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喪間卻有一名鐵掌幫堂主求見,呈上幫主的書信一封。
洪七公拆來一看,道:“古怪!”把信遞予王重陽。
王重陽讀畢,也是臉現訝色,問那堂主道:“你們幫主現在何處?”
那堂主道:“裘幫主正在本幫湖北總舵,鐵掌峯下閉關,不能和眾位英雄會誅奸邪,深為可惜。”
王重陽把信讀給眾人聽了,邱處機冷笑道:“明明是個虛有其名的騙子,臨陣逃脱,這會又來耍這等花樣,當我們都是傻瓜麼?”
那堂主大怒:“你這廝是誰?敢辱罵本幫幫主?”
王重陽把方才之事説了出來,那堂主搖頭道:“絕無可能,幫主的行在,敝幫三千幫眾,還有大理天龍寺的渡變大師,都可以作證,那人定是個冒牌貨。可惜小人在路上遇到了些阻滯,遲來一步,不然當可揭破那廝的假面具,以免敝幫幫主的清名,讓無知之徒垢病。”説罷狠狠瞪着邱處機。
羣雄中有和裘千仞交好的,都覺岳墳出現的那人,相貌極為神似,言行卻頗為不合,果然極有可能是冒牌的假貨。王重陽嘆道:“如此説來,裘幫主確是仍在總舵了,唉,那廝冒名頂替,平日倒也罷了,現下卻是誤了大事。”
歐陽鋒笑道:“這次我等人多勢眾,仍奈何不了區區三人,又出了這等怪事,王教主﹑洪叫化,你們倆調度無方,可説是無能之極。”
王重陽苦笑搖頭,洪七公反唇相譏:“放屁,你這臭蛤蟆幸災樂禍,方才動手,卻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歐陽鋒也不着惱,笑道:“小弟雖然不肖,卻也不願效那幫會污合,恃眾圍攻,藥兄,你説對不對?”
段皇爺道:“現下不是拌嘴的時候,三月之後的華山之會,卻當如何?”羣雄想起三煞行事辣手,武功高絕,均是默不作聲,都想:“上得山去,只怕腦袋上要多五個窟窿。”
驀地裏黃藥師哈哈大笑,起身道:“黃某告辭,王教主﹑七兄﹑鋒兄,咱們後會有期!”攜了阿蘅,飄然而去。
如此,歐陽鋒﹑段皇爺和羣雄紛紛告辭,卻都不提華山之會。
王重陽替劉處玄療畢傷勢,率師弟和諸弟子迴歸終南山。
三月之期轉眼即過,這日離約期已近,王重陽自後山洞中出關,周伯通和七弟子相候已久,都要隨他前去赴約。王重陽笑道:“三煞武功極高,這段日子裏,必定更有精進,華山之會兇險非常。説不定只有為師一人赴約,也不是什麼奇事。”
周伯通道:“那師哥不如也別去了。”
邱處機道:“為民除害,我們不去,還有誰去?”
王重陽點頭道:“處機此言不錯,吾輩立世,自當以鋤惡為先,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為師這一去,若三月不歸,便由馬鈺執掌教門,伯通須好生輔助。”頓了頓又道:“處端﹑處玄﹑大通﹑不二功力未到,那是不用説了。馬鈺將來要接我衣缽,絕不能涉險。伯通﹑處機,你們倆武功雖強,但一個行事顛三倒四;一個是火神爺爺託生,也不必去給我丟臉了,還是處一隨我走一遭吧。”王處一大喜,餘人不敢再説,謹送二人下山。
師徒二人曉行夜宿,這天晚上來到西嶽腳下。兩人乘着月色,漏夜登山。第二日天明,便是會期正日。
華山奇拔雄險,冠於五嶽。兩人過得青坷坪,已走了近半路程,停在迴心石旁稍息,夜色下但見前方險道危崖峭壁﹑突兀凌空,更無其它行人。王處一暗道:“當日圍剿三魔的羣豪,畢竟沒有一個敢來。莫非羣豪來到這回心石便轉頭下山了不成?”心下甚是自豪,但想到三煞武功厲害,他師徒二人未必對付得了,卻又不由惴惴。
隨後攀上北高峯,轉而向南,過擦耳崖,上天梯,來到了至險的蒼龍嶺下。王重陽回首對王處一道:“相傳昔年韓愈到此,見險象委實難渡,進退不得,自感絕無生路,乃放聲痛哭,投遺書於澗下,一代儒豪,卻也有此尷尬之時。”王處一見前方道路狹窄不過三尺,延綿數里,兩側立陡石崖,又是上坡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結果,心道:“這天崖之險,倒是不難飛渡,上山後對着那三個魔頭,卻才是真的兇險萬分了。”
王重陽又道:“後來華陰縣令得知,終於及時把韓愈救了下來,可見生死原只一線,生中有死,死中有生,你懂嗎?”王處一見他意態閒適,在天地險絕之間揮灑指點,尤似平野閒遊,來日的惡戰,更是絕不放在心上,大袖隨風飄舞,宛似神人。不禁又是慚愧,又是佩服:“師父他老人家的武功不説,單是這份氣度,我便窮極一生也學不到三分。”
兩人展開輕功,續向前行,經五雲峯,過單人橋,便到達了絕頂通天關。王重陽負手拾級而上,忽地聞到陣陣肉香酒香隨風送來,但見路邊一塊突出的大石上,一人席地而坐,面前火堆烈焰雄雄,一頭獐子已烤得金黃滴油。那人見了王重陽,也不起身,舉着酒葫蘆,笑道:“王真人,來得早啊!”
