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和趙敏將兵服脱下,讓那兩個明教教徒穿上,張無忌道:"兩位回去暗中轉告明教兄弟,就道我張無忌擔保,眾人均可前去投靠朱元璋將軍,跟着陳友諒卻只有死路一條,待一見城中放出五色煙火,便裸露右臂立即起事,擒拿田豐,此間暫不要跟蒙古士兵拚殺,此乃有約在先,完事之後,我自有安排。"那兩人叩頭出去,自去暗中聯絡不提。
張無忌與趙敏二人在地窖中養精蓄鋭,一日三餐,自有張有忌夫婦代勞,唯趙敏念及父親,總不免神傷,張無忌便軟言相慰,曲意取悦。
五日之後,忽聽東城外三聲炮響,接着西城外也是三聲炮聲,這正是張無忌跟庫庫約定的進攻信號,二人當即出屋,點燃一枚沖天爆竹,只聽得"嗤"的一聲,爆竹飛向高空,接着"砰"地炸開,顯出紅、黃、藍、白、紫五種顏色,正是命令明教教眾動手信號。
張無忌二人隨即掠上屋頂,向府衙方向衝去,濟寧城外,蒙古兵已經攻城,城內一片兵刃撞擊之聲,從地道中源源不斷地鑽出的蒙古健卒,和明教教眾正尋田豐部眾砍殺,明教教眾和蒙古兵雙方遵守約定,互不交戰。
卻見濟寧府衙內亦是一片混亂,原來田豐的衞士亦有明教中人,他們早已同其他衞士殺開了。
張趙二人堪堪趕至府門,卻見數百名士卒擁着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殺將出來。此人正是田豐。
趙敏一聲嬌叱,從屋頂飛身而下,直撲田豐,田豐急忙閃身,早有數人握劍持槍擋在趙敏身前。
張無忌落在趙敏身側,二人略一停頓,便砍瓜切菜般殺退田豐的護衞士卒,欲擒田豐。
田豐見狀不妙,帶着一干衞士轉身竄逃。
張無忌掠上屋頂,幾個起落,便堵在田豐等人之前。
眾人驚然停步,張無忌持刀道:"今日之事只與田豐有關,爾等若如投降,在下決不相害。"語言才落,便有幾人拋下兵器,接着"鐺鋃"、"咣鐺"一陣聲響,兵器越拋越多。
張無忌沉聲喝道:"退開!"
拋下兵器的百數人俱皆退後,田豐臉色煞白,心知難逃,緩緩抽出長刀。
張無忌正要衝上,趙敏道:"無忌哥哥,讓我來!"張無忌知她要親自手刃田豐替父報仇,應了一聲,身形一晃,早將田豐退路堵住。
趙敏厲聲道:"田豐,你可知我是誰?"
田豐顫聲道:"我怎知你是誰?"
趙敏道:"我讓你死個明白……"
張無忌突然道:"敏妹,捉活的,讓他下令投降!"趙敏道:"你可還記得察罕特穆爾?"田豐聞言大驚失色。趙敏緩緩逼近道:"我便是他的女兒!"察罕特穆爾死狀極其慘烈,田豐為此驚魂不定,此時見眼前之人竟是他女兒,早失了鬥志,趙敏森然喝道:"跪下!"田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饒道:"望公主饒小人一命,小人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饒饒饒命……"趙敏見他竟如此膿包,心想爹爹一世豪傑,命喪於他甚是有辱,不禁氣得渾身發抖,揚手便是一記耳光,但見田豐半邊臉立時腫起老高,田豐此時寶刀尚在手中,卻不斷一個勁求饒不已。
趙敏淚流滿面,仰天長嘆道:"爹爹,你死得好冤枉啊!"此時正有一小隊蒙古兵衝過去,張無忌一把拎起田豐,吩付這些蒙古兵保護好趙敏,自已轉身向城牆奔去。
張無忌上得城牆即命田豐下令投降,這田豐此時只求饒得一命、那還顧得了其它,便大聲叫道:"我下令投降,我下令投降!"張無忌拎着他在濟寧城牆上跑了一圈,這田豐便不歇氣地喊了數百聲"我下令投降",田豐部下見此情景,大多拋下兵刃投降了,卻有相當一部份並不願投降,直至戰死,比起田豐來,其壯烈之情令人佩服。
張無忌見戰事基本停息,便將田豐交給庫庫特穆爾,向濟寧府奔去,數千明教教眾正在等着他。
見到張無忌,數千人俱都跪下道:"教主萬歲!"張無忌縱聲道:"眾位兄弟請起,我已不是教主。此番你們立了大功,我張無忌無以回報,現修了一封書信在此,你們可憑此前去投奔朱元璋將軍,或願另謀出路,任各位自便。"遂將書信交給先前借衣於他的那兩人。此時東門已經打開,張無忌遂領着這數千名裸着右臂的壯士出了東門。直送出十里,張無忌才與眾人告辭。
返回蒙古營帳中時,在察罕特穆爾靈堂之前,田豐已被剝光了上衣綁在一根旗杆之上,只待張無忌一到,便要拿田豐祭靈。
張無忌走入營帳中,跪地叩了八個頭,肅立一旁。
此時數十萬大軍早己軍容整齊,肅穆萬分地立在靈堂之前,寂靜異常。
田豐已知難逃一死,嘴巴兀自翕動不已,渾身顫抖,地下濕了一大灘,想是給嚇出尿來,蒙古人素來尊敬武士,如田豐這般,真是豬狗不如,無人正眼看他一眼,人人均為汝陽王不平,恨不得千刀萬剮了他,又恐髒了手。
張無忌暗自罵道:"你好歹也是統兵數萬,鎮守一方的將領,大丈夫死則死耳,何必如此丟人現眼,令同胞臉上無光。"庫庫特穆爾右手執一柄尖刀,左手端一碗冷水,緩步走到田豐身前停住,左手將冷水潑在田豐胸前,右手一揮,只聽一聲慘叫,已將田豐一顆心臟生生剜出,隨即庫庫特穆爾用碗接住那心臟,入帳跪在察罕特穆爾靈前道:"父王,孩兒今日為您報了殺身之仇,願你在天之靈安息吧!"眾人全部跪下,為汝陽王默默祈禱。
庫庫問起張趙二人今後打算,二人道先回大都找歐陽妙手,然後再回武當山應付冷令,説起冷令,庫庫也是不知,卻對趙敏道:"敏妹,聽説你手下的阿大、阿二、阿三也投奔了冷麪人,看來此人不易對付,可得小心在意。"張無忌聽了這消息,心頭不免沉重一分,二人正待告辭,忽報聖旨到,庫厙讓二人稍候,且聽聽是何消息再走不遲。
