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憑一個江湖上荒誕不經的故事,居然在棲霞山中神秘兮兮,搞得活靈活現,還一度冒充雲裳公主,卻只是人家一個乾女兒。
不過這位幕後老者,也的確很硬。
“因為老夫當初把捏不定。”只聽封八百道:“那四空一向閒雲野鶴,誰知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乾爹如今總該相信了吧?”
“這個麼,”封八百沉吟了一下:“所以老夫要看看那幅遺留下來的草圖。”
“乾爹説的也是。”
“老夫行事,一向十分謹慎。”
“不過那四空的確已死。”白鳳子道:“據柳二呆説,已經死去了五年三個月。”
“他怎麼知道?”
“這個…”
“依本爵看來,這雙男女的確令人犯疑。”花小侯爺忽然接口道:“尤其是那個書呆子,那支劍奇妙莫測,本爵險乎吃了大虧。”
他還算坦白,但最後這句話,多少還帶點遮蓋,他並非險乎吃了大虧,而是實實在在吃了大虧。
若是柳二呆存心殺他,哪裏還有命在?
“花小侯也瞧不出他的路數嗎?”封八百取消了他最後那個爺字。
“是的,本爵看不出。”
“鳳兒呢?”封八百目光一轉,落在白鳳子身上:“你有什麼發現?”
“乾爹,我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功夫,但這呆子一直守口如瓶。”白鳳子道:“有時候就像個啞巴。”
“他並不啞。”
“是的,他不啞,風兒只是比方。”
“老夫覺得他至少吐露了一宗人所不知的事,他知道那四空死了五年三個月。”封八百嘴角牽動了一下:“五年不説,這三個月虧他記得。”
薑還是老的辣,他抓住了一條重要線索。
“乾爹是説……”
“你一向聰明伶俐。”封八百道:“怎麼還不明白老夫的意思?”
“是,鳳兒明白了。”
“你明白?”
“只是鳳兒想不透。”白鳳子眼珠滾動了幾下:“若説他跟那四空有什麼淵源,那幅草圖應該在他身上,怎麼反而會在沈家丫頭手裏?”
“你知道那沈家丫頭是誰?”
“這個鳳兒知道,她就是棲霞山別駕山莊,那個殘廢老婆子的入門弟子。”
“老婆子?”
“鳳兒沒見過,但猜想一定很老了。”
“就算是吧。”封八百道:“你知道她又是誰?”
“乾爹好像説過。”白鳳子道:“她就是當年武林中一位出色的美人。”
“老夫是這樣説的嗎?”
“哦,不不。”白鳳子説道:“乾爹説她是當年武林中兩位出色的美人之一。”
“這就對了。”封八百忽然眯縫起眼睛,無限嚮往的嘆了口氣:“唉,美人遲暮,但至今……”
“乾爹是説她依然很美?”
“不錯。”封八百道:“應該説風韻猶存。”
“乾爹見過她?”
“你忘了,”封八百道:“去年老夫化名宇文天都,和長白雙殘那對老怪物一場惡戰,直逼到別駕山莊之外,訂下了城下之盟……”
“乾爹,這也叫城下之盟?”
“反正都是一樣,當時跟她説好了互不侵犯。”
“那次鳳兒也在場,那個遲暮的美人好像並沒出面。”白鳳子道:“乾爹只怕記錯了吧?”
“她沒出面?”
“她是個殘廢,躲在茅草屋裏。”白鳳子道:“怎麼能走出別駕山莊?”
“哦,也許……”封八百睜大了眼睛,像是從夢靨中清醒過來。
看來他是一直在傾慕當年那兩個風華絕代的美人,念念難忘,腦子裏產生了一種幻覺。
“乾爹。”白鳳子抿嘴一笑:“你這銅雀別館美人如雲,難道還不滿足?”