王重陽拍手道:“好個洪叫化,什麼時候到的?”説着來到洪七公對面盤膝坐下,王處一侍立在側。
洪七公提起一隻獐腿大嚼起來,答答有聲,含糊不清地道:“這是華山獨有的泥獐,肉香質嫩,嫩中帶甜,不可不試,請,請。”
王重陽雙目精光暴視,盯着洪七公許久,欣然笑道:“這三個月來,七兄的武功又有突破,可喜可賀。”
洪七公笑道:“不練不成啊,難道不怕那三個傢伙抓破叫化子的腦袋麼?”
王重陽道:“七兄大可不來,以丐幫之聲勢,三個魔頭只怕不敢輕易啓釁。”
洪七公抹抹嘴,道:“你王真人為什麼來,叫化子也為什麼來。”兩人相視大笑,知心相惺,溢於言表。
王重陽道:“貧道就知道,倘天下間人人退縮,卻必然還有一人,慷慨向前,不畏兇險,那人便是你洪叫化!”
洪七公道:“走在最前頭的,是你王真人,叫化子可從不敢自詡英雄。咦,又有人來了。”
王重陽點頭道:“不出所料,他們也來了。”
王處一向來處探望,見空山寂寂,夜霧漸聚於天地之間,哪裏有半個人影?他心中奇怪,猛見彎角處兩道人影轉出,並肩向山頂上馳來,剎那之間,已到近前。左邊那人忽然“咯”地一聲,揮起雙掌向右邊的人推去。洪七公罵道:“臭蛤蟆,死性不改!”
右邊那人不慌不忙,伸指在地下一點,借力凌空躍起,輕巧避開,落在洪、王跟前。這人錦袍華服,盼顧之間凜然生威,正是南帝段皇爺。
左邊那人一擊不中,飛身跟進,與段皇爺同時來到,此人白衣長身,卻是西毒歐陽鋒。歐陽鋒鏘然笑道:“若非皇爺的一陽指功力大純,方才小弟有七成把握能把你推下山去。”
段皇爺苦笑道:“人稱歐陽鋒毒如蝮蛇,今日小弟算是領略到了。王真人,洪兄,你們好!”
洪七公笑道:“段皇爺不在後宮享福,卻巴巴的跑到這裏來活受罪。”
段皇爺眼中厲芒一閃,淡然道:“我若不來,豈不讓諸兄和三魔小覷了,這個人小弟丟不起。”
洪七公轉向歐陽鋒道:“老毒物,想不到你也來了。不過你武功太弱,等會動手,還是躲在王真人背後吧。”
王重陽搖手道:“七兄説笑了,貧道可不想死在鋒兄的蛤蟆功之下。”
四人哈哈大笑,歡呼暢飲。
時光驟過,轉眼已至黎明,天色漸亮,霧氣卻濃重起來。
洪七公不時向來路探看,歐陽鋒笑道:“三煞未至,七兄已如此緊張,待會動手,倒不妨躲在小弟背後,説不定能保住性命。”
洪七公笑罵道:“放你的屁,我又不是在看三煞。媽的,這小子怎麼還不來?”
王重陽嘆了口氣,道:“他和岳家有舊,怕是不會來了。”
洪七公搖頭道:“以他的性子,非來不可。”
歐陽鋒拍拍洪七公肩頭,道:“這一次我信叫花子的。”
段皇爺忽道:“看,那是什麼?”
眾人向山下望去,見濃霧中一個高大得出奇的身影緩緩接近。
洪七公駭然道:“媽的,見鬼了,凡人哪有這般身高,莫不是山精樹魈?”
