巧,來人轉眼繞過病牀走到她面前,然後就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了,目光與她的平視,開口招呼,陽光下街道上偶遇的自然語氣。
“沈智,真巧。”
“王小姐,你來了。”沈智的眼眶仍是紅色的,濡濕一片,回答時竟沒有一絲詫異,像是這情景已經在她不自知的時候,在她心裏演繹過一千一萬遍。
“來看看你,還好嗎?沒大礙吧?”
“縫了幾針而已,你太客氣了。”沈智答得很慢,“唐毅在另一間房。”
“我知道。”王梓琳一笑,“剛才去過,不方便打擾你們,就沒有進去。”
沈智心裏一訕,算上鄧家寧,她剛才的十數分鐘真可算是曝光率十足。
“今天多謝他救我,我有些不放心,想去看看他的情況如何。”雖然不情願,但沈智仍是解釋了一句。
“那真要多謝你的關心,我都是才知道消息趕過來,不及你這樣有心。”
王梓琳話裏有話,沈智怎可能聽不出來,想想解釋無謂,只説事實,“我與他在一個項目裏共事,今晚的事是個意外。”
“意外遇賊嗎?”王梓琳低頭摸膝上的漆皮挎包,“沈小姐,或許是我多説一句,其實那樣的地方不太適合幽會,難道是為了追求另類的刺激?”
沈智沒想到王梓琳竟會説的這麼直接,一時錯愕,原本垂下的肩膀挺直,整個人都繃緊了。
“王小姐,請不要無端猜測莫須有的事情,我拒絕接受這樣的侮辱。”
“忍辱者必先自辱之。”
沈智聲音冷硬下來,“你這樣説,侮辱的不止是我一個,唐毅呢?他知道你是這麼想的嗎?”
“我還未與他談過,原本我也不信,但現在我知道了,男人聰慧做出些令人無法理解的事情。”
“無法理解的是我。”
“是嗎?”王梓琳上下打量沈智,然後輕吐一口氣,“正因為是你,我才更覺得不可思議。”
沈智不語,忽覺再説椅子都是多餘,索性沉默。
王梓琳等不到回答,漸漸嘴角泛出冷笑,“我知道你已有丈夫,還有孩子,鬧出事來,最難看的是你,沈小姐,我看你也不是蠢人,自己斟酌吧。”説完站起來,轉身往外走。
王梓琳的手已經碰到病房口,沈智終於開口,“王小姐,你這樣與唐毅在一起,難道不覺得累?”
王梓琳轉過頭來,似笑非笑,“我與他在一起?你問問唐毅,到底是誰離不開誰?”
沈智不解。
王梓琳繼續,“唐毅在什麼公司工作?”
唐毅在知名的建築設計事務所工作,沈智當然是知道的。
“你知道這家公司最大的華人股東是誰嗎?”王梓琳笑吟吟地,“我父親。”
沈智沉默地看着她。
“沈智,你以為一個沒錢沒勢的窮學生,憑什麼在短短數年之內成為一個知名人物?我於他在一起?你去問唐毅,到底是誰離不開誰。”王梓琳説完這句話之後推門而出,再沒有停留一秒。
沈信端着巧克力回到醫院,醫院雖然並不偏僻,但這個時候了,周遭沒有什麼店家是開着的,他走了兩個路口才找到一家通宵營業的避風塘,店裏仍舊熱鬧,都是剛從夜店出來的食客,個個興致仍高,吃得熱火朝天。
他從側門進的,進急診大樓要經過停車場,有人迎面過來,醫院停車場燈光不盛,那人又走在陰影裏,只堪堪照亮了半張臉,沈信這一眼看過就是一愣,原來真是王梓琳。
“你怎麼會在這裏?”他脱口而出。
午夜才在酒會上道別,凌晨又在醫院遇見她,這樣的巧合,由不得沈信不吃驚。
王梓琳面沉似水。
乍見沈信的訝然也讓她腳步一頓,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面前,但她隨即想起他與沈智的關係。
他是她的弟弟!
