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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詫異地問道:“留白,你們認識?”

    我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面對他們兩個,微笑!心裏給自己下命令,這些年所練就的表面功夫終於派上用處,我終於開口説話:“楚承,怎麼這麼巧,這是我的朋友*****。*****,這是我的朋友楚承。”

    他也回過神來,向*****微微一笑,然後向我們介紹,“留白,這是琳,剛從美國回來,琳,來見見留白和她可愛的女兒茉莉,留白是我在上海最好的,呃,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我心頭悶痛,幾乎想立刻轉身離開,但是琳對我微笑,伸過手來,“你好留白。”

    我機械地伸出手去輕輕一握,目光與她接觸,那張照片拍得模糊,現在她就站在我面前,臉龐稍圓,鼻子眼睛都是略圓的,目光單純而馴良,一看就知道是那種不經世事,一生都被保護得非常周全的閨秀。她看看我,又看看茉莉,轉過頭去,天真地説,“楚承,她們兩個長得好象,大美人和小美人噢。”

    “我們去吃飯吧,你哥哥不是在包廂等我們?不要再打擾留白了。”楚承終於出聲,我震驚地看着他,愣愣地問,“肖也在這裏?”這話剛説出口,我就掩住嘴,暗罵自己愚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琳意外而驚喜,“你還認識我哥哥?”

    楚承的反應卻是緊皺眉頭,“留白?你怎麼會認識琳的哥哥?連我都沒有見過他。”

    “對啊,我哥哥最喜歡玩神秘,他連楚承都沒見過面,只看到過照片。留白你居然同時認識他們兩個,真是好巧,要不大家一起吃飯吧。”

    一隻手搭上我的肩膀,我差點尖叫起來,“琳,留白可不是你隨便請得動的人噢,就連你哥哥我,都足足被拒絕了三次才成功。”我回頭,看到肖就站在我身後,高深莫測地笑着,楚承緊盯着肖,若有所思,眉間鎖出一個深深的川字。而我站在中間,只覺得暗潮洶湧,心底呻吟,老天,我究竟做了些什麼得罪了你,需要這麼整我嗎?

    捱到他們三個終於離去,我已經雙腿發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頹然坐下來。茉莉怯怯地攥着我的袖子,表情困惑,*****已經驚呆,張口結舌地問我,“留白,剛剛那幾個人,到底是什麼來歷,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你怎麼會認識那種人物的?”

    我挫敗地抓着菜單,低低懇求,“別問了*****,這件事情已經變得一團糟,我也不知道怎麼説好。”

    *****輕輕拍拍我的手,“不想説就別説了,不管他們,我們吃飯,茉莉,乾媽給你叫魚翅灌湯包,好不好?”

    其實我這一刻最想做的,只是轉頭回家,找個沒人的角落好好舔舔傷口,但是真的這麼做,又覺得自己矯情得可以。何必呢?不過是在飯店偶然遇到,如果連這點打擊都受不了,還談什麼今後?我今天就坐在這裏,把這頓飯按照原定計劃好好吃完,絕不能讓這麼莫名其妙的事情,打亂我本來的生活。想到這裏,我努力振作,開始點菜。

    手機短消息的聲音響起,我打開,“sorry,Idon’tknowhowtosay,butwillmeetutonight,talkwithulater.”

    我沉默地看着這條消息,想象楚承當着那兩個截然不同的兄妹,敲下這些字母的樣子,拇指落在鍵盤上,想回復他,“it’sok,takeyourtime.”一轉念,還是一字一字地刪去了,何必?我們現在,雖然坐在同一個地方,相隔不過數步路的距離,其實我們兩個,根本是兩個世界,遙不可及。

    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但感謝*****不斷東拉西扯,和茉莉逗笑,讓我漸漸放鬆下來。茉莉吃得飽足,漸漸往我身上偎過來,睡眼惺忪。

    “她要睡啦,我還是帶她回家吧。今天也玩得累了。”

    “好,我送你們回去。”*****抬手招呼買單。

    “不用,我們叫車就可以,這裏很方便。”我拍拍茉莉,“寶寶,不要睡,我們要回家了。”

    那侍者握着賬單走過來,我正要掏出錢包,突然一個領班模樣的人攔住他,轉頭低下腰對我們致意,“兩位小姐,這份賬單已經有客人代結了,你們不用付款。”

    *****望着我,我望着那領班,稍一遲疑,我還是抽出錢來,“不用,我們自己付吧。”

    他為難地望着我,“可是袁先生吩咐——他是我們這裏的股東,小姐你要是推辭,我很難做的。”