“哈哈,哈哈,説的也是。”封八百大笑。
“封老爺子。”花小侯爺也笑了笑:“本爵一直羨慕不已。”
“哦?”封八百道:“侯府中難道還少了美人。”
“不是,不是。”花小侯爺道:”最令本爵羨慕的不是這個。”
“那小侯爺到底羨慕老夫什麼?”
“羨慕老爺子龍虎精神。”
“哈哈,嘿嘿,這話倒是不假。”封八百帶着幾分自傲的道:“老夫除了天生異稟之外……”
“乾爹別説啦。”白鳳子極忸怩一下:“談點正經的吧。”
她在故意作態,扮成一位淑女。
“小妮子。”封八百道:“談什麼正經的?”
“譬如説那柳二呆……”
“柳呆子?”封八百大笑:“放心吧!這小子早成了甕中之鱉,已在老夫掌握之中。”
“哦?”花小侯爺第一個睜大了眼睛:“封老爺子是説……”
“這小子已到了銅雀別館。”
“到了銅雀別館?”花小候爺臉色頓變,像是驚弓之鳥,霍地離座而起,目光四轉:
“在那裏?”
“花小侯。”封八百笑道:“請坐。”
花小侯爺自知失態,連脖子都脹紅了,整了整衣襟,重又落座。
他畢竟出身於錦衣玉食的王侯之家,平時寶馬金劍、擺擺派頭,真的刀頭舔血,劍底驚魂,他就無法顯得那麼瀟灑從容了。
昨夜一戰,委實令他寒心。
封八百何等厲害的角色,他明知這位小侯爺劍術並不濟事,但以他的侯爺身份,經常在銅雀別館走動,多少可以提高自己的聲望。
“那柳呆子和沈丫頭,此刻都在涵香院。”他説。
“涵香院?”白鳳子怔了一下:“那不是二妹子住的地方?”
“正是。”封八百道:“那柳呆子和沈丫頭已成了靈兒的客人。”他説的是封採靈。
“乾爹,這是你安排的?”
“也可以説是,也可以説不是。”封八百道:“比老夫安排的還好。”
“這怎麼説?”
“老夫只要靈兒去打探打探這兩個人的行蹤,”封八百道:“想不到她神通廣大,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將這兩人騙了回來。”
“騙了回來?”
“騙入了牢籠,到了老夫掌握之中。”
“乾爹,還不知誰騙了誰。”
“哦?”
“那沈丫頭精靈的像個鬼,柳呆子也不呆。”白鳳子道:“依我猜想,莫非二妹子看上了他?”
“看上了誰?”
“那柳呆子呀!”
“哈哈,嘿嘿。”封八百聳肩大笑:“鳳兒,該不是在吃醋吧?”
他顯然是整天在脂粉堆裏打滾,把男女關係看得極為隨便,縱然自己的女兒看上了什麼人,他也毫不在意,居然還拿來開心。
“乾爹,你……”
“怎麼?老夫説錯了嗎?”封八百笑道:“乾爹可是千里眼,天聰耳……”
也許他厲害的就在這裏,什麼事都別想瞞他。
“乾爹,你知道,”白鳳子道:“我可不是真的喜歡他,只是……”
“逢場作戲,對不對?”封八百大笑。
“乾爹……”
“別説啦,你也好,靈兒也好,這種事老夫一向不管。”封八百道:“不過遇上了老夫要殺的人,誰喜歡都不成……”
“乾爹要殺柳二呆?”
“還不一定。”
“不一定?”
“這得看他是不是真的跟四空有關。”封八百忽然語音一沉,眉端殺機湧現,道:“只要沾上了點邊,老夫就把他丟到玉露湖裏餵魚。”
“那沈丫頭呢?”
“沈丫頭?生得漂不漂亮?”
“乾爹,你可別轉她的念頭。”白鳳子道:“這丫頭心機深沉,鬼主意多得很,萬-……”
“鬼主意?”