真可笑,她幾乎忘記了,他是她的弟弟。
“王小姐?”她沉默不答,沈信奇怪,又追問了一句,“來看朋友?是朋友出什麼事了嗎?”他知道她的家人並不在上海,這樣半夜趕到醫院,多半是為了朋友。
朋友?
王梓琳立在撤編醫生冷笑,打開車門時只回了一句,“是,不過他已經死了。”
説完砰一聲合門,也不顧他還立在旁邊,大燈一閃,疾馳而去。
死了?沈信僵住,還想説話,王梓琳的車已經消失在醫院門口,只留兩道晶亮尾燈的餘光在眼前一閃而過。
沈信搖頭,繼續往急診大樓走,靜夜寂寞,窄小的電梯廂內只有他一人,他想到今晚發生的一切,再想到剛才王梓琳臉上的表情,胸口不自禁的一陣煩悶。
走出電梯後他在醫生辦公室門口遇到了自己母親,沈母正在找他,不由分説拉住他,讓他趕緊給沈智辦出院手續。
醫生在喉頭哭笑不得地跟出來,還在解釋,“老太太,辦手續得等天亮,也沒那麼急吧。”
“你都説我女兒沒什麼大事,就摔了一下,躺在醫院裏幹嘛?還不如回家養着。”
“媽!”沈信手裏還端着巧克力,奇怪她的不通情理,之前母親接到電話時急得一臉煞白,現在卻趕着要姐姐回家,像是根本不在乎女兒死活。
“醫生説了,你姐沒事,你小時候皮,溜進人家工地玩,頭頂上讓鋼筋磕了那麼大一洞眼,不也就在醫務所裏縫了兩針就帶回家了,醫院裏有什麼好多躺的,沒病惹出些病來。”母親絮絮叨叨説了一大堆,略帶些神經質的表情。
“老太太……”醫生大概沒碰上過這樣的病人家屬,聲音無力下來。
“醫生,不好意思,我跟我媽説幾句話。”沈信再也沒心思尋找王梓琳,拉着自己的媽媽就往邊上走。
“你拉我幹什麼,還不給你姐姐去辦手續。”沈母被拉到走廊窗邊,嘴裏仍是不停。
“媽,你怎麼了?姐今晚剛給送進醫院。”沈信放開母親的手,壓低聲音説話。
“醫生都説她沒事了。”沈母不看兒子的眼睛。
“那也不用這麼着急出院啊,至少等天亮了再好好檢查一下。”
“你知道什麼!”沈母突然煩躁,“你也不看看,跟她一起進醫院的是誰。”
“是誰?”沈信糊塗了,他們是半夜接到警察電話趕過來的,他先到,來的時候沈智還沒清醒,他也沒遇上任何一個警察,只聽醫生説了一個大概情況,説沈智在工地遇賊受了傷,但傷勢並無大礙,之後他便守在了姐姐病房裏,這一團的混亂,哪還來得及關心與姐姐同時進醫院的人是誰。
沈母滑到嘴邊,略有遲疑,兒子是什麼都不知道的,那她要不要明説?到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沈母比沈信晚到醫院,她得在家氙燈弟媳婦過來看着孩子,到了醫院正遇上警察從唐毅病房裏出來,她知道女兒是被110送進醫院的,當下撲上去,被那警察一把攔住,“老太太你幹什麼?”
“我看我女兒,我女兒沒事吧?”
“那裏面是個男人,你是那位女同志的家屬?她不在這個病房,你往走廊底上走,右拐。”
“男人?”沈母一呆。
“是啊,兩個人一起送過來的。”警察翻看錶格,頭也不抬地説話,“還是這男人你也認識?他叫唐毅。”説完沒聽到回應,又奇怪地抬起頭來,眼前老太太的表情古怪,倒是讓她一愣。
為什麼是唐毅?女兒為什麼會與他在一起?還是半夜裏的工地上,沈母越想越不對,腦中雷電轟鳴,想再多問些究竟,又不敢,她竟然不敢問。
她記得唐毅,記得那個沉默的男孩,就在這一瞬間,如同被一桶冰冷的誰迎面潑中,這段時間來女兒與女婿的種種異常都有了答案。
那個男孩回來了,女兒後悔了?回頭了?他們在一起了?這算什麼?為了多年後回來的初戀,她要放棄自己的婚姻?