不一會,庫庫回到帳中道:"孛羅帖木爾攻進大都,要挾聖上,聖上無奈,只得封他做右丞相,並節制天下軍馬,聖上密旨着我進京護駕,咱們正可一路了。"趙敏道:"這是怎麼搞的?"庠庫嘆道:"這幾年幾位將領之間為擴充勢力,彼此間打得焦頭爛額,朝廷幾次為他們劃定界線,但孛羅帖木爾漠然無視,屢次首先挑起戰事,聖上震怒之下,便解去他的兵權,誰知他竟然抗命不從,率兵進犯京畿。"趙敏道,"這人膽子倒是不小!"庫庫特穆爾苦笑道:"近年來,對聖上膽大的,又何止孛羅帖木爾一人。難説哪日為哥的也會一怒之下,做出點犯上之事來。"趙敏奇道:"這卻是為何?"庫庫逍:"一言難盡,只覺得窩囊透頂,不説了,事情緊急,咱們即刻動身吧!"庫庫特穆爾手下共有精兵六十萬,當下合在一起,旌旗連綿數十里,浩浩蕩蕩地向大都開去。
張無忌眼見這等陣勢,不由得搖頭不已,趙敏又沒好氣地道:"怎麼啦?"張無忌道:"我真弄不明白,這麼精鋭的兵馬,為何竟會吃敗仗?"趙敏怒道:"張無忌,這可有你一份功勞,你記好,以後如由我來寫元史,那奸臣傳裏,第一個便是你!"張無忌在元順帝宮中導帝為非之事,在波斯總教中時,他以為坐在對面的是小昭,見小昭不開心,便將自已與元順帝的糊塗事一古腦講了出來,原想使小昭展顏一笑,誰知那個"小昭"卻是趙敏假扮的,事後兩人一直都未提此事。
張無忌此時見趙敏當真動怒,心道此事事關重大,不能形同兒戲,便正色道:"敏妹,那日在波斯我講了那些事後,你對我道:-公子,你怎地如此糊塗?元朝亡也不亡,自有天定,你如此作為,實與奸臣無異!公子好不自重!-當時我確是認了錯,但説實在的,你父親汝陽王一直不被元順帝重用,皇上昏庸,早已有之,並非因我而始,如説我是奸臣,卻還夠不上。"趙敏自知言重,但她心亂如麻,許多事情,誰是誰非,一時半刻之間也想不通,便長嘆一聲,與張無忌並轡而騎,卻都默默無語。
一路無話,將近大都之時,聖旨又到,而叛將孛羅帖木兒見庫庫特穆爾數十萬精兵逼近,部下毫無鬥志,俱一鬨而散,孛羅帖木爾見大勢已去,逃無可逃,便呆在王府中整日飲酒,強作歡樂,聖上便趁機將他殺了。
旨召庫庫特穆爾為元朝左丞相,節制天下軍馬,即刻進京見駕。
庫庫遂令兵馬駐紮京畿之外,帶了十八番僧,與張無忌和趙敏同進大都,入城之後,庫庫自去拜見皇上,張無忌和趙敏徑去尋歐陽妙手。
趙敏自幼生長於大都,於路徑甚是熟悉,過街穿巷,不一會便來到一座避靜的四合院門前,不待通報,便走將進去,張無忌尾隨其後,入了院門、但見四合院中央有一精巧靈秀的假山,四周廊角俱種了花草,顯得煞是幽靜清雅。
卻聽趙敏道:"歐陽大師,今日又是哪個主顧倒楣了?"裏屋傳來一陣哈哈大笑,一人道:"可是郡主駕到了?"語聲剛畢,人已走出,卻是一個年約四旬上下,面容頗為清癯的漢子,渾身上下,自有一股書卷之氣。
趙敏道:"一別數載,不知歐陽大師生意興隆否?"歐陽妙手樂道:"託郡主之福,小可生意還過得去,京中傳聞郡主之親哥哥升任當朝左丞相,實乃可喜可賀,兩位請裏邊坐,請……"三人坐定,張無忌環顧四周,但見滿牆均掛滿了名人字畫,張無忌雖於字面知之甚少,但這滿牆的掛俱是精品,或多或少,也能欣賞一二。"卻聽趙敏道:"歐陽大師,俗話説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我可是有求而來的。"歐陽妙手欠身道:"郡主有命,小可敢不遵從!"趙敏遂將那幾部經書放在桌上攤開,將原委講了。"只見歐陽妙手凝眉沉思良久後道:"郡主放心,小可盡力而為。"趙敏聽他如此説,知可挽回這些珍貴的經書,喜道:"要多長時間?"歐陽妙手道:"一月之後,請郡主來取。"趙敏道:"好,一言為定。如此我們便告辭了!"二人出得門來,張無忌見這些經書有保存之望,心中自是歡喜,遂又與趙敏相互言笑,將大都附近的風景名勝一一遊覽了一番。
一月之後,二人按時前去取還經書,入院之後,趙敏叫了一聲,不見人應,遂推門而入裏屋,見桌上置有一油布包裹。
趙敏高興地打開,卻一聲驚呼,臉色煞白地怔立當場。
張無忌急忙近身一看,卻見油布所裹,乃是一包濕漉漉的紙漿,旁留有一張信箋,上道:"破鏡難圓,覆水難收;經書既毀,何勞多事!"墨跡未乾,顯是新留不久。
細看筆形,赫然便是冷麪人手筆,二人心頭大震,張無忌當即閃出屋子,縱身上房,四下裏瞧去,卻毫無異常。
便在此時,裏屋傳來趙敏惶恐的叫聲:"無忌!"張無忌剎那間駭得心膽俱裂,閃入裏屋偏房,卻見趙敏安然站在當場,張無忌見她無事,心頭稍安,順目瞧去,卻見歐陽妙手橫卧於地,頭頂之上,有五個血淋淋的窟窿,赫然便是被"九陰白骨爪"所傷。
張無忌傾身察看,歐陽妙手已然身亡,屍身卻尚有餘温,顯然新死不久。
張無忌心頭大怒,抬起頭來,卻見趙敏臉色煞白,神色驚恐地望着自己,張無忌突然間惕然心驚,走上兩步,將趙敏摟在懷中。
二人不約而同地想到:冷麪人,一直暗中跟隨着自己夫婦倆,以他武功之高,下手之辣,要取二人性命,只怕二人難於抵擋。
張無忌道:"敏妹,咱們這就上武當山去吧?"趙敏點點頭,二人遂向汝陽府走去,打算向庫庫告別一聲。
不想入內之後,庫庫也在收拾行囊,準備離京。
原來皇太子一直對後宮之中的淫亂生活深為不滿,奈何勢單力薄,不敢輕舉妄動,此時皇太子已然長大成人,見庫庫數十萬精兵駐紮在京畿之外,陰下與庫庫商議,欲逼其父遜位。
庫庫卻因數年前屢次謀刺聖上不成,又接到張無忌暗中傳送的一紙書信,知聖上身邊有能人相保,便絕了謀刺之心,此時皇太子欲逼其父退位,庫庫因有鑑於前,遂婉言推辭,皇太子大怒而去。
