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魯境。
秋日北國的風是豪壯、粗獷,又蒼涼無比的,高遠的天空飄浮着白中泛灰的雲彩幾片,青藍的穹幕碧澄如洗,而陽光帶着金黃的芒輝自那麼遙渺的空中灑落,大地是-望無垠的莊稼、荒野,以及遠方的起伏山巒,大地是由多種深濃色調所分染成的,灰蒼、黃白、黛青,與那種幽幽的綠;淳樸的鄉土氣息飄散在這裏,在牧着牛羊羣的童子短笛中,在蘆葦輕輕的嘆息裏,在秋楓的豔紅如血上,也在原野與山嶺的呼嘯間,強悍的不屈豪氣洋溢在這裏,洋溢於草莽的奔蹄,青驄馬鞍上的頭巾,崗崖的飛幡,大堂上的酒碗與那-張張舐着刀頭血的獷野又忠憨的面龐,自然,也洋溢在-一
富陵鎮。
花了七天的功夫,衞浪雲總算來到這裏,這裏,只隔着富陵鎮不出十餘里了,他這次的方向與上次的不同,因此,他不必經過那道曾經遭襲的幹澗,提起那道幹澗,衞浪雲不禁全身又在抽筋似的隱隱作痛……
快馬加鞭的趕着路,衞浪雲心裏急得不得了,他身上雖説早已換了衣衫,但卻仍然掩遮不住他那蓬頭垢面,憔悴睏乏的模樣,而他臉無血色,眼眶深陷,胡茬子青虛虛的-片,看上去,就像-個剛從大牢裏逃出來的重病囚犯-樣,狼狽委頓。
他順着這條黃土大路-個勁的拼命往前趕,遠遠的,已經可以望見富陵鎮的櫛比屋宇了,他估量着,大約還有三里來路……
抹了把汗,他正想拿起鞍旁的水壺來喝口水,潤潤喉嚨,後面,-陣擂鼓也似的馬蹄聲已旋風般捲了上來。
沒有回頭看,衞浪雲規規矩矩的將坐騎避向路邊,他目注前方,一臉表情忠厚,心裏直在禱告:“眼看着前頭就是‘蠍子’的地盤啦,到了那裏,大小事就全安定下來了,赫連大哥自會替我分憂解勞,我這-身傷險乎要了老命,至今尚提不起半點勁來,皇天在上,後面的爺們可別又是找岔子的……”
他正在目不斜視的心裏暗禱着,三匹鐵騎已掀起滾滾塵沙自他馬旁捲過,三個人全是一身怪異的黑色軟皮緊身衣靠,黑色頭巾,在他們的皮衣背後,還用-顆顆銀閃閃的錐頭綴成一副圖案——只雙鉗伸張的獰惡蠍子!
三名彪形騎士連正眼也沒望一下路旁的衞浪雲,就那麼又急又快的揚鞭飛馳向前,但是,他們這身穿着打扮,卻叫衞浪雲看在眼裏了,他不禁趕忙唸了聲佛,立刻大叫:“前面的三個混小子,給我回來!”
蹄聲雖響,但衞浪雲的叫聲更響一一縱使帶了點中氣不足的沙啞,奔馳中的三名騎土聞聲之下突然齊齊猛力勒馬,在-陣“唏聿聿”的馬嘶聲裏,三匹健騎人立而起,卻在前蹄豎揚的剎那,同時掉轉身來,馬上的三名騎士,自始至終,完全緊貼鞍上,紋絲不動!
衞浪雲心裏不由讚道:“赫連大哥的手下越來越不錯了,這三個小子好俊的騎術!”
心裏在贊,他口中卻大嚷道:“兀那三個混賬,還不馬上過來?”
三名騎士全是那種粗獷又精悍的彪形大漢,三個人的面孔俱因日光的長久曝曬與風沙侵蝕而變成黑中冷棕的古銅色彩,他們的形容是堅強、倔傲,又深沉的,甚至連臉上的紋路也勾劃出他們自來的世故及老練了……
緩緩的,三騎逼近,在七步之外停住,三人中,-個雙眉如刀的闊嘴人物冷冷一聲,生硬的道:“你叫我們?”
衞浪雲咳了咳,道:“當然,這條路上現在又沒有別人。”
那人上下打量了衞浪雲一陣,眼神冰冷,問道:“什麼事?”
又咳了幾聲,衞浪雲道:“你們頭兒赫連雄在堂口不在?”
立即現出戒備之色,那人向他的兩個同伴使了個眼色,後者暗悄悄的向前逼進了兩側。
這雙眉如刀的大漢目注衞浪雲,頗不友善的道:“你是誰?問我們瓢把子有什麼事?”
衞浪雲笑笑,道:“我是誰,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早晚你們也會曉得,我只要你告訴我,赫連雄在不在堂口裏?”
大漢懷疑的道;“你不告訴我們你是誰,可見你的來路大有問題,不是來卧底的奸細,便脱不了刺探消息的眼線之流,但你打錯主意了,‘蠍子’的人沒這麼容易上當的,‘蠍子’的碼頭更不容許宵小潛滲----”
他一側首,叱道:“兄弟們,拿下這廝!”
分據大道兩側的兩名騎士,立即縱身待起,就這一刻,他們懸掛於馬首之旁的兵刃——一兩人-式的“青月刀”,也早就拔在手中!
猛一瞪眼,衞浪雲暴吼道:“誰敢動?!”
三名大漢方自一愕.衞浪雲已嚴厲的道:“媽的,你們三個是混蛋吃了狼心狗膽子?竟敢朝着我動粗?我只要向你們頭兒吐露半句,看他不活剝了你們的皮再丟到海里喂王八!三個不開眼的東西,你們也不看看我是誰?”
於是,那三位“蠍子”所屬的人物全有點猶豫了,他們互看-眼,還真不敢下手對付衞浪雲;略-遲疑,雙眉如刀的那人大聲道:“朋友,你少來這-套唬大唬二的把戲,我們不是剛出道的雛兒,你嚇不住誰,我再問你-句,你是誰?為什麼問起我們瓢把子的行蹤?假如這一次你仍然支吾搪塞,就算你是皇帝的小舅子,我們也要拿下你回去審訊!”
冷冷一笑,衞浪雲道:“真不得了呀,媽的,竟然拿言語來威脅我啦!就憑你們三個眼前這種大不敬的態度,你們背後的蠍子標記就不該‘加錐’?”
聞言之下,三個人不禁全吃了-驚,是的,衞浪雲所説,乃是指他們“蠍子”組織中的-件秘密一一-“加錐”!所謂“加錐”,便是“蠍子”所屬的手下由普通角色晉升到高級地位的-種標誌;在“蠍子”組織里,一般的屬眾全是黑皮衣的背後用白漆印上蠍子標記,沒有銀錐頭的綴飾,只有首要地位的領導份子一——他們稱為“大把頭”或二把頭以上的人物才配以銀錐頭綴飾蠍子標記,換句話説,皮衣背後的蠍子圖形,其制繪的質料——一白漆或銀錐頭,也就代表“蠍子”組織中唯有兩種級位分別了。
這種屬於一幫之密的事情,當然外人極少知道了,而人家既是知道了,顯見便大有來頭一-不是至友,便為奸仇!
為首的大漢疑惑又怔忡的端詳着衞浪雲,緩緩的道:“朋友,你既知‘蠍子’的秘密,想也多少和我們有點關連,你認識我們瓢把子麼?”
吁了口氣,衞浪雲道:“認識?何止認識!我們好得很呢,你三位多奉承點我,包管有你們不盡的好處!”
那大漢仍舊疑惑的道:“請問你與我們瓢把子是什麼關係?”
衞浪雲一笑道:“現在還不能説,一説就等於告訴你們我的身份啦,三位,並非我有意賣關子兒,只是時值非常,風雲緊急,我定須加意小心才行,不過好叫你們放心,我和你們瓢把子是友非仇,且好得蜜裏調油呢!”
這為首大漢考慮片刻,終於點了點頭,道:“好吧,你跟我們入鎮,自會有人招呼你,到了地頭之後,再證實你所説的話不遲!”