眾人正在驚疑,那人影説話道:“大哥,叫化子罵我是妖怪呢!”聲音嬌嫩清爽,王處一本來頗有倦意,聞言不覺精神一振。另一個男聲答道:“這人不積口德,你別理他。”卻也是發自那個古怪的人影。説話間那影子一晃,已衝出濃霧,來到眾人眼前。
洪七公大笑道:“好你個黃老邪,重色輕友,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王處一看得清楚,這高大人影哪裏是什麼妖怪,原來是一個男子,肩頭上坐着一個女子,自然比常人高出成倍了。那男子青衫飄動,從容瀟灑,乃是東邪黃藥師;女子鳳目襯着黛眉,瓜子臉上朱唇雪齒,出落得有如不食煙火的姑射仙子,自然是馮蘅了。
阿蘅不會武功,是以坐在黃藥師肩頭上山,一路上和愛郎指點遊玩,好不快活。這時見洪七公等笑嘻嘻地瞧着自己,頓覺不好意思,急忙跳下地來。
歐陽鋒舉手道:“藥兄好!蘅姑娘好!”黃藥師大馬金刀地坐在歐陽鋒和王重陽之間,叫道:“好啊,四位在此享福來着!”段皇爺道:“少了賢伉儷,未免美中不足。”黃藥師接過洪七公遞來的酒葫蘆,大大地喝了一口,環顧四野,嘆道:“世間奇山,莫過華山矣。”
王重陽哈哈一樂道:“貧道在遼東鐵剎山學道之時,曾到遼東鳳凰山一遊。其山險夷遠,是而人跡罕至,傳説唐太宗李世民東征高麗時候,在此山見過鳳凰。”黃藥師不禁好奇,轉念一想,道:“無名小山,料來不能與華山比擬。”
王重陽笑道:“鳳凰山與華山奇險相似,如老牛背上的嶺脊,光滑難行,卻不着一個台級,倘逢冬日結冰積雪,它便成了絕路。其奇險之情景,絕不亞於華山的蒼龍嶺。再如天下絕的棧道,開鑿在上凸下凹的懸崖腰上,且相下傾斜,倘無鐵欄杆保護,即使不結冰積雪,也成了絕路,其奇險之情景,也絕不亞於華山的長空棧道。鳳凰山的山路,常似斷實續,這種絕處逢生之妙,卻是華山所無。”
南帝段智興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武林一脈,也是如此,朗朗乾坤下,武功登峯造極之人豈止我五人?”
阿蘅小嘴一撇,道:“虧你們幾個還有心思説山道水,有這精神,不如想想待會如何對付三煞好了!”
王重陽笑道:“蘅姑娘聰明才智,必然是想到了絕妙的好計,何不説來聽聽?”
阿蘅被他目光掃過,生出什麼也不能隱瞞的感覺,心中暗懍:“這道士大不簡單,只怕比黃大哥還要厲害。”嘴上笑道:“我一路上山之時,確實想了幾個笨辦法。你們五人合力,倒也使得。”説着嘰嘰呱呱,一一説了出來。
王重陽等起初微笑,聽到後來,個個神色凝重,臉上露出又是驚詫,又是佩服的表情,洪七公一拍大腿,嘆道:“任何一計使將出來,那三煞都必死無疑,蘅姑娘要是學會了武藝,咱們都不用出來混啦!”
阿蘅低下頭,甚是喜慰,等着五人決定,究竟用哪一條計。不料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聲。好半晌,王重陽自懷中掏出五個錦囊,又在身邊揀了五塊大小相似的石片,取三片遞給段皇爺,道:“有勞。”
段皇爺接將過來,運起指力,在其中三片石上分別寫下“嶽見龍”﹑“嶽詩琪”﹑“蔣振宇”三個名字,還予王重陽。
王重陽把五片石子裝入五個錦囊,交給王處一,道:“放在背後,洗亂了。”王處一依言為之,把五個錦囊並排放在地上。
王重陽道:“請選。”饒是馮蘅聰明絕頂,也不知這道士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洪七公搶先抓了一個錦囊,接着黃藥師﹑歐陽鋒﹑段皇爺都挑了一個,拆來便看。
洪七公一聲歡呼,把石片亮出,上面赫是“蔣振宇”三字。歐陽鋒和段皇爺的石片,卻是空的,兩人神色甚是悻然。歐陽鋒連連道:“運氣不好,運氣不好。”黃藥師慢慢抽出石片,先是一個“嶽”字,以下是左點右土,正是“詩”字的上部,他取出石來,擲於地上,大笑道:“好,嶽詩琪是我的!”