“是啊,她……”
“嘿嘿,有什麼鬼主意,”封八百笑道:“老夫是鍾馗,專整小鬼。”
這雖然是種玩笑口氣,但卻看得出他的驕矜自傲,四空先生一死,他已目空天下。
“乾爹,”白鳳子道:“我去涵香院瞧瞧。”
“瞧什麼?打草驚蛇。”
“那麼,”白鳳子道:“乾爹怎樣才能知道他跟那四空先生確有淵源?”
“一試就知。”
“怎麼試?”
“辦法多得是。”封八百目光一轉,忽然落到坐在花小侯爺下首的那個中年文士身上:
“山青……”
“屬下在。”那中年文士立刻起身。
“別客氣,坐。”
“是,屬下遵命。”中年文士重又落座。
“老夫一向很欣賞你的才華,所以言聽計從。”封八百翹起了大拇指,誇讚道:“尤其這回在棲霞山中巧設天香谷,構想奇佳……”
“老爺子過獎了。”
原來假藉江湖謠傳,讓白鳳子在棲霞山中掀風作浪,竟是他的傑作。
“可惜被柳呆子攪亂了。”白鳳子説。
“白姑娘。”那中年文士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走掉兩個人罷了。”
“但這兩個人……”
“放心,那龍懷壁和蕭季子絕對不敢瞎説。”中年文士道:“除非他們碰到了柳二呆。”
“嘿嘿。”封八百道:“永遠碰不到了。”
“乾爹莫非……”
“你現在莫問,老夫自有主張。”封八百重又轉過頭來道:“山青,你應該摸得出他的路子。”
“屬下試試看。”
“好吧,今夜照計行事。”
“是,屬下知道了,只不過……”中年文士遲疑了一下道:“萬一二小姐……”
“她怎麼?”
“屬下碰過她幾次釘子。”
原來此人名叫蔣山青,頗有幾分聰明,讀書學劍,自以為文武兼資,好出奇計,封八百引為心腹,封二小姐卻不賣他的賬。
“哼,胡鬧,胡鬧。”封八百繃起了臉,但沉吟了一下,又道:“山青,你説的是以前的事,據老夫所知,靈兒還懂得輕重,這回諒她不敢了。”
“是,屬下先去準備一下。”
“好,你去。”
玉露湖中樓閣相望,曲徑通幽。
涵香院在銅雀別館之右,相去數百步,庭院深深,花木扶疏,香氣襲人。
院名“涵香”,倒也名符其實。
柳二呆和沈小蝶真的成了涵香院的上賓,一頓晚餐自然是十分豐盛。
至於是不是封採靈親自下廚,就不得而知了。
但今夜她打扮得更為出色,似是經過一番刻意修飾,收斂了野性,增添了柔媚。
酒到半酣,沈小蝶忽然報説她已不勝酒力,而且感到十分睏倦,想要提前安歇。
封二小姐暗暗高興,欣然叫了兩名青衣小環,將她送至一間佈置幽雅的卧室。
於是酒宴之間,只剩下一個客人,一個主人。
雖然客人少了一個,氣氛反而更濃郁,主人反而更殷勤,封二小姐幾杯落肚,臉泛紅霞,越發顯得嬌豔欲滴,媚態橫生。
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不停的在柳二呆身上打轉。
但卻得不到什麼回應。
柳二呆越來越像塊木頭,他猛灌酒,酒到杯乾,像是這輩子從沒喝過這種好酒。
他原是個不善於飲的人,今天居然如此放量豪飲。
因為他知道沈小蝶是假裝睏倦,自己只好用這個法子,用來抵擋封二小姐的糾纏。
但酒會醉人。
終於,他已酩酊大醉。
此刻,他躺在一張寬大的摟花繡榻上,象牙牀,紅被,幽香如蘭。
他知道,他被四名青衣侍女抬了來的。
看來他醉得像條豬,其實他比誰都清醒,他兩隻腳已變成水濕,原來喝下的酒都是從腳底心裏流走了。
當然,他不打算醒過來。
他繼續裝醉。
這是間華麗而寬敞的卧室,只有盞粉紅色的小燈,燈光忽然一閃而滅。
左側一扇小門輕輕一響,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接着一整個胴體赤條條登上了繡榻,香噴噴,滑溜溜,就像一條魚。
柳二呆酒氣醺醺,僵卧不動。
他本來已大醉、爛醉,一個爛醉如泥的人,當然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動心。
可惜的是他分明知道,分明接觸到一個軟玉温香的胴體,這胴體還在扭動。
“呆呆,你真的醉了?”耳畔響起了喃喃細語。
柳二呆當然沒有聽到。
“你真是個呆瓜。”醉人的聲音如怨如艾:“幹嘛喝這麼多的酒?”