衞浪雲欣然從命,策馬啓步,那大漢與他另一個同伴便左右分開,將衞浪雲夾在中間,另一個,卻獨自快馬先行,趕回鎮裏了。
馬兒不徐不緩的奔馳着,衞浪雲連續咳了幾聲,又較為急促的喘了幾口氣,然後,他用衣袖拭去額上虛汗。
雙眉如刀的大漢凝視着他,低沉有力的問道:“朋友,你有病?”
搖搖頭,衞浪雲道:“沒有。”
那人又道:“否則,你身上帶傷?”
哧哧一笑,衞浪雲頷首道:“不錯,這-身傷可真坑得我不淺!”
看看對方,衞浪雲笑道:“看你背後的蠍子標記已加錐,想在‘蠍子’裏也算有頭有臉了,你是哪一族的‘大把頭’?”
這大漢略微猶豫,隨即坦然道:“‘金蠍旗’。”
“哦”了一聲,衞浪雲連連點頭道:“那麼,你是最近這大半年才接‘金蠍旗’大把頭之位了,原來的大把頭‘斜眼金牙’皮四寶那寶貝呢?”
料不到衞浪雲對於“蠍子”裏頭的大小事兒竟然如此熟稔,這位“金蠍旗”的大把頭微微露出了笑容,道:“皮四寶調升了,他也已接掌‘人蠍旗’大把頭之位,我就是在他升上去後補他職缺的……至今差不多有大半年啦……”
注視了這大漢片刻,衞浪雲忽道:“‘蠍子’所屬之‘天’‘地’‘人’‘金’‘木’‘火’六族大把頭,全都是響噹噹,硬梆梆的角色,朋友你既然身為‘金蠍族’大把頭,一定也是頗有份量的人物,但是,我卻似乎未見過你?”
雙眉輕揚,大漢一笑道:“我加盟‘蠍子’已經快滿三年了,但卻一直在‘公明堂’南宮大執法手下擔任‘執事班’首席執事之職,平素極少露面,非但外頭的人,就連我們自己組織中的弟兄也有許多不認得我一一當然,除了那些觸規犯罪的夥計們之外!”
頓了頓,他又道:“所以,假如你不是經常到我們堂口來的話,恐怕認識我的機會也就更少了。”
若有所思的哧哧笑了,衞浪雲道:“你這樣一説,倒提醒了我的記憶,唔,如果我猜得不錯,‘鐵面子’南宮遠手下最為得力的-個臂助-一他的首席執事,‘流星刀’卜太豐可就是朋友你?”
大漢吃了一驚,他兩隻環眼中流露出一片納罕又意外的神色,訝然道:“那正是我,但,你卻怎麼知道的?”
衞浪雲寬懷的道:“我當然知道,你們瓢把子曾經在我面前稱讚過你好幾次呢,可惜你們這‘蠍子’組合里人多地廣,我去了好多遍全未和你見過罷了,倒是皮四寶經常陪我溜達……”
猛然醒悟,卜太豐驚喜逾恆的脱口道:“你-一可是衞少主?”
預料中似的點點頭,衞浪雲笑道:“總算叫你猜着了,如果不是你的話,老實説,換了別人我還不肯用話點醒呢,但早知是你,我也犯不着和你打這半天啞謎啦。”
卜太豐滿面振奮歡欣之色,他突然勒住馬,在鞍上抱拳躬腰,異常尊敬又無限喜悦的道:“不知是少主就在眼前,方才的魯莽與現下的怠慢,務乞少主恕罪,少主,你可真累煞我們,又驚煞我們了啊……”
衞浪雲連連謙讓中,又迷惘的道:“先別客氣,太豐,你後面説的是怎麼回事?”
卜太豐正襟在鞍上坐好,如釋重負的笑道:“這要我們請問少主才對呀,少主這些日子跑到哪裏去了,蹤跡不見,信息茫然,就好像乘風逸去了一樣,可令我們忙得暈頭啦,幸虧少主你及時趕了回來,否則,只怕天下就要大亂啦!”
舐舐唇,衞浪雲忙道:“太豐,你再説詳細點。”
放緩了馬速,卜太豐低沉的道:“少主與田二太爺言明分手十日後返回二太爺的‘仙牛洞’去,在這十日中乃蒞臨我們‘蠍子’堂口與瓢把子盤桓,但是,直到今天,兩個十日之期也過了,卻未見少主你的蹤影,而少主你又正是往我們這裏來的,在少主你回返‘仙牛洞’的時期一過,田二太爺首先着了急,他派人詢問我們瓢把子少主何時才返?但少主你卻根本沒有來過呀,我們瓢把子這-下馬上着了慌,知道少主你的習慣,説到哪裏就到哪裏,言明何時歸去即便何時歸去,決不會中途改變主意,可是事實上少主你卻沒有到來,其中恐怕是出了岔子了,尤其當如今這種風雲緊急,楚歌四面的險惡局勢上,意外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我們瓢把子焦慮之下,一面遣令大批好手四出查詢少主你的蹤跡,一面派人隨同二太爺的來使回去將情形向二太爺稟報,這一來,田二爺就更着了慌,他立即傾盡全力,各處搜查少主行跡,另外連‘化子幫’的人手也都出動了;而我們瓢把子非但將所屬的弟兄分組分隊,展開廣泛正面又詳細的探詢,他自家亦東奔西跑馬不停蹄的親自調度指揮,所有江湖上可能敵對的幫派組合,也全派人去刺探或詢問過了,卻一點也找不着蛛絲馬跡……”
吸了口氣,他又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想不到動用了這麼大的人力物力都找不着少主的絲毫形跡,卻突然間少主就自行出現啦,可真是皇天保佑,少主洪福——”
衞浪雲怔了怔,隨即異常愧疚不安的自責道:“該死該死,想不到為了我個人的一時疏忽失算,卻累及這麼多的親友兄弟奔勞受累,更增加上大夥的心神負荷,我真是太慚愧,太汗顏了,唉,我實在料不到你們會焦急成這樣……”
卜太豐謹慎的笑道:“只要少主能平安回來,已是大幸了,我們大家的這點勞累又算得了什麼呢?至於焦急,不瞞少主説,可是真個將我們急得人心惶惶,五內如焚了,又怎麼能不急呢?少主,如若你出了什麼紕漏,我們還在武林中爭什麼雄,道什麼霸?非但大家都會立即泄了氣,那連台的好戲也就甭唱了!”
往前路看了看,卜太豐又笑吟吟的道:“就説我們哥兒三個吧,也是剛剛從五十里外的一處山集子才趕回來,因為有手下弟兄傳報,説在三四天曾經有當地的農民見過形似少主這樣外貌的人出現過那裏,我們匆匆趕去,查了大半天,卻證實此言不確……”
笑了笑,衞浪雲道:“那全是附合謠傳,我根本就沒有去過那裏……”
卜太豐道:“可是,我們卻做夢也想不到就在一肚皮鳥氣,滿懷失望中的迴路上竟這麼巧的恰恰碰上了少主呢……”
衞浪雲吁了口氣,道:“這麼多天來,媽的,可總算看見了自家人啦……”
小心的,卜太豐問:“少主,可以問問少主這些日子來是到哪裏去了麼?是否,呸,出了紕漏?”
點點頭,衞浪雲道:“是出了紕漏,更險些叫人要了老命,説起來好叫我恨,他們簡直把我零碎拆了……”
神色激憤,卜太豐急問:“少主,是哪些王八蛋乾的?”
衞浪雲低聲道:“你想還會有誰?‘鐵血會’截了我的道,‘六順樓’打了我的落水狗,‘紫凌宮’妄圖白撿便宜!而‘鐵血會’之所以截我的道,卻是受了‘皇鼎堡’的重利收買與唆使!”
一咬牙,卜太豐恨聲道:“他們慘矣哉!少主,你傷了?”
衞浪雲苦笑道:“相當重,這也是他們連番的厚賜!”
雙目中怒火熊熊,卜太豐道:“少主,這口鳥氣我們可咽不下,一定得找回來!”
衞浪雲頷首道:“你放心,太豐,他們舒坦不了多時啦,他們加諸於我的,我也必將連息奉還,毫不含糊!”
