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元標和盧毓秀兩個人跟着焦二順趕到山莊的辰光,已是午夜,錢來發沒有説錯,三位仁兄,果然是串成一提溜來了。
錢來發披衣迎客,就在二樓寢居對角的靜室裏同他請來的兩個夥計朝上面;粗偉黑胖,滿臉橫肉累累的魯元標,仍然是老毛病未改,即使沿途趕路,也照舊喝得黑臉透紫,開口閉口,酒氣薰人,乾瘦的宛若一把枯柴似的盧毓秀,卻顯得相當斯文倜儻,舉手投足輕飄飄的,帶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只是一張面孔有些不正常的青白,像被什麼玩意淘虛了-
看到錢來發,魯元標立時彎下腰來,先打個酒呃,才堆起那一臉油光紫紅的笑:
“老久不見大爺了,把我想得好生着慌,大爺近來一定越來財源茂盛,福星高照,我魯元標在這裏向大爺請安啦!”
錢來發吸吸鼻子,沒好氣的道:
“我看你馬尿灌得差不多了,魯元標,你就不能少喝兩口?我他娘着人前去找你,必定有事,你這樣暈天黑地的溺在酒甕子裏,如何還辦得了正事?”
魯元標哈哈大笑,露出那一口參差不齊、黃黑交雜的牙齒來:
“我説大爺,別人不瞭解我,倒也罷了,難不成大爺你也不瞭解我?你是知道的,我魯元標喝酒是喝酒,卻從來不誤事,酒醉心明哪,大爺,你説説看,我什麼時候給大爺你出過岔子來?”
哼了一聲,錢來發吩咐一邊的焦二順:
“給我砌壺濃茶來,先叫這混帳東西醒醒頭腦。”
焦二順回應着轉身自去,錢來發又衝着盧毓秀一笑,語氣也變得和悦多了:
“焦二順是在‘巧黛樓’含芳姑娘那裏尋着你的?”
盧毓秀躬了躬身,笑得居然有些靦腆:
“大爺明鑑,我除了含芳那婆娘的居停,已經很少再到別處花俏了,近幾年來,身子骨比不得從前,自己也感到年紀大了,歲月不饒人,因而時時念着大爺的勸戒,能收斂就儘量收斂……”
魯元標不懷好意的一笑,插嘴進來:
“少他奶奶在大爺跟前假撇清,我這兩三年裏只見過你四面,四次都在不同的窯子裏和你碰頭,還説你收斂哩,要是不收斂,你還想弄個三宮六院啊?”
看了魯元標一眼,盧毓秀冷冷清清的道:
“我兩個是長見不如懷念,老魯,兩三年裏碰上四次已經嫌多了,我那點毛病,總比你的嗜好要強,你看看你,成天到黑,活脱個醉驢似的,像話麼?”
魯元標又打了個酒嗝:“有什麼不像話?酒肉穿腸過,色字頭上一把刀,你當你比我高尚?我呸,三吊筋吊個脖子,兩枚卵蛋捏個鳥,也不撤泡尿照照自己皮包骨的一副身架,你他娘早叫那些無底洞給淘空啦!”
皺起雙眉,盧毓秀卻毫不愠惱,只淡淡的道:
“不和你鬼扯,你是越喝越渾,越喝越蠻!”
魯元標大聲嚷嚷:
“我鬼扯,我渾,我蠻?孃的,我一-”
打斷魯元標的語尾,錢來發輕叱道:
“三更半夜,窮吆喝什麼?我叫你們來是有正事商量,不是聽你們鬥嘴來的!”
盧毓秀淡然笑道:
“原是來替大爺當差跑腿的,老魯就偏偏愛在節骨眼上瞎攪合,我受他幾句不關緊,怕是惹惱了大爺,還以為我也和他一樣不懂事。”
魯元標一聽盧毓秀在給自己小鞋穿,不禁又火了起來,臉上的橫肉一扯,正待拿話頂駁,錢來發已瞪了他一眼,重重的道:
“你們兩個都給我坐下,不準再吵了,我有極要緊的事情囑託你們!”
等魯元標與盧毓秀分在左右落坐,錢來發才在對面的大圈椅上坐穩,神情嚴肅的道:
“這樁事相當麻煩,危險性也很大,説穿了,就是賣命的勾當,你兩個在答應之前,要多加考慮,若有難處,亦不必勉強一-”
猛一挺胸,魯元標搶着道:
“大爺,你這樣説,簡直就是小看了魯元標,水裏火裏,但憑大爺交代一句,誰要打個吭吃,便不算人生父母養的!”