庫庫心知得罪了太子,自己在京中呆下去實是兇險,再加上他習於軍旅生活,早不耐煩這朝廷之中的繁文縟節,為此亦得罪了不少朝臣,正在此時,朱元璋在淮泗一帶聲威大振,元廷震驚,聖上遂命太子親征,庫庫當即跪奏道,願代太子親征。
元朝皇帝也知庫庫特穆爾用兵有方,其神勇不在其父汝陽王察罕特穆爾之下,便即准奏,官升至右丞相,總制天下兵馬,着他即刻離京,前去戡亂。
庫庫特穆爾雖得升官,又可離開京都,雄霸一方,但臉上殊無喜色,趙敏詫異,遂問其故。
庫庫長嘆道:"我這兵馬大元帥,形同虛設齊李思等人豈會聽命於我!只怕尚未與明軍交戰,自己窩裏便打得一團糟了!"趙敏無言以對,互道珍重之後,庫庫自回軍中,趙敏和張無忌向西南方向而行,趕往武當山。
此時離中秋武當山了斷,尚有三月餘,但茲事體大,須早作準備才是,張無忌和趙敏遂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向武當山奔去。
不一日,二人已到太原,尚未投宿,便覺街上乞丐異常之多,間或還能見到幾位揹負二三個袋子的乞丐。
丐幫弟子在幫中地位高低,系由背上所負之袋數而定,袋子愈多,地位便愈高,在少林寺的莢雄大會上,丐幫因念張無忌助他們弄清了幫主失蹤之迷,故而相助明教,卻不幸在與峨崛派相鬥之中,傳功長老、執法長老和掌缽龍頭三大丐幫高手俱皆斃命當場。
現在幫主史紅石乃前任史幫主之獨女,年僅十三歲,相貌長得異常醜陋,鼻孔朝天,闊口中露出二枚大大的門牙,絲毫不會武功。
按理,江湖各門各派各幫會的掌門或教主均是身負絕技之人,否則便難以服眾,但丐幫諸長老念及前任史幫主有恩於眾兄弟,又慘死於渾圓霹靂手成昆和其徒弟陳友諒手下,遂將其女史紅石推為幫主,幫中諸事,原本由傳功、執法二位長老負責,但二人慘死後,卻不知丐幫近況如何。
張無忌昔日在少林寺英雄大會上,曾受惠於黃衫女子楊冰,楊冰囑他對丐幫之事多加關照,當時張無忌一口應承,不想數年來,自己遠赴波斯,便將此事置之腦後了。
此時見這些丐幫弟子云集太原,人人臉上均有憂色,定是幫中出了大事,張無忌看了趙敏一眼,趙敏點點頭,二人遂就近投了一家客棧,張無忌不欲被認出,是以二人索性扮成丐幫弟子模樣,張無忌倒也罷了,趙敏穿上一身破爛衣服,好不憋氣,好在丐幫歷來有污衣和淨衣之爭,趙敏雖大皺其眉,卻也只好扮成淨衣弟子作罷。
待二人步出客棧,卻見先前遍城的丐幫弟子,眨眼間便走了個乾乾淨淨,一個不剩,張無忌詫異地問趙敏道:"這是怎麼回事?"趙敏卻未理他,四周一打量,向附近一家酒店走去,依丐幫規矩,唱着"蓮花落"進了酒店。
卻見店小二忙不迭地前來迎接道:"兩位大爺可是要用飯,小的這就去準備。"張無忌暗自好笑,定是大批丐幫弟子擁入太原城,將這一干生意人嚇得怕了,丐幫歷來幫規甚嚴,幫中弟子如有恃強凌弱的,一經查實,即刻殺了,但饒是如此,平民百姓均知丐幫厲害,雖見他們衣衫破爛,污穢不堪,卻也不敢得罪。
趙敏卻道:"我二人腳程較慢,落在後頭,相煩小二告知眾兄弟的去向。"小二一聽二人不欲用飯,更喜形於色地道:"眾位大爺剛剛向東邊而去,想是出城去了。"二人遂出東門,此時天色向晚,天地間灰濛濛一片,放眼望去,疏落的村舍散佈在原野之上,那有丐幫人眾的影子?只得向前奔去,好在丐幫人數眾多,沿路打聽,終於在天黑時分,在浴血谷追上了丐幫之人。
卻見谷中已燃起幾堆熊熊篝火,無數丐幫弟子圍火而坐,一片悄悄議論之聲,在谷中嗡嗡迴響,張無忌一喜,知大會尚未開始,二人遂混入人羣之中,向前擠去,好不容易到了近前,便在人堆中坐下。
只見幼幫主史紅石居中而坐,右手所捏,赫然便是丐幫幫主信物打狗棒,右側立着掌棒龍頭,左側亦立着幾個身負內功的丐幫弟子,張無忌不識,想是新近提升上來的,左右各立着數十名八袋和七袋弟子。
張無忌見了這等聲勢,心中微覺寬慰,想必這幾年丐幫中並未出甚大事。
江湖上歷來均如此道:"明教、丐幫,少林寺。"意思便是,教會以明教為最大,幫會以丐幫為首,若論武學門派,卻首推少林寺為尊,看來此言不假。
只見掌棒龍頭俯身對史紅石幫主講了幾句甚麼話,史紅石點點頭,掌棒龍頭便道:"大夥靜一靜,靜一靜,幫主有話要講。"他運氣將話語送出,浴血谷中數千人聽得清清楚楚,霎時間便靜了下來。
掌棒龍頭道:"眾位兄弟,本幫已接到冷令,冷令命本幫聽從其號令,否則將格殺本幫弟子!因茲事體大,故將眾兄弟悉招於此,共商大計!"話音未落,浴血谷中早已是一片暄譁,亂糟糟地聽不甚清。
掌棒龍頭待眾人稍靜,又繼續説道:"如今三山五嶽的幫主拳會,如巫山幫、海沙派、神拳門、三江幫、五風刀、斷魂槍等門派幫會,某舵主或被殺,或被擊傷,均已降了冷令令主……"話聲未落,場中諸人又是大譁,便有人叫喊道:"丐幫乃天下第一大幫會,豈能屈從於人!""對,咱們叫化子無甚掛懷之物,拼了這條命,不能給丐幫丟臉!""冷令主是何東西,竟有偌大口氣?"
掌棒龍頭道:"丐幫在江湖享譽數百年,連少林、武當、明教也從不敢小覷咱們,今日既有此事,咱們便誓死與冷令之主周旋到底,眾兄弟有何異議?"眾人轟然響應,羣情激奮,張無忌心中倒着實吃了一驚,冷麪人志向不小,此節早已知曉,只未想到他竟然先行下手,收服了這許多江湖旁門左道,如今更將主意打到丐幫頭上,自己倒不能坐視不管。
掌棒龍頭又道:"再過半個時辰,冷令手下之人便要來此浴血谷,兄弟們看該怎麼辦?""殺了他們!""把這些狗崽子砍翻了燒來吃!"