王重陽也不去動最後一個錦囊,笑道:“如此那嶽見龍便留給貧道吧。”
馮蘅終於恍然大悟,原來五人是乩龜,看由誰出戰來着,全沒有用自己計謀之意。她急道:“喂喂,難道你們要單打獨鬥?”
洪七公道:“自然是的,難道以多勝少麼?那我不如不來。”
阿蘅險些昏去,跺腳道:“連公孫老前輩都死在三煞手裏,這三個月下來,他們又不知從九陰真經學到了多少奇妙武功,你們這不是拿自己性命開玩笑麼?”
歐陽鋒瞪眼道:“公孫嘆是公孫嘆,我們是我們,怎能相提並論,三煞苦練武功,咱們可也沒閒着。你要是怕你的黃大哥有危險,不如讓他把對手讓給我好了。”
阿蘅轉頭道:“黃大哥……”
黃藥師柔聲道:“阿蘅,你放心,嶽詩琪傷不了我。此間的事一了,我便與你回桃花島,再也不管別的事了。”
阿蘅尚未答話,山下傳來一聲尖嘯,接着有一聲如同獅吼的怪叫,隨風傳來,震得火堆上的火光忽明忽暗。此時天已大亮,晨光照在五人身上,王重陽和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同時起身,黃藥師把阿蘅拉到身後,洪七公扭着脖子,笑道:“終於來了。”
説話間嘯聲越來越近,三道人影從轉角處現身,轉瞬馳至,正是惡名昭彰的嶽門三煞。嶽詩琪穿一件粉綠的袍子,珠光盈盈,比之當日更為豔麗,滿臉罡氣,魔功顯然又有進境。她見昔日岳墳羣雄,敢來華山赴約的只有寥寥數人,嘴角泛起輕蔑的笑意,冷冷地道:“天下英雄,原來便只有這區區五位。”
黃藥師朗聲道:“蔣夫人,你多行不義,如今悔悟也已不及了。”
嶽詩琪俏眼中盡是怨毒之色,狠狠地盯着他,寒聲道:“姓黃的,今日不學縮頭烏龜,不帶假面具了麼?”
阿蘅在黃藥師身後探出小臉,道:“你才是縮頭烏龜。”
嶽詩琪笑道:“小妹子,待會我當着你面,把你黃大哥的五臟六腑一件件挖將出來,你説究竟是紅的,還是黑的?”
馮蘅大怒,道:“你胡説!”
黃藥師哈哈一笑,踏上三步,道:“蔣夫人,小弟這就領教領教你開膛剖腹的本事。”
王重陽和洪七公一左一右,來到嶽見龍、蔣振宇身旁。洪七公道:“蔣振宇,叫化子今日為公孫老前輩和林兄弟報卻深仇!”
嶽詩琪、蔣振宇夫婦這時見洪七公等人意欲單挑,互望了幾眼。蔣振宇道:“叫化子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洪七公哈哈笑道:“誰怨誰,現下還説不上來呢!請吧!”
王重陽向嶽見龍打個揖首:“嶽世兄,請!”
嶽見龍眨了眨眼睛,叫道:“啊,你是金兀朮,爺爺打死你!”人隨聲起,雙拳一上一下,直搗而至。大抵凡他岳家大少爺瞧不順眼的,名字都叫做金兀朮,但這兩拳陰陽相輔,還真是不易抵擋。王重陽單足斜退,左掌相引,把敵人的剛勁卸在一旁,右手手腕使個渾圓訣,迎上敵人陰柔的左拳,相觸之前的一剎,二指忽地突出成錐,“波”的一聲,嶽見龍不由自主地退了三步。
歐陽鋒和段皇爺齊齊動容,喝道:“好!”
王重陽長笑道:“嶽門三煞,不外如此!”展開三花聚頂掌法,狂風般向對手卷去。
這邊洪七公﹑黃藥師也分別和蔣振宇夫婦動上了手。嶽詩琪仍是使一對匕首,翻舞鑽刺,招式絕險更甚於岳墳之時,黃藥師身形閃動,在兩道寒光中穿插,連避七招,第八招上伸指彈出,“叮叮”兩聲,正中雙刃,嶽詩琪只覺手膀痠軟,急忙退了一步。黃藥師道:“讓你七招,斷過昔日之義,再來要小心了!”嶽詩琪更不答話,咬牙攻上,黃藥師使出落英神劍掌,數虛一實,凝神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