錢來發笑了笑,道:
“你確認有這個擔當?”
雙目驟睜,魯元標面孔掙紅了:
“大爺,我魯元標是塊什麼料,大爺你可是比誰都清楚,叫我舞文弄墨,斡旋説合,我乃一竅不通,若是衝鋒陷陣,豁命賣肉,姓魯的包管稱得上一等一的好手,那一年,大爺從‘七連環’手裏救了我,我雖説拚到一身是血,遍體鱗傷,卻沒耍過半點孬種吧?”
“嗯”了一聲,錢來發道:
“這倒是實情……”
視線轉向盧毓秀,他接着道:
“你呢?你有問題沒有?”
盧毓秀聳聳瘦肩,道:
“士為知己者死,大爺。”
錢來發滿意的道:
“好,我就知道找你們兩個來準沒錯,不過,我卻有言在先,這檔子事,雖然十分危險,能保命還是以保命為上,我決不希望你們有任何閃失——”
正説到這裏,焦二順已擎了托盤快步而入,他手腳利落的替房中三人斟過了茶,亦不忘替自己也留了一杯,然後站到牆角,雙手捧茶,擺出-副傾耳聆聽的架勢。
乾咳-聲,錢來發道:
“‘紅河套’柴家府,你們聽説過麼?”
兩人一齊點頭,魯元標又急着開腔:
“大爺難道和這-窩子祖傳老橫(強盜)有了糾葛?”
錢來發頷首道:
“不錯,這樑子還結得不小——”
將與‘柴家府’結怨的前因後果及風聞對方將要反撲尋仇的顧慮表過,錢來發單刀直入的説明白己的打算:
“與其坐等挨剮,遠不如先發制人,我身邊人手不足,所以請來二位相助一臂,咱們攔到‘紅河套’去,打那‘柴家府’-個措手不及!”
魯元標立時殺氣騰騰,磨拳擦掌:
“大爺的主意高明,操他個娘,柴家府-窩土匪,滿門強梁,決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平素裏去動別人的腦筋倒也罷了,今番竟敢把黴頭觸到大爺身上來,這還得了?要不給幾分眼色他們瞧瞧,恁怎麼也咽不下這口鳥氣!”
盧毓秀七情不動的道:
“‘柴家府’能夠動用的角色不少,大爺,我們這邊一共有幾個人?”
伸手叉開五指,錢來發一員一員的點將:
“五個,我,你們二位,以及楚雪鳳姑娘。”
聽到“姑娘”二字,盧毓秀馬上兩眼發亮,興致大大的提高了:
“怎麼?還有一位姑娘?大爺,娘兒們大都是嬌滴滴,軟綿綿的,上陣交手,流血搏命,全是玩硬的吶,那位楚姑娘挺得住麼?”
錢來發嘿嘿笑道:
“當然挺得住,人家那幾下子可不簡單,你要不要先行考驗考驗?”
盧毓秀喜孜孜的道:
“只不知這位楚姑娘芳齡幾何?”
錢來發笑得更有意思了:
“二十郎當,正好一朵花的年歲,而且,長得也挺俏挺俊。”
連連搓着一雙手,盧毓秀興奮的道:
“如果大爺認為有這個必要,我就和那位楚姑娘試試招亦未嘗不可,大爺放心,我自會留意輕重,拿捏分寸,不致傷了楚姑娘——”
屋角的焦二順,差一點把滿口茶水從鼻腔裏嗆了出來,他趕忙掩住口鼻,順手抹去嘴邊的茶漬,憋着嗓門插話道:
“我説毓秀老兄,呃,咳咳,那位楚姑娘,不是旁人,乃,呃,來發爺的……呃,是來發爺的朋友,你知道,朋友……”
盧毓秀愣了一會,腦筋才轉彎過來,面孔上剛剛浮現的一抹淡紅猛然便轉為青白,他急忙從椅子上起身,衝着錢來發長揖到地:
“我該死,我糊塗,我莫名其妙,大爺,唐突之處,務乞恕宥……”
錢來發揮揮手,哈哈大笑:
“沒那麼嚴重,沒那麼嚴重,所謂不知者不罪,其實,我和楚姑娘之間也沒什麼,朋友,嗯,朋友而已,四海之內皆朋友啊……”
盧毓秀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惶恐加上尷尬,神情就更不自在了:
“從來不曾聽聞過大爺有這一方面的關係,因而便未向這一頭上聯想,偶見魯莽,決非有意,大爺寬宏,我誠敬領受之外,日後自將益加戒惕審慎……”
錢來發和顏悦色的道:
“算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説過就了,你也別掛在心上。”
另-邊,魯元標幸災樂禍的咧嘴嘲笑:
“早他娘告訴過你,色字頭上-把刀,你偏不信。看看你剛才的那副德性吧,一提到姑娘兩字,立時眉飛色舞,招子透亮,還待打譜給人家喂招套式哩,你是個什麼心思,大夥肚裏雪亮,嘿嘿,差的是你沒往深-層去探究,也沒考慮到大姑娘的淵源來處,想入非非之下,姓盧的,你不自討苦吃,又叫準來討?”