柳二呆張口呼氣,壓根兒就當沒有聽到。
猛灌黃湯,辜負了良宵。
“你醉了,我可沒醉。”喃喃細語變成了大叫:“我受不了。”滑膩的胴體猛然一個翻身。
火燙、熱辣,柳二呆立刻感到一股重壓。
身體上的重壓遠不算什麼,心理上的重壓卻令他幾乎難以抑制。
他畢竟是個男人,一個正常的男人。
封二小姐當然不是第一次碰過男人,不過那許多男人都不能讓她稱心如意。
她看準了柳二呆,她知道這個外表木訥的男人,必然有他的內涵。
今夜,她已如飢似渴。
忽然窗外崩崩崩,叩了三下。
這是種敲擊窗門的聲音,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清脆。
這不識相的是誰?此時此刻來擾人好事?
“是什麼人?”封二小姐一個翻身溜下了繡榻,胡亂披了件衣衫。
她從屋壁摘下一柄鸞刀,一下子衝到了窗口。
“我。”外面是個男人的聲音。
“你?你是誰?”
“在下蔣山青。”
“哼,原來是你。”封二小姐沒好氣的叫道:“你半夜三更來此作甚?”
“這……”
封二小姐體內一股發瀉不出的慾火立刻變成了怒火,啪的一響打開窗門,細腰一擰,竄到了窗外。
“説,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在下……”蔣山青看她釵橫鬢亂,羅衣半掩,不禁看得呆了。
“你看什麼,瞧你這雙色眼。”封二小姐怒叫:“我早就知道,你鬼頭鬼腦,一直在打我的主意。”
“二小姐,但今夜……”
“今夜怎樣?”封二小姐眉梢一聳:“你以為今夜有機可乘?”
“不是不是,在下是説……”
“別説了。”封二小姐怒道:“我爹把你當成劉伯温、諸葛孔明,在我眼裏你只是狗屎。”這種話實在説得太刻毒,叫人難受。
只怪蔣山青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自尋晦氣。
“二小姐,你……”
“我怎麼?”封二小姐叫道:“要不是看在我爹的份上,我早就要你好看。”
“但在下……在下今夜正是奉了老爺子之命……”
“什麼?奉了我爹之命?”封二小姐沉聲道:“你敢胡説八道!我爹會叫你來糟蹋自己的女兒?”
她越説越火,一陣劈劈啪啪堵住了對方的嘴。
蔣山青倒提着一柄長劍,有口難言,一時間弄的十分尷尬。
“哼,你還帶了劍來?”
“在下帶劍,只是為了……為了……”
“在必要時動武。”封二小姐變色叫道:“想要霸王硬上弓?”
此刻她腦子裏轉來轉去,只有這個念頭。
“不不。”蔣山青申辯道:“二小姐,你……你想岔了……”
“哼,想岔了?”封二小姐兩眼一瞪:“是你想得太邪。”她越説越像,越描越真。
“二小姐。”蔣山青漸漸有點不耐:“你肯不肯讓在下把話説完?”
“説什麼?”封二小姐道:“説情還是説愛?”
“在下要找柳二呆。”
“找柳二呆?”封二小姐眉頭一剔,叱道:“哼!你找柳二呆作什麼?”
“在下只問他在那裏。”
“問他在那裏?嘿嘿,原來你是想爭風吃醋。”封二小姐冷笑一聲:“你真的想知道?”
