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這一刀乃歐陽健全力施為,糅合了北派斷門刀和南派柳葉刀的優點,剛柔並濟,勁力閃爍,威力既強,招式又美觀大方,真可説是顛峯之作。他本來修的是陰寒內力,這時全力施為,刀尖上一脈藍紫光芒流動,破空聲竟在刀影之後。他這一招暗藏七個變化,後續又有五個變招,名字叫做月落寒梅,乃是歐陽健保命救急的絕招,這時施展開來,聲勢果然不同。他一旦認真起來,就不是吉娜所能對付的了。刀風霍霍,匝地追襲過來。突地手上一空,刀已被人奪去!這一下吃驚更在剛才之上,定睛看處,方才他瞧不起的那個中年人,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的,正是他的刀!只見他仰頭將杯中的茶喝乾,反手一刀劈下,用的也是這招月落寒梅!
但同樣的刀,同樣的招式在他手中施展,威力就大大不同。歐陽健就覺一陣冷風撲面吹來,眼睛登時酸澀得睜不開。他急忙舉手來擋的時候,就聽赤赤之聲不絕,歐陽健就覺一陣恐怖之極的感覺湧上心頭,似乎腦袋、心臟、手腳正被一點點地從身上割下來,化成碎片拋灑在地面上。他怎麼也忍不住這恐懼的感覺,長聲慘呼起來。赤赤之聲忽然停息,歐陽健定了定神,低頭看身上時,卻好好的什麼都沒少,連衣服都是完整的。
那中年人看着他微笑道:“地獄的味道怎麼樣?”他的眼珠中彷彿有種妖異的力量,歐陽健竟然不能抗拒它們的吸引,不由自主地盯着它們看,但目光一接觸到它們,便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所攫取,忍不住要匍匐在地上,用最卑賤的姿勢來求乞這個人的寬恕!歐陽健驚恐道:“你……你是什麼人?”
卓王孫淡淡一笑,取過茶壺來慢慢斟了杯水,道:“我叫卓王孫。”
歐陽健呆滯地重複了一聲:“卓王孫?”突然驚恐道:“華音閣主?”
卓王孫道:“對。就是我。”
歐陽健道:“你……你要怎樣?”
卓王孫將茶杯放在嘴邊:“沒怎麼樣。你冒犯了吉娜姑娘,總得留下些禮物,表示歉意。”
歐陽健猶豫了一下,終於從懷中取出請貼,放在桌上,道:“既然是卓閣主要的東西,我也留不住,做個人情,送給吉娜小姐好了。”
卓王孫看也不看,搖頭嘆道:“禮物太輕,只怕吉娜小姐是不會高興的。”
歐陽建一怔,惶然:“那你要什麼?”
卓王孫淡淡一笑,將杯中茶飲盡。手腕一沉,一道淡青的刀光緩緩起自袖底,他的動作很慢,刀光也並不凌厲,然而卻宛如罩上了一層七彩的光影,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它的走勢。歐陽建只覺得那種無所不在的恐懼頓時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他非常清楚這個人的目的——他要他留下的,正是自己這條性命,而他手中的刀刃,在下一刻就要刺入自己的咽喉,但歐陽建卻無法躲避。因為這道光彩從他手中透出,頓時有了妖異的力量,四周的一切都宛如被它阻隔,他的每一分筋脈,每一次呼吸都被這華光吸引、同化,再也沒有自主的可能。
歐陽建的瞳孔瞬間變得灰白,因為他已經看到了死亡的影子。吉娜在一旁也被這凌厲之極的殺氣所攝,張開了嘴,卻説不出話來。
突然,門口帷幕一動,傳來一聲輕呼:“先生,住手!”
卓王孫目光一動,輕一撤手,空氣中宛如玄冰的殺氣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他淡淡笑道:“你來了。”
吉娜長長鬆了口氣,一邊摸着胸口,一邊訝然道:“誰?”,跟着向聲音看去。一縷金色的夕陽正照在竹簾上,簾下站了個女子,她此刻皺眉看着茶寮中的眾人。
她清麗絕塵的臉上帶着淡淡的憂思,似乎在為她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殺戮、爭鬥而憂傷。她身上一襲淡紅的衣衫就宛如夕陽邊浮起的雲彩,縹縹緲緲地托起她那出塵的風姿。四周的一切喧譁,都瞬間沉寂下來,似乎無論怎樣的執着、恐懼、痛苦、貪妄的心,都會在這一瞬間變得寧靜,似乎竟連呼吸都入滅那欲逝的斜曛中去了。
這時,竹簾輕動,那女子秀眉仍然輕顰着,嘴角卻浮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道:“你也來了。”她一笑,就彷彿世間的一切都笑了起來。然而她的笑容又那麼空漠,竟似帶着種憂傷的味道,似乎承接了世間一切的痛苦和哀傷。
吉娜身子一顫,一種奇特的感覺自腳下升騰而上——她彷彿一下子被拋到了宇宙的終極處,隔着無限遠的空間,看着兩位光芒閃爍的神詆,在用另一個世界的語言交談着。而這個世界就在它們千劫萬世的交談中,毀滅,重生,然後再毀滅,再重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卓王孫揮手對歐陽建道:“你可以走了。”
歐陽建愕然,顫抖道:“你……你説的是真的?”