盧毓秀目光下垂,正襟危坐,如何還提得起精神來同魯元標抬槓?魯元標得勢不讓人,挺直了上身,大馬金刀的接着道:
“所以説,你這壞毛病必須要改一改,否則,不知哪一天闖禍下來,連腦袋是怎麼掉的都不知道,恁情學我喝上兩杯,來個醉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強似你那寡人之疾多多……”
錢來發臉色-沉,提高了嗓門道:
“魯元標,你是唯恐天下不亂還是怎的?小小-樁事體,犯得上如此喧騰?”
魯元標忙道:
“大爺,我這是在勸導他,完全-番好意,忠言嘛,總有點逆耳不是?”
喝了口茶,錢來發道:
“談正事,別再扯些閒篇了,呃,先時説到哪裏啦?”
屋角的焦二順馬上接口:
“來發爺,剛剛是毓秀老兄提到我們這邊共有多少人可以出陣一一”
點點頭,錢來發道:
“我已經説過了,共有男女五員,盧毓秀,你有什麼意見麼?”
盧毓秀定下心神,謹慎的道:
“以雙方實力比較,我方顯然居於劣勢,要制敵機先,就不能打沒有把握的仗,大爺是否考慮到再多調集一些人手幫忙?”
錢來發道:
“兵在精而不在多,我們人數雖少,戰力卻強,且接刃對陣,同時也關係到策略的活用和機運的好壞,並不是一加一便得二的事,盧毓秀,我不想再邀幫手了,你該明白,天下之債,最大莫過於人情債,尤其眼前‘紅河套’之行,生死交關,還是越少牽扯越妙!”
盧毓秀立刻感受到自己在錢來發心中的份量了,他神色倏振,脊樑挺起:
“是,大爺顧慮極是,待要如何作為,我們全憑大爺吩咐。”
錢來發胸有成竹的道:
“這一次對‘紅河套’‘柴家府’的狙襲,計劃並不複雜,就只行動的方式與時機要加斟酌,以寡敵眾,待求勝算,最重要的原則無非是一個奇字、一個快字,至於人手的分配,明天等我和楚姑娘商議之後,再做決定——”
提到“楚姑娘”,盧毓秀又不自禁的臉上一熱,訕訕然別過面孔,不敢正視錢來發,情形看在魯元標眼裏,免不了又賊嘻嘻的笑了起來。
房中,錢來發的聲音降低了,他在分析“柴家府”的戰力,點明對方的重要人物,同時,也把上次自己的經驗做了一番敍述……
五個人——錢來發、楚雪鳳、魯元標、盧毓秀和焦二順,又來到“紅河套”,又來到這座平崗上,大樹底下,面對的,正是那條通往“柴家府”的道路。
上次來的時候,是初秋的序令,炎陽高照,秋老虎的炙熱逼人,這一遭,已是秋末入冬,寒風蕭瑟,隱冥裏,那股子殺氣便覺冷鋭了。
錢來發穿着一襲金絲銀線交織成的錦袍,足蹬亮緞粉底鞋,看上去華麗非凡,幸虧不曾載上他那些珠寶翠玉的佩件,否則,不像來交鋒對陣,倒像是赴宴來了。
楚雪鳳依舊混身素白,當然衣裳的料子改了樣,不再是炎暑時的紗麻織品,而換成了密實的絲絨,外罩着裏襯白狐皮的披風,形態仍是那等的飄逸爽靜,韻致味道十足,和錢來發這麼一搭配,頗有富貴逼人的架勢。
然而眼前來到“紅河套”,乃是來拚命,並非展示富貴來的,所以大家的神色都十分凝重,尤其焦二順,緊張得不停吞嚥唾沫。
盧敏秀裹着一件黑色罩衫,凍得一張瘦臉越發青中透白,他悉卒着鼻子,站到錢來發身邊,指了指崗下仍然看得出災後焦肅殘痕的“柴家府”道:
“就是這裏麼,大爺?”