    “袁先生?”哪裏冒出來的袁先生?事情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真的一頭霧水。

    “留白,你不是真的這麼不給我面子吧?”肖含笑的聲音突然響起,那個領班如釋重負,“這位就是袁先生,小姐,我先離開了。”

    *****也站起來,對我擠眼睛,“留白,既然這樣,你們聊吧,我先走了。改天我會打你電話,我們再好好聊。”

    “*****,你誤會了。肖只是我的普通朋友,就連他姓什麼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急忙解釋,今天怎麼什麼都不順,肖還要過來添亂,真是讓我頭暈腦漲。

    肖在那邊微笑,“*****小姐真是善解人意,以後來這裏吃飯,記得簽單在我帳上,我叫肖。”*****眼睛一亮,然後對我招手,“留白,我真的走啦,你自己小心。”

    叛徒!幾頓飯就把你打倒了。我望着*****的背影,心裏跺腳。

    肖蹲下身子,對我身側的茉莉道,“漂亮的小小姐,能給我這個榮幸讓我送你和媽媽回家嗎?”

    茉莉抬頭望我,我皺着眉對她搖頭,“茉莉,跟叔叔説,我們自己回家。”

    “叔叔,你是,你是哥哥的朋友嗎?我媽媽不讓我跟陌生人説話。”

    他抬頭望了我一眼,繼續對茉莉道,“我知道你叫茉莉,和你媽媽一起吃過飯,至於你哥哥嘛,就快和我是一家人了,所以我怎麼會是陌生人呢?叔叔車上有很好看的卡通,最新版的玩具總動員,怎麼樣?你可以舒舒服服一路看着卡通回家噢。”

    天哪!望着蹲在茉莉面前的肖,我真想一腳踹過去。這些台詞簡直可以用來放在新版大灰狼和小紅帽的舞台劇裏,我這個單純得傻乎乎的女兒怎麼受得了?果然,下一刻,茉莉亮了眼睛,懇求地拉拉我的衣角,“媽媽,可以嗎?”

    我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呵呵笑起來,一把將茉莉抱起往前走去,“你媽媽當然會同意的,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坐叔叔的車子了噢。”

    茉莉!你這個小叛徒!我跺着腳追上去,是這個男人太奸還是我身邊的人太好騙,怎麼*****和你,都這麼快被他哄得服服帖帖?你們,你們真是太丟我的臉了!

    第二次坐上這輛黑乎乎的龐然大物,上次不愉快的感覺仍然揮之不去,茉莉在後座戴着耳機,聚精會神地看卡通,而我坐在副駕駛座上,抿唇不語。

    “這兩天過得如何?”肖發動車子,輕巧地轉出地下車庫,側頭問道。

    我看了他一眼,他雙目細長,眼角斜飛,有幾道淺淺的細文,説話的時候,總是掛着一個淺笑,別人會怎麼形容?儒雅斯文?但是看在我眼裏,只覺得這個人奸詐狡猾,滿是城府。

    “不説話?呵呵,想必過得不是很好。幾天沒見,你又瘦了一圈。”

    “你姓袁?”我顧左右而言他。

    “是啊,真是抱歉,是我之前沒有介紹清楚。”

    我突然掩嘴有點想笑,“原來你叫元宵,真是特別。”

    他疑惑地看着我,“很特別嗎?”

    “沒什麼,我只是隨口一説。”我板起臉,不要與他説笑,這個人最是莫名其妙,少説少是非。

    但是沉默半晌,我又忍不住開口問他,“你們剛才——”想知道剛才的情況,但是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

    “你是想知道我剛才和楚公子談了什麼嗎?”他了然地笑,“我們三個,剛才談的都是廢話。真正重要的,他遲早會單獨找我問個清楚明白。所以我就扔下他們小兩口好好培養感情,跑來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小兩口!我心裏一酸,掩飾地問道:“你上次説的那些話,我都已經明白了,你又想跟我説些什麼?”

    茉莉在後座咯咯地笑,他望了一眼後視鏡,露出滿意的表情,“真的都明白了嗎?那麼我上次的提議,你考慮過沒有?”

    我心裏呻吟,看吧留白,都説了少説少是非,你還自投羅網,簡直愚蠢到極點。

    “你上次有什麼提議?我忘記了。”我開始裝失憶,反正那時候一片混亂,就當我什麼都沒聽到過好了。

    他微微一笑,也不接話,專注地開車。休息日,高架一路暢通,但是這次他卻開得平穩規矩,完全不像上次那樣囂張,説句老實話,上次如果是用飛的,這次簡直就是龜速。

    好不容易捱到家,我一邊道謝,一邊伸手拉車門,招呼茉莉脱下耳機,下車回家。但是車門是鎖着的,根本拉不開。我不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他自己下車繞過來,打開後車廂的門,探頭問:“茉莉小姐,卡通看得還盡興嗎?”