卜太豐昂揚的道:“少主,我們全追隨你!”
豁然一笑,衞浪雲道:“謝了——”
他轉視旁邊的另一位大漢,道:“太豐,這一位是——”
不待卜太豐引見,那滿面精悍的中年人物也已躬腰道:“‘金蠍旗’二把頭,‘飛鷂子’陳剛。”
卜太豐忙道:“陳剛是我的副手,也是隨‘公明堂’‘執事班’同我一道調過來的,先前趕回去那是個‘木蠍旗’的二把頭‘野豹子’任新堯,也是‘執事班’的老搭檔,只我們三個人從堂裏轉到旗裏……”
微微一笑,衞浪雲道:“這不是也並未升級麼?據我所知,‘公明堂’首席執事之位相當崇高,不比‘金’‘木’‘火’後三旗的大把頭地位低呢?”
卜太豐笑道:“只算平調而已,是我自己的意思,在堂裏待久了實在夠膩,老早就想到外面跑一跑,陳剛與任新堯和我一樣想法,因而便稟求瓢把子給我們換換口味了,還頗費了一番周章呢,南宮老大不肯放人…”
笑了笑,衞浪雲道;“當然了,哪個為首的頭兒也不願放棄一個能幹的臂助呀!”
他忽然又道:“對了,你們‘總掌旗’古獨航老古好麼?”
卜太豐恭容道:“古總掌旗好,多託少主之福,他近來就是消瘦了些……”
衞浪雲輕喟道:“也是的,老古為你們‘蠍子’之總掌旗,地位之尊在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圈子裏大大小小的事情差不多全是他在操勞,赫連大哥甚少過問,事情-多,人的精神也就耗虛了……”
悄悄的,卜太豐道:“這幾個月來,總掌旗的脾氣就越躁了,-天到晚,‘三字經’不離口,前幾天,那皮四寶皮大把頭還為了一樁小漏子叫他給臭罵了一頓呢!”
衞浪雲笑道:“皮四寶的臉皮厚若城牆,挨頓罵在他來説,實在無關痛癢,這小子早就又賴又潑了!”
忍不住也笑了,卜太豐道:“約模少主還記得兩年前皮大把頭為逛窯子叫人偷了衣褲的那樁笑話?”
衞浪雲笑道:“不錯,他當時-怒之下還把那間窯子砸了個稀爛,後來就只光溜溜的圍着張被單回來,卻又不巧叫你們瓢把子正好碰上,問明詳情以後,你們瓢把子幾乎氣炸了肺,當頭就給了他-頓狠駕,他老先生卻齜着牙,咧着嘴,-個勁的傻笑,連臉全不紅,惹得瓢把子火極了,一腳踢在他屁股上,他就勢連翻帶滾,口裏還大叫着饒命,乘隙逃回房去,第二天見了他,這小子卻沒事人-樣了;你們瓢把子刮他的時候,我就正在一邊,差點笑彎了腰,那個時候,他就是‘金蠍旗’的大把頭了啦,你們六旗之中,也就數他這個大把頭最是沒有威儀風範,十足的潑皮貨,可是,我卻偏偏十分欣賞他…”
有趣的,卜太豐道:“為什麼少主特別欣賞他呢?”
衞浪雲笑了笑,隨即正色道:“皮四寶為人狂蕩,行事荒唐馬虎是不錯.但他本性卻乃忠肝義膽,勇猛堅貞,確確實實是一條鐵錚錚的男子漢!”
用力點頭,卜太豐完全同意的道:“少主看人,細緻入微,説得是-點也不錯,皮大把頭表面上是-團面.骨子裏,他卻不折不扣的是個血性人物!”
頓了頓,他又道:“所以我們瓢把子罵是罵,刮是刮,但心裏對他的倚重反而越來越甚了,到了該升遷或有好差缺的時候,皮大把頭往往都是優先人選之一呢……”
衞浪雲答道:“你們瓢把子很會用人,什麼角色派什麼用場,他完全心裏有數,否則,你們‘蠍子’組合又怎會紅得如此快速?”
卜太豐謙虛的道:“固然瓢把子英明睿智,但各位瓢把子朋友手足如少主等人,也曾予‘蠍子’以最大的助力,要不,今天我們怕還創不了眼前局面呢……”
哧哧笑了,衞浪雲道,“卜太豐.你好口才!”
粗黑的臉膛微熱.卜太豐靦腆的道:“少主謬譽了……”
一路説着話,三人三騎也已進了“富陵鎮”,這“富陵鎮”的範圍十分寬闊,因此市面也就比較一般的鄉鎮來得整齊又繁華了;有三街六巷,集場市行,屋宇櫛比,樓閣重疊,茶館酒肆與章台柳榭更是連在大街兩側,現在就算大白天吧,也有不少路人在熙來攘往呢。
他們並不在鎮中心停留,順着大街一直往下走,然後,由街尾處-條小巷子穿過,巷子外,卻是一道河堤,河堤對面,豎立着一座金碧輝煌的莊院了,這座莊院,外面全是兩人高的虎皮石圍牆小河圍繞,兩扇緊閉的巨大黑漆銅鑄蠍形雙環門正門下,接連着十二層大麻石石階,在正門砌成的人字形琉璃瓦檐楣下,是三個並排的篆體金字:“蠍子莊”!
是的,這座恢宏寬大又氣派萬分的連綿莊院,便正是名震大江南北的“蠍子”組織總堂堂口了!
指着河堤上的一道拱橋,卜太豐道:“前面就是了,少主。”
眯着眼端詳了“蠍子莊”好一陣,衞浪雲低喟道:“還是老樣子,每一次我來,都發覺你們‘蠍子莊’的建築氣勢不凡,頗有一種慨凌天下的味道!”
卜太豐一笑道:“少主説客氣話了,別人説我們有一種‘慨凌天下’的味道,我們非但不覺汗顏,更會興起一股沾沾自喜的感覺,但此言出自‘勿回島’少主口中,説老實話,我們聽着便有點惶恐不安啦,少主,你們‘勿回島’才真正是威懾天下的組合,才有‘慨凌天下’的主統,我們‘蠍子’不錯是多少有了點局面,但這點局面若和少主的‘勿回島’相較,可還差上十萬八千里吶……”
搖搖頭,衞浪雲道:“不然,太豐,我不是故意捧你們,假以時日,你們一直這麼茁壯成長下去,總有一天你們會趕上‘勿回島’的聲威,總有一天,你們也將可擠身武林四霸之列變成第五霸了!”
小聲的,卜太豐道:“少主,用不了多久,天下便只有‘勿回島’主盟江湖,統制武林了,那時,我們但求隨諸尾驥,已是享用不盡,那還管他什麼第幾霸呢?”
大笑一聲,衞浪雲道:“便討你這好口彩,太豐。”
在過拱橋的時候,衞浪雲笑道:“鎮上那些風月場所還是由你撐持着麼?”
笑了笑,卜太豐道:“是的,這年把來,又多開了幾家綢緞莊與錢莊,另外靠鎮南的十頃多田地也被我們佔下來了,如今每年的收成便差不多夠我們全莊的弟兄食用啦……”
衞浪雲頷首道:“這是個好法子,自力更生,犯不着走險道找血腥錢,不但説出名聲好聽,吃在肚中,花在手上,也自心安理得!”
卜太豐由衷的道,“還不是要感謝‘勿回島’的示導,少主,我們這一套全是跟你們學來的呢……”
眉梢子輕揚,衞浪雲道:“你不曉得我費了老大口舌勸你們瓢把子以後,他卻吃了多少苦,耗了多少勁才開創出如今的成就來,頭幾年,他幾乎一見了我就大罵,説我坑他,他老是嘀咕那幾句話:浪雲這混小子真害人不淺哪,老子的無本生意你硬給攔了,替人走鏢護院的買賣你又勸我莫要做,走私鹽,設人肉場,開賭圈子的事你更全擋着,卻叫我自家拿銀子做什麼正當生意,咳!這可好,將本求利可求到哪一天才算發?我不像你呀,在‘勿回島’上是二皇帝,有產珠灣、漁船隊、珊瑚礁,再加上沿海各地的十二處大漁場子,你有本錢,我卻得搞到哪一天?”
