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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英雄一揖落日慘

    張無忌聞言大驚,但卻搖頭道:“不可能。芷若武功不可能精進如斯。”

    趙敏道:“你曾將《九陰真經》交還於她,可是?”

    張無忌道:“那日我見她負傷甚重,再説這《九陰真經》本來就是峨媚派的武功秘籠,是以還給了她。但適才對掌之時,對方掌風猶如寒冰,又似烈火,顯然不是《九陰真經》上所載武功。”

    趙敏沉思良久道:“你方才和他交手之中,可曾看清他面目?”

    張無忌搖頭道:“我甫一上前,便覺到他厲害的掌風,只忙得招架,卻未看清他是何等樣之人。”

    趙敏道:“他身形細瘦,臉上神情如同死人一般。對了,殷離説他叫冷麪人,又説他是假的,莫非他是戴了人皮面具?”沉吟一會又道:“可他為什麼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呢?”趙敏百思不得其解,遂疑惑地望着遠處。

    張無忌突然驚道:“糟糕!此人方才向西逃去,光明頂正在西邊,莫非,莫非……”

    原來,張無忌回到中土之後,不願驚動明教諸人,是以悄悄繞道而行。此時念及此人武功之高,光明頂上無一人能及,頓時惶急萬分,未等車停,便即躍下,朗聲對着金花婆婆道:“金花婆婆,對手西去,恐不利於明教,我先行一步,請眾位隨後前來。”

    言語之聲尚未消失,他早已乘馬奔出十多丈。常勝王見他如此,也打馬跟來。卻聽張無忌道:“常兄請稍後再來,小弟先走了。”言畢絕塵而去。

    常勝王知他擔心冷麪人偷襲眾人,聞言便即止步。

    金花婆婆早年與明教諸人鬧翻,反出明教後,曾發誓不再踏上光明頂一步。但世事滄桑,年輕時的爭強賭勝之氣早已消磨不少,此時明教有難,自己倒不便袖手旁觀,唯有一事,卻是難處,遂眼望綠敏沉吟不語。

    趙敏已猜得金花婆婆心事,她是怕光明頂如真有難,那便是一場惡戰,帶了小綠敏,殊多不便,當下便道:“金花婆婆,請你吩咐僕人將小綠敏先行送至大都汝陽王府她外公處,待我們事情一了,便前去追趕他們,或許那時,他們尚未到大都,便給我們追上了。”

    金花婆婆微微一怔,便即明白。趙敏雖是一介女子,但其血液之中卻存留蒙古人的豪氣,臨危處事極是乾脆果斷,再者,她知冷麪人十分厲害,張無忌此去,極是兇險。她二人夫掃一體,自當一同抗拒強敵才是。

    金花婆婆道:“只好知此了。”遂喚過幾個僕人,讓他們換了尋常服裝,沿途儘量不要惹事,將綠敏送至大都汝陽府為妥。她知這幾個人雖為僕役,但人人均身杯西域怪異武功,一般武林中人,倒也奈何不了他們。

    眾人相別,趙敏率先縱馬奔馳,餘人緊隨其後。

    奔到玉門關,坐騎已是氣喘吁吁,正巧路過驛站,張無忌跳下坐騎,直奔驛站馬棚。幾個蒙古人前來阻擋,張無忌運指如風,將數人全部點翻在地,搶了三匹駿馬,騎上便走。

    如此人不離鞍地奔了三日,已至光明頂下。張無忌棄馬落地,展開輕功,向山頂急掠,沿途之上,竟不見一個明教之眾,心中更驚,當下雙足急點,猶如大鵬一般,急撲而上。

    將至山頂之時,見到許多明教教徒有條不紊地急向聖火廳跑去,人人臉上都是凝重異常。細看之下,原來俱是五行旗教眾。

    張無忌更是心驚,知冷麪人已經到了聖火廳,是以傳出號令,令防守之人悉數撤回。不一會,又越過天地風雷四門。

    有人認出張無忌,便驚喜地道:“張數主到了!”

    張無忌因事急,未及答言,幾個起落,已至聖火廳廳門。

    卻聽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張教主腳程倒也不慢呀!”

    張無忌淡淡一笑道:“在下已不是教主,閣下認錯人了。”

    冷麪人哼了一聲道:“明教之中,就數你還是個人物,其餘這些,俱是飯桶。”

    張無忌不再理會他,徑向楊逍走去。只見明教教主楊逍居中,右光明使範遙立在右側,青翼蝠王韋一笑在左側,再下來便是五散人。

    人人原來臉色陰沉凝重,見張無忌突然降臨,心中均鬆了口氣。當下一一見過,並不多言。張無忌立在一側。

    冷麪人忽然道:“你們是自己滅了這聖火,還是要在下親自動手。”

    楊逍道:“不知閣下因何要與本教為難?”

    冷麪人道:“我瞧你們裝神弄鬼,極是不順眼。”

    楊逍冷然道:“這聖火好歹也傳了數百年,今日若只憑閣下一言便想滅了這聖火,只怕是不那麼容易。”

    冷麪人陰惻惻地冷笑幾聲,眾人但覺渾身一顫,卻聽冷麪人禁然道:“那好,你們便接一”

    “且慢!”張無忌越眾而出,他此時雖已不是教主,説話卻是極有氣勢威儀,仿若手握千軍萬馬,英雄氣概絲毫未減。當下躬身施禮道:“在下數日前承蒙閣下手下容情,今日本無顏再多作羅嗦,只是有一事,尚請閣下先行釋疑。”

    冷麪人道:“閣下請講。”

    張無忌道:“殷離表妹臨死之前,曾對在下言及,説閣下名為冷麪人?”

    冷麪人身軀一顫,眼中精光突暴,直射張無忌,點頭道:“不錯,我便是冷麪人。殷離還對你説了些甚麼?”

    張無忌道:“她臨死之時説的最後一句話便是:你是假的。假的?但在下卻不明所以,是以請教。”

    冷麪人眼中精光隱沒,冷漠地道:“不錯,老夫確實是假的,戴了人皮面具。張教主若想知曉,不妨將面具揭去,到時便知。”

    張無忌道:“不敢。在下自知武功不及閣下精純。”

    冷麪人道:“那便請張教主滅了聖火,如何?”

    張無忌搖搖頭道:“恕在下難以從命。”隨即又凜然道:“聖火乃明教存亡之象徵,我自不會將傳之數百年的聖火熄滅。”眾人聽得張無忌如此説來,均是面露喜色。心中更是暗自欽佩前任張教主頂天立地大英雄氣概。

    冷麪人禁然道:“你待怎樣?”

    張無忌道:“閣下既與本教無甚深仇大怨,便請下山如何,在下自當恭送。”

    冷麪人道:“可以。但有一個條件,聖火廳中之人,須有一個跪在本人面前自殺而亡。”

    初時眾人聽張無忌曾栽在冷麪人手下,心中均感意外,俱存一死之心。此時,聽冷麪人竟出此辱人之條件,周顛首先忍不住,破口道:“放你孃的啊!”

