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呆不禁暗暗詫異。
他縱目望去,赫然有數十枚之多,翻騰飛舞,竟繞着自己打起轉來。
那知每發一掌,好像更助長了這些銀色蝴蝶迴翔飛騰的衝力。
奇怪的是,這些小東西像具有靈性,知道借力使力。
掌勢一緩,立刻又粘了過來。
粘過來如何傷人?
柳二呆只知凡是暗器,必能傷人,因此他不敢絲毫鬆懈,掉以輕心。
其實這些銀色蝴蝶無刃無剌,勁力又不猛鋭,並不能直接傷人,但那蝴蝶的翅翼上,卻塗有劇烈的毒液,一旦粘上人體,便會立刻麻痹。甚至會立刻潰爛、死亡。
這是當今武林,獨步天下的歹毒暗器。
沈小蝶當然知道,卻苦無破解之法,眼看柳二呆困在重圍之中,不禁芳心大震。
“柳二呆,你別白費力氣了。白鳳子森森冷笑:“遲早你會倒在地上,化成一灘濃血。”
好狠毒的話,但這也許正是事實。
柳二呆倒還不解,因為他估不透這些小東西如何厲害,沈小蝶聽在耳裏,卻不禁心驚肉跳。
忽然心中一動,皓腕揚處,烏光連閃。
這是蓬針雨,菱花飛針。
開始時偏差甚大,拿捏不住準頭。
那知後來居然愈練愈精,幾乎針無虛發,甚至能一次連發數枚,針針中的。
這是天生成的巧手,並非每一個人一學即會。
此刻,她同時打出了十餘枚。
只聽輕嘯破空,接着是一陣連續的嗤嗤輕響,居然大有收穫。
半寸不到的細針,有的打在銀色蝴蝶的翅膀根,有的直貫胸腹,有的甚至一針雙蝶。
本來沒有生命的東西,照説應該絕無妨礙。
但這些銀色小蝶本就極輕極微,由於打造精巧,翅膀薄如蟬翼,剛好藉着連續不斷的掌風,鼓翼飛舞,一旦釘上了一枚細針,立刻加重負荷,失去了平衡,紛紛墜落實地。
沈小蝶暗暗心喜,皓腕飛揚,又是一蓬烏光。
白鳳子眼看不妙,唰的掣出一柄鸞刀,尖叫一聲,凌空飛了回來。
崩崩崩,機簧連響,那十名豔女也同時發難。
圖窮匕見,看樣子是要真的一拼了。
好在是那些蝴蝶只剩三三兩兩,遙落欲墜。
柳二呆乘個空檔,雙肩晃動,腳步一滑,斜剌裏飄出一丈五六,再一閃,又躲過了兩支樂器中疾射而來的暗器。
大喝一聲,抓住了一名豔裝少女。
沈小蝶手扶腰際,崩的一響,彈出了一支軟劍,青光流轉間迎住了飛來的鸞刀。
居然還沒渡江,就遭遇了一場惡戰。
柳二呆被那些奇特的飛蝶困擾了一番,此刻又遭到這些豔裝少女的暗算,顯然已動了真怒。
他身法輕靈詭異,閃縱如飛,區區幾支暗器當然傷不了他。
這谷中兩山夾峙,中間有條溪流。
柳二呆手無寸刃,也不想殺害這些少女,單臂一掄,竟將那個抓住的少女向溪流中扔去。
飛撲中身子一旋,又抓住了一個。
於是抓一個,扔一個,片刻之間,竟將那十名少女扔得一個不剩。
一時驚叫不絕,十名少女全在水中掙扎呼號。
溪水不深,雖然不會淹死,但已是水濕淋漓,濃妝豔抹花一般的嬌靨弄得滿臉泥沙,嬌滴滴的小美人都變成了妖怪。
倒在地上的兩名少女,早就被沈小蝶彈指點了穴道,柳二呆也不理會。
白鳳子和沈小蝶刀劍相接,戰成了棋逢敵手。
白色的人影天矯游龍,刀光霍霍,粗布裙衫的沈小蝶也是兔起鶻落,一支劍如靈蛇吐信。
可惜白鳳子耳聽溪流中一片呼叫,心神已亂。
心神一亂,刀法跟着大亂,鬥志也就大打折扣,當下銀牙一咬,倒飄而起。
這是她的長處,能夠當機立斷,能夠識相。
她是個心細如髮的女人,也是個最懂得權變的女人,雖然一口氣憤恨難平,卻會不得將自己的一條性命立刻賠了進去。
明知再戰下去必吃大虧,何必還要做這種傻事?