舐舐唇,衞浪雲又笑道:“當時可真叫他埋怨了個狠的,但現在他可明白我不是坑他了,‘富陵鎮’原先只是個又小又寒俗的小鎮集,自從你們在這裏一創業、一開拓,跟着人口激增,樓房加建,買賣商家雲集,驛道也開了,市面也繁盛了,多少行商遊旅不走早先的黃土路,反而直經你們這裏啦!你們瓢把子眼看着生意鼎盛,銀錢滾滾,哪還會再記得以前的抱怨?他還更會青出於藍呢,進一步又置田買地,面團團的儼似富家員外,地主老爺啦!”
回顧昔日,卜太豐也不禁笑道:“可不是,少主,這‘富陵鎮’的生意產業,今天幾乎有多半握在我們手中,嚴格説起來,就像是我們自己的鎮了——”
抿嘴一笑,他續道:“上個月,在全莊首要的例行議事會里,皮大把頭即曾提過希望‘富陵鎮’易名為‘蠍子鎮’呢……”
豁然大笑,衞浪雲道:“這寶貝,他是要朝廷派兵來抄啊——説老實話,如果一改名,就大大的不妥當了,太招搖啦!”
連連點頭,卜太豐道:“所以皮大把頭當堂便吃瓢把子颳了一陣鬍子!”
衞浪雲笑道:“該刮,該刮!”
説笑着,一行三騎已經來到“蠍子莊”的寬大石階之下,三人翻身下馬,卜太豐側首道:“陳剛,馬匹你從邊門牽進廳裏,我先陪少主去謁瓢把子。”
陳剛答應一聲,又向衞浪雲施禮後自行牽着三匹馬兒退下,衞浪雲偕同卜太豐拾級而來,在門前,衞浪雲目視那兩隻黃銅雕鑄,鑲嵌在門中間的蠍形巨大標誌微笑,卜太豐便用手叩擊兩枚吊在蠍首下的銅環。
很快的,門兒輕啓,第一個閃身而出的人,便是那先行趕回的“野豹子”任新堯,任新堯背後,卻緊隨着四名粗壯魁梧的大漢,他們五人甫一出門,便突然將衞浪雲圍住,任新堯向卜太豐使了個眼色,道:“卜大把頭,這位朋友便交給我們,辛苦你伴他一程,我會移他給‘公明堂’的弟兄去審問。”
衞浪雲心知任新堯因為先行趕回的原故,一定還不清楚他的身份,是而便以為他仍然形跡可疑,要將他交給“蠍子”刑堂的好手去整治了!
那四名壯漢,也是“加了錐”的人物,非但如此,每個人的左手腕上,更套着一圈寬有三寸的紅皮上以較小銀錐鑲嵌成蠍子圖案的皮護手,這皮護手他們叫做“捫心環”,乃是“蠍子”組織里代表刑陣的“公明堂”所屬獨特記號!
卜太豐在一呆之下,這才想起他先前所交待的事情,原來,他們在尚不知道衞浪雲的底藴之前,十分懷疑他的身份來路,為了便於盤詢,事前準備,因而卜太豐便暗令任新堯早一步趕回召集“公明堂”的“執事班”執事,只待衞浪雲一到,便馬上押入“公明堂”審問——“公有堂”的執事們,在盤道問案追根究底上,個個全是老手,而“蠍子”傳規,抓着奸細敵探,也大多送入“公明堂”拷詢的;任新堯不知道事情在他離開之後已有了相反的變化,他們懷疑的敵人原來正是他們費盡心力所要訪尋的貴賓一-這時,他還依照先前的交待,預備抓人審問呢!
異常尷尬的,卜太豐連忙搶前一步,雙手亂搖:“搞錯了,老任,搞錯了-一”
任新堯怔了怔,迷惑的道:“搞錯了?什麼搞錯了?這不就是方才路上那形跡可疑的小子麼?卜大把頭,‘公明堂’‘執事斑’的四位執事,全在這裏等着帶人啦!”
又是窘迫,又是爭躁,又啼笑皆非,卜太豐猛然跺腳,“你住上那張鳥口,老任,這不是什麼奸細,這是-一-衞少主呀!”
“什麼?!”五個人突然間全傻了眼,他們呆了好半晌,任新堯才目注衞浪雲,喃喃的道:“他一一呃,就是,呃,就是我們遍尋不獲的衞----少主?!”
卜太豐急道:“我騙你幹嗎?我吃多了?”
用力摔摔頭,任新堯吃力的道:“你-一-卜旗主,不是開……呃,開玩笑吧?”
“呸”了一聲,卜太豐又好氣又好笑的道:“我開你屁的個玩笑,這種事也能開玩笑的麼?”
於是,不再遲疑,五個人立即躬身肅立-齊,向衞浪雲惶恐的告罪請安。
揮揮手,衞浪雲大笑道:“不怪你們,不怪你們,我如今這副邋塌像,再加上言語吞吐,形色鬼祟,換了誰也會起疑心的,又怎能責怪你們呢?”
冷汗沁出,任新堯急急的道:“少主,這全是我們的糊塗,萬乞少主寬恕,若是吃瓢把子知道了,我們哪一個也相待不起-一”
衞浪雲正色道:“我不是這麼混賬的人,這點小事豈會在你們瓢把子面前提起?你們放心好了,不會有問題的!”
任新堯急忙謝道:“那就先向少主叩恩啦-一”
衞浪雲正要謙讓,大門裏,一個陰陽怪氣的沙啞嗓門突然連聲嚷了出來:“什麼驢鳥大卵事兒?裏裏外外圍了一羣人在哪裏雞毛子吵叫?這是什麼地方?‘蠍子莊’的正門哪,你們當是小桃花的窯館兒廳堂麼?”
暗裏一笑,卜太豐湊近了點道:“少主,皮大把頭來也!”
哧哧笑了,衞浪雲正對門立,雙眼半睜,揹着手等皮四寶出來,四周,任新堯與那四名“公明堂”執事卻苦着臉站向一邊,於是,眨眼間,一個骨瘦如柴,頭髮蓬亂,斜眼吊眉,朝天鼻,大嘴巴加上大齙牙的古怪仁兄已經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他一出來,先故作威嚴的一齜牙,嗯,除了嘴唇上掀的那兩隻大齙牙之外,其餘的牙齒竟然全是金閃閃的大金牙呢!
這位形狀邋塌,不修邊幅,舉止可笑的人物,正是“蠍子”屬下前三旗中“人蠍旗”大把頭,“斜眼金牙”皮四寶!
皮四寶站在門檻裏,斜吊吊的眼睛一梭溜,白眼仁往上一翻,痰咳一聲,皮笑肉不動的道:“什麼體統?就堵在大門口吵吵鬧鬧的?也不怕叫人家看了説我們沒有教導?真正混賬!”
卜太豐踏上一步,陪笑道:“皮大把頭-一-”
一仰腦袋,皮四寶哼了哼道:“你也是一樣,怎麼着,卜太奉,你他媽巴子不服氣麼?在‘公明堂’你小子是‘首席執事’,皮爺奈何不了你,每次我出了紕漏,-進去你看看你他媽的那股子狗熊勁,就説一年以前皮爺我的那檔事吧,也不過吃醉了酒將議事堂砸了砸,喝,在你們的大案底下我皮爺就翻不得身羅,竟判我坐監十月,扣俸三月,媽拉巴子的,刀把子抓在你們手上,我不只有認了?但是,哼哼.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今天你接掌‘金蠍旗’,説起來也在我之下,還有你,任新堯,還有你們這四個鳥執事,通通都是混帳,怎麼樣?皮爺罵了人,你們還敢押我進‘公明堂’?”
六個人面上全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卜太豐咳了-聲,笑哈哈的道:“皮大把頭,有道是‘君子不念舊惡’。我們在‘公明堂’當差的時候,也是奉令行事,身不由主哪,皮爺你大人大量,如今又是我們‘上頭’,何不放我們一馬?也顯得你的胸襟磊落呀!”