    周顛“屁”字尚未出口,胸前已被冷麪人按中一掌。

    待眾人驚覺之時,冷麪人早已退回原位,身法之快,張無忌等一干高手均覺駭然。

    張無忌脱口道:“九陰真經!”

    冷麪人道:“張教主好眼力。再看看這一掌卻又是甚麼功夫?”語畢左掌向聖火揮去,此時,冷麪人身在廳中,距聖火少説也有八丈之遙。聖火前,俱立滿了明教超一流高手。眾人見他左掌輕描淡寫地一揮,頓覺一股炙熱之氣疾撲而至,均舉掌抵住,只楊逍和範遙負手而立,不願以多勝少,是未出手。

    此時,青翼蝠王韋一笑和五散人中除了周顛之外,均已出掌相抗,卻均感酷熱難當。須臾,均有不支之感。

    張無忌在一旁驚叫道:“九陽神功!”

    冷麪人道:“閣下果真好眼力。這九陽神功與張教主相比,卻是又如何?”

    張無忌微微一笑道:“尚稍遜在下一籌。”

    冷麪人點點頭道:“如是我雙掌齊出,張教主可接得下?”

    張無忌初時乍一相逢,只因未能加以防範,雖失利,卻並未受傷。此時知曉了對方武功路數,心中驚駭此人到底是何來路,竟然得到當世兩大精奧繁複的無上武功秘籍,且修練有成,端的駭人聽聞。所幸未能龍虎交合,更進一層,如是那樣,張無忌已不能站立當場。

    當下稍一沉吟,心頭已有了主意,緩緩道:“在下不揣狂妄,勉力支撐一兩個時辰想是力所能及的。”

    冷麪人點頭道:“張教主不必過謙。數千招自當能接。但再比下去呢?”

    張無忌淡淡笑道:“閣下數千之招過後又當如何呢?閣下既知在下之名,想必已知在下於醫理一道已稍有心得。閣下如是兩個時辰之內不能獲勝,則如若再勉力相搏,只怕大是堪虞。”

    冷麪人“哦”了一聲,道:“此話怎講?”

    張無忌道:“閣下得了九陰九陽兩大神功,在下心羨不已。此兩項神功,其中任何一項,任何武林中人得到,也需花費十數年之時日,方有小成。閣下睿智無比,竟然兩個法門同練,且有小成,當真是匪夷所思。”

    冷麪人道:“此節張教主卻有不知了,歷來武功,均分陰陽兩途,這不過凡人強分而已。其實人體之中,不論男女,均有陰陽二氣。只練陰者,勢必陰強陽弱,陽不能應陰,陰便不能長,反之亦然。但如陰陽同練,則進展卻是神速無比。”

    張無忌道:“聞君一席談,勝讀十年書。”

    冷麪人道:“張教主過謙了。”

    冷麪人雖然口中説話,右掌卻是源源不斷地發功,韋蝠王等一干人均是額汗涔涔,但俱都勉力施為。

    逍遙二仙依然旁觀,臉上卻大有憂色。他二人乃明教中頂兒尖的高手,心知此時如出手相救,非但無濟於事,自己也將陷於困境,不能自拔,遂俱等張無忌拿主意。張無忌雖不再擔任教主之職,在明教眾人心中。依然地位甚高。

    張無忌卻渾如無事地道:“閣下神功蓋世,可惜百密一疏,卻忘了一件要命之事。”

    冷麪人道:“何事?”

    張無忌道:“陰陽雖然兩途,但常人體內,陰陽二氣,水火相濟,卻是與身俱來的。閣下以人力加強陰陽兩氣,原無不可,不過只要假以時日,也自能水火相濟。在下觀閣下出手,顯是陰不入陽,陽不入陰,並未練到陰陽水火相濟之境。如一味勉力拼鬥,則兩個時辰之後,水火求濟,龍虎相會。此時正是練武之人碰到的最為性命攸關之時辰,不用説會武之人,便是一介尋常婦孺幼兒,也可輕取了閣下性命。”

    冷麪人陰笑道:“張教主所言極是,但你卻也是百密一疏。”

    張無忌“哦”了一聲,並不置答。冷麪人繼續道:“我要取掌上這五人性命,想來只是眨眼之事吧?”

    張無忌緩緩點點頭,承認他所言屬實,卻並不作聲。

    冷麪人道:“那時再與張教主動手,雖勝不了你,要自行離去,只怕無人能擋。”

    張無忌微笑道:“閣下未免過於託大了,五行旗何在!”

    語聲甫畢,屋前屋後頭頂腳下,俱傳來應答之聲。

    眾人一齊響應,聲如雷鳴,將聖火廳震得隱隱發顫。

    張無忌道:“閥下且聽在下解釋。”他怕冷麪人孤注一擲,取了五人性俞。遂先用話語穩定他的心思。

    便在此時,大廳入口處人影一閃,卻是金花婆婆到了。想是她武功最高,是以先到。她目光緩緩掃過大廳,與逍遙二仙相對之時,三人點頭示意。金花婆婆遂立在大廳門口。如冷麪人想要出逃,得先過紫衫龍王這一關。

    張無忌尚未開口,卻見趙敏、常勝王和小昭齊至,俱立在金花婆婆身側,沉默不語。趙敏一雙妙目緊緊盯住冷麪人。

    張無忌道:“閣下,明教五行旗中,鋭金旗善長騎射和投擲標槍,巨木旗有數十根重約千斤的巨木,烈火旗下每人均執石油,擅長噴火,洪水旗中每人執有一罐毒水,厚土旗擅長打洞,此刻已在我等腳下。”

    冷麪人道:“張教主,你當我是受挾之人麼?”語聲甚是嚴厲,如有一言不合,他便要動手相鬥。

    張無忌道:“明尊聖火,相傳數百年,我等明教上下一干弟子,不能維護聖火,自當與聖火同時熄滅。但五行旗眾一齊施為,我等為明教身死,那自是無話可説。閣下雖然武功高強,但要脱困,只怕也不那麼如意。這般玉石俱焚之法,原屬無奈,但大義所在,尚祈閣下原宥。”

    這幾句話説得錚錚有聲,明教上下俱都暗自點頭。

    冷麪人知他所言不虛,五行旗數百支箭射下,幾十根重逾千斤的巨木橫飛,再加上幾百支火槍齊噴,毒水漫天而降,厚土旗再將地板搗沉,又加之廳中這十數名好手齊上,自己縱有通天徹地之能,也難逃這大屠殺般的修羅場。

    張無忌對自己禮敬有加,自己也不願葬身於此地,便道:“張教主胸襟博大,機敏過人。今日在下認輸便是。”言罷收掌,韋蝠王等五人陡覺壓力頓減,竟都一齊委頓於地。

    張無忌拱手道:“多謝閣下!”