因此她這一飄,足足飄退了兩丈四五,端了口氣,抱刀而立。
“承讓啦。”沈小蝶並不追殺。
“哼。”白鳳子冷冷道:“你算贏了嗎?”
“不算。”沈小蝶道:“不過也沒輸,就算兩下拉平了吧。”
“拉平?”白鳳子雙目中冒着毒火:“從今以後,有你無我,一輩子莫想拉平。”
她竟不顧那些掙扎在溪流中的少女,身形一閃,翩然而逝。
一起一落,隱入了深林。
沈小蝶沒有追出。
柳二呆當初入山,只是為了營救龍懷壁和蕭季子,如今聽説這兩個人業已脱出牢籠,也就不想再生事端,因此他也不追。
眼看天色已晚,兩人相偕出了山口。
第二天便趕到了一處濱江的市集,打算停留一宿,渡江向西。
原先已經説好,要等過了大江之後,兩人便不再結伴同行。
今天當然還不分手。
因此就在同一家客店要了兩間上房,安置以後,由於天色尚早,沈小蝶便要柳二呆同去江岸走走,看看明早是不是有渡江的船隻。
市集沿江而建,倒也十分熱鬧。
柳二呆仍然一襲藍衫,像個落第秀才,沈小蝶更是洗盡鉛華,成了荊布裙欽的小家碧玉,在熙來攘往的人羣裏並不引人注意。
那知剛剛轉過街角,忽然迎面走來一位華服少年,居然一揖到地。
“原來是柳兄。”
“尊駕是……”柳二呆呆怔了一怔。
“在下秋山寒。”那華服少年道:“一向客居金陵,是以見過柳兄。”
“哦?”柳二呆淡淡應了一聲。
他知道,在金陵城裏識得他的人甚多,尤其像這樣公子哥兒之類的人物,常常在背裏拿他開心。
“這位是……”秋山寒眼角瞟向沈小蝶。
柳二呆又是一怔,一時間不知如何置詞,沈小蝶卻大大方方的笑了笑。
“我跟他是表親,我叫莊玉奴。”
“哦,原來如此。”秋山寒道:“今日遇到柳兄,真是幸會,在下想作個小東……”
“這……這不必了。”柳二呆説。
“實不相瞞,在下對柳兄一向無限欽敬。”秋山寒道:“寒舍就在不遠,豈可過門不入,莫非柳兄瞧不起在下這個俗人?”
“哪裏,哪裏,秋兄言重了。”柳二呆道:“只因尚有急事要辦,無法……”
“什麼急事?在下能否效勞?”
“這……”
“也不算什麼急事。”沈小蝶接口道:“只不過找只渡江的船而已。”
“哦。”秋山寒道:“原來這點小事,容易得很,舍下就有大小船舶數十艘,莫説柳兄只要渡江,就是飄洋過海,都包在在下身上。”
柳二呆尚自沉吟未決,沈小蝶卻以目示意,要他趕快答應。
“如此就有勞秋兄了。”柳二呆説。
“別客氣,這算是柳兄賞光。”秋山寒道:“但不知柳見何時起駕?”
“就明天一早吧。”沈小蝶接口道。
“好,好,在下這就吩咐下去,渡江無須大船,一葉扁舟就夠了。”秋山寒道:“不過今晚在下理應盡地主之誼,兩位萬勿推辭。”
他言詞誠懇動人,顯得熱情而豪放。
柳二呆卻暗暗詫異,在金陵城裏他雖落落寡合,孤芳自賞,但認識的卻也不少,像白下四公子都曾點頭論交,就算從未交言之人,面孔也都很熟,怎麼這個秋山寒在他腦海裏竟沒半點印象?
秋山寒?一個很別緻而又頗富詩意的名字。
這個人應該不俗。
但奇怪的是,半年前在白玉樓上的那宗事早已轟傳江湖,金陵城裏人盡皆知,這個人怎麼沒有一言提及?
避而不言,這是何故?