捻着唇上稀疏的鼠須,皮四寶十分受用的“嗯”了兩聲,咧嘴露牙,點了點頭:“這個幺,還像幾句人説的話;這樣吧,皮爺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們今晚上合起來請皮爺我到‘望月樓’去喝兩盅,一則表示向我謝罪,再那麼,咱們也算杯酒言和了,怎麼樣?”
卜太豐尚未説話,任新堯已嚷了起來:“可是,皮大把頭,這也已是第六次要向你謝罪,第六次表示咱們杯酒言和了呀,前幾次你不都曾説過既往不究了麼?”-
翻斜眼,皮四寶大怒道:“什麼意思?前幾次是前幾次,今天是今天,哪有混為-談之理?媽拉巴子,上個月的後頭你怎不留到這個月再吃?任新堯呀任新堯,你是不甘心不是?抑或認為皮爺我怕擾不得你們-頓?”
一攔滿瞼尷尬的任新堯,卜太豐忙道:“別聽他的,皮爺,你是我們‘上頭’,要請還請不到呢,哪有不甘心的話?就這麼説定了,今晚上,‘望月樓’恭候大駕啦……”
嘿嘿-笑.皮四寶大模大樣的道:“説得是呀,若非你們誠意謝罪,我皮某人還真不屑-顧呢,老卜,果然仍是你行,有腦筋,有心機,趕過兩天,我要再朝上升,‘人蠍旗’就又保薦你來接啦!”
一躬身,卜太豐忍笑道:“多謝大把頭恩典!”
長長“唔”了-聲,雙眼翻了翻,皮四寶斜視着衞浪雲,神氣十足的問:“這個邋裏邋蹋,窩窩囊囊的混小子是幹什麼的?那模樣活像他媽拉巴子三天沒吃飽了,要死不活的…”
心裏一急,卜太豐忙道:“皮大把頭,這位是一一”
鼻子裏哼了哼,皮四寶打斷了卜太豐的話:“來要飯?告訴他滾蛋,年紀輕輕的,怎麼不去出大力?想做善行,交待總帳房給安排,若是奸細呢,你們‘公明堂’的四個執事,就別老是站着像四隻呆鳥,押進去審,審不出,就刑!”
這時,衞浪雲拼命憋住了笑,扁着嘴道:“我説四寶——”
“呸”一聲,皮四寶怪叫道:“住你的鳥口!我他媽拉巴子的大名也是你能叫得的?呆頭呆腦,不開眼睛的東西,來人哪,先給老子掌嘴!”
衞浪雲嘿嘿一笑,卻大罵道:“皮四寶,四寶潑皮,你真是眼睛越來歪斜,連光都不準啦,你是看我衣衫不整?好個狗眼看人低的潑皮,你再轉正眼珠子,仔細瞧瞧我是誰?”
呆了呆,皮四寶立即怪吼道:“你是誰?他媽的巴子,你還會是誰?你能是萬歲爺的大舅子,正宮娘娘的乾兒?你個活膩味的——”
他是一邊罵,一面湊前仔細端詳,突然間,這位“人蠍旗”的大把頭傻住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用力揉了揉,又看了一會,火燒屁股似的猛然跳將起來,他尖叫道:“老天爺,你你你你……你不就是衞大少?不,衞少主麼?乖乖,可不真是衞少主麼?”
叫嚷着,他又是躬身,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幾種禮數一起來,一面呵呵大笑道:“可叫我找着了,可叫我找着了,少主啊,你真害得我們跑斷腿,望穿眼,盼黑了心啦!”
衞浪雲笑吟吟的道:“發了半天威,皮四寶,可到現在才認出我來啊?”
連聲大笑,皮四寶忙道:“該打該打,該罰該罰,少主,都是他們這幾個混帳方才在惹我生氣哪,否則還不早就看見你啦——”-
轉頭,他又道:“卜太豐,任新堯,還有你們‘公明堂’的‘生死四牌’,你們可看到了?我找着衞少主啦,他就是如假包換的‘勿回島’少主,也就是這些日來我們四處尋訪的衞少主呀,媽拉巴子的,你們還呆鳥一樣站在旁邊看啥把戲?還不趕快過來向少主施禮請安哪!”
卜太豐微笑道:“回大把頭,我們業已施過禮,請過安!”
斜眼一睜,皮四寶愕然問:“這麼説一一-你們早就知道他是衞少主啦?”
點點頭,卜太豐道:“正是,早就知道了。”-
邊,任新堯還補充道:“我們在鎮外大道上遇見少主的,卜大把頭與陳二把頭還陪同少主一道同來——一”
皮四寶失望的“哦”了一聲,泄了氣道:“原來如此……”
突然,他又-變臉,連連跺腳,“一羣混帳,全是一羣混帳,這麼重大的事情,你們方才見了我為何尚不早説?為何還不快快通報大瓢把子?反了反了,你們是別有用心啊!”
卜太豐不慌不忙的道:“皮大把頭,我們正要入內稟報瓢把子的當兒你就出來了,我幾次三番要插口説明這件事你不都打斷了我的話?我們全在聽訓,又有誰敢攔你老的貴言?恐怕這怪不得我們吧?”
窒了-窒,皮四寶咆哮道:“不能怪你們,莫不成怪自己?我是混帳?我是湖塗?你們是這樣指責於我麼?”
微微躬身,卜太豐道:“不敢。”
又是猛一跺腳,皮四寶大吼:“那就趕快入內稟報大把子呀!還呆在這裏看什麼羊上樹?”
卜太豐正要回答,巨大的兩扇黑漆大門已忽地啓開,門裏,一羣人已連奔帶跑的擁了出來,為首的一個禿頭紅臉,巨目獅鼻海口的大胖子一疊聲驚喜交加的大叫:“我那兄弟呢?我那浪雲兄弟呢?”
不錯,這帶頭大胖子,便正是名滿江湖的“蠍子莊”魁首——“無形手”赫連雄!
急忙迎上兩步,衞浪雲激動的叫:“大哥,我在這裏!”
也不管衞浪雲身上的泥污汗水,赫連雄衝上來一把將他抱個正着,一邊還不住搖撼,這位一方霸主豪邁又喜悦的大笑道:“好小子,好小子,你他孃的可真會折騰老哥哥啊,這一陣子你又跑到哪裏風流去啦?害得老哥哥,我食不安,睡不寧的,他媽的,有多少人為了你連雙腿也跑斷了啦!”
被赫連雄這一陣親熱的又摟又搖,衞浪雲心裏的感動與舒貼自是不在話下,但他身上那些累累創傷可吃不住勁了,於是,他笑笑,卻痛得齜牙咧嘴……
赫連雄身後,一個瘦長的,臉色黯青灰澀,五官稜角鮮明突出有如刀削斧劈的四旬人物踏上一步,語聲低沉的道;“瓢把子,衞少主似是有傷在身——”
聞言之下,赫連雄慌忙放手,他細細端詳衞浪雲的氣色,不由破口大罵道:“他孃的作孽啊,兄弟,這是哪一個王八羔子混帳東西暗算了你?哥哥我要剝他們的皮,吃他們的肉,這簡直是造反了!”
衞浪雲籲廠口氣,苦笑道:“進去再説吧,大哥——”
同時,他微側身,又向那臉色灰青的怪異人物抱拳道:“古大掌旗,久違了。”
這位神色冷峭,表情堅毅人物,正是“蠍子”組織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大享一——“青衫追魂”古獨航!可不是麼,他並不像“蠍子”的其他人士一樣僅只穿着黑皮緊身衣靠,他除了這身“蠍子”標記似的黑成衣之外,更在身上套了一襲淡青的長衫,淡青的長衫襯着他深青淡灰的面容,那形態,就越發顯得陰森懾人了!
這時,他那張冷酷的臉孔上卻難得的露出了笑顏,踏上兩步,他雙手執着衞浪雲的雙手,低緩誠摯的道:“少主,多日不見你了,此趟揚帆中原,大約吃了不少苦頭吧?”
衞浪雲眨眨眼,笑道:“你-定看得出來,總掌旗,我這-遭真叫走黴運,差點就叫他們擺弄得連口氣全喘不上了!”