    冷麪人道:“我已多年未得張教主消息,不想此番突然相遇。”

    張無忌聽他言語,似在問自己這數年到何地去了,便據實答道:“在下遠赴波斯看望舊友,是以這數年俱不在中土。方才得歸。”

    冷麪人嘆道:“看來此乃天命也,明教不該滅在今日。”

    張無忌暗驚,聽他之言,以後定然還要多帶高手前來,須想個法兒作一了斷才是,便道:

    “請恕在下一再冒昧,實不知閣下此舉到底為何?”

    冷麪人道:“張教主,實不相瞞,在下挑了明教之後,便要上少林武當去。此刻你既已現身,我敬你英雄了得,便不勞你往來奔波,咱們約好,今年中秋之時,便在武當山上作一了斷如何?”

    張無忌一怔,莫非他要做什麼武林皇帝不成,當下只得道:“張無忌及明教上下謹遵台命。”

    冷麪人拱手道:“如此告辭了。”

    眾人但覺眼前一空,冷麪人早已掠出廳外,最後一個“了”字卻是從裏許之外傳來。這等身法,張無忌自忖也萬萬不及。一時之間,大廳之上竟鴉雀無聲,毫無半點好友重逢的歡喜氣氛。

    良久,楊逍道:“教主和紫衫龍王歸來,當真是天大的喜事。五行旗撤去,天地風雷四門準備酒宴。”

    眾人轟然應了自去。張無忌急忙前去察看韋蝠王等傷勢,幸喜只是痛疼之極,將息數日,自無大妨。

    韋一笑道:“大姐,這些年可好?”

    紫衫龍王緩緩點點頭,眼中卻是淚光瑩瑩。楊逍與範遙過來與紫衫龍王相見,眾人心裏均是悲喜交集,哽咽其聲。

    紫衫龍王雖早已聽張無忌説過範遙自毀容貌,混入汝陽王府之事,但看到昔年英俊瀟灑的一個美男子,此時臉上疤痕累累,一副醜陋可怖之態,凝望半晌,不禁潸然淚下,盈盈地拜倒於地,卻是泣而無語。

    當年黛綺絲初到光明頂,明教英俊貌美之男子,無不對她心懷傾慕,範遙便是其中之一,黛綺絲自是知曉。

    後來,自己反出明教,教中兄弟互相不睦,多少與自己有些干係。

    此時相見,黛綺絲自是深悔年輕時爭強好勝,傷了眾兄弟之情。

    卻説範遙見她拜地,自己也慌忙跪俯於地道:“今日得以相見,範遙死而無憾。紫衫龍王請起,來日方長,眾兄弟姊妹得以相聚,自當和睦相處才是。”

    二人相對起身,均是無語以對。此時,一名教徒前來稟報,酒宴已備好,眾人遂一同入席坐定不提。

    散席之後,張無忌、楊逍、範遙、紫衫龍王進入密室。四人坐定之後,良久不語,均知冷麪人志在不小,此事着實棘手。

    張無忌道:“可知這冷麪人的來歷?”

    楊、範二人均是搖頭,楊逍道:“此人名頭,我們也是今日才知。”

    張無忌道:“此時離中秋月圓之時,尚有八月。其間,明教、少林、武當三派或可無事,但江湖幫會卻恐難免於難。楊兄你看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楊逍與範遙對望一眼之後道:“眼下首要之事,便是查清冷麪人的來歷;其次,便是會同少林,武當共同商議之後,再行定奪。”

    張無忌點頭道:“楊兄説得極是,此事明日即分頭前去辦理。楊兄,義軍近來戰況如何?”

    楊逍沉默不語,張無忌向範遙看去,卻見他臉色甚是陰沉,張無忌驚道:“怎麼了,莫非吃了敗仗?”

    楊逍道:“沒有,義軍所向披靡,聲勢日愈壯大。”

    張無忌喜道:“那太好了!”

    範遙卻搖頭道:“未必。各路義軍,源出明教,兵士也大多是明教教眾,但近年朱元璋擁兵百萬,所收士卒,便不限於明教,凡中原人,俱可入軍。”

    張無忌道:“如此甚好呀!”

    範遙續道:“朱元璋勢力已成,於光明頂已是不屑一顧。我看冷麪人的背後,多少跟朱元璋有些干係。”

    楊逍急道:“範兄不可多慮。”

    張無忌卻是深知朱元璋為人,自己如不是逃得快些,也險些命喪他手。此時他剪羽已成,不聽總教號令,那或許是有的,但如説他想滅了明教,卻不至於。當下道:"範兄之慮未必全無道理,但此時光復事大,這等心事,咱們兄弟之間多慮一下倒也不妨,但若傳出去,於明教終是不利。"楊、範二人躬身應了。

    張無忌道:"明日清晨,我先到終南山,次拜少林武當。相煩範兄通知沿海一帶幫會,楊兄留鎮光明頂,不知如此可好?"二人應了。

    正事言畢,便敍別來詳情,楊、範二人聽説張無忌已得一女,遂奇道:"怎地不見?"張無忌遂將情由説了,範遙驚道:"汝陽王察汗特穆兒早已離了大都,在陝西一帶徵戰,汝陽府中,只怕已恐無一人。"張無忌聞言不覺呆了,紫衫龍王道:"張教主不必過慮,我已數年未至中土,此番去大都正可以同範兄一塊去。我們兼程趕路,定可以追上綠敏的。"張無忌謝過,眾人分頭息了。

    第二日清晨,眾人正欲下山之時,忽報冷麪人遣使前來。眾人遂至聖火廳中,一看冷麪人的使者竟是玄冥二老。

    張無忌大為震驚,未及開言,趙敏早已冷冷地道:"玄冥二老,你等又賣主求榮了?"玄冥二老中,鹿杖客好色,鶴筆翁貪圖富貴,這兩人原都是趙敏部下,後來被範遙用計將他倆逼出汝陽府,自是閉雲野鶴般地東遊西蕩,卻不料竟投奔了冷麪人。

    以他二人武功,當世極少有人能及,可見冷麪人處心積慮,志在不小。

    聽了趙敏此言,鹿杖客倒還罷了,鶴筆翁卻大怒道:"汝陽王言而無信,老子自是棄暗投明,又關你郡主娘娘什麼事了?"趙敏笑眯眯地道:"你説棄暗投明,卻不知投的什麼明?"鶴筆翁"哼"了一聲,道:"我哥倆跟着冷麪大俠,待一統……"鹿杖客怒道:"你少説兩句成不成?今日我們是送冷令來的,可不是來吵嘴的。"轉身大聲道:"明教現任教主速接冷令!"楊逍聽他口氣蠻大,失笑道:"是聖旨到了嗎?"鹿杖客道:"也差不多。你便是教主?"楊逍道,"在下正是。"

    鶴筆翁道:"那還不快跪下接令!"