掌棒龍頭道:"對頭武功甚高,咱們未必是其對手,但大丈夫死則死耳,絕不能墜了丐幫的名頭,幫主已為眾兄弟準備了大量美酒,咱們痛飲一番,待會便與對頭血戰到底!"數千人轟然叫好,人人視死如歸,竟毫無畏懼之態,張無忌心下甚是感動不已。當盛酒的罈子輪到他時,他毫不猶豫地飲了一大口,他知趙敏卻是不會喝這酒的,遂向趙敏身後的人傳去。
張無忌忽覺氣流有異,抬頭一看,一條灰色的身影,正向場中掠來,身影落定之後,張無忌這才看清,來人正是惡名昭著的遼東惡魔關門,卻見他依舊一身破舊的長衫打扮,嘴間猶帶三分輕蔑之態。
丐幫正人聲鼎沸,竟未有人覺察他的到來,張無忌已暗中戒備,只要關門有所作為,自己便立即彈身而出。
卻聽關門道:"丐幫昕令!"
在這數千人的嗡嗡聲中,他這一聲吆喝,清清楚楚地鑽入眾人之耳,浴血谷中立時靜了下來。
掌棒龍頭及三名八袋弟子,立即搶在幫主史紅石之前,尚未打話,忽然眼前黑影一閃,卻見場中又多了兩人,赫然便是玄冥二老,只見鹿杖客一張黑臉之上,布着疏疏稀稀的花白長鬚,鶴筆翁青臉在火光映照之下,顯得詭譎異常,三人均不出聲,只冷冷地看着掌棒龍頭。
卻聽人叢之中發出一陣陣疼痛難忍的呻吟聲,原來方才玄冥二老並未從空中掠至場中,而是從人羣之中一路打將進來的,是以傷了不少丐幫弟子。
丐幫中武功較高的弟子,均已守護在幫主左右,散坐遠處的弟子武功低微,又碰到玄冥二老這等歷害角色從後而至,俱未提防,竟有數十人着了道道。
張無忌見兩個老兒出手如此悍狠,當即便要長身而起,卻給趙敏按住,便在這時,鶴筆翁凜然道:"冷令使者已到,丐幫之主為何還不跪迎!"掌棒龍頭哈哈大笑,笑聲甚是毫邁不懼。
鶴筆翁怒道:"這有何可笑?"
掌棒龍頭慨然道:"丐幫縱橫江湖數百年,可從未向誰低過頭!"鶴筆翁道:"你是何人?"掌棒龍頭道:"幫主年幼,丐幫事務由老叫化和這幾位長老負責,你待怎地?"鶴筆翁道:"今日我等前來,只為一事,你們商量這許久,結果如何,速速稟來!"這鶴筆翁官腔十足,原先投奔趙敏,便因其父乃元朝重臣,想討個官做做,奈何時運不濟,此望終是不成,見此情景,趙敏不由"嗤"的一聲笑將出來。
卻聽掌棒龍頭道:"我丐幫自有幫主,不勞冷令主操心本幫事務!"鶴筆翁道:"那麼,你有本事勝得了咱們?"掌棒龍頭道:"大丈夫處世,當趨大勢,縱有不敵,也當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掌棒龍頭見鶴筆翁面有不解之色,便道:"那位先來賜招?"鹿杖客道:"關大俠,我兄弟倆早聞大名,可否一現身手,讓我老哥倆開開眼界?"遼東惡魔關門道:"我號稱-遼東惡魔-,-大俠-二字,實在是不敢當,你不用給我臉上貼金,既要讓在下出醜,那便出出一次卻又何妨?"言罷,緩緩抽劍而出,斜睨掌棒龍頭,臉上神情依舊漠然。
鹿杖客道聲"豈敢",便與鶴筆翁退朝一旁,讓開場子。
玄冥二老自恃武功高強,渾不將一干丐幫弟子放在眼中,竟然將背脊貼到圈外的丐幫弟子身前,卻聽幾聲"看招",接着便傳來幾聲悶哼之聲,已有三名丐幫弟子,摔倒在玄冥二老身後,口中鮮血狂噴,顯是重傷及體,難於活命了。
原來丐幫弟子氣不過玄冥二老欺人太甚,便從後面發招攻擊,丐幫歷來被視為武林正派之幫,幫中弟子極重義氣,並不願幹背後偷襲之事,是以出招之前,已先打了招呼。
卻不料玄冥二老武功奇高,二人並未回頭,已連發三掌,將三名丐幫弟子擊斃當場,餘下眾人見此情景,非但不懼,再發聲喊,又有十餘人攻上,他們今日早已存必死之心,是以人人敞開門户,俱舉兵刃直擊,竟是隻攻不守之招。
玄冥二老聽腦後風急,知他們形同拼命,心下也有所忌憚,只得朝前疾走幾步,退至場中。
眾人正待追上之時,卻聽一名長者厲聲喝止道:"退下,結打狗陣!"數千人轟然響應,便東一堆,西一夥地立在一起,趙敏雖已看出門道,奈何丐幫於這陣法早已操演得極熟,何人立於何位,與誰相接,均是熟稔之至,二人竟插不進去,反給這打狗陣圍住。
那名長老已發覺二人,喝問道:"你二人是甚麼人?"張無忌見狀,只得躬身道:"請轉告幫主,便説是楊姊姊的朋友到了。"那名長老聽了,將信將疑地向史紅石稟報,史紅石一聽到"楊姊姊"三字,早呼叫着跑了過來,一見之下,卻不識得張無忌和趙敏,這位史幫主一張幼稚而醜陋的臉上,不由得露出大惑不解之色。
趙敏柔聲道:"史幫主,楊姊姊有事不能前來,命我倆趕來相助,幸喜還來得及。"史紅石幫主聞言大喜,便道:"如此請隨我來!"儼然一幫之主的神態,二人相視一笑,便跟了過去。
這時場中掌棒龍頭和關門二人已嚴陣以待,只見遼東惡魔關門手提長劍,漫不經意地垂着,腳步不丁不八,而掌棒龍頭卻神情嚴肅,長棒斜拖,凝神而待。
關門緩緩道:"在下有僭了"語聲甫畢,但覺精光暴長,一道光簾直兜向掌棒龍頭,掌棒龍頭卻不動聲色,依舊斜拖長棒,立在當地。
但見劍光忽斂,關門一聲道:"好膽識!"
掌棒龍頭道:"不敢!"