臉紅如血,旁邊的赫連雄大聲道:“任他們是什麼三頭六臂,我也要替兄弟你出這口鳥氣,他孃的,這不是等於騎到我們頭上撒尿來了麼?”
後面,又一個面色漆黑-----是一種怪異的泛亮的漆黑,體魄修偉.頷下更蓄了一把齊胸黑髯的人物大步行上,這人臉孔五官生硬而僵冷,除了眼珠子偶而轉動之外,其他的器官根本毫不移動,猛然看上去,那種面色的怪異的黑,那臉上五官的僵硬,給於人一種奇特的印象一一宛如這人戴着一張漆黑的生鐵面具-樣!不錯,這人就是“蠍子”組織中的掌刑首領一一“公明堂”堂主“鐵面子”南宮遠!
南宮遠一走上來,立即與衞浪雲見了禮,他説話的聲音鏗鏘如金鐵交擊,乾脆果斷,震人心絃。
“南宮遠見過衞少主!”
連忙還禮,衞浪雲笑道:“又有一年多了,南宮老大,這些日來你似乎更黑啦!”
唇角微勾,表示笑過了,南宮遠道:“整日面對些為非作歹之徒,這張臉不黑也黑子!”
於是——
緊跟着,衞浪雲又見過了“蠍子”中的其他首要們-一-首席“天蠍旗”大把頭“斷耳”易少龍、“地蠍旗”大把頭“大力神”葛未全、“木蠍旗”大把頭“朱瘋劍”焦乾、“火蠍旗”大把頭“二命郎”段啓光、“公明堂”首席執事“拋背雷”潘瑞等人,這些“蠍子”組織中的重要人物,差不了全和衞浪雲熟識,有些更十分熟悉與瞭解,把晤之下,自是少不了一番熱烈寒暄問候,忙亂了好一陣子,大夥兒才前呼後擁的簇圍着衞浪雲進入大門之內。
“蠍子莊”裏,除了正面有三棟巨大的樓閣成“品”字形矗立,彼此間以長廊相連之外,真他的屋宇一律是整齊又精緻的平房,這些平房便成為方形分達三棟樓閣的四周,每邊各有三排,於是,這規律分佈的十二條寬長房舍,看上去就如此遼闊又疊連了,靠莊院的後面,獨立築有-座高大的石砌巨廳,那裏,便是“蠍子”“公明堂”的所在,-切執法,審問,囚牢也都包含在其中了,當然,亭台樓閣與精舍長廊之間,也點綴着花圃林園,棚榭假山,加上這-番佈置,“蠍子莊”內便陪襯得十分的幽深雅緻了,在這裏面住着幾近千人,卻並不曾有種擠迫壓窒的感覺,放眼四瞧,反而極為曠遠悠寧……-
大羣人便直接走進這三座“品”字形大廈中靠右的-棟,這裏,門楣上有-塊上書斗大方正金字的橫扁:“肝膽樓”!
剛剛在樓下這間陳設豪華的大廳中坐下,衞浪雲還未曾開口説什麼,赫連雄已-疊聲的向左右叫道;“趕緊弄點‘冰糖蓮子粥’跟‘桂花銀耳湯’來,還有什麼‘千層糕’、‘玫瑰餅’、‘桂桃酥’的一大堆亂七八糟也都通通給端上來,立時叫莊裏的三名大夫準備最好的藥材補湯,先到後面‘大風樓’樓下的客室去待着,等候着衞少主治傷,並且傳令嚴密封鎖消息,不準泄露衞少主到達之事,此外,由“天蠍旗”易少龍手下派人出去,儘快將衞少主安抵本莊的佳音稟傳‘仙牛洞’田二老爺,所有的事馬上就辦,誰耽擱了誰就進‘公明堂’領罪!”
右耳只剩了一半,面目粗豪獷野的易少龍立即站起.他與旁邊另-個早已侍立多時,眉宇精伶的中年管事,匆匆施禮後快步離開,赫連雄吁了口氣,忽然又叫道:“孃的,還不快打盆水,擰條熱手巾帕子來替衞少主淨臉?”
正在忙着端菜搬椅的四名“蠍子”弟兄,聞聲之下趕緊分人出去打水拿面盆,四個人那等馬不停蹄的忙亂模樣,直看得衞浪雲都不好意思了。
好不容易,才算安靜下來,衞浪雲淨淨手臉之後,又啜了半杯茶,又喝了大半碗粥湯,再進了幾塊點心,他一撫肚皮,笑道:“吃不下啦,大哥。”
端詳着衞浪雲,赫連雄笑呵呵的道:“如今氣色總算好上一點了,説起話來也較有精神啦,你就沒看見剛才你那副鳥樣子,他孃的委頓累乏得就像要縮倒躺下了!”
衞浪雲喟然道:“你不知道,大哥,我這一遭就差點叫人家給活拆了,從小長到這麼大,還未曾吃過這等的虧,受過這等的罪呢!”
摸摸油光光的禿頂,赫連雄急切的道:“都是些什麼人坑了你?快點説出來讓我們知道,孃的,我這廂心裏就在咬牙啦!”
舐舐嘴唇,衞浪雲道:“説出來並不稀奇,大哥,我們的那些老對頭!”
咆哮連聲道:“‘紫凌宮’?‘皇天堡’?‘六順樓’?”
點點頭,衞浪雲道:“全齊了,另加一個‘鐵血會’!”
雙手猛-握拳,赫連雄巨目怒睜:“他孃的太叔上君,這頭老狗可真叫瞎了眼,迷了心啦,他竟敢暗裏與我們作起對來了?”
於是,乾脆利落的,衞浪雲將他這趟來到中土之後直至眼前的這段中間經過敍説了一遍,當然,這些日來他所遭到的迫害,暗算,與幾個對頭強敵的叵測之心他亦更做了進-步的剖析,然後,他在末尾道:“照這些情形看來,我們説句確實的話,爭霸江湖,一統武林江山的大戰,目前來説,也已等於展開序幕啦,所差的,就是尚未正式宣示,尚未明朗化及大規模的拼鬥而已!”
以右拳擊左掌心,赫連雄昂揚的道:“展開就展開吧,孃的.一山不容二虎,一國不存二君,早晚也會有這-天,我已經等待得不耐煩了!”頓了頓,他又咬牙切齒的道:“兄弟,他們這般心狠手辣的整治你,更是我這為兄的所不能容忍之事,就憑你所遭受的這些折磨,就成為我們大舉行動的最好理由!”-
旁古獨航低聲道:“老實説,這理由也已太夠充分了,莫不成還等他們燒燬我們的墓業,活埋了我們的人手才算理由?”
“鐵面子”南宮遠也冷沉的道:“以江湖上的傳統,武林中的過節來説,便算沒有含藴着‘四霸爭雄’的這個微妙局面在內,光是單純的這件事,也足以形成強烈的報復根據,這怪不得我們,是他們先動的手!”
“斜眼金牙”皮四寶也忙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怎麼着,還等他們再進一步騎到我們肩膀上來撒尿?媽拉巴子的,衞少主身上這一筆筆的,可全是些血債哪!”
赫連雄重重頷首道:“不錯,自古以來,便是血債血償,由此推展,正好形成爭雄天下的局面,達到我們一統武林的目的希望!”-
拍手.皮四寶掀牙咧嘴的道:“瓢把子,説得對,反正我們不動手,他們也等不及了,與其叫他們先動手,還不如我們搶先-步,何況我們還有充足的道理!瓢把子,我皮四寶不才,便爭個急先鋒乾乾吧!”
瞪了皮四寶-眼,赫連雄道:“你慌什麼?這件事還用得着你來擔心?”
齜着滿口金牙,皮四寶笑嘻嘻的道:“我是-向要搶頭功的,瓢把子你老知道……”
赫連雄“呸”了一聲:“少廢話,你只等着接令行事便成,別的不用管。”
這時,衞浪雲道:“大哥,你這邊可準備妥當了?”
點點頭,赫連雄道:“早就妥啦,就等着你那邊行動通知,只要你的通知一到,我就馬上照着通知上的計劃出兵攻擊!”