    楊逍道,"如果我不跪下,你便不給冷令了,是不是?"鶴筆翁道:"那當然。"楊逍回身邊走邊道:"那好吧,我不要這冷令了!"鶴筆翁大急:"哎——哎——哎,你站住!"楊逍回身立定道:"冷麪人命令你們務必將冷令交在我手中,否則定然要你們倆的腦袋,是不是?"鶴筆翁道:"你怎麼知道的?"楊逍一笑道:"如是我不接冷令,你回去便要丟腦袋,如此説來,是你求我了不是?"鶴筆翁腦筋轉得最慢,聽他此言,不覺一怔道:"你這樣説來,倒也有兩分道理。"楊逍厲聲道:"既是如此,何不快跪下求我接令?"楊逍本已年高,平日寡於言笑,此時因張無忌和紫衫龍王重回光明頂,心中難免高興,再者,見到這對活寶,便想逗他們樂一樂。其實,如論武功一途,楊逍還稍遜一籌,只因這師兄弟二人,與人拼鬥,不管對頭武功強弱,均是兩人同進同退,二人自隨師學藝至今,大半輩子都朝夕相處,並未娶妻,是以配合得極是巧妙,但如論單打獨鬥,恐怕又要低楊逍一籌。

    卻説這鶴筆翁欲升官發財,奈何一直未得委任,但心中於官場一套,卻極是熟稔,那怕遇上官職不高之人,他也顯得畢恭畢敬,以他的武功,原不該如此,奈何人各有志,那可是説不得了。

    眼見楊逍如此聲色俱厲,端的如朝臣發怒,鶴筆翁雙膝一軟,當真便要跪下。旁觀諸人忍不住就要發笑,卻突然驚呼道:"楊教主小心!"原來鹿杖客見這師弟如此胡塗,這一跪下,顏面何存?便一把拎住鶴筆翁衣領,從懷中掏出冷令,向楊逍猛擲過去,口中道:"明教教主接冷令!"一條白光急射楊逍,是以眾人驚呼。

    卻見暢逍左手一抄,已將冷令接在掌中。突然"咦"的一聲,急將冷令交至右手,依然覺得不對,急又將冷令交還左手,臉上神色甚是古怪。

    張無忌飛掠上前,接過冷令,但覺着手冰冷異常,也不禁"咦"了一聲,但九陽神功即刻生效,便穩穩托住冷令。

    卻聽鹿杖客和鶴筆翁縱聲大笑,甚是洋洋得意,自顧轉身下山去了。

    諸頭領未得教主下令,便任其自去。

    眾人圍攏過來,向張無忌手中看去,但見這冷令呈月牙形,通體瑩白如玉,但入手甚是沉重,令上刻了幾行紅字,鮮豔欲滴,卻是"中秋月圓,武當山頂,英雄大會,亟盼參加。冷令到處,違者立斬。"署名便是冷麪人。

    楊逍奇道:"教主,這會是何物所制,古怪得緊。"張無忌翻來覆去地看了會,見這冷令似玉非玉,似石非石,似鐵非鐵,實是猜它不透,便搖頭道:"我也不知。"卻聽周顛道:"讓我瞧瞧!"言罷伸手便抓了去,卻聽"哎喲"一聲,周顛右手掌似被火灼一般,冷令拿捏不住,徑往地下摔去。

    紫衫龍王眼明手快,一把抄住了,細看之後道:"此石產于波斯,極是常見,叫做寒魂石。不想冷麪人卻用來嚇唬人,倒讓周顛兄虛驚了一場。"周顛不服道:"再讓我試試,我就不信拿它不住。"紫衫龍王笑道:"還是算了吧,此石質地極脆,觸地即成碎片,萬難拚湊。如給周兄摔碎了,冷麪人要將起來,周兄可得到波斯跑一趟了。"眾人哈哈大笑,周顛瞪了冷令一眼,只得作罷。紫衫龍王將冷令交給楊逍,楊逍這次有了準備,接過之後,將它放在聖火廳聖火之下。眾人談論一會,盡皆稱奇。

    周顛罵道:"這冷麪人如此託大,他要做東道主,為甚不在自己家中,卻跑到武當山裏去做甚?",張無忌一聽之下,心中忽急,便與眾人作別,一行人疾速下山去了。

    到了山下,張無忌和趙敏讓小昭和常勝王隨自已一路,徑投終南山,讓範遙和紫衫龍王沿大都方向去追綠敏。張無忌如此安排,自是大有深意,不提。

    不一日,張無忌等四人已至終南山。他記得全真教的掌教伯顏德龍曾預言他自己尚有三年陽壽,並囑自己如從海外歸來時,務必前去一敍,如他預言應驗,此刻恐已不在人間。念及此,更加快行程。不一日,已至全真教所在山麓,放眼望去,張無忌不禁傷感萬分。

    昔日豪華氣派的全真教觀,此時早已成廢墟一片,觸目之處,俱是燒焦了的木頭,被煙火燻黑的斷壁。張無忌想找到昔年伯顏德龍的住所,卻哪裏找得着,只得對着偌大一片虛墟拜了幾拜,然後轉身離去。

    眾人知他心情不佳,是以俱都默默跟着一言不發。

    在青山中行得半盞茶時分,已至活死人墓的禁地邊沿,張無忌腳下便是界碑。他立身擋住眾人,然後凝氣向活死人墓方向喊道:"楊冰姊姊,張無忌等人前來拜訪,請管好玉蜂,這次我可沒胡蜂了。"忽聽林中傳來三聲清脆悦耳的瑤琴聲,不一會,林中黃衫一閃,卻是楊冰親自迎出來了。