原來關門有心賣弄,想出出掌棒龍頭的醜,是以長劍猛舞,卻不進攻,不料,掌棒龍頭早已明瞭,竟不避不讓,倒顯得關門過於做作了。
卻見關門"哼"了一聲,長劍斜指,直刺掌棒龍頭左肩,掌棒龍頭向右跨步,"唿"的一聲,長棒帶着疾風,直掃關門腰肋。
關門不待劍招使老,劍尖已連點掌棒龍頭雙目數次,掌棒龍頭無奈,只得向後空翻,長棒向關門下陰撩去。
關門身法快逾閃電,雙足一點,人劍合一,身體凌空,劍尖依然點刺掌棒龍頭面目。
長棒雖上撩之勢不緩,但不待長棒擊到關門,長劍只怕便要洞穿掌棒龍頭了。
張無忌眼見勢危,揚手一掌拍出。
關門陡覺一股醇厚正大的巨力向自己襲來,不及看清對手面目,左掌已沿着掌力來路,猛擊上去。
只聽"砰"的一聲,關門凌空向後倒飛出去,甫一落地,又"噔噔噔"地退了三步,這才拿樁站定,驚駭萬分地向張無忌看去。
掌棒龍頭卻不知張無忌相援,落地立定,還道關門依然追在身後,"啪"的一聲,長棒向後捅出,這才發覺關門已在身前四五丈開外,掌棒龍頭摸頭不着腦,不知關門何以跳出圈外。
卻聽張無忌道:"長老,請讓小弟先上,如若不濟,再請長老出手。"掌棒龍頭回頭一看立在幫主身邊的張無忌,聽其聲音極熟,一時竟想不起,還道是幫中弟子,他知關門厲害,幫中除他之外,再難有勝得過關門之人。
正想出聲阻止,張無忌身形略動,早已掠至場中,向關門道:"遼東惡魔,你不配與長老動手,讓我先來收拾你。"關門素來自負自己內功和劍術不凡,不想方才與這人拚了一掌,自己竟然抵受不住,雖説自己是在空中,但被逼得如此狼狽不堪,生平卻還是頭一遭,先前的狂傲之態,不由得收斂了三分。
張無忌見關門武功見識頗為了得,如能此時除了,月圓之夜,冷麪人倒也少了個幫手,只是玄冥二老在旁,這三人若如聯手,恐怕難纏,是以心中已打定主意,動手便痛下殺手,先料理了關門再説。
不料,鹿杖客已然認出張無忌,冷冷地道:"張教主,今日我等乃冷令使節,你若想鬥,不妨等到月圓之時!"鹿杖客對張無忌實是頗為忌憚,觀之眼前陣勢,自己三人聯手,未必便會輸給了張無忌,但這結成打狗陣的數千名叫花子,只怕不易對付,細算下來,自己勝算無多,是以想用言語先行將張無忌扣住。
張無忌一怔道:"那這遼東惡魔何以出手如此狠辣?"鶴筆翁插道:"令主瞧這一干叫化子可憐,是以想收服了他們,供其食用。"張無忌冷笑道:"然後呢?"鶴筆翁道:"食君之祿,自當做忠君之事,往後令主如有差遣,丐幫自當從命。"鹿杖客道:"師弟少羅嗦,咱們走吧!"三人轉身欲離去,趙敏忽道:"且慢!"
鹿杖客立定回首道:"郡主有何示下!"
趙敏道:"你等説來便來,説走便走,難道竟不將丐幫這許多英雄豪傑放在眼裏嗎?"鹿杖客道:"郡主何時投奔了丐幫?"張無忌已知趙敏心意,遂不再多言,氣凝雙掌,道一聲"接招",雙掌便向玄冥二老拍去。他少年時中了玄冥毒掌,幾乎送了性命,數度欲殺了玄冥二老,均末得手,此番動手,手下自不再容情,遠足十成功力,攻將上去。
玄冥二老陡覺一股灼熱之氣迎面撲來,那敢與他對掌,二人抽出兵刃,猱身斜上搶攻張無忌兩脅。
鹿杖客一根通體黝黑的玄鐵短杖,杖頭分叉,呈鹿角之形,從右攻上;鶴筆翁手持雙筆,筆端鋭如鶴喙,卻是晶光閃亮,從左邊攻上。
張無忌笑道:"你倆兄弟還要不要再打一架?"語聲未畢,卻見鹿杖客刺向張無忌右脅的鹿杖突然變了方向,直刺鶴筆翁喉頭,鶴筆翁大駭,雙筆一架,總算擋住了鹿杖客這一擊。
他二人同出一師,功力相若,此時兵刃相撞,均覺手臂痠麻難當,駭然退開二步。
鶴筆翁道:"張無忌,大丈夫行事,何必作此妖法?"原來張無忌早已使用乾坤大挪移心法,將鹿杖客攻向自己的兵刃,引到鶴筆翁身上,這乾坤大挪移心法,是天下使力的深奧法門,説明了,便是借力打力而已,但如要做到將鹿杖客這等高手的力道引開,其中關結,卻是極為微奧繁複,非常人所能為,玄冥二老曾數度吃虧,而第一次便弄得師兄弟相鬥不已。
此時見張無忌故技重施,二人均心下發怯:攻吧,又恐自已的兵器打到自己人身上;不攻吧,張無忌一掌一掌地拍將過來,如何抵受得住。
鶴筆翁道:"關門,咱們併肩子齊上吧?"
關門聞言,卻將長劍還鞘,漠然道:"在下贍仰玄冥二老兩位前輩高招。"鹿杖客與鶴筆翁對視一眼,二人同時發招,張無忌嘻嘻一笑,正要逗引二人時,卻不料玄冥二老同時暴退三丈,直闖入打狗陣中。
張無忌正待喝止,卻見打狗陣中木棒齊出,看似亂棒,實則極有法度,已將進退騰挪的所有方位俱皆封死,玄冥二老一個不提防,身上均捱了幾棍。
張無忌見這打狗陣法精奧無方,竟看得出了神,總算玄冥二老內功深厚,捱了幾棍,倒也不礙事,二人見機極快,背靠背,一路衝殺,倒讓他倆逃了出去,轉眼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
關門見玄冥二老不打招呼,便自行逃遁,自忖自己之力,遠不是張無忌對手,當下抽出長劍,從另一個方向打殺入打狗陣。
張無忌但見亂棍飛舞,自己不明打狗陣要旨,卻不便衝入相幫,眼看着關門一陣接一陣地衝向陣外,遂轉身對史紅石道:"史幫主,貴幫不妨分散暫避,待中秋月圓之時,同上武當山。"此時關門已傷痕累累,殺到最後一陣,眼看便要破陣而逃,張無忌不及向眾人作別,攜了趙敏之手,向外陣掠去。
卻見關門長劍一圈,待木棍稍縮之際,雙足一點,也掠出陣外,向谷口逃去。
張無忌展開身法,攜同趙敏追去,心想關門落單,正好除了他。
誰知關門輕功竟是不弱,轉眼間便逃出谷口,身形已隱入黑夜,張無忌若是自行追去,不久定能追及,但不放心將趙敏撇下,是以終究慢了一步。
黑暗之中,雖不見關門的身形,但張無忌內功深厚,聽力甚佳,便尾隨關門輕微的腳步之聲,不急不緩地跟着,如此追了二個時辰之後,張無忌見趙敏漸有不支之象,索性將她負於背上,展開身法,依舊直追。
此時張無忌體內,九陽真氣急速流轉,非但不覺累,反而更感精力充沛無比,今日決意跟關門耗上了,累也要將他累倒。
趙敏伏於張無忌背上,但覺兩旁山村不住地急速後退,前方卻是漆黑一團,甚麼也看不見,聽不見,更不知關門到底在不在前邊。
又奔得半個時辰,天邊已泛出魚肚白,天將放亮了,卻聽關門似是長力不足,開始慢下了身形,張無忌暗喜,只要再追半盞茶時分,關門可就沒轍了。
便在此時,只聽身後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張教主,這麼一大早,揹着媳婦兒在這荒山野嶺中奔跑,卻是為何?"張無忌大吃一驚,懼然駐步,陡然轉身,卻見四丈之外,立着一個身材瘦削,面上毫無表情的黑衣人,渾身充滿了一股詭異的殺氣,赫然便是冷令令主冷麪人!