錢來發道:
“不錯,下面那五幢排列成星形圖樣的樓房,便是‘柴家府’的老窯。”
盧毓秀仔細觀察了一陣,低聲道:
“那場大火燒得不輕,隔了這麼久,還看得出祝融之後的痕跡來……”
笑了笑,錢來發道:
“這段日子裏,他們已經大力整建過了,否則,場面猶要悽慘,你不知道當時起火的情形,乖乖,直燒得半爿天都泛了紅!”
盧毓秀不覺瞄了楚雪鳳一眼,楚雪鳳淡淡的道:
“是的,火是我放的。”
魯元標緊了緊披在身上的粗毛大衣,呵了口熱氣:
“楚姑娘一副葱白水淨的俏模樣,倒真叫人想不到還能施展這種手段!”
楚雪鳳似笑非笑的道:
“你沒聽説過,天下最毒婦人心?女人發起狠來,比男人猶要狠上十分,可別被她們的外貌給矇騙了,表裏往往是兩回子事!”
魯元標舐舐嘴唇,愣愣的道:
“我是不會受騙,這輩子我也不曾被女人騙過,只是姓盧的要多小心……”
盧毓秀冷冷的答話:
“老魯,要扯只扯你自己就行,夾槍帶棒的衝着我來幹什麼?”
收回俯瞰的目光,錢來發插進來道:
“你兩個都給我少説一句,孃的,什麼節骨眼了,還在這裏瞎糾纏!那焦二順,你注意到柴家府左近尚另有通路通到外頭麼?”
焦二順忙道:
“‘柴家府’往外走,好像就隻眼前的這條路,除非他們寧願穿越田間小路,那就不敢説了。”
錢來發搖頭道:
“他們沒有理由舍大路而走小道,因為他們根本不會預料到有人來打埋伏。”
搔搔頭皮,焦二順遲疑的道:
“來發爺,你老能夠肯定‘柴家府’的人什麼時候出馬上路?”
錢來發道:
“我怎能肯定?總歸不會太久吧。”
焦二順陪笑道:
“我説來發爺,天氣是這麼個冷法,我們又摸不準人家確實的啓程時間,難不成就窩在此乾耗?”-
邊,楚雪鳳笑了起來:
“當然不能幕天席地的守在這裏枯候,待會兒,我們就得找個足堪棲身避寒的地方。你放心吧,包管凍不着你。”
焦二順解釋着道:
“楚姑娘,你可別誤會我熬不住苦,我的意思是與其耗在這裏,倒不如抽冷子殺將進去,學上次一樣,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人仰馬翻——”
這一遭,又是錢來發説話了:
“不行,在‘柴家府’沒有明顯的侵犯行動之前,我們不該搶先下手,這次的情形和上次不同,上次我們擁有足夠的攻擊理由,這次只是聞風而已,如果事實尚未明朗化以前便再度進襲,傳出去就變成我們在挑釁了……”
焦二順遲疑的道:
“怎麼才叫做‘明顯的侵犯行動’?就算他們出馬上路,卻不承認去襲擊我們,難道我們就下不得手了?如此一來,吃這趟辛苦豈非白搭?”
錢來發哧哧笑道:
“問得好,小子,我便明白説與你聽,從‘紅河套’前往我們那塊地方,共有三條途徑,只要‘柴家府’的人馬轉這三條路的任何一條,我們即可判定對方的侵襲意圖,從而展開狙擊……”
楚雪鳳繼續往下説明:
“來的時候,我和大佬沿途就在注意可能的伏襲地點,當然‘紅河套’本地也包括在考慮之列,但經過這一陣觀察,此地設埋,並不十分理想,總之一切尚在未定之天,一朝發生狀況,只有隨機因應了。”
長長“哦”了一聲,焦二順道:
“原來二位是這麼個打算,楚姑娘,這就是説,非要等到對方出來,而且確定了他們的前進方向,在此之先,不能動手?”