    張無忌當下替眾人一一引見,楊冰大喜,執了趙敏和小昭之手,率先行去,張無忌和常勝王相視一笑,舉步相隨。

    行得一會,已至洞口,卻見小翠早指揮眾小婢將桌凳放好,桌上自然擺滿了新鮮水果和美酒。眾人坐下,自敍別來情由。

    張無忌道:"楊冰姊姊,你可知伯顏德龍是因何而故的?"楊冰道:"你走之後將近三年之時,伯顏掌教曾來敝居一次,他説曾與你有約,但他陽壽將盡,不及等候你了,故有物事託我轉交於你,他離去之後,第二日便仙逝了。細算起來,自你離去,正好三年。"説着轉身吩咐小翠道:"你去將伯顏德龍掌教的遺物拿來。"張無忌長嘆一聲,知伯顏德龍學究天人,自己未及時趕回與他相見,實是終身憾事。當下又問道:"全真教何以變得如此境地?"楊冰笑道:"這卻是公子的功勞了。"張無忌大奇道:"我?"楊冰道:"你可還記得,你曾從全真道士手中偷過一箱胡蜂給我?"張無忌點點頭,楊冰續道:"我也是聽師傅説過,西域有一種胡蜂,是玉蜂的天敵,但這胡蜂極難收聚,況無人知饒此中關節,諒無大礙。但那日甫一聽説你帶來了西域胡蜂,倒着實嚇了我一跳。"張無忌嘿嘿一笑,又卻不便置言。楊冰道:"你走之後,我拿了一隻胡蜂出來,又捉了幾隻玉蜂,將他們關在一隻紙箱裏,這胡蜂一見到玉蜂,馬上就追逐不已,而玉蜂一見到胡蜂,竟毫無鬥志,在紙箱中只顧逃命,才一會功夫,便給胡蜂一一咬死。"楊冰説道此處,心中對玉蜂慘敗兀自猶有不平,又接着道:"當時我氣惱之極,便想燒死這箱胡蜂,多虧了小翠提醒,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説到此處,小翠已將一個白布裹着的包袱遞給楊冰,楊冰對張無忌道:"你先看了這東西再説吧。"張無忌恭敬地接過,打開白布之後,卻是一個檀香木所制的木櫝,抽開蓋子,上有一書箋,其餘均是書籍。

    張無忌打開短箋,但見上面寫道:

    "張大俠,老夫陽壽將盡,故爾將老夫整理好的全真教典籍託付給楊冰女俠,請她轉交於你,懇請妥為保存,後世之人或可一用。全真一教享譽多年,其道博大精深,張大俠閒暇之時,不妨一觀,或可稍有領悟。不敷多言,拜託了。伯顏德龍字頓首。"張無忌將大概內容向眾人講了,之後恭敬地原封包好,抱在懷中,道:"楊冰姊姊,方才你正説到緊要處,請繼續講下去,可好?"楊冰一笑道:"小翠當時道,-小姐如是燒了,難保這些牛鼻子道士又去尋一箱來,仍舊麻煩得緊,不如咱姊妹想個辦法,馴化這箱胡蜂,才是長遠之計。"一干人俱誇小翠想得周到。楊冰道:"當時我一想也對,大夥兒便齊想法子,弄了兒次,均是不成。這胡蜂極是兇悍無比,搞不好反蜇了自已,那卻是兇險萬分。小翠,法子是你想的還是你來講吧。"小翠推辭不過,怎經得眾人一再相求,便只得應了。

    眾人一面飲美酒,吃鮮果,一面聽小翠講解馴蜂之法。

    小翠道:"法子呢,其實也很簡單。任何動物,總有最怕的東西,這胡蜂自然不會例外。我和姊妹們將不同的花卉放在胡蜂面前,有些對它毫無作用,有些花卉呢胡蜂卻極愛吃,有一天,我偶然將一株牽牛花放入胡蜂箱內,卻見胡蜂極是害怕,均想遠遠地避開牽牛花,試了幾次都是這樣,我又將牽牛花放到玉蜂前,不料想玉蜂卻極喜食牽牛花,我便將食過牽牛花的玉蜂放入胡蜂箱內,一箱兇霸霸的胡蜂避之唯恐不及,完了,便是這樣。其實挺簡單的不是嗎?"眾人俱皆誇獎,小翠卻裝出一副不值一提的樣子,芳心卻是竊喜不已。

    楊冰道:"這胡蜂極是厲害,比之玉蜂猶有過之,我便想將胡蜂馴化了,如牛鼻子們不來尋釁,那也罷了,如真的敢胡來,那便讓他們自作自受。

    馴化一途,只要耐心,又假以時日,自然成功。"趙敏道:"後來伯顏德龍仙逝後,他門下弟子果真又尋得一箱胡蜂是不是?"楊冰道:"正是。全真教弟子愈來愈沒出息,特別是張德才和孫德武這兩個大弟子最不是東西!他們抱了一箱胡蜂前來,自認為有恃無恐,口出污言穢語,我一怒之下,放出訓練好的胡蜂,胡蜂繁殖極快,你抱來僅只一箱,且因路途遙遠,早死了過半,但到張德才他們來時,我的胡蜂早已有十多箱了,這一放出,不但將侵入異地的胡蜂盡數咬死,連隨張德才前來的一干道士,全都蜇得渾身是毒,有的尚未逃回觀中,便倒地而亡。我看教訓得夠了,便吹簫想收回胡蜂,誰知胡蜂野性一發,便不聽指揮,直追入全真教道觀中,將一干道士全部蜇得或死或傷。想是道士驚慌之中,碰倒香燈,遂燃起大火,沒死的道士只顧逃下山去,誰也不敢在觀中逗留。

    等我們趕到時,偌大一片道觀盡在火海之中,卻如何還能撲得滅?只得招回胡蜂,自回墓中。這場大火足足燒了三日三夜方才熄滅,便成了你等適才所見的模樣。"楊冰説到此處,神情甚是抑鬱。眾人想象那日情景,無不惕然心驚。誰能想到,昔日享譽江湖的一大教派,竟爾毀在一羣胡蜂之手。

    張無忌見氣氛沉悶,便道:"全真教大勢趨微,己是數十年之事了,一切自有天定,尚幸上蒼出了個伯顏德龍出來,得以將全真教遺籍留傳世間後人,也不枉此教的諸位得道之士了。此間良辰美景,楊冰姊姊何不命人奏一雅曲,讓我等一洗凡俗之氣。"楊冰笑道:"張公子,你倒是愈來愈會講話了,卻是從何處學來的?"張無忌知她故意説笑,偷眼看去,卻見趙敏早已緋紅臉,想是美酒燻的。

    楊冰道:"小翠,聽到沒有,快給張公子奏一曲。"小翠抿嘴笑道:"遵命。"忽聽林外有人道:"活死人墓主人聽了,速來迎接冷令!"來人故意顯示內功,這聲音傳將過來,連桌上杯中的美酒都微微顫動。幾個小婢早已心煩意亂,不能自持。

    楊冰大怒:"是何人如此妄為,何不進來?"

    那人依舊運功發聲道:"今日在下只是前來傳命,你如想鬥,改日不妨一試!"楊冰大怒起身,向林外掠去,張無忌急忙跟上,叮囑道:"姊姊當心,那冷令寒冷異常。"説話間,兩人已掠到林外,只見界碑之旁,立有一精瘦漢子,臉色發綠,腰懸長劍,一襲灰色長衫甚是污穢不堪,顯得甚是潦倒不堪,見二人來到,那漢子昂然道:"我是關門,號遼東惡魔,今日奉主人之命,前來傳冷令。誰是此間主人?"張無忌聽他便是惡名昭著的遼東惡魔關門,心中着實吃了一驚。

    楊冰沉聲道:"我便是!"關門從懷中掏出冷令,雙手遞給楊冰,楊冰早得張無忌提醒,氣運右掌。當下接過這冷令。

    關門道:"告辭!"轉身便走,神態極是無禮。

    楊冰正待發怒,張無忌道:"姊姊請回,此事小弟略有所知。"張無忌看那冷令,但見呈月牙形,通體瑩白如玉,令上刻了幾行血紅小字,卻是"中秋月圓,武當山頂,英雄大會,亟盼參加,冷令到處,違者立斬——冷麪人。"正與明教所接相同。

    楊冰大奇:"武當山,這事與武當派有關?"