“表哥。”沈小蝶居然幫腔,而且叫得很甜:“這位秋公子一番誠意,你就答應了吧!”
“對對,莊姑娘説的是。”秋山寒道:“在下至誠奉邀,略備水酒……”
如此輸誠納交的人,當真少有。
莫非又是一個小孟嘗?
“那就多謝秋兄了。”柳二呆只好聽從沈小蝶,卻道:“不過在下想先回客棧小憩……”
“好,好,柳兄請便。”秋山寒道:“不知柳兄現寓那家客棧,少時在下好來恭迎大駕。”
越説越客氣,未免太已過分。
“豈敢,豈敢。”柳二呆謙謝道:“就在轉角不遠的那家泰來客棧。”
“哦,泰來客棧。”秋山寒道:“在下知道了。”
於是相互一揖而別。
大江日落,已將近掌燈時分。
柳二呆和沈小蝶轉回客棧,進了上房,沈小蝶居然吩咐夥計,先送兩份飯菜,還説越快越好。
“小蝶,這怎麼回事?”柳二呆摸不着頭腦。
“難道你不餓?”沈小蝶睨着他。
“當然是有點餓了。”柳二呆道:“但是那個秋山寒不是説……”
“説來恭迎大駕對不對?”
“小蝶,我可是不想去的。”柳二呆道:“是你説人家一番誠意,我只好……”
“不錯,是我説的。”沈小蝶道:“不過我估計那種飯吃不飽的,甚至……”
“小蝶,你快説,我早已起疑。”
“起疑什麼?”
“我從沒見過這個人,也從沒聽過這個名字。”柳二呆道:“如此熱誠相邀,令人大大費解。”
“這有什麼,”沈小蝶笑道:“因為你是金陵大俠呀,這世上拍馬屁的人多得是。”
“別瞎説了。”柳二呆也笑了。
“難道説的不對?”
“可疑的就在這裏,”柳二呆道:“發生在白玉樓的那宗事,震動江湖,他卻絕口不提。”
“也許他並非江湖人物。”沈小蝶道:“所以對這種事漠不關心。”
“若是真的這樣,”柳二呆搖了搖頭道:“他又何必如此謙恭,巴結一個在金陵城裏孤零潦倒,一向被人取笑的柳二呆?”
“你在發牢騷嗎?”沈小蝶展顏一笑。
“我發什麼牢騷?我從來沒有牢騷。”柳二呆道:“我只是在想……”
“你是怎麼想的?”
“他絕口不提白玉樓上的那宗事,並非不知,只是故意撇清他不是江湖人物。”
“你是説他正是江湖人物?”
“我想應該是的。”
“看準了嗎?”
“小蝶,你也別裝腔。”柳二呆笑道:“你既然要先填飽肚子,必是早已心裏有數。”
“唉呀,好厲害,連我也看穿了。”沈小蝶撲哧一笑:“那就先填飽肚子,然後赴約。”
“好,但你總得説説,這個秋山寒……”
只聽房門一響,一個夥計用只大木盤端來了兩份飯菜,放在一張白木桌上,然後轉身而去。
熱騰騰的飯菜,香味撲鼻,桌面上升的熱氣,更增添了一份温馨之感。
於是兩人相對而坐,開始進食。
沈小蝶邊吃邊説道:“大江之上,龍蛇混雜,這個秋山寒的確可疑……”
“你看他……”
“我懷疑他是另外一個人。”沈小蝶道:“若是我猜得不錯,這是一個強敵。”
“你猜的是誰?”
“賞花公子藍玉飛。”
“賞花公子?藍玉飛?”柳二呆一連唸了幾遍,終於搖了搖頭道:“恕我孤陋寡聞,從來沒有聽過。”
“也不是什麼正牌貨色,一個幫閒人物而已。”
“你不説是個強敵嗎?”
“強敵不是他,是他的老闆。”沈小蝶道:“不過他也可能想自己出出風頭。”
“若是這樣,我們何不另外僱船?”
“這不是船的問題,由此向西到處可以渡江,不一定要在這裏,只是既然遇上了,我並不想躲。”沈小蝶笑道:“其實要對付的是我。”
“對付你?”
“正是。”沈小蝶道:“你只是受到了牽連。”
“牽連?”柳二呆仰頭一笑:“小蝶,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膽子很小?”