楚雪鳳點頭道:
“不錯,因為大佬要先站穩立場,在不落人口實話柄的情形下才穩紮穩打。”
焦二順搓着自己一雙又冷又麻的手掌,道:
“楚姑娘,能不能,呃,先摸進‘柴家府’去探探風聲,摟個底?”
錢來發拂袖接話:
“誰去,你去麼?”
微微哈腰,焦二順笑道:
“説不定我能摸出點頭緒來哩,來發爺,也強似大夥兒在此乾熬——”
錢來發道:
“你給我老實點吧,沒得八字沾不上一撇,人倒掉了進去,那焦二順,我寧可耗在此地乾等,也不找這個麻煩!”
説到這裏,他轉向魯元標道:
“你值第一班,魯元標,等我們找妥了住宿之處,再着人前來換你!”
魯元標忙道:
“要是在此地之前有了情況,大爺,我可怎麼知會你們?”
錢來發皺起眉道:
“不用知會,你只管暗裏綴着對方就行,反正就在那幾條路,我們追得上,問題是,天下豈有如此湊巧之事?”
魯元標幹打哈哈,還未及多説,錢來發已帶着其餘的人走了開去,盧毓秀臨時回身,衝着魯元標一伸大拇指——卻是倒指向下。
離着平崗往南去,約模裏把路遠近,有片林子,林子沿着一道斜坡生長着,許是天寒地凍的關係,林木顯得較為疏落,且枯葉遍地,林間就空置得有一幢草寮,這幢草寮尚不算過於破敗,頂棚部位雖有幾處裂隙,避風防寒倒還使得,焦二順將其中鳥獸糞穢匆匆清理過後,已可湊合棲身。
人住進草寮,馬匹牽往寮後,下一步,盧毓秀就趕去替換魯元標把風了。
傍黑時分,焦二順就在草寮之內拿石塊砌成一個簡陋的爐灶,取出隨身攜帶過來的輕便鐵鍋,用林中檢拾的乾柴起火,先燒水泡茶,再把布囊裏的-包醃製碎羊肉取出,合着麪粉,熬煮了一鍋濃濃的疙瘩湯。
也不知焦二順在疙瘩湯里加添了什麼佐料,湯是又稠又香,麪疙瘩更細如米粒,盛在碗中,猶自沸燙翻滾,配着烙餅、切片的醬肘子,鹽水花生等入口,端的適胃充腸,美味之極。
盤膝坐在-堆枯草上,錢來發唏哩籲嚕業已幹下三碗麪疙瘩湯,外帶半斤烙餅,十片醬肉,他放下瓷碗,抹-把嘴,長長叮了口氣:
“他娘,這冷的天,處在這樣的境地裏,猶能吃上如此-頓,也真叫不容易了,那焦二順,你果然有一套。”
一口一口,輕啜着疙瘩湯的楚雪鳳,向焦二順投去盈盈-笑:
“我們待在這裏還不知道得待幾天,焦二順,你不會只讓我們吃這一頓舒坦飯吧?”
嚥下嘴裏的烙餅,焦二順笑道:
“楚姑娘放心,我帶來的幹醃吃食和配料十分齊全充足,沒看見我那匹馬鞍後滿滿馱的兩大布袋?多了不敢説,十天八日有得吃了!”
魯元標一口喝淨碗底的湯汁,咂咂嘴巴,不勝嚮往的道:
“這個時候,如果能再來兩壺燒刀子,光景就更美了,除開暖和身子,還堪抵禦風寒,焦二順,你從來辦事仔細,莫不會忘記這一樁吧?”
焦二順攤攤子,道:
“本來是記得的,奈何來發爺特別交代不準帶酒,我哪敢違背來發爺的指示?”
嚥了口唾沫,魯元標失望的道:
“真的沒帶?”
錢來發臉色一沉:
“有吃有喝,你還不知足?想灌黃湯,等回去再説,這裏一口也不準沾,魯元標,時辰差不離了,該你去替換盧毓秀啦!”
魯元標嘆了口氣,拾起地下的大衣披在肩上,剛等挪腿出門,那扇草門已被人突兀從外推開,正是盧毓秀面青唇白的撲了進來,模樣凍得不輕,但語氣卻極興奮:
“大爺,‘柴家府’的人馬出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