    張無忌遂將所知盡數告知楊冰,楊冰道:"我幾乎不履江溯,這冷麪人如何知曉我的住所?"張無忌道:"此人處心積慮,只怕不易對付,須從長計議。"兩人重新回到桌邊坐下,張無忌道:"我曾與冷麪人交過手,他的武功確實是純正的九陰真經和九陽真經。"楊冰更奇:"九陰真經?"張無忌肯定地點頭道:"因此我有一言相詢,冒昧之處,尚請姊姊見諒。"楊冰道:"你有何事,便請明言。"張無忌道:"據我所知,小弟所習九陽神功,源出少林,此功密笈我乃無意中得到,修練之後,便即埋藏在不為人知之處,以現今少林寺諸高手的內功來看,此武功在少秫寺似已失傳,世間知道此內功的,恐怕只有我一人。在此叨擾之後,我即上少林寺叩見方丈空聞大師。

    "九陰真經"密笈我曾粗略看過幾頁,但定能肯定那是真正的九陰真經,此密笈藏於倚天劍中,乃峨嵋派的鎮派之寶,被其掌門人周芷若所得,想來也不會外傳。"説到此處,張無忌停下不語。

    楊冰道:"張公子可是想問我的九陰真經得自何處?"張無忌點頭稱是。楊冰道:"我的祖上跟峨嵋派極有淵源,我的九陰真經可説是峨嵋派的正本。"張無忌道:"可曾遺失過?"楊冰笑道:"此乃口授,其實並無抄本。"

    張無忌沉入一團迷霧之中,臉上一片惑然之色。

    趙敏笑道:"冷麪人尚未練得陰陽相交,到時楊冰姊姊用九陰真經武功,你用九陽真經武功,不就得了。"張無忌臉露喜色,小昭卻道:"此時離中秋尚有七八月,若他融匯一體,卻又麻煩得緊了。"常勝王道:"大家休慮,到時齊上,拚個你死我活便了。"話雖如此説,冷麪人既然想一舉滅了這許多門派,定然不會一人空手前來。

    眾人又敍了一陣閒話,張無忌等便告辭下山。

    眾人均知時間緊迫,是以兼程趕路。不一日,已到嵩山少林寺,知客僧將張無忌領入方丈靜窒,眾人與空聞大師寒暄之後坐定。

    張無忌道:"大師可知冷麪人一事?"

    空聞大師從杯中掏出冷令,道:"張大俠可是指此事?"張無忌見冷令已發至少林寺,便道:"大師有何高見?"空聞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世事難測,到時便知。

    張大俠仁心善宅,拯救武林同道之重任,還當着落在施主身上,少林寺到時合寺供張大俠驅策便是。"張無忌急忙躬身道:"大師言重了,小子何敢克當?"空聞大師道:"張大俠統率明教,治理得井井有條,武秫同道,無不稱讚有加;此時雖已退位,但足見羣雄歸心,張大俠為着武林眾生,也只好卻之不恭了。"張無忌待要力辭,空聞大師打了個手勢道:"自五年前與施主一別之後,杳無音訊,前幾日老衲接到這冷令,倒空自擔憂了。

    張無忌道:"大師謬讚,令晚輩汗顏不已,實不相瞞,晚輩已同冷麪人交過手,如不是他相讓,晚輩定然受傷不輕,此人武功端的了得!"空聞方丈大師頗覺驚訝,道:"施主可識得此人?"張無忌遂將前因後果講了,末了道:"大師,貴寺相傳有一部-九陽神功-,此時可還尚在否?"空聞大師喧了一聲佛號道:"實不相瞞,此神功已遺失近百年了。"張無忌道:"我曾習得-九陽真經-上的武功,卻不知可就是貴寺的?"空聞道:"相傳-九陽真經-是一位前輩高僧寫在-楞伽經-的書縫之中的,施主所習可是此樣?"張無忌道:"正是。此書晚輩埋藏在西域,待此間事了,晚輩定取了來奉還貴寺。"空聞大喜,離座相謝,張無忌道:"晚輩無功,而受貴寺之大恩,此生但有所命,焉敢不從!"空聞道:"施主甚有佛緣,此乃蒼生之幸,幸何如哉?阿彌陀佛。"張無忌道:"大師能肯定-九陽神功-無另處的抄本嗎?"空聞道:"老衲雖不能肯定是否有抄本,但此神功在少林寺失竊近百年卻是無疑的。"張無忌心中陡然一驚,甚覺惶恐,霎時間臉色變得灰敗如土,抬眼向趙敏望去,趙敏一雙妙目也正向張無忌望來,見他臉色如此,趙敏已自一驚,料知他心中想的是什麼,一張俏臉頓時變得蒼白如紙。

    目前手上有"九陰真經"的,便只有周芷若和楊冰,而能夠猜度出自己埋"九陽真經"之處的人,一共只有四個:殷離、小昭、趙敏、周芷若。殷離已死,小昭一直在波斯做教主,自己受攻之時,趙敏便在自己身旁,便只餘下週芷若一人。

    張無忌夫婦心中同時想起周芷若此人,張無忌倒還罷了,趙敏卻是驚駭無比。

    此時趙敏回想起來,在綠柳山莊的廢墟上,冷麪人暴起施襲時,首先便是對着自己懷中的綠敏,待張無忌擋上之時,冷麪人才變勾為掌,直擊張無忌。

    周芷若對張無忌一直心懷情愫,自不會將他一掌打死,故而掌力才一相接,便即躍開。

    想通此節,趙敏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心頭實是驚惶萬分。張無忌見狀,悄悄握住趙敏之手,但覺她一雙小手冰涼無比。

    兩人此番駭然變色,不過瞬間之事,餘人均未發覺,卻聽空聞嘆道:"唉——,如張真人在世,當可免了這場武林劫難!"張無忌失聲道:"什麼?太師祖他,他老人家——?"空聞奇道:"阿彌陀佛,施主入中原已久,竟未聽説張真人已經仙逝已久了麼?"張無忌頓時淚流滿面,失聲痛哭,他自幼失去雙親,張三丰念他年幼喪親,多方照拂,在這世上,張無忌直將張三丰看成親祖父一般,陡聞噩耗,不由大悲。