“是,在下……”
“好,我告訴你。”封二小姐道:“他就在我牀上,你待怎樣?”不但答得乾脆,而且很大膽。
驕縱、任性,一個慣壞了的女孩。
“好,好,二小姐,在下拿你沒有辦法。”蔣山青苦笑了一下:“只好稟告老爺子。”
“你想走?”
“怎麼?二小姐莫非……”
“你寅夜而來,闖入本小姐閨閣,難道説走就走?”封二小姐冷笑:“總得留下一點東西。”
“留下什麼?”
“留下這柄劍,作為把柄。”
“二小姐,你未免欺人太甚。”蔣山青臉色一沉:“在下為了老爺子,忠心耿耿……”
“別説的好聽……”
“老爺子有圖霸武林之心,在下正全力輔佐,二小姐何必把在下當成了外人?”
“要我把你當成內人,嫁給你嗎?”
“這……”
“哼,我看不起你這塊料。”封二小姐叱道:“快,留下這柄劍,明天見了我爹好有話説。”
“什麼?”蔣山青一怔:“你想栽誣?”
“栽什麼誣?”封二小姐眉頭一揚:“你分明手持兇器,寅夜入户,還想賴嗎?”
“你要如此無理取鬧,在下也無話可説。”
“你不用説,只留下劍。”
“留下劍?”蔣山青冷笑一聲:“想要在下留下這柄劍,只怕很不容易。”
“哦?莫非要我動手?”
“二小姐真要動手?”
“怎麼?”封二小姐道:“你道我不敢?”
“你敢,不過在下不願奉陪。”蔣山青顯然不願動手,身形一起,越過了短牆。
身法俐落靈快,果然是把好手。
但見他一起一落,隱入了扶疏的花木中,片刻間已失蹤跡。
封二小姐居然沒追,原來她剛才裝模作樣了一陣,只不過存心要給對方一點顏色。
她顯然看不慣蔣山青在封八百面前紅得發紫,幾乎連她這個親生女兒都瞠乎其後。
當然,最惱火的還是蔣山青來的不是時候。
如今總算稍稍出了口怨氣,忽又想起繡榻上的柳二呆,當下纖腰輕扭,重又穿窗而入。
窗裏有條人影顯然比她更快,搶先登上了繡榻。
當然,這個人一上牀就成了醉貓。
今夜銅雀別館管絃無聲,笙歌寂然。
這並不是封八百興致欠佳,也不是聽厭了靡靡之音,只是今夜他沒有這份閒暇。
沉寂了十年,並沒減低他的壯志雄圖。
後院一棟精舍中,孤燈如豆,熒熒有如鬼火,封八百就在這盞黯淡的燈光下箕踞而至。
他認為在這樣的氣氛下,最適合弄虛作假的江湖人物發號施令,比在華燈高照下,更顯得莊嚴而神秘。
他右首是張紫檀木短幾,几上居然有隻銅雀。
這銅雀高約一尺,璀璨如金,鑄形十分精美,展翅欲飛,栩栩如生。
封八百拾起一支短槌,輕輕敲了三下。
其聲清越,有如鋼罄,但聽嗡嗡之聲繞室迴響,歷久不絕。
忽然燈影一搖,一個身材高大,勁裝帶劍的黑衣人出現在燈影下。
“屬下有事稟報。”
“説!”
“九疑五奇業已全數遇害,死的很慘。”
“什麼?”封八百一驚而起,但立刻平靜下來,緩緩落座,淡淡的道:“死在那裏?”
“在下游,十里一處江岸。”
“哦?”封八百壓抑住激動,兩手按膝:“你見到了他們的屍體?”