張無忌猝不及防,怔立當場,竟連趙敏也忘了放下。
冷麪人那嘶啞的聲音又道:"張教主不妨將媳婦兒放下,在這野外深山之中,想必不會有人搶她的,張教主以為然否?"張無忌將趙敏放下,低頭一看,只見趙敏臉色蒼白異常,張無忌便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饒是趙敏機智百出,此時卻已是萬難逃脱。
卻聽冷麪人又道:"久聞張夫人足智多謀,不妨設想一下,此番賢伉儷如何逃脱?不用急,時間有的是,你二人慢慢商量不遲,這是清水、乾糧。"語聲甫畢,張無忌見有兩團物事向自己拋來,伸手接住,果是清水、乾糧,卻如何敢吃?
冷麪人道:"張教主可是擔心有毒?以你的醫術毒功,自是不難鑑別。"張無忌心知此言不假,但冷麪人武功如此了得,定然心計過人,防不勝防,寧願吃草,也不敢冒這個奇險。
冷麪人道:"唉——,張教主終是不放心,那也只好由得你,不過你想,如要殺你,何須用毒,諒你也逃不了。"張無忌心情反而平靜下來,笑道:"閣下所言,那也未必。"冷麪人"哦"了一聲道:"願聽高見。"張無忌道:"在光明頂上,在下曾斗膽説過,敢與閣下鬥至千招而不致落敗。"冷麪人道:"此言老夫倒尚還記得,那日張教主臨危不懼,才智過人,實令老夫欽慕不已。"張無忌道:"不敢當。"冷麪人道:"那日張教主佔了天時地利人和,又加聰明機智,老夫只得認輸,但今日張教主依然故計重施,又提千招之説,恐非良策。"張無忌道:"除非閣下已經陰陽相順,龍虎求和。"冷麪人道:"我那日得張教主提醒,這幾日來勤練不輟,倒是小有進展,説起此節,還得多謝張教主了。"言罷作揖為禮,張無忌道了聲"不敢",冷麪人繼續道:"但拋開此節不説,千招之內,就算我贏不了你,但要跟尊夫人為難的話,張教主可有甚把握擋得住?"張無忌聞言一驚,自忖面對冷麪人無此能耐,要保自己,又要救趙敏,念及此,渾身不由一陣冰涼,一時無言,冷麪人又問了一次,張無忌只得據實道:"在下無此能耐。"冷麪人道:"那麼張教主可願認輸?"張無忌沉吟道:"認輸便又怎樣?"
冷麪人道:"張教主如願認輸,便聽命於冷令即可。"張無忌問道:"不知閣下到底有何圖謀,要在下做些甚麼?"冷麪人道:"天下武林,強分派別,老夫想一統江湖,屏棄門户之見。"張無忌淡淡地道:"閣下志向不小,卻未免多此一舉,如同有人嗜酸,而有人好甜,閣下何必以己之嗜而強求眾人呢?"冷麪人道:"張教主之言未必無理,但學武之人,誰不願武功臻至極高之境?但囿於門户,心有所拘,不免落於下乘。"張無忌道:"閣下所欲確是善事,但手段未免太那個——驚世駭俗了些!依閣下之見,凡不苟同者,便當格殺無論罷?"冷麪人森然道:"這個自然,留下這些廢人何用?"張無忌道:"那麼,聽命於冷令,實際上便是格殺異己?"冷麪人道:"正是。"張無忌陷入渾渾的優慮之中。
他兩人對話之時,趙敏一直沉默不語,緊挨在張無忌身側,天空已漸漸放亮,三人所處之地,確是荒山野嶺,人跡罕至之地,晨曦之中,但見草木茂盛,林木遍山,間有晨醒的小鳥啾鳴空山之中,的確是一個清朗美麗的深山清晨。
良久,張無忌道:"要是不認輸呢?"
冷麪人清冽猶如寒冰的眼睛注視了張無忌良久才道:"張教主乃武林奇才,老夫自然不忍將你毀去,武林之中,除我之外,再無人是你對手,老夫一定要逼得你就範不可,張教主乃有信之人,老夫也不妨明言,我自不會殺死你,但對尊夫人,卻於老夫無甚用處,沿途之上,我隨時都要對她痛下殺手!請張教主加意保護才是。"張無忌忽覺趙敏的手立時又變得冰冷,張無忌望着她,微微一笑,道:"冷麪人,你如殺死我的愛妻,在下決不獨活。"冷麪人渾身一震,顫聲道:"此話當真?!"張無忌道:"你看我可是言而無信之人?"
冷麪人微一沉吟,便道:"實不相瞞,如你最終不能為老夫所用,則必將成為老夫一統江湖的障礙,殺了你,殊為可惜,但礙於大局,卻只得如此。"張無忌異常平靜地道:"閣下這就動手麼?"冷麪人道:"不,老夫還有求於張教主。"
張無忌奇道:"閣下有求於我?"
冷麪人道:"張教主深精醫理,想必不難看出,老夫此時離水火相濟,陰陽相融,只差一步之遙,如僅憑老夫一人修練,只要假以時日,何愁神功不成,但此刻離中秋月圓之夜,時日已然不多,故而想假手張教主,替老夫打通關節,速成此功。"張無忌豈能不知,當此之時,如有幾位內功深厚之人,行功相助他打通所有玄關,則九陽神功和九陰神功水火相濟,融為一體,冷麪人的博大深厚的精湛內功,便可無敵於天下。
張無忌道:"閣下認為在下會從命麼?"