    “我們到家了哦,可是還沒有看完。”茉莉留戀地望着屏幕,聲音小小的。

    他笑了,“叔叔開車帶着你繞上海開它個兩圈,一定看得完,不過就要看你媽媽同意不同意啦。”

    拜託!我立刻出聲阻止,“茉莉,叔叔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們不要再打擾他了,跟媽媽回家。”

    他伸手把茉莉抱出車子,然後為我打開車門。我跳下車,從他手裏接過茉莉,“謝謝,我們上樓了。”

    這一次,他沒有再多説什麼,倒是茉莉,依依不捨地對他招手。我們兩個走進大樓,開門進屋,我走到窗邊掛衣服,突然看到樓下那輛黑色的車子,仍然靜靜停着,還未離去。好像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我把探出的頭猛然縮回,想一想,伸手把窗簾也拉上。

    照顧茉莉睡下,我坐在窗前,反覆地看手機上的那條消息,“sorry,Idon’tknowhowtosay,butwillmeetutonight,talkwithulater.”

    我性子素來冷淡,很少主動與人聯繫,楚承卻喜歡時不時發消息給我,好像在提醒我他的存在,他中文不好,寫消息總是用英文,有時候只是短短的“missu”,幾個字母而已,我的回答卻更簡單,往往是“me2”,好像在比賽誰講話比較簡練,可是這樣的你來我往,是如此甜蜜,會讓我整天都嘴角含笑。今天是第一次,看着他的消息,我笑不出來了。耳邊仍然迴響着他説的話,“留白是我,最好的朋友。”突然覺得手機屏幕發出的微光刺眼,再也坐不下去,我站起身,把手機隨手丟在桌上,還是出門走走,不要悶在家裏的好。

    九月下旬,已經是上海的夏末,傍晚時分,陽光透過樹蔭灑下來。

    我在超市門口,停下腳步。上一個週末,楚承突然想到要去無錫,一早興致勃勃地開車來接我們。我們三個也是到這個超市去買零食飲料,茉莉雀躍地抓着大包糖果,我對她搖頭,但是楚承笑呵呵地全部掃進推車,“茉莉喜歡,為什麼不買?”

    我皺眉,“多吃糖果對牙不好。”

    他抱起茉莉,輕輕刮她的小鼻子,“茉莉最懂事,每天最多吃兩顆,能不能做到?”

    “你總是這樣,她要什麼都買,會把她寵壞。”

    他對我眨眼睛,“連你都沒有被我寵壞,茉莉怎麼會?”

    他們兩個在我面前頭抵着頭壞笑,總是這樣,讓我無話可説。結果買了一大堆吃的喝的,把車的後座堆得滿滿的。輪到我開車的時候,他們兩個就在後座上窸窸嗦嗦地一包一包拆開,一邊吃一邊還不忘送到我的嘴裏,兩個人搶着塞過來,我忍不住哇哇叫,“不要鬧了!我在開車,一車三命啊。”

    一路都是高速公路,平直的水泥路好像永無盡頭,單調無聊,半路上就開始天氣陰霾,但是我們三個,興高采烈,一路説笑就到了無錫。他説小時候和堂兄弟們來玩過一次,記得有個三國城,一路問到哪裏,卻開始下雨。停好車子,就有人上來賣傘,他買了兩把,一把遞給茉莉,另一把拿在手裏,硬是要和我擠在一起。我不滿,“雨越來越大,還是再買一把,否則會淋濕。”

    他摟着我的腰,身子温暖,九月的雨水已經有些涼意,我忍不住靠緊。他得意地笑着,“我不會買傘給你的,傻瓜,我們兩個散不了。”茉莉撐着她的粉紅色小傘,回身對着我們咯咯笑。

    這種鬼天氣,走到三國城門口,四下環顧只有我們三個人,從大門望進去,裏面連個人影都沒有。居然也不覺得掃興,三個人説笑着回頭上車,沿着太湖慢慢開,欣賞雨景。煙雨朦朧中,環湖大道上只有我們有這麼好的興致,左右一片安寧,極偶爾有車從旁開過,都是急匆匆地,想必對我們這輛慢吞吞繞湖而開的車子,投來的都是詫異的眼光。