    眾人俱皆泣噓,空聞大師喧佛不已。

    良久,張無忌稍斂其悲,站起身來,對空聞大師一揖而別,匆匆上路,直奔武當山而去。

    張三丰張真人仙逝一年有餘,天下皆聞,明教諸人緘口不語,俱擔心路途遙遙,恐張無忌急壞身體,是以此時才從空聞大師處無意間聽到。

    少林寺與武當山甚近,數日之後,已至武當山下,張無忌不及等待眾人,自行展開輕功向山頂奔去,一路之上,清淚橫飛,悲苦無比。

    將到三清殿時,張無忌忽覺石階有異,初時尚疑眼花,奔了數級之後,拭淚一看,竟然每級石階之上,均深印了一個足印,顯是給人以硬功踏出來的。

    這石階皆用青石砌成,多年踏蹂,早已光滑異常,如能在此石上踏出足印,則此人內功端的令人駭異。張無忌心想,定是冷麪人前來武當示威了。

    他此時心悲太師祖不已,無暇顧及這些事情,便是冷麪人在此,他也顧不了許多。

    張無忌幾縱撲入紫霄宮三清殿中,只見太師祖遺像高懸,鶴髮白鬚,和藹猶如生時,兩旁端坐着宋運橋、俞蓮舟、俞岱巖、張松溪、殷梨亭、楊不悔。

    張無忌不及細看,撲倒在靈堂之前,叫得一聲"太師祖",便即昏死過去。

    待醒轉來時,張無忌發覺自己已被移至靜室,武當七俠中,除父親張翠山和莫七俠慘死之外,餘下五人均在,張無忌當即起身,一一叩見了諸俠。

    相對須臾,張無忌又忍不住潸然淚下。殷梨亭殷六俠道:"無忌,太師祖鶴駕西去,你也不用太過傷悲,此時商議對付冷令要緊。"張無忌道:"武當也接到冷令?"武當七俠之中,宋大俠深通易理,本當繼承掌門之職,但其愛子宋青書誤交匪人陳友諒,竟親手殺死了莫聲谷莫七俠,被張三丰一掌斃命,並命宋遠橋專心字問。

    此時宋遠橋已年逾七旬,兩鬢霜白,更顯得沖淡鴻遠。

    武當掌門之職,由二俠俞蓮舟擔任。武當七俠之中,本門武功似以俞蓮舟修為最高,為人外剛內熱,不苟言笑,此時頭髮斑白,額上亦添了不少皺紋,坐在那裏,自有一股含而不露的威嚴之態。他見張無忌見問,便點了點頭。

    張無忌道:"石級上的足印,便是那送令之人所留?"俞蓮舟淡然道:"正是,送令之人名叫紅髮老人。"張無忌一愣,顯是未聽過此人名頭。俞蓮舟道:"紅髮老人四十年前因作惡太多,引起公憤,正派武林中人遂將其擒獲,令他發下海誓,有生之年不再踏入中土,誰知竟給冷麪人收羅在麾下,當年如不是少林寺方丈一念之仁,也不致有今日之患了。"張無忌道:"此人武功很高嗎?"俞蓮舟點頭道:"此人少年之時偶得異傳,當時便將整個武林鬧得血雨腥風,如今過了四十年,武功定然會有大進,此番重入中土,想必要大大地出口惡氣了。"張無忌恨恨地道:"冷麪人也恁地霸道,竟然將擂台擺到武當山來,當真是豈有此理。"宋遠橋平淡地道:"武當山乃風水寶地,冷麪人既然要來,卻也怪他不得。"俞蓮舟道:"四弟,你看現在如何打算?"張松溪張四俠,在武當七俠之中,機智過人,俞蓮舟為人恬淡沖虛,遇有疑難之事,均是直言相詢這四弟。

    張松溪道:"敵暗我明,此時首當查清對頭來路為要,無忌孩兒夫婦去峨嵋派聯絡,我到明教義軍中摸底,二哥也殊為重要,萬一落入冷麪人之手,到時咱們投鼠忌器,反倒受制,便請大哥和三哥,以及常勝王、小昭、不悔弟妹留守武當山,二哥,不知這樣可好?"俞蓮舟道:"如此甚好!"張無忌知道自己昏迷之後,諸事已由趙敏詳告武當五俠,心中感動不已,便道:"俞三叔,殷六叔,你們的傷勢可痊癒了?"俞岱巖和殷梨亭二人先後中計,被人用大力金剛指捏斷全身關節,後經張無忌醫治,殷梨亭完好如初,只是俞岱巖因受傷時日竟達二十年,此時雖能行走,卻不知武功怎樣。

    二人見問,均道:"全好了,無忌孩兒不用擔心。"張無忌問張松溪道:"四叔,何以要到明教義軍之中?"張松溪看了俞蓮舟一眼,俞蓮舟點點頭,張松溪遂道:"師父仙逝之前,曾留言道,自古帝王,得國之初,無不是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朱元璋現在雖只是雄據一方,未必便會得了天下,但其餘諸路豪傑,均是自成門户,唯朱元璋頭上尚有一明教鉗制於他。此人,雄才武略,更兼陰險狡詐,倒不可不防,我此時也不過是疑慮而已,並無真憑實據。"張無忌聽了此言,長嘆一聲,便默然神傷,心中暗自祈禱,此事千萬別跟朱元璋有何干系,否則明教諸位英雄豪傑,處境定然極為兇險。

    計議已定,眾人便分頭行事。

    不一日,張無忌和趙敏已至峨嵋山,向知客道姑道:"在下張無忌夫婦求見峨嵋掌門人周芷若女俠。"知客道姑一聽此言,臉色倏變,急轉身入內。張無忌莫名其妙地看着趙敏,見她也是秀眉微蹙,不明所以。

    忽然間,峨嵋山上敲響鐘聲,鐘聲甚是緊迫,如臨大敵一般。

    須臾,貝錦儀當先走出道觀,其後便是毒手無鹽丁君敏,張無忌一見丁君敏,心中甚是惱火,卻又不便發作,緊跟着靜玄師太執劍出觀,後面跟着靜空、靜照、靜慧、慧迦一干靜字輩道姑,隨後一位年長的女弟子領着一干俗家弟子站立一側,這女弟子卻是蘇夢清。