冷麪人冷冷地道:"這個不勞張教主操心。"
張無忌道"既便在下有此心,也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更何況在下毫無此意!"冷麪人道:"張教主,只要老夫對尊夫人痛下殺手,你是必救不可,你要相救,便須與我對掌,對掌之際,你的內力必定湧入老夫體內,那時老夫稍加引導,自可打通數處玄關!以你的功力,自然不可一次助老夫成功,但此地離武當山尚有月餘路程,咱們多打幾架,待到武當山下之時,想來,時日足夠老夫神功大成了,張教主以為如何?"張無忌縱聲大笑道:"閣下機關算盡,未免百密一疏,的確,如在下心存苟且偷生之意,一切自當盡如閣下之意,但在下雖難以擺脱此等窘境,不能為武林除害,自當自絕經脈與我愛妻同赴幽冥,豈會助你練功!閣下身手不凡,但想要阻止我二人自殺,諒你也尚無此能耐!"張無忌死意已決,言語之中,便不再對冷麪人客氣,誰知他語音甫畢,冷麪人便發出一陣疹人的怪笑,其聲猶如夜梟啼夜,張無忌和趙敏頓時渾身泛起雞皮疙瘩,心中驚駭莫明,如白日見鬼一般。
冷麪人怪笑之聲突然而止道:"張教主如此時死了,老夫正求之不得,這一統江湖的偉業,便可即日功成,好啊,你便自絕經脈吧,自絕啊——哈哈哈哈!"張無忌頓時臉如死灰,作聲不得,心知冷麪人所言不差,自己如是死了,只怕冷麪人的奇謀詭計便得成功,江湖之上,不知將釀成何等可怖的血雨腥風;但若自己存了求生之念,自不會忍心看趙敏遭受屠戮,待冷麪人神功一旦告成,只怕自己於他已不足為慮了,張無忌但覺求生不得,欲死無奈,不由得求助似地看着趙敏,卻見素來刁鑽頑劣、詭計百出的趙敏此時亦是驚恐地看着自己。
便在此時,一陣微風迎面拂來,張無忌鼻中嗅到一股極其熟稔的女子氣息,心頭陡然狂震,顫聲道:"你,你,你……"趙敏卻反而平靜地道:"周芷若!"冷麪人道:"賢伉儷鬧什麼玄虛,周芷若早給老夫一掌擊斃了,若不如此,何來的-九陰真經-?"張無忌怒道:"冷麪人,原來芷——周芷若是給你殺死的?"冷麪人道:"不錯,周芷若正是在下所殺,説起來,如不是張教主從中幫忙,老夫縱想奪這部-九陰真經-,只怕也不是峨嵋派周大掌門人的對手。"張無忌大惑不解,怒道:"你別血口噴人!"冷麪人道:"張教主稍安勿躁,待老夫細説與你如何?"他見張無忌不再吭聲,便續道:"張教主自然知道,周芷若練的是-九陰真經-上的武功,只不過她貪功冒進,根基甚不牢靠,但就憑了這點-九陰真經-上的一鱗半爪功夫,少林寺英雄大會之上,竟奪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自然,張教主從中相讓,也不必提及了。"張無忌奇道:"這你又怎地知道了?"冷麪人不理他,自顧説道:"後來再與元軍交戰之中,眾人無意中看到了,藏在宋青書身上的倚天劍和屠龍刀,均發覺這兩件武林寶刃之中是空的,再聯繫起周芷若武功突進,便能肯定,其中定然藏有武林密笈,當日便有兩人找上了周芷若,這兩人便是玄冥二老,激鬥之中,周芷若中了-玄冥毒掌-,多虧張教主相救,並以九陽神功相助,周芷若才得以脱險,得以驅除體內寒毒,其後,在江南的綠水青山之中,張教主又一次大發善心,替周芷若驅除體內殘存的-玄冥毒掌-寒毒,終於大功告成,是與不是?"張無忌心中暗奇,冷麪人竟連江南深山之事均知!又問道:"這又怎麼了?"冷麪人道:"不怎麼,張教主不過將周芷若的內功盡數廢去而已。"張無忌奇道:"此話怎講?"冷麪人道:"-九陰真經-上的武功屬陰柔一路,與玄冥二老的寒毒之掌極其相似,以張教主之武功見識,原本不難分辨,但張教主兩次出手之時,均是心有所分,故爾未及細辨,竟將周芷若的九陰內功悉數廢去,就內力而言,周芷若已同尋常女子無甚差異,是以老夫才輕易得手,奪得-九陰真經-,這其中,張教主於老夫實是有數度援手之德,老夫在此多謝了!"言罷一拱手,鞠躬為禮。張無忌直聽得膽顫心驚,額頭冷汗涔涔,他明知冷麪所言不虛,但如何敢承認自己竟犯下這等令人駭異的失誤,嘴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冷麪人道:"張教主不妨細想那日少林寺後山之上,周芷若在你助其療毒之後,忽施反噬,竟以-九陰白骨爪-向尊夫人頭頂擊落,張教主想必知曉,宋青書不過受業於周芷若數月,竟爾能夠連斃丐幫兩大長老,其師周芷若的身手,自是不言而喻,況周芷若歷來與尊夫人有隙,此爪擊下,自不會留半分香火之情,但這石破驚天的一擊,卻只抓破了尊夫人的幾小片頭皮而已,其中緣委,張教主自是能調察不爽了罷?"張無忌頹然坐地,心中追悔莫及。
趙敏厲聲道:"周芷若,你既有此神功,還何須藏頭露尾?"冷麪人道"張夫人何故而有此言?!"趙敏道:"這些事情,若非周芷若,定然不知!"冷麪人道:"老夫所知之事,何止區區,張教主曾入元朝後宮,與順帝打得火熱,此事老夫略有知曉,張夫人總不能説老夫是元順帝吧?"張無忌見他連此事也知曉,心知此人處心積慮,只怕連自己有幾根頭髮他都知道,卻也未可知。故而反倒不感驚訝了,淡淡地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閣下可否見告?"冷麪人道:"你可是想問老夫又怎知-九陽神功-的來歷?"他見張無忌緩緩點頭稱是,便道:"老夫自得了-九陰真經-,自想找個無人之所,潛心修習,這便到了崑崙山中,正巧遇上武家莊的武烈莊主,言談之下,得知你曾摔入絕谷之中,但他們卻尚不知你已復出,老夫一經推想,便預感到天將降大任於老夫,問明路經之後,便將武家莊這羣人面獸心之人,一概殺了,替張教主報仇!