衞浪雲道:“通知還得等我展大叔親發呢,其實在幾個月前就擬定了,不過展大叔的意思,是等我這次再到內陸來看看情形之後,回去始作最後決定,他老人家是需要知道-下原計劃是否有修改的地方,但我經過這連番的體驗至今,委實認為用不着再加修改了……”
性急的,赫連雄道:“那就請大叔諭發通知吧,咱們早點幹,夜長夢多,遲則生變,也得提防他們存什麼陰謀施展!”
沉思片刻,衞浪雲道:“只有一件事,展大叔,田二叔與我還反覆斟酌,不敢驟下決定……”
怔了怔,赫連雄道:“哪-件事?”
苦笑了一笑,衞浪雲道:“照原定計劃,我們是先取‘皇鼎堡’,次攻‘六順樓’,因為‘紫凌宮’的勢力範圍較為偏遠,所以把他們列為最後才對付,但有-種可能性我們卻不能不加以顧慮,大哥,假如他們三方聯手,或者兩方聯手呢?那樣-來,恐怕我們就不容易佔便宜啦,之所以將他們分為先後次序各個擊破,逐-殲滅,擔心的就是怕刺激了他們,使他們聯合起來對抗我等,可是眼前他們都已先後算計了我,等於先後向我們啓了釁,只要我們向他們三幫人之中的任何-幫動手,其他兩幫自會立即警惕,甚至促成他們聯手先行啓戰的可能……”
赫連雄考慮半晌,緩緩的道,“當然,展大叔,田二叔與兄弟你的斟酌都極有道理,可是,在利害衝突,各為己益的原則下,他們聯合的可能性也不見得太大吧?”
笑了笑,衞浪雲道:“大哥,這就是我們希望僥倖的-點,我們的期望也便全放在他們互相矛盾的情形上了,在原先,二位大叔還有籠絡他們三方中-至兩方的心理,採取“先撫後滅”、“遠交近攻”手段,但我們曾經試探了兩次,卻發覺十分不可能,現在我的這件事-發生,就更加不可能了!”
古獨航深沉的道:“衞少主,這是一定的,‘六順樓’、‘皇鼎堡’、‘紫凌宮’這三幫子人裏,卓越之士多有,他們的見解十分精闢,眼光亦相當遠大,我們能剖析之事,他們也差不多也看得清楚,換句話説,我們的如意算盤對方又如何揣摸不出呢?他們心中一有了數,自然不肯入彀了!”
點點頭,衞浪雲道:“總掌旗還有什麼高見?何妨説出來大家研討研討?”
古獨航平靜的道:“不敢當!其實我的淺見,與瓢把子的意思一樣,少主,遲則生變,夜長夢多,時間一拖長了,便給了他們從長計議,仔細考量的空隙,他們如果於-再權商之下,察覺我們的威脅力量與他們本身實力之可慮,那麼,他們便極可能暫時捐棄成見利益於一時,先行團結起來攻擊我們,如此,恐怕我們就要承受不了,大大的吃虧了……”
稜稜的雙目一閃,他又接着道:“因此之計,少主我以為還是遵照展島主的原訂策略,立刻出兵攻擊,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無法呼應,這才是上策!”
忽然皮四寶又插嘴道:“呃,總掌旗,他們假如真個結了盟聯合起來對付我們,難道以後他們之間就會相安無事?我不信,他們包管馬上就跟着起內訌,他媽拉巴子的形成‘狗咬狗,一嘴毛’的把戲了……”
冷冷的,古獨航道:“四寶,那雖是必然的,卻已是後來的事了,不論他們將來怎麼自相殘殺法,如果他們先聯手打垮了我們,那些事對我們來説,也已失去意義了,而一件失去意義的事,我並不認為有在此提出討論的必要!”
呵呵-笑,皮四寶道:“是我多此一問,總掌旗,我只是表明我個人的想法而已……”
古獨航啼笑皆非的道:“我今年四十有六,四寶,但你這些年來,簡直將我氣得至少比實際年歲看起來像老了十年!”
皮四寶滿口金牙-閃,斜眼微吊,皮笑肉不笑的道:“我不是故意的,總掌旗……”
啜了口茶,衞浪雲接上口,低沉的道:“古總掌旗説得極有道理,我認為應當這樣做法,至少,可以打斷他們聯手的可能性!”
古獨航嚴肅的道:“是的,少主,他們宿怨已深,長久仇視,便有某一方面起了這個心,往返洽談遊説也頗費時日,只要我們行動快速,立時下手,他們斷乎再也串通不及了!”
衞浪雲連連點頭,道:“很對,很對,是這種情形……”
赫連雄忽道:“兄弟,萬一我們在攻撲他們一方之際,另一幫抽空打我們的後背,這種可能大不大?”
微微一笑,衞浪雲道:“非常大。”
搓搓手,赫連雄道:“這不就麻煩了?”
衞浪雲胸有成竹的道:“當然這是件麻煩事,但至少也比他們合起來頑抗的強,關於這個可能,我們也已考慮到,所以,只要-旦動手,我們便傾盡全力,有如泰山壓頂,怒浪齊掀,針對一點猛施殲滅,決不給任何敵人有殘喘餘地,更不給任何對頭有可資利用打擊我們後背的空間!”
頓了頓,他續道:“因此,只要行動開來,我們便須絕對的守密,儘速的攻殺,不可粘纏,務必一舉潰敵,一舉殲敵,叫其他兩方的任何-方都來不及乘空隙,撿便宜,我們要做到一點,當消息傳出,我們也已來到另一個目標的面前了!”
赫連雄大笑道:“等到第二個強敵再潰敗,剩下那一個便只好和我們單挑獨鬥啦!”
首次深長的一笑,古獨航道:“這就像錐尖,對準一點,猛戳透穿!”
衞浪雲讚揚道:“好比喻!”
他彷彿有點自嘲意味的笑了笑,又道:“但願我們這支錐尖,在連透數點目標之後,仍然未鈍,尚有足夠的尖鋒再透穿最後一點!”
赫連雄道:“你是説——怕我們損失過大,無力全盤殲敵?”
衞浪雲-笑道:“希望不會。”
信心堅強,赫連雄道:“就憑我們的雄厚力量,乃是決然不會的!”
於是,衞浪雲即席修書兩封,一封專送“勿回島”島主“月魔”展履塵,一封呈送“仙牛洞”田壽長,在這兩封極度機密的信函裏,主要的便是綜合今日各人的獻議,促請展履塵與田壽長二人同意立即行動,依照原定計劃攻撲“皇鼎堡”、“六順樓”、“紫凌宮”,至於衞浪雲本身的遭遇,雖也重點提述,卻已成為次要的了。
赫連雄重又招回屬下的首席“天蠍旗”大把頭“斷耳”易少龍來,他問明瞭易少龍派往“仙牛洞”稟報佳訊的人選後,立即改令由易少龍懷信親往,另外,專程“勿回島”竭見展履塵的人,赫連雄卻毫不考慮的指派了他的第一號臂助古獨航!
這時,衞浪雲笑道:“總掌旗,就在魯境西南方靠海邊那個‘甘縣’境內有座‘攀星山’你可知道?”
古獨航頷首道:“很熟,那座山就靠在海邊。”
赫連雄接口道:“‘攀星山’正山腰有一塊又粗又深的合抱怪石荀凌空插起,順着這塊怪石荀往右走一百一十步,穿過一片樹叢,你便會十分驚奇的發現一道窄谷,窄谷底下便是-灣靜水,順谷而出,即為黃海,在谷底,浪雲兄弟的那艘專用座船‘怒鯊’便泊在那裏,是不是,兄弟?”
哧哧一笑,衞浪雲道:“一點不錯,是老地方。”
得意洋洋的,赫連雄笑道:“浪雲的那條船可奇妙得很呢,獨航,那是我僅見的最好的一條船,也是我所坐過的最享受的一條船,有三桅,另外,利用齒輪的絞動還裝設了兩具鋼製水鰭,只需一個人輕輕的搖動齒輪把手,裝在船尾兩邊的巨大水鰭便快速擺動,催船疾行,那兩隻水鰭就和兩隻槳的作用一樣,但是,卻有一百隻漿划動的推進力量!”
