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濛濛透亮,錢來發已到達“雙星嶺”下;夜來多喝了兩杯老酒,又發狠趕了大半宿路?此刻不免仍有些腦袋暈沉,騎在馬上,有幾分騰雲駕霧的感覺。
“飛蛇會”指定交銀子的地方是“雙星嶺”南腳下的一座上地廟前,這個地點非常好找,錢來發沒經過三兩轉,已看到了那幢煙火塵村,頹坍得不成體統的破爛小廟,他下得馬來,先是伸了個懶腰,再拎取鞍旁懸掛的羊皮水囊,湊上嘴灌了幾口水囊中的玩意——那可不是水,乃是程家兄弟特地為他準備的老蔘湯。
就在他掛回水囊的當口,兩條人影已自土地廟後頭閃了出來,這兩個人一高-矮,全都穿着一式一樣的灰色勁裝,外罩灰色長衫,腰側鼓起,顯然還藏得有傢伙;錢來了眯着雙恨端詳對方,笑吟吟的頗見和氣生財之慨。
兩個人彼此互望一眼,那矮個子清了清嗓門,以高半度的調門吟道:
“玄武經天,威披大千一一”
錢來發拱手道:
“果是‘飛蛇會’的大佬們駕臨,既然‘威披大千’了,我們這幹做買賣的肉頭還有不塑風下拜,三呼萬歲的麼?”
那矮個子瞪起兩隻金魚眼,左探右看之餘,不由生了火氣:
“你是‘悦利錢莊’的人不是?”
錢來發道:
“要不是‘悦利錢莊’的人,我大清早巴巴跑來這個兔子不拉屎的所在幹啥?”
矮個子臉色一沉,冷峻的道:
“銀子呢?我們要的十萬兩銀子在哪裏?”
用手搓揉着面頰,錢來發不緊不慢的道:
“銀子有,不但有,還多得很,然則交給二位恐怕不大合適,勞駕一步,請將二位的上頭人吆喝出來,大家見了面,才能淡到銀子的事。”
高個子聞言之下,頓時心火上升,一開口就透着暴烈:
“怎麼着?你看我兄弟兩個不夠格收受你的銀子?孃的個皮,你以為你是誰?你又知道我們兄弟是何許人?設錢莊放高利貸的不過盡是些吸血蟲,乘人之危的刁賈奸商之流,你還把你自己估得多高?”
錢來發笑嘻嘻的道:
“估得多高倒不敢,不過,至少我們不搶不掠,不拿人家趕鴨子上架。”
高個子臉上的橫肉倏然扯緊,雙眼閃着兇光,模樣彷彿要生啖人肉:
“好個碎嘴利舌的王八蛋,你家主子叫你前來押送銀兩,你卻徒自逞強爭勝,待-表你的能耐,我看你能耐沒有,一條死路倒正擺在你的面前!”
錢來發一派和悦的道:
“誰説我是押送銀兩來的?二位大佬,事情不明不白,需索無因無憑,十萬銀子就麼好拿?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像這樣空手套白狼,天下有此等的道理麼?”
高個子怒叱-聲,唾沫橫飛的大叫:
“他娘,大膽狗頭,你是吃了狼心豹於膽啦?竟敢跑來吃我們的豆腐,尋我們的開心?且先-刀劈殺你,再回頭搗散那幢錢莊!”
矮個子扯了他夥計一把,忍住氣,故意放慢了聲調道:
“朋友,我們已窩在這裏一天一夜,端候着‘悦利錢莊’的銀車運到,你若不是送銀子來,又是做什麼來的?須知調‘飛蛇會’的胃口,可不是一樁好玩的事!”
錢來發笑道:
“此中因由,自有説法,卻不便向二位明説,其實,就算明説了,二位大概也做不了主,還是請二位的上頭出來,大家朝朝面,有什麼曲直轉合,不就豁然貫通啦?”
高個子怒道:
“沒有銀子,如何能豁然貫通?”
土地廟左側的-片幽林中,此刻施施然走出五個人來,帶頭的一個,面若冠玉,唇紅齒白,穿着-襲湖色紡綢長衫,發系同色絲帶,舉止瀟灑,風度翩翩;才露面,已安安閒閒的接口道:
“有了銀子,也一樣貫通不了。”-
高-矮的兩個,見到這位俊逸不羣的人物,立時便像縮了-頭,兩人踏前幾步,齊齊哈腰躬身,似乎面對着祖宗牌位朝拜:
“大當家萬安——”
那人揮了揮手,衝着錢來發矜持的一笑,顯得極為從容的道:
“尊駕想是‘報應彌勒’錢來發人兄了?”
錢來發嘿嘿笑道:
“正是我錢某人,如果我猜得不錯,老弟你便是‘飛蛇會’的頭腦‘暴殺’鍾滄了?”