覓得路徑,進入谷中,這便見到張教主的埋經之所,老夫是以-九陰真經-和-九陽真經-同時修練,不想內功得以精進,這一番奇遇,説來處處得益於張教主,此時復要相煩張教主助我練功,實在是感激不盡!"張無忌和趙敏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冷麪人道:張教主奔波了一夜,肚子想必已餓了,賢伉儷既不願食老夫之物,便請自行前去山中,採摘野果食用,久聞張夫人聰穎過人,此番如真能逃脱,老夫倒要好生敬仰了。"冷麪人言罷坐地,將先前扔給張無忌的水袋打開,慢條斯理地嚼起了乾糧。"張無忌和趙敏相視無言,便向前走去,待離冷麪人遠了,張無忌才道:"敏妹,可有何脱身之計?"趙敏秀眉微蹙道:"冷麪人輕功遠勝於我們倆,在這野嶺荒山之中,只怕逃不遠的。"張無忌急道:"那卻怎麼是好?"趙敏嘆口氣,幽幽地道:"無忌哥哥,你待我自絕經脈之後,自行逃去便是,想來你如無牽掛,冷麪人未必奈何得了你……"張無忌大驚道:"敏妹休得如此,你若,你若——那我也決不獨活!"趙敏心知張無忌必不會舍自己而去,但女人心思,總想聽到這等至死不渝的堅貞之言,雖於事無補,但能快慰一時,便自滿足,趙敏雖曾叱吒江湖,但遇上這等兒女之事,還是免不了落入巢窠,當下靠在張無忌懷中,默不作聲。
張無忌勸慰道:"敏妹,這冷麪人要逼我助他練功,在他大功未成之際,實不會對你真下殺手,只要咱倆振作起來,未必便對付不了他一人!"趙敏聽此言有理,心下稍定,她人本機智,只因冷麪人武功高得出奇,先存了畏懼之心,是以一時束手無策,此時聽了此言,知逃生未必無望,忽道:"在這荒山野嶺,我們自然難逃,但如到了人多的集鎮之上,卻可以相機行事,也未可知。"張無忌喜道:"敏妹言之有理,咱們這就找點果子吃,養足氣力,才好與他周旋!"只因事起倉促,二人被驚嚇了半天,此時定下神來,心知大不了夫婦一同赴死,而小綠敏在武當山上,想來會得應有照顧,二人心情竟自開朗起來,手拉着手,在這深山之中尋覓可食果子。
張無忌少時曾有數年之久,是靠野果為生的,甚麼果子好吃,他自是一眼便能認出,不一會,二人便摘了一兜鮮美的果子,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邊吃邊説笑。
冷麪人早已如同死神般,立在離二人不遠的小山包上,黑色的衣衫在晨風中微微擺動,顯得極是神秘莫測,詭異萬分。
張無忌和趙敏只當未見,倆人站起,辨明方向,雙雙親密無間地向山外走去。
張無忌夫婦雖嘴上説笑,但兩人早已暗中高度戒備,以防不測。
張無忌忽覺身後氣流有異,急回頭,卻見冷麪人早已如鬼似魅般跟在二人身後二丈之處,冷麪人輕功之高,待張無忌發覺之時,其雙掌交錯,已向趙敏拍去,寒冰徹骨的眼中透出無比的怨毒之光。
掌緣尚距一丈,張無忌便覺全身如墜冰窟,比之綠柳莊的廢墟之上,冷麪人功力又似進了一層。
張無忌此時體內真氣流轉,一遇外力,自然而然生出反擊,他將趙敏推出幾丈,右足踏上一步,雙掌早己運足十成功力,向冷麪人擊去。
"砰"的一聲巨響,冷麪人一條黑色身影,在空中劃道弧線,飄然倒飛出十丈,甫一落地,便即盤膝而坐,運力打通玄關。
待趙敏回頭時,只見張無忌渾身發抖,卻是大汗淋漓地盤膝而坐,運功療傷,顯是身受內傷。
趙敏不敢打擾,撥出雙劍,守在張無忌身側,替他護法,抬眼望去,卻見十丈開外,冷麪人一團黑影,凝然不動,亦在運功,所不同的是,他是在練功。
趙敏心念一動,緊握雙劍,向冷麪人端坐的身影走去。
卻説張無忌拚命接了這一掌,陡覺丹田中真氣被震得翻江倒海,四處亂竄,便急忙收攝心神,坐地運功,將被震離脈道的真氣,一一引回丹田之中。
他習練九陽真經日久,內功自是醇厚博大,須臾,便功行圓滿,長吁一口氣,睜開眼來,卻見趙敏手持雙劍,離冷麪人僅三丈之距,張無忌大驚道:"敏妹不可!"趙敏回頭,甚是不解地看着張無忌,張無忌足下兀自猶豫不決,心想冷麪人此時正在行功,趙敏攻上,非但刺不死他,還要給逼得真氣叉道,身受內傷不可。
張無忌急道:"敏妹,此時他全身真氣流轉,已達蚊蠅不能落腳之境,你若不信,不妨先用野果擊他,試試看。"趙敏半信半疑地從兜中掏出一枚拳頭大小的果子,照冷麪人眉心使勁擲去,但聽"啪"的一聲暴響,野果炸成無數碎片,四處飛濺,有幾點擊在趙敏臉頰之上,雖是碎末,卻憾到生疼異常,趙敏芳心大駭,唯恐冷麪人實施殺手,一個空翻,倒掠出三丈。
卻見冷麪人渾似不知,兀自靜坐,絲毫末動,趙敏駭異至極,奔回張無忌身側,兀自心有餘悸,回頭看去,冷麪人猶如石雕一般,紋絲不動地坐在那兒。
趙敏顫聲道:"他是鬼,不是人!"
此時日上三竿,天地間温暖如常,聽了趙敏之言,張無忌也不禁打了個寒顫,拉着趙敏之手,展開輕功,向山外急掠。
奔出四五里後,趙敏道:"無忌哥哥,你怎知他渾身佈滿了罡氣?"張無忌絲毫不敢慢下身形,邊奔邊道:"冷麪人內功非同一般,他將我雙掌之力,全部引入體內,替他衝擊玄關,此刻他渾身真氣流轉,再加上我雙掌之力,何止千斤,如冒然攻擊,這些力道便反擊過來,反將你的攻擊之力亦逼回自身,非受重傷不可。"趙敏這才駭然歎服,又道:"無忌哥哥,你沒事吧?"張無忌道:"我只是被震亂內力,稍加引導,便即沒事,説來甚是兇險,當時他若乘勝攻擊,只怕我就抵擋不住了。"趙敏道:"冷麪人那麼厲害?"張無忌道:"若是放手一搏,饒是他內功修為博大,千招之內,我尚能應付,但他這般偷襲,明擺着是要逼我全力與他對掌。唉——別説了,此刻他正忙於打通玄關,二個時辰之內,想必不會趕上咱們,咱們乘此機會,逃得一程是一程罷!"趙敏苦笑道:"誰能想到,名滿天下的張無忌夫婦,竟會亡命這深山老林之中,惶惶然如同喪家之犬,好不狼狽!"張無忌見趙敏氣喘吁吁,便將她負於背上,奔得更加快捷,三個時辰之後,二人已奔出數十里路程,張無忌心中暗自鬆了口氣,心想你冷麪人本領再高,我們如此不辨方向地亂奔一氣,諒你也找不到。
便在此時,卻聽前方數丈之處,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張教主,該歇憩了吧?"張無忌駭然立足,只見身前三丈開外的一株杏樹之上,一個黑衣人好不悠閒地正將一個個杏仁拋入口中,一副面孔,仍舊冷冰冰地不動聲色,赫然便是冷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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