卓王孫注視着那女子,淡淡笑道:“在上弦月主面前,殺人是件很煞風景的事。”
相思低頭一笑,道:“先生要真能這麼想,我真寧願無時無刻跟隨先生左右。”卓王孫笑道:“我本不願帶你赴嵩山之會,你卻執意要來。那種血腥殺戮之地,本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相思搖頭道:“或許盡一點力,這個世上的血腥就會少一些呢?”
吉娜突然捂着頭,搖道:“哎呀,你們説什麼,都聽不懂!”
相思轉頭向她,笑道:“這位可愛的妹妹是誰?怎麼以前沒見過?”她這時的笑容中神秘的尊崇隱去,只有一種温煦,也讓吉娜看到了原來她一直沒有注意過的女人的另一面:堅忍,温柔,温順而和美。
她無盡柔和的眼波,似乎並不是只注視着夕陽竹簾,而是愛惜地關注一切生長着的東西,為任何不幸的隕落而垂淚,面對渴求的乞丐,將自己瓶中甘露盡傾,而不會因此感覺有任偉大。她就這樣淡淡微笑着,站立在斜陽之下,看着吉娜。
75
吉娜臉掙得通紅,結結巴巴地道:“我叫吉娜,姐姐你好漂亮。”
相思盈盈一笑,走過來牽着她的手道:“我叫相思,在閣中司上弦月主之職。看着你這樣活潑的小姑娘,都不免覺得自己老了。”
吉娜急忙道:“姐姐一點都不老!姐姐才是漂亮的不得了呢。我原來覺得我最喜歡琴言姐姐了,現在我不最喜歡她了,我要最喜歡相思姐姐。”
相思和卓王孫聽到吉娜如此天真的説話,不禁相視一笑。吉娜急道:“你們不相信我麼?我也説不出來的啦,就是一見到姐姐,就覺得很親切,好象一見就知道一定會對我很好似的,我就想我以後要最喜歡相思姐姐啦……”
卓王孫笑道:“這孩子本就有些花痴,是見了一個喜歡一個的,你還要順着她説。再慣下去,直怕這就成了她打招呼的口頭禪了。”
吉娜臉通紅,道:“我就知道你不相信的!我們喜歡來喜歡去關你什麼事。反正再怎麼喜歡也不會喜歡你!”
相思朝卓王孫微微一笑,這孩子,又哪裏明白人世間的憂愁?
吉娜突然指着一旁目瞪口呆的歐陽建等人道:“咦,你們怎麼還在這裏?”
歐陽健如夢初醒,嘎聲道:“今日我不敵你們,異日……”
卓王孫微笑接口道:“異日等你武功大成之日,當來尋我報復是不是?”
歐陽健道:“我也知道我永遠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你也不用折辱於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説着,招手帶着他那些同伴走了出去。卓王孫抬頭對雁翎幫的人道:“你們也可以走了。”
那大師兄道:“那請貼……”
卓王孫笑道:“你若還想要的話不妨過來拿。”
那大師兄走上兩步,相思微微蹙眉,吉娜已經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突然醒悟,道:“不……不要了,我們還是回去的好。”揀起長劍,垂頭喪氣地帶着師弟們走了。
相思拾起桌上大紅的請貼,見上面蘸金墨寫着行書小字,雲:“月之二十日,邀足下會於嵩山少林寺,共商武林大計。武林盟主楊逸之拜。”卓王孫連看幾遍,笑道:“我本以為白道的請貼會與給我們的不一樣,哪知這個楊逸之竟然不肯貽我一點口實。看來白道這一次是想要大作為了。”
吉娜疑道:“他們為什麼一定要對付我們啊?”
卓王孫道:“九大門派向來標榜自己才是武林正道,可惜武功往往比不過別人,只好借了人多來虛張聲勢。許多陳腐的規矩又多,不但自己遵守,還要逼着天下人都要遵守。若是不肯遵守的,就不問青紅皂白,扣一個黑道的帽子,然後格殺勿論。倘若有人強過他們,那更是必定要打倒的。我們華音閣幾百年來勵精圖治,上下齊心,無論武學造詣還是總體實力上都強過這些正道人士許多,漸漸江湖重心由他們而移到我們這邊,你想他們能不着急麼?加上咱們又極不齒這種虛偽的做法,積年累算,恩仇日增,當然要對付我們了。不過一門一派是鬥不過我們的,所以要聯合江湖上所有自稱正道的門派,要來個以多欺少。只可惜人多而心不齊,也沒幾回象樣的攻勢,徒落笑柄而已。”
吉娜聽得似懂非懂,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嵩山啊?”
卓王孫道:“現在就去。嵩山少林寺是中原大大有名的地方,恐怕這時候已經聚集千人,就等着我們上去了。”
吉娜道:“我們來個火燒少林寺吧!”
相思吃驚道:“快別這樣説!你可知道起此種念頭是多大的罪孽麼?”
吉娜伸了伸舌頭,道:“我只是説説麼。看我們的相思姐姐就是心地好,連念頭都不讓轉。”
卓王孫笑道:“白道羣雄雖然不好,但也不能一下子殺個精光。天下人都殺光了,只剩下我們華音閣,不也無趣得很?”
吉娜點頭道:“閣主這麼一説,我就明白了。果然不能殺光。那我們悄悄地上去,先看看他們在做什麼吧。這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閣主也教過我的。”
卓王孫微一沉吟,道:“好吧。我們就先悄悄上去看看,若是真的有什麼可惡之處,不妨來個火燒少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