假如只以外貌論人,恐怕誰也不會把“暴殺”鍾滄這麼一個殺氣騰騰、充滿酷厲內涵的名號按到眼前這位美男子身上;如此丰姿俊朗、氣質高雅的人物,怎可能牽扯得上那等血淋淋的惡稱?然而半點不假,他確是鍾滄,奪命三步,眼皮子都不眨的“暴殺”鍾滄!
這位“飛蛇會”的大當家,上下打量着錢來發,態度安詳的道:
“難得錢大兄身在華夏,坐擁如山財寶之餘,尚知道我鍾滄這麼-號人物;錢大兄,‘悦利錢莊’的十萬兩銀子,尊駕好像不曾攜來?”
錢來發頷首道:
“不錯,你也明白,事情沒有這麼容易,我們是有點底帳,卻並非從地上撿來,家當全靠辛苦經營,涓滴積攢而得,各位一開口就是十萬兩,胃口未免太大,尤其師出無名,亦叫人不甘!”
鍾滄不愠不惱的道:
“我們當然知道事情沒有這麼容易,錢大兄,只衝着你,‘悦利錢莊’程家兄弟便認為有了靠山,無所忌憚,想撈他們一票,你容得下麼?”
錢來發慢條斯理的道:
“老弟,我也正在奇怪,‘飛蛇會’盤踞兩河‘雙星嶺’一帶,已有二十好幾年了,打你二叔‘小白龍’鍾淇當頭兒的辰光起始,便和我這條路上的買賣河水井水互不相犯,鍾淇死了十餘年,由你接掌‘飛蛇會’之後,彼此之間-直保持和氣,不逾疆界,這一遭,不知老弟你忽然起了什麼心思,竟一反常態,罔顧傳規,拿着我乾親家下起手來,你倒是説説,我哪裏得罪你啦?”
鍾滄淡淡一笑,道:
“你沒有得罪我,錢大兄。”
錢來發道:
“然則只是為了要錢?”
搖搖頭,鍾滄道:
“我們真正的目的不是錢,是你!”
此言一出,不僅錢來發頗感意外,連原先出現的那一高一矮兩位仁兄亦頓吃一驚,鍾滄卻視若不見,又四平八穩的説下去:
“錢大兄,你應該料想得到才是;‘飛蛇會’正如你所言,在兩河‘雙星嶺’-帶叫字號也叫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中,兩易其主,而不論上下兩代,都不敢捋你的虎鬚,只因為你的名氣太大,本事太高,我們招惹不起,眼睜睜的瞧着擺在嘴邊的大塊肥肉,就是無福享用,那股子窩囊,不是你能體會的,但勢不如人,好歹都得忍下,這一忍,竟忍了二十餘載,你不知道,我們忍得有多麼的不甘不服……”
錢來發道:
“你的意思是説,如今你們的力量已經可以壓倒我了?”
鍾滄深沉的道:
“如果僅以‘飛蛇會’的能耐,至今仍然壓不過你?可是,我們忽然得到一個機會,在再三衡量利害之下,我們認為可以運用這個機會來對付你,錢大兄,你坐地於此二三十年,已使我們失去了太多原該屬於我們的利益,只要有你一天,我們便永難翻身,-山不能存二虎,所以,必須將你除去——”
錢來發笑了笑,道:
“算我一廂情願,打譜你們僅是想要銀子,不料卻確實待謀害於我,難怪你先時説過,有銀子也貫通不了,好在我亦非是全然心裏無底,來此之前,便不會企求善了,不管列位目的為何,總之豁起來幹上一場便是!”
鍾滄道:
“錢大兄,這次不比往常,我們蓄謀已久,約莫你的勝算不大。”
錢來發泰山不動的道:
“那要動過手才知道。老弟,在見真章之前,有兩個問題,是否可以明告?”
鍾滄灑脱開朗的道:
“要是能説,自然奉告。錢大兄,對-個瀕死的人,我一向是十分大度的。”
嘿嘿笑了,錢來發道:
“其一,你們既然有此圖謀,為什麼不直接向我下手,反而繞了個圈子觸我乾親家的黴頭,這樣豈非多此一舉?第二,是誰給了你們這個機會?也就是説,躲在背後陰着發狠的是哪-個混帳王八蛋?”
鍾滄揹負雙手,神色詭密的道:
“我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錢大兄,在你那-畝三分地裏要動你的腦筋,顧忌良多,安排方面亦頗費周章,到底不如在我們選擇的時間及處所下手比較得宜,而且誘你前來,可以適當運用某一樁法寶逼你就範,這樁法寶若換到你的碼頭上,怕就有閃失之慮;至於是什麼人要與我們合作對付你,現下還不是攤明的時機,不過我可以答應你,只要形勢准許,我一定會透露-但你得有幸活到那一刻才行!