    張無忌見人人均佩長劍,對自己怒目而視,心中甚是納悶。

    待人來齊之後,貝錦儀跨出一步,打個問訊道:"張大俠夫婦來敝派有何貴幹?"張無忌尚未作答,卻聽"哼"的一聲,一人道:"黃鼠狼給雞拜年,豈會安甚麼好心!"張無忌抬眼看去,發話之人正是丁君敏。張無忌知此人性格極卑鄙陰險,便不理她,對貝錦儀一躬身道:"張無忌夫婦前來求見掌門人周女俠。"貝錦儀眼圈一紅道:"張大俠,周師姊早在四年之前便被人殺害了。"張趙二人聞言大驚失色,卻聽丁君敏道:"張無忌,此事可跟你有干係沒有?"張無忌正待分辯,趙敏卻早已怒道:"姓丁的,你別血口噴人!"丁君敏冷笑數聲道:"我還道張大夫人是誰呢?原來卻是英雄了得的蒙古韃子,哼!"趙敏氣得臉色煞白,便想拔劍動手,張無忌急忙按住趙敏,他知趙敏曾將峨嵋一派幾乎盡數擒至萬安寺中,這丁君敏便也在其內,蛾嵋上下,提起趙敏,人人均是忿忿於色,心想今日可千萬不能動手,當下便對貝錦儀道:"貝師姊,在下這些年來遠赴西域,於中原之事一無所聞,貝師姊可否告知周女俠被害詳情?"貝錦儀道:"小女子不才,被周掌門師姊委以掌門重責,這便請入觀中敍話吧!"張無忌躬身道:"在下參見峨嵋掌門貝女俠。"趙敏也跟着襝衽作禮。

    貝錦儀道:"不敢,張大俠,趙女俠,請進吧。"貝錦儀伸手肅客,二人剛要起步,卻聽丁君敏道:"慢着,峨媚觀中,不許蒙古韃子踏入一步!"張無忌心頭大怒,眼中精光暴射,直視丁君敏,丁君敏給張無忌這一逼視,不由低了頭,口中卻道:"想挑了峨嵋派,只怕沒……"話未説完,陡聞靜玄師太厲聲喝道:"丁君敏,你少説兩句成不成?"靜玄乃滅絕師太的大弟子,自滅絕師太去世之後,峨嵋派中以她輩份最高,這一聲吆喝,丁君敏何敢不從,當下躬身退開,臉上卻是憤然有色。

    張趙二人只當未見,與掌門人貝錦儀和靜玄師太步入觀中,到靜室之中坐下。

    奉茶之後,貝錦儀道:"四年餘前,周師姊回到峨嵋山,便立即召集全派上下,將掌門之位傳給了小女子,周師姊遂至後山搭了一間木屋坐關,除了送飯茶之人,外人概不準入見。

    誰知三月後的一天深夜,後山忽然傳來一聲慘厲之聲,將全部師姊都驚醒了,大夥兒急忙趕到後山,只見周師姊已然倒在血泊之中,頭部頭部給敵手用重手法擊得……擊得粉碎,已氣絕身亡了。"雖已事隔多年,貝錦儀此時説來,仍然面有慘色。

    靜玄卻似恍如未聞一般,臉上毫無表情,顯是早已看破生死大關了。

    張無忌道:"可曾查到兇手下落?"

    貝錦儀搖搖頭道:"兇手顯是武林高手,並未曾留下絲毫線索,這幾年門下弟子多方搜尋,也是毫無結果,前幾日忽然接到冷令,因事關重大,遂將弟子全部招回庵中。"張無忌驚道:"峨嵋派已接到冷令?"貝錦儀點頭稱是,卻道:"怎地定在武當山,莫非此事與武當有干係麼?"張無忌遂將情由説了,靜玄和貝錦儀均猜測不透對頭來歷,遂均默不出聲。張無忌心想周芷若被殺,定是因了"九陰真經",此節卻不需再問了,便道:"貝師姊,我,我想拜見一下週掌門陰靈,可否?"張無忌與周芷若的關係,天下皆聞,貝錦儀長嘆一聲,當下起身,在前引路。

    不一會,來到峨嵋山後觀之中,但見無數陵台高聳,氣氛極為肅穆,這裏長眠着峨嵋派四位掌門人,眾多得道道姑的清靈。貝錦儀對一座墓墳跪下叩了三個頭,之後雙手合什,站立一旁。

    張無忌向前二步,但見墓碑上刻着兒行字:峨嵋派第四代掌門人周女俠芷若之墓。峨嵋派第五代掌門人貝錦儀暨眾同門謹立。

    張無忌亦跪下叩了三個頭,然後起身立起站在一旁。

    趙敏亦感慨良多,卻隻立在墓前,鞠了三鞠躬,張無忌知這兩個女子勢同水火,趙敏能如此,已算是看在自己面上。

    此時日薄西山,天邊一片血紅,諸人臉上均是慘然,張無忌長鞠到地,與趙敏下了峨嵋山。

    峨嵋山乃是聞名天下的風景名勝,二人卻心事重重,無心觀賞。

    張無忌猶豫再三道:"敏妹,我欲到崑崙山中將-九陽真經-取回,此去萬里迢迢,你先回武當可好?"趙敏自與張無忌成婚以後,幾年來從未有一日相離,此時自是不願,張無忌無奈,只得依了她。二人買了幾匹駿馬,一月之後,已到崑崙山麓。

    又行了數日,來到張無忌昔日摔下的懸崖之旁,趙敏伸頭一看,但見峽谷之中,雲霧繚繞,深不見底,何止萬丈,立時便覺頭昏目眩,緊緊抓住張無忌手臂,心想情郎從此躍下,竟然未被摔死,當真吉人自有天相,一顆芳心,不由暗暗感激上蒼不已。

    忽然身體臨空,直向下摔去,耳畔風聲呼呼,趙敏一聲驚叫未已,早被張無忌擁在懷中,頓覺安全無比,她將頭靠在張無忌寬闊的胸脯之上,任由身體急墜而下,心中非但不懼,反而更有一番旖旎之情。

    昔日以朱長齡這等蹩腳之人,尚能一邊抓住張無忌,一邊減緩下墜之勢,張無忌此時武功自是高出朱長齡何止十倍,但見他揮掌連拍,下墜之勢極慢,過得一會,張無忌道聲:"到了!"趙敏睜開眼來,依戀無比地望着張無忌,張無忌忍不住親了親她紅暈嬌嫩的臉頰。

    此時二人身處懸崖峭壁稍微突出的一塊岩石之上,抬頭望去,崖頂高聳如雲,俯瞰腳下,卻依然不見峽底,趙敏不由得伸了伸舌頭。

    回頭一看,卻不見了張無忌,原來側邊有一山洞,趙敏正要俯身鑽入,卻聽見"唿"的一聲,洞中飛出一團物事。

    趙敏急伸手接着,低頭一看,卻是一截人體脛骨,趙敏嚇得"呀"的一聲,隨手將人骨頭拋入深谷,卻聽"唿"、"唿"之聲不斷,一截截人體的肱骨、髖骨、肋骨源源不斷地扔出,趙敏再不敢伸手去接,待骨頭飛至身前,便用掌力將其震入深谷。

    趙敏知是張無忌搗鬼,嗔怒道:"好小子,你再不住手,我可要放暗器了!"卻聽"唿"地一響,一大團物事飛近,來勢甚急,趙敏怕掌力震不開,只得伸手接了。低頭一看,卻是一具人頭骷髏,趙敏駭然怪叫一聲,將骷髏遠遠地擲出,芳心薄怒,纖腰一扭,向洞中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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