    最後找到一家湖邊的酒樓,走進去整個大堂就只有我們三個人,笑嘻嘻地要點菜。那些酒樓的服務員全都用驚訝的眼神看我們,這種天氣也有人跑來消遣,還帶着一個小孩,這些人心裏一定覺得我們瘋了。結果點了一桌子湖鮮,也難為他們單單為了我們三個忙活。

    太湖三白,白魚、白蝦和銀魚,也不是第一次吃,可不知為什麼覺得特別鮮美,味道奇好。白蝦只比指甲蓋大點兒,要小心地剝殼,我們三個埋頭剝完,我的塞進茉莉嘴裏,他的轉手塞進我嘴裏,茉莉看着我們,想一想把手裏剝得亂七八糟的一團往他嘴邊送。他也不嫌棄那看不出原來面貌的白蝦,吃得一臉滿足。

    我們坐在窗邊的位置,外面是大雨傾盆,遠處的太湖煙波浩淼。但是在我眼裏,什麼都是美好的,身邊俱是美景。如果説奢望,我只是奢望這樣的日子可以多些,再多些,久些,再久些。

    不過是一週前的事情,為什麼感覺是上個世紀?我呆立在超市門口,突然很想見他。如果説這樣不是相愛,那麼什麼才是?楚承,這一刻,你的心裏也是痛苦的吧?掩一掩胸口,想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的時候,卻不能夠,這樣的遺憾,是什麼都不能填補的。

    回到家裏,媽媽把手機遞給我,“喏,已經響了半天了,你跑到哪裏去了?”

    我打開一看,數個未接電話,都是楚承。遲疑了一下,還是回撥過去,電話幾乎是立刻被接起的,“留白!你説過再不會不接我電話的。”他聲音急切,甚至有點委屈。

    “對不起,我剛才出門了,沒有帶手機。”不想他誤會我小氣,我低聲解釋。

    他也放軟口氣,“今天在金茂——”

    “沒什麼,真的,你不用解釋,我知道是什麼情況。”不想聽下去,我打斷他。

    “我等下就過來找你,你在家嗎?”

    “不用了,我想今天你會很忙,就不用抽時間過來了,何必呢?路這麼遠。”我儘量剋制,但是語氣仍然泛酸,心裏看不起自己,但是怎麼辦?

    他在那裏嘆息,“留白,你別這樣,我的心裏,很難受。”

    “茉莉醒了,先掛電話。”我倉促結束對話,實在不知道再説下去自己會説出些什麼讓自己後悔的話來。

    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媽媽招呼我們吃飯。圍坐到桌前,我剛提起筷子,手機又響,這次連爸爸都望着我,“留白,今天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我一邊站起身一邊示意他們先吃。走進房,我打開電話低聲道,“不是説了不用過來嗎?我已經在吃飯了。”

    “留白,你的生活真是豐富多彩。”那邊傳來的並不是楚承的聲音,竟然是肖,我紅了臉,暗罵自己魯莽。

    “我在車上,發現了茉莉的帽子,想問你需要送過來嗎?”

    剛才下車匆忙,竟然連茉莉的帽子都沒有拿,“不用,現在已經晚了,改天有機會再説。”其實我想説的是,一個帽子就算了,但是這個人好歹剛才好心把我們送回家,説出那樣的話,太過分了吧。

    “改天?也好,我會再打電話給你。”他倒也乾脆,掛了電話。我長出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和這個人有交流,都會覺得有點緊張。

    坐回餐桌,總算安安靜靜把一頓飯吃完,我洗碗,然後走進浴室放水,準備給茉莉洗澡。卻聽到茉莉在陽台叫我,“媽媽,我看到哥哥的車了,你快過來。”

    龍頭裏的水還在嘩嘩地流着,我呆在原地不動,媽媽拉開浴室的門,“留白,今天到底怎麼了?剛才送你回來,現在怎麼又來了,他們家到底有多少車,一天都要換幾輛啊?”

    媽媽,情況如此複雜,我怎麼解釋得清楚?我關上龍頭,走到陽台,茉莉已經在招手,楚承走下車子,抬頭仰望。六樓望下去,他身後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仰望的姿勢,看上去和平時大不一樣,我的心突然柔軟,回身和父母打了聲招呼,蹲下身對茉莉説,“媽媽要下樓,去和哥哥説幾句話,你要來嗎?”

    “嗯——”她有些遲疑,“可以嗎?”

    媽媽突然出現,把茉莉抱起來,“寶寶,水已經放好,外婆帶你去洗澡,讓媽媽忙她的事情,乖。”

    我站起身,知道媽媽誤會了,以為我和他今天有什麼糾葛,才會這麼熱鬧。不想多做解釋,我向門口走去,按電梯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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