我要和鄧家寧離婚。
女兒的聲音猶在耳邊,糊塗,太糊塗了,為了這樣的事情離婚?這算什麼?追求愛情嗎?愛情是放鞭炮,熱鬧一陣子就沒了,隔了那麼多年,恐怕這鞭炮都是帶潮氣的,就算放出來也是啞炮,她可是有孩子的人了!
婚姻是什麼?那是棟房子,把人圈起來,是保護也是隔離,有了孩子,那就更是血和的泥肉砌的牆,再不舒服不滿意,要分開都得拆散了筋骨模糊了血肉,這輩子都不可能緩過來。
沒想到女兒都這麼大了,居然還不懂這個道理。她不懂,那就讓她這個當媽的讓她懂。
“你別管了,就聽我的。”沈母態度強硬地回答兒子的問題,然後對他露出一個堅決的表情,“咱們回病房去,等你姐吊完這瓶水先回家,手續明天再説。”
沈信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身後有腳步聲,他回頭,看到自己的姐夫鄧家寧,沈母也看到了,鼻翼兩邊的法令紋一抽。
鄧家寧走過來,在他們面前停步,開口説的第一句話是,“媽,我來了。”
5.
沈智一個人坐在牀上,護士進來,問她怎麼手上的針頭掉了,又麻利地替她重新弄好,最後又説:“有什麼事按鈴好了,別一個人亂動,記住了啊。”
説完替她熄燈,走了。
她慢慢躺下來,粗糙的牀單與枕頭上散發這消毒水的味道,腦中一片混亂,理不出一點頭緒,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其實她知道,現在自己該做的,是打一個電話給鄧家寧,對他解釋這一切,但她太累了,累的不能動。
這世界是怎麼了?
沈智默然地睜着眼睛,在她拼了命要掙脱過去一切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在用他們的自以為是推動她,將她硬生生地推到她想要忘記的人身邊。
沒有人相信她,在她已經走在懸崖邊緣搖搖欲墜的時候,她的穆青,鄧家寧,還有唐毅的未婚妻,所有的眼睛都在説同一句話。
“我知道,你已經與他在一起了。”
這不是事實。
沈智艱難地動了動自己的脖子,眼睛酸澀,漸有幻象,卻是唐毅,黑暗中回望她,向她伸出一隻手來。
“你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嗎?”
“不,我不能。”她掙扎着,聲音軟弱。
他黯然收回手,轉身走了,大地在前方猙獰撕裂,只要再走數步,就會將她整個吞噬,永世不得見,但他的步子如此決絕,沒有一絲要停下的跡象。
她驚恐,想叫住他,但自己的嘴像是被異物堵住,只剩嘶嘶的吐氣聲,又想拔腿去追,身上沉重,不知被誰按住,猛地回頭,看到的卻是鄧家寧陰沉的臉。
沈智一驚而醒,這才發現自己居然短短數分鐘之內就魘着了,醒來只覺滿頭滿臉都是冷汗,有人説話,聲音就在她的頭頂,“你醒了?”
她猛睜眼,看到鄧家寧,俯視的姿勢,從上往下看着她,陰影裏模糊的一張臉。
奇怪的是,沈智並不害怕,也沒有一絲緊張,這感覺就像是按着包裝盒所拼的圖,無論碎片的數目是百千還是萬,無論原先它們是多麼凌亂的一堆,最後成型的一剎那,都不會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來了。”她看左右。
“我讓他們回去了。”
“哦。”沈智知道他説的是自己母親與沈信,忽然神傷,又無限想念弟弟答應過的那一杯巧克力。
他們走了,把她交給了他。
“如果你再想找另一個人,我想現在已經晚了,他已經走了。”鄧家寧繼續説下去,聲音裏壓抑着蠢蠢欲動的恨意。
唐毅走了?沈智一愣,然後想到王梓琳,心中不禁一嘆。
她終於開始用明確的言語與行動讓她知道,唐毅是她的男人,在自覺受到威脅的時候,任何女人採取的行動都一樣,一樣直接而且簡單。
她在想那個男人!