“假的。”沈小蝶笑道:“我就怕你膽子太大。”
“我的膽子不算很大,也不算很小,也許剛剛恰到好處。”柳二呆也笑道:“不過依我估計,他要對付的未必一定是你,可能也有我的一份。”
“為什麼?”
“這很好解釋。”柳二呆道:“那齊天鵬稱霸江南二十餘年,在白鷺洲上建造了一座豪華的莊院,他所結交的一批死黨,據説都是大江之中的水上豪傑,他這一死,料想找我柳二呆算帳的必然大有人在。”
“嗯,這話倒也有理。”沈小蝶沉吟了一下:“不過這個秋山寒若真的就是賞花公子藍玉飛,他要找的必然是我。”
“你跟他……”
“我……我跟他……”沈小蝶頓了一頓,“我並不認識這個人。”
一個互不相識的人,當然沒有什麼仇恨,更談不上什麼過節,但江湖上恩恩怨怨有時牽連甚廣,甚至可以扯上好幾代,甚至一個平白無辜的人,有時也會捲入一場風波,遭到一場殺劫。
賞花公子藍玉飛為什麼要找她?
她雖然不認識這個人,至少她已知道有個賞花公子藍玉飛。
這就可以證明,不是絕無瓜葛。
沈小蝶雖然口氣含糊,卻也並未否認,只表明縱有過節,也不是她惹來的。
柳二呆當然也不再問。
兩個人匆匆忙忙地吃完了一頓飯,夥計剛剛收拾走了碗筷殘羹,門外又響起了腳步聲。
“柳兄,柳兄……”像是秋山寒的聲音。
果然來了。
“是秋兄嗎?”柳二呆立刻走了過去,將門打了開來,道:“如此盛情,實不敢當。”
“那裏話,柳兄金陵賢士,在下有幸攀交,感到無比榮寵。”秋山寒笑道:“柳兄就請起駕。”
這種恭維之詞,聽了倒是令人十分窩心。
但他絕口不提金陵大俠四個字。
“秋兄如此謬讚,柳某人委實慚愧無地。”柳二呆謙遜了一番。
柳二呆只好和沈小蝶相率而出。
店門外居然備妥了一頂軟轎,兩匹駿馬。
這項軟轎顯然是替沈小蝶備的,兩匹駿馬當然是賓主各一。
“秋兄不説府上就在不遠嗎?”
“不遠,不遠,的確不遠。”秋山寒道:“只不過三五里路程。”
三五里路程居然也備轎馬,足見禮遇之隆。
“秋兄府上不在市集?”
“市集之內人煙嘈雜,車塵馬囂,在下極不習慣,郊外乃是祖業,臨江一片莊院,景色十分秀麗,朝迎風帆,暮看雲飛。”秋山寒笑道:“在下雖然學識簡陋,卻想附庸風雅……”
“秋兄本來就是高雅之士。”
“柳兄見笑了。”
柳二呆向沈小蝶看了一眼,本想用眼色徵詢一下。沈小蝶卻沒看他,直向那頂軟轎走去。
這表示她很樂意接受這份邀請。
她樂意的事,柳二呆當然絕不反對。
於是便向秋山寒拱了拱手,從一個青衣漢子手中接過繮繩,踏鐙上馬。
秋山寒也跟着跨上了雕鞍。
軟轎在前,駿馬在後,片刻間出了市集。
夜幕漸降,大江之上煙籠霧鎖。
但聽驚濤拍岸,遠處煙波浩渺中,閃起了幾點漁火,忽明忽滅。
此刻乃是沿江而東,原説只有三五里路程,在柳二呆的感覺中至少已超十里以外。
“秋兄,到底還有多遠?”