“是的。”黑衣描繪了下九疑五奇的死狀。
封八百越聽越驚,眼睛越睜越大,忽然身軀抖動了一下,兩道濃眉一剪:“不錯,雪花飛天出,這是那四空老鬼……”
他不但認得出這招劍法,看來好像還在這招劍法上吃過苦頭。
“屬下覺得這招劍法很是怪異。”
“嗯,的確很怪。”封八百承認:“是那個柳呆子乾的。”
“不。”
“不?莫非……”
“啓稟大館主。”那黑衣人道:“據屬下所知,這一劍是那個沈……”
“姓沈的丫頭?”
“正是。”
“既然九嶷五奇全已死光,”封八百忽然語音一沉,聲色俱厲:“你怎麼知道的?”
“這……屬下……”黑衣人面如黃蠟,汗出如漿。
“是你親眼見來?”
“是,屬下……”黑衣人牙根打顫:“屬下當時就在相距不遠,只因……”
“哼,好一個滴血手施浪。”封八百殺機盈面,冷冷道:“老夫一向把你當作一條好漢,想不到卻是個貪生怕死之人。”
“不不,大館主,屬下……屬下不怕。”
“不怕?”封八百雙目閃爍,神光如電,比那盞孤燈還要明亮:“你真的不怕?”
“屬下……屬下……”黑衣人打了個寒顫。
“你外號滴血手,卻害怕自己滴血。”封八百大聲道:“九嶷五奇敢死,你為何不敢?”
“屬下只是……只是……”黑衣人戰慄了一下,雙膝發軟,面如死灰。
“哼,你眼睜睜瞧着九嶷五奇送命,居然還敢活生生回來,留你何用!”封八百忽然舉手一揮,明晃晃飛出一把尖刀。
黑衣人慘叫一聲,正中心窩。
只見他軀體後仰,卜通一聲倒了下去,四腳朝天,登時氣絕。
封八百伸出右掌,猛的吸了口氣。
説也奇怪,那把深入及柄的尖刀居然倒退出來,嗖的一聲,回到了封八百手中。
黑衣人的胸口,立刻噴起老高一條血柱。
封八百盯着面前的屍體,臉色一片鐵青,忽然沉聲叫道:“拖出去。”
左側木門輕響,閃出兩名青衣壯漢。
好像説“拖”就是拖,絲毫沒有折扣,兩個人各拉住一條腿,拖入了木門。
封八百重又抬起那支短槌,在那銅雀上連連續敲擊了七下,聲音清脆又短促,嗡嗡嗡,像是忽然來了幾百只蜜蜂,振翅亂飛。
餘音嫋嫋中,一個紫袍人踉蹌而來,畢恭畢敬的站在五步以外。
“屬下藍虎到。”
“藍虎。”封八百的口氣忽然變得和善起來:“你總管銅雀館,這三年來管的很好。”
“承大館主誇獎。”
“不過這回要面臨考驗。”
“是,屬下知道。”藍虎道:“但憑大館主吩咐,屬下萬死不辭。”
“死?”封八百道:“死有個屁用。”
“是,屬下要活。”藍虎見風轉舵:“要活的蹦蹦跳跳,好替大館主辦事。”
“這就對了。”封八百點頭。
剛才一個要活的不讓他活,此刻這個要死的他又要他不死。
“屬下已在玉露湖四周加強戒備。”藍虎道:“本館中也派了地宇十三煞……”
“弄錯了。”封八百道:“目的在涵香院。”
“是屬下在……”
“人手夠嗎?”
“人手倒是夠,只不過……”藍虎頓了一下:“可惜好手不多,屬下想……”
“想什麼?”
“屬下聽説白姑娘在棲霞山中帶來了一批……”
“這批人迫於威勢,心性未明。”封八百道:“不過你可去跟鳳兒商量商量……”
“是,屬下知道了。”
“藍虎。”封八百忽然道:“你得記住,老夫一再叮囑,只是耽心那柳呆子和姓沈的丫頭乘機兔脱,並不是怕了他們。”
“屬下清楚得很,憑大館主這把刀……”
“這就是了。”封八百雙拳緊握,沉聲道:“老夫一刀直下,這兩個立刻成為四片,若是橫裏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