鄧家寧的恨意漸漸加深,沈智出事了,這個消息居然沒有一個人通知他。
他這一晚上撥了無數次沈智的電話,每一次都是不在服務區,家裏的也一樣,沒人接聽,她沒有接電話,沒有回家,有一種可能是,她留在母親家了,電話初故障,但他不想撥這個電話區求證,他要親眼看到她在那裏。
鄧家寧是一個人從外地趕回來的,連夜趕路,行色匆匆,彷彿有一條鞭子,虛空揮舞着,驅使着他,逼迫着他。
到家的時候他略有些慶幸,覺得自己這樣做可能是錯的,如果沈智的確在她母親家,他又該如何,這想法讓他腳下遲疑,但有一輛車從小區門口匆匆駛入,在他身邊噶然停住,沈智舅舅探頭出來,“家寧,你怎麼沒去醫院,還往家趕?”
沈智舅舅剛從醫院回來,他跟老婆一兩點種的時候趕過來幫忙,老婆留下來照顧孩子,他開車送姐姐去了醫院,到醫院沈母就讓他趕緊回去,説家裏就留弟媳婦一個人她不放心,沈信還在醫院呢,她自己上去,他拗不過姐姐,就直接回來了,沒想到在小區門口遇上了鄧家寧。
鄧家寧聽完就愣住,再問舅舅:“誰進醫院了?”
舅舅也傻了,急着説話,三言兩語顛三倒四,鄧家寧只聽明白一個大概,謝了一聲就接着往醫院裏趕,最初的驚惶過後哦,突然覺得疑惑。
沈智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丈母孃和沈信都趕過去了,為什麼沒人告訴他?如果他不是突然想起趕了回來,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知道這消息?
出租車在清冷路面上疾馳,鄧家寧心中的猜疑卻越來越重,知道他奔進醫院向護士提問:“今晚110送來的病人在哪間房?”
“哪個?男的還是女的?”
他眉骨不受控制的一跳,“還有男的?”
“兩個人啊,一起被送來的,沈智,唐毅,你找那個女的?在1512。”值班護士隊今晚的忙碌已經感到不耐,給出答案時口氣不佳。
鄧家寧眼前一陣強光,像是突然被車迎面撞上,不需要再提問就知道結
果,他明白了!
他轉身離開,腳步沉重,走廊空寂無人,走過轉角時就看到沈智,立在白色的燈光下,看到他時似乎吃了一驚,四目相對,他只看到她殷紅的一雙眼,眼角淚水在燈光下濕潤閃光。
她哭了,為了那個男人,他們怎麼了?生離死別嗎?他死死地看着她,直到被她眼淚所反射的光芒刺痛自己的眼睛,不,他看不下去,這是赤裸裸地背叛,她背叛了他!背叛了他的犧牲,背叛了他為她所付出的一切!
等他再次找回自己的意識時,人已經到了醫院大門外,冷風吹過,面前時醫院大門,在黑暗與將現的晨光中詭異地沉默着。
鄧家寧站住了,為什麼他要離開?離開好讓沈智與那個男人在裏賣弄繼續濃情蜜意慶幸劫後餘生?沈智應該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她應該知道她所犯的是一個多麼巨大的錯誤,而一切錯誤的結果,都該是受到懲罰。
他回到十五層,看到了立在窗邊的沈母與沈信,也看到了沈母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張。
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他心中暗恨,嘴上卻説:“媽,我來陪着沈智吧,你們先回去休息。”
沈母應了,前所未有的和緩語氣,並且拉走了一臉莫名的沈信,沈信還要説什麼,被母親訓了一句,“家寧都來了,有他陪着,我們還擔心什麼?”