“到了,到了,這就到了。”秋山寒支吾道:“在下且去前面領路。”忽然一抖馬疆,駿馬長嘶,從左翼越過了軟轎。
“在下追隨秋兄。”柳二呆雙腿一緊,用勁一夾馬腹,也追了上去。
他存心要和秋山寒並馬而行。
原來打從出了市集之後,他已提高了警惕,儘量保持和秋山寒之間的距離,頂多只差一個馬頭,隨時留意對方的一舉一動。
這般一步一隨,當然十分厲害。
被盯住的人,至少有種如芒剌在背之感。
江流滾滾,野草悽迷,凝目望去,前面江峯之上,忽然墳起一座孤山。
柳二呆心中一動,更加留神起來。
轎馬如飛,片刻已到山麓,山雖不高,但樹木繁茂,在這無月之夜,黑越越顯得十分陰森。
月黑風高,密林如墨,要有什麼舉動,這種地方顯然最好。
柳二呆深深吸了口氣。
“啊,柳兄快看。”秋山寒故意失聲道,右腕一揚,打來三點寒星。
一動未動,那四名轎伕同時飛快地從轎杆裏抽出四把長刀。
但見寒光連閃,打從四個不同的方位戳入了軟橋裏。
驚變乍起,只在電光石火一瞬。
“好賊崽子。”柳二呆大喝一聲,人已離鞍而起,躲開了三支暗器,從腳底而過。
半空中一個翻身,舉拳下劈。
咔嚓,咔嚓,四把戳入軟轎的長刀,竟然斷成了八截,蓬的一聲巨響,軟轎一震而開,打從四散的木片中矯矯游龍般飛起一條人影。
這人當然是沈小蝶。
但聽嗖嗖嗖嗖,雙臂齊揮,寒光飛瀉中,閃擊千里,分向四名青衣轎伕打去。
悶哼聲中,一個個翻身栽倒。
原來並非什麼奇特暗器,赫然竟是剛才被折斷的四截斷刃。
四柄長刀怎麼會斷?四截斷刃又怎麼到了她的手中,這是在軟轎裏發生的事,誰都沒有看到。
不過這委實不可思議,令人叫絕。
秋山寒人影倏閃,從馬背上斜縱而起,躲過柳二呆凌空一擊,落在兩丈以外。
再一閃,隱入一片矮樹林中。
但柳二呆這一掌並未落空,堪堪擊中了馬首。
健馬悲嘶,轟然一聲倒了下去,四蹄踢動了幾下,登時氣絕。
“好,好,嘿嘿嘿嘿……”半空裏忽然傳來了一串咭咭怪笑之聲:“好個屁。”
這人説話前後矛盾,顯然有點顛三倒四。
但笑聲中氣充沛,震人耳膜,掩抑了山風的呼嘯、江流的幽咽。
柳二呆和沈小蝶不禁同時怔了一下。
舉目望去,只見半山裏一座突出的岩石上,直挺挺地站着一個黑衣人。
“你是什麼人?”柳二呆揚聲喝問。
“哼,傳説的不錯,你小子果然是個書呆,問得好笨。”那黑衣人沉聲道:“本座已從十年以前開始,從不答覆這種無聊的問題。”
“這問題很無聊?”
“很多餘。”
“説的也是,的確多此一問。”柳二呆眉峯一聳,冷冷道:“管你阿貓也好,阿狗也好……”
“住嘴!”黑衣人怒叱。
“怎麼?”柳二呆冷笑一聲。
“敢對本座知此放肆。”黑衣人怒叫道:“你莫非想立刻就死?”
“我並沒這麼想,你也未必有這種本領。”柳二呆口角一哂:“憑空説的話多半不能作準,你要是有這種能耐,就滾下來試試。”
“哼,你知道本座是誰嗎?”
“問得無聊。”柳二呆抓住機會,立刻還以顏色,反唇相譏:“多餘。”
黑衣人身軀抖動了一下。
看來他在江湖上是上頗有名氣的人物,但他的太自傲顯然遭到了挫敗。
“柳二呆。”沈小蝶忽然道:“難道你聽不懂他的意思?”
“什麼意思?”
“他的意思是早在十年以前便已名滿天下,舉世皆知。”沈小蝶道:“所以這十年來已無須提名道姓,你若不知他的大名,還配在江湖上混嗎?”
她又轉向那黑衣人:“我説的對不對?”
“哼,你很聰明。”
“也不見得。”沈小蝶道:“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不懂你為什麼要裝模作樣?”
“你説什麼?”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對付我們。”
“你真的不懂?”
“我們身邊並沒有什麼貴重財物。”
“你當然沒有。”黑衣人道:“再説普通的珠寶財物,本座還沒瞧在眼裏。”
“那你……”
“小妞兒,別裝糊塗,其實你早已知道。”黑衣人冷冷道:“本座要的只是一幅草圖。”
“草圖?”