眉飛色舞的,他又道:“那條名叫‘怒鯊’的船可不是木頭做的啊,它是鐵皮包橡木的,外頭漆黑色,船首尖鋭如刃,兩側更以白漆繪着鯊魚嘴,船尾巴高,翹離水面,再加上船身建造之際,除了一座船樓略微突起船面有六尺之外,其他的一切全隱在船板之下,因此看起來那條船就像是一隻尖梭子一樣,張滿了帆再搖動水鰭的話,乖乖,那一跑起來就在陸上乘馬也追不上了,只見綠波分裂,白浪滾滾,好傢伙,快得叫人跳腳!”
古獨航十分神往的道:“這麼奇妙的船,我可要好好嘗試一下!”
咕咚喝了口茶,赫連雄興致勃勃的道:“我也已坐過三次了,船裏分六個艙,一個是浪雲住的,兩個客艙,兩個操船弟兄們的艙,另一個則是糧食艙,船尾另有鐵製淡水庫,嗬嗬你看艙裏的陳設吧,一片雪白,白熊皮的鋪地毯,白紗幔,白緞子卧榻加上白絲繡着芙蓉團的羅帳,白玉香爐,白玉杯箸,連他娘拖鞋也是白綢刺花的,要不瞧着船舷的小窗外景緻在移動,還真不敢相信自家置身在船上呢!”
有趣的再度笑了,古獨航渴望的道:“希望我能快點上船,瓢把子,經你這一形容,我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呢。”
大笑一聲,赫連雄道:“急什麼?你馬上就要登程,不用兩天便可抵達‘攀星山’,三天後的現在,你早就坐上了‘怒鯊’船,在茫茫大海里乘風破浪了,呵呵,那等滋味,可夠過癮的哪……”
摸摸大腦門子,他接着道:“船首、船尾、船舷兩側的鐵殼板裏,全暗裝有強力機簧控制的弩石火箭,只要一拉連接各部位的鐵柄,鐵殼立掀,現出上百圓洞來,裏頭按裝的弩石火箭馬上雨也似的噴射而出,孃的,只要在三十丈左右的遠近裏,任是什麼敵船也逃不過,包管毀裂燃燒,呵呵,前年子浪雲兄弟即曾表演給我看了,只見他一拉右弦鐵柄,好傢伙,放在那邊水上做靶子的一條破船,便馬上吃暴飛湧到的強弩、尖石、火箭砸了個稀里嘩啦,加上大火熊熊!”
他又笑着道:“獨航,假如你在半途上遇着什麼賊艇盜船妄圖攔截的話,你便可以一開眼界了!”
古獨航微笑道:“重責在身,這種機會還是少碰上的好,要開眼界,也等到日後再央請衞少主表演一番了!”
衞浪雲這時慢吞吞的道:“本來,我倒想在古總掌旗面前為我那條小船吹噓一下的,大哥這一描述,也用不着我再多説了,總掌旗,-切情形正如大哥所言,船上一共有本島操作弟兄八名,另廚師一人,船長三十六尺,寬丈二,船上的領班姓胡,叫胡安,你稱呼胡老二就行,見面之後,有幾句暗語總掌旗要記得,你先開口説:‘千頃碧波壯黃海’,他會問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管他,接着説:‘五門甲士勇勿回’,然後,你再表明身份,略示此行原因,便可正式指揮我的座船,直馳‘勿回島’了!”
赫連雄叮嚀道:“可得記清楚呀,獨航,別到時忘了暗語,可就真他娘要成了你的名字一-獨航啦!”
古獨航默記數遍,笑道:“瓢把子放心,不會忘記的。”
赫連雄頷首道:“那麼,不要耽擱時間,你與少龍馬上整裝出發吧!”
説着,他又一看早已待行的易少龍,道:“你也一樣,留神路上別出岔子!”
兩位“蠍子”組織中的首要人物連聲答應,紛紛施禮後快步離開大廳,赫連雄也交待其他眾人不必留下,等大夥兒全都查清之後,赫連雄才伸了個懶腰,笑呵呵的道:“兄弟,我這就叫人扶你到後面‘大風樓’的客室歇着,那三個大夫約模也等得夠久了……”
衞浪雲乏倦的道:“不用扶,大哥,我自己還能走。”
説着,他緩緩站起,隨着赫連雄從廳旁的側門經長廊直往後面的“大風樓”走去。
一面徐步走着,衞浪雲邊低聲道:“大哥,我這一次連番遭人暗算,肉體上的折磨我不在乎,最令我痛心的,就是我的兵器,暗器,信物全丟了……”
赫連雄關切的道:“丟在哪裏?我看看能不能派人找回來?”
嘆了口氣,衞浪雲道:“我的那對‘比日錘’留在‘鐵血會’裏頭,暗器,信物,加上一大堆銀票金珠則落到‘六順樓’手上了……”
沉吟了一下,赫連雄道:“你的那對‘比日錘’可要設法取回來,暗器及財寶不要也罷,暗器可另外打造,那點財物丟了也不甚要緊,至於信物麼,你何妨改變-個形式再鑄一種?原來的宣告廢棄算了!”
搖搖頭,衞浪雲道:“不,大哥,信物乃是代表我本人聲譽的立信之物,怎能隨便改易廢棄?暗器我也想再找回來,那對‘比日錘’自是更不用説了,只有銀票金珠還無所謂……好在我抓着什麼東西也可以當兵刃暗器暫用,在我原來的傢伙沒有找回之前,便麻煩大哥動腦筋給我湊合兩件趁手玩意!”
赫連雄頷首道:“沒有問題,我去安排便是。”
忽然,他又問:“你的寶貝馬兒‘狂火’可是騎着來的?”
苦笑一聲,衞浪雲道:“也陷在‘鐵血會’了。”
皺皺眉,赫連雄沉吟道:“孃的,你可搞得夠狼狽……我們都必須設法看看怎麼能把這些東西和馬匹找回來才是,這些玩意全是你的招牌,也委實丟棄不得,否則,你的面子可就大大的無光了……”
聳聳肩,衞浪雲無可奈何的道:“先等我養養傷吧,把傷養好再説,指望我可以暫用別的傢伙及馬匹代替,待過幾天我們再好好商議一下看。”
雙目一睜,赫連雄振奮的道:“對了,可請田二叔想想法子,浪雲,你這位二叔出名的鬼點子多,他可是確確實實的‘百竅星君’吶!”
一下子也想起了什麼,衞浪雲笑道:“不錯,二叔曾説過,他暗地在我們的幾個大對頭內部安排了什麼妙計,我可問問他看,有沒有法子交換回我的那些東西,‘鐵血會’裏我推斷二叔尚未施手腳,不過,他總能想到方法要回來的……”
赫連雄笑道:“我十分相信。”
一路談着話,他們也已進入“大風樓”,這棟樓閣,乃是赫連雄自家的居住之所,非但佈置瑰麗高華,室間寬大,樓裏樓外,更是禁衞森嚴,防守周密,特別的顯出一種雍容威武的味道。
客室是在樓下的有邊,那是一共兩進相連的舒適房間,陳設清雅恬淡,十分宜人,這裏,若非赫連雄的生死至交,是不可能住進來的,而赫連雄在外頭的生死至交可以説並不多,因此這裏的客室幾乎終年到頭全空着不用,而衞浪雲每次到來,便會住在裏面,來往的次數多了,他對這間空室也自然的熟悉和感到親切起來了。
赫連雄親伴衞浪雲入室,裏面,早有三個身着紡綢夾衫的中年文士在肅立靜候着了,大出赫連雄意外的是,嗯,“斜眼金牙”皮四寶居然也似模似樣的揹着手在室內來回踱着方步呢。
低咳一聲,赫連雄道:“四寶,你怎麼也來了!”
嘻嘻一笑,皮四寶搶上-步道:“回稟瓢把子,你忘啦,衞少主每次前來,都是由我隨伴侍候哪,這一次他負傷累累極待醫治,我豈可溜之乎也?”
沒有好氣的哼了一聲,赫連雄要衞浪雲到內室先行躺下,然後,命令那三名大夫馬上開始盡心治療,同時嚴囑皮四寶小心照拂,他自己尚不釋懷,又跟着進入探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