沈信無語,但想到母親之前還堅持讓姐姐立刻出院,鄧家寧雖然不怎麼樣,但有他陪着,至少比半夜出院回家好,遂勉強跟着走了,臨走還把手裏拿的巧克力給了姐夫,“你帶去吧,給我姐的。”
鄧家寧轉身,往沈智所在的病房去,手裏的紙杯還是温熱的,他在走進病房的最後一秒隨手將紙杯擱在了門邊的垃圾桶上,沈智現在不需要這杯巧克力,他確定。
“沈智,你辜負我。”他看着仰面躺在牀上的妻子,一字一字地吐出這句話來。
沈智忽覺好笑,然後她就真的笑了出來,哼的一聲,短促清冷。
“你還笑得出來。”鄧家寧的眉骨又開始跳動,發現沈家上下對他有所隱瞞的那一瞬間,聽到護士説出唐毅兩個字的那一瞬間,看到她站在那個男人病房前的那一瞬間,他就是這樣的感覺,感覺陰霾劈頭蓋臉的壓過來,壓得他踹不過氣,壓得他想想要找一個發泄的口子,將胸中的憤怒、恨意宣泄出來。
“你要説什麼?説吧,我洗耳恭聽。”沈智閉上眼睛,把臉轉向另一邊。
“不敢看我了,是嗎?”他看着妻子的後腦,,真想用手把這個女人的腦袋掰開,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麼,究竟在想着誰。
“不,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眼裏的我自己。”沈智開口.悲哀地。
“我眼裏的你?沈智,一個人是怎樣的,在別人眼裏就會怎樣,你不用對我這樣假惺惺,我知道你跟他一直都沒有斷,是嗎?你們又在一起了!”
“你看到什麼?鄧家寧,你看到什麼讓你説出這樣的話來?”
“我還用得着看嗎?你説加班,半夜三更加到與他一起被警察送進醫院,這樣的事情發生多久了?你又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
“有誰在瞞你,鄧家寧,我一個小時前剛剛清醒,手邊沒有電話,病牀前是我的家人,我有什麼需要隱瞞的?”
“沒有一個人通知我你在這裏,你媽媽知道了是嗎?沈信也知道是嗎?如果不是我趕回來了,你們全家就要把今晚發生事情當成一個秘密掩蓋掉是嗎?我告訴你沈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瞞不住的。你算是什麼妻子?你做了些什麼?我為你犧牲那麼多,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沈智的鎮,定深深刺激了鄧家寧,他雙目發紅,開始語無倫次。
這個男人,他瘋了!沈智悲涼地看着在自己病牀前胡言亂語的丈夫,“鄧家寧,我是你的妻子,今天晚上我出了意外,現在躺在醫院裏,從你出現到現在,有沒有問過我一聲怎麼了?有沒有説一句哪裏受傷了?你要一個完美的妻子是嗎?那也請你先扮演一個完美的丈夫角色,否則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説這些話。”
鄧家寧頓住,病房裏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數秒之後他突然低下頭,惡狠狠地開口:“沒資格?我是你丈夫,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站在這兒問你這些話了,沈智,別再繞圈子了,我只問你,你揹着我跟那個姓唐的到底做了些什麼?今天你就在這兒把話給我説清楚。”
有尖鋭的聲音,在沈智的耳內橫衝直像,讓她有一會兒無法出聲,也不能控制自己耳膜以及瀰漫在整個頭顱中的刺痛,她被迫仰起頭,脖子筆直地往後擺,等待那金鐵廖擦一般的聲音過去,然後她終於聽到人聲,是她自己在説話,冷冷地,帶着輕蔑。
“如果你已經認定我是出軌的,何必還要我説清楚,關於細節,還需要什麼細節,它們不就正在你的腦子裏面翻來覆去嗎?”
鄧家寧臉扭曲了,他想過無數遍的最可怕的可能,最無恥的畫面,沈智,他的老婆,身體與別人的男人糾纏在一起,臉貼在別的男人的胸膛上,在別的男人身下發出他曾經聽過的喘息與呻吟,這一切都在她冰冷輕蔑的聲音中凝聚到他的面前。
他在這些畫面中渾身血液逆流,胸口悶痛,太陽穴急跳,手情不自禁揚了起來,一聲脆響,突如其來地巨大力量讓沈智的臉猛地側到了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