“對,外加兩條小命。”
“啊……”沈小蝶故作一驚,失聲道:“這手段未免太辣了點吧?”
“好。”黑衣人立刻減價:“就一條吧。”
“一條?”
“你只要交出那幅草圖,本座立刻放你一馬。”黑衣人冷森森的道:“至於這個柳呆子……”
“我該死。”柳二呆説道:“絕難活命,對不對?”
“不錯。”黑衣人沉聲道:“讓你風光了半年,也該夠了。”
照這口氣,居然跟白鷺洲上的齊天鵬有關。
柳二呆忽然笑了笑,仰天大笑。
“你還敢笑?”黑衣人怒道:“有什麼好笑?”
“當然好笑,要不然我怎麼笑得這般起勁。”柳二呆大笑説道:“你當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誰?”
“你説,本座是誰?”
“你口口聲聲本座本座的,其實只不過大江之上一個小頭目而已。”柳二呆連連冷笑,一字一字地道:“鯉魚幫主李鐵頭。”
“胡説,什麼鯉魚幫。”黑衣人立刻糾正道:“飛龍幫。”
“我只能叫你鯉魚幫,因為你們還沒跳過龍門。”柳二呆道:“稱‘飛龍幫’還差得遠。”
原來大江之上,的確有個“飛龍幫”,幫主就是李鐵頭,柳二呆是在故意拿他取笑。
沈小蝶掉過頭來,盯着他星眸一閃,嘴角牽動了一下,頗有嘉許之意。
“你還真有點學問。”沈小蝶道。
“你別誇獎我。”柳二呆故意皺了皺眉頭:“我已經豁出去了。”
“這怎麼説?”
“他已經放你一馬,我可是性命難保。”
“嘿嘿嘿嘿……”李鐵頭揚聲大笑:“柳呆子,你知道就好。”
“好什麼?”柳二呆問。
“好得很。”李鐵頭厲聲道:“好好地等死。”
“柳二呆,你真可憐。”沈小蝶忽然又道:“不過我也很糟。”
“你糟?”柳二呆道:“糟什麼?”
“那幅草圖我忘了帶在身上。”
“你忘了?”李鐵頭大叫:“小妞兒,別打歪主意,你想騙過本座是不是?”
“不是,我沒騙你。”
“胡説。”
“這是真的。”
“真的?本座不信。”
“你想怎樣?”沈小蝶道:“我是個女孩子,莫非你想搜上一搜不成?”
“本座當然要搜。”李鐵頭叫道:“要好好地搜,仔仔細細地搜,徹頭徹尾地搜。”
“好,你來搜吧。”
“……”
“諒你也不敢。”沈小蝶忽然一聲冷笑:“我早就着穿了你,你只不過在裝模作樣,你敢下來,我叫你李鐵頭變成李無頭。”
“什麼?你……”李鐵頭瀉氣了。
“至少也要折斷你一條腿。”沈小蝶繼續道:“叫李鐵頭變成李鐵枴。”
李鐵頭不響了。
“對,你想得美妙。”柳二呆接口讚道:“反正要他變一個字。”
“也許不止一個字。”沈小蝶笑笑。
“不止?”
“也許這三個字都該變一變。”
“統統,這怎麼變?”
“這個我不知道。”沈小蝶笑笑,忽然大聲道:“反正他不是李鐵頭。”
不是李鐵頭?柳二呆怔了怔,不禁大感意外。
不是李鐵頭是誰?哪裏露出了破綻?
只見沈小蝶身子一轉,面向着一片矮樹林,叫道:“秋山寒,你又何必藏頭露尾?”
夜風蕭蕭,矮樹林裏一片寂然。
“對了,你這三個字也該變一變。”沈小蝶提高了嗓音,叫道:“什麼秋山寒,你分明是賞花公子藍玉飛,對不對?”
“哈哈,對極了。”矮樹林裏忽然有了回聲:“瞧不出你果然很厲害。”
“你服了嗎?”
“笑話,本公子難道只有這點苗頭?”
“哼,別吹牛。”沈小蝶冷笑:“你弄個人假冒飛龍幫主李鐵頭,不怕真的李鐵頭找你算賬!”
“他不會找我。”
“不會?”
“他是個大忙人,尤其此刻正忙得要命。”矮樹林裏傳來藍玉飛的笑聲:“哪裏有時間找我?”
“他忙些什麼?”
“忙着找你。”
“哦,我明白了。”沈小蝶口角一哂:“你不知用什麼詭計騙走了他,然後就利用這個空檔,假冒他的名頭來對付我?”
“你猜對了,不過還得加上個柳呆子。”
“可惜你妙計成空。”
“成空?誰説的?”矮樹林裏傳來賞花公子藍玉飛得意的笑聲:“你以為對本公子沒有個滿意的交代,就這樣走得了麼?”
“走不了?”沈小蝶冷笑一聲:“莫非你還設有十面埋伏不成?”
“你的口氣真不小。”
“此話怎説?”
“就憑區區兩個人,用得着十面埋伏嗎?”
“縱然不要十面埋伏,總不能只憑幾句空話。”沈小蝶道:“這樣躲躲藏藏,豈不可笑!”
“等會兒本公子要你哭。”
“説大話沒用。”沈小蝶不屑地道:“別以為仗着這片林子護身,我們就不敢進來找你。”
“哼,逢林莫入,你還是小心點的好。”
“用激將法是不是?”
“就算是吧。”只聽藍玉飛的聲音道:“反正我犯不着冒這大的險。”
“我倒想冒一冒。”
“歡迎。”
沈小蝶抬頭望望,發現那座突出的岩石上業已空空蕩蕩,那個冒充李鐵頭的黑衣人早已蹤跡杳然,然後她轉過頭來,面向柳二呆。
“你説,我們要不要冒這個險?”
“這傢伙十分可惡。”柳二呆説。
“你是説該冒一冒?”
“對,我打頭陣。”
“你打頭陣?你怎麼打?”沈小蝶笑笑道:“你又不是銅澆鐵鑄的。”
“你是説……”
“你瞧,江岸上好像有堆乾草。”沈小蝶道:“快去弄了些過來……”
“乾草?莫非你想……”
“放火。”沈小蝶大聲道:“趁這夜風勁厲,風助火勢,打從上風頭放起,把這片林子燒個精光。”
“妙,炒極了。”柳二呆道:“我這就去。”
這的確很妙,簡直是記絕招,只要火勢一起,一陣劈劈啪啪,火光熊熊,不管燒不燒得光這片林木,誰還能在林子裏藏身。
崩崩崩,矮樹林裏忽然一陣弓弦響起。
柳二呆剛剛還沒走出幾步,只聽嗖嗖嗖,幾支利箭已如飛蝗般射了過來。
原來林子裏埋伏了強弓硬弩。
此刻顯然已開始發急,害怕遭到焚身之劫,趕快來個先發制人。
可惜弓弦有聲,利箭破空生嘯,雖是暗器,對於一個身法矯捷的好手,並不能造成有效的傷害,柳二呆只不過輕輕飄飄的身子一轉,便閃開了五六支利箭。
右手一揚,兩指又挾住了一支。
“藍玉飛。”沈小蝶冷哼一聲,道:“若是隻有這點本領,何苦丟人現眼。”
“丟什麼人?”藍玉飛忽然從林子裏鑽出來:“本公子只不過想省點事罷了。”
“這叫省事?”
“動手動腳總是麻煩。”
“你怕麻煩?”
“本公子養尊處優,疏懶成性。”藍玉飛道:“一向不願流汗。”
“為何不説害怕流血?”
“這有什麼好怕,本公子不知見過多少血腥滿地,肚破腸流,斷首飛頭的慘事。”藍玉飛道:“反正流的都是別人的血……”
“今天該輪到你了。”
“我?嘿嘿……”藍玉飛連連冷笑:“説,哪一個先上來?”
他忽然間變得神氣活現,看來頗有氣派,不知所憑是什麼。
“我。”沈小蝶説。
“不,我先來。”柳二呆搶上了三步。
“嘿嘿,鶼鰈情深,委實令人感動。”藍玉飛翻腕肩頭,嗆的一聲,拔出一柄劍來。
劍長三尺,青光流轉,在星光下一閃一閃。
柳二呆沒理會他語涉輕狂,目光炯炯,卻注視着他手中那支劍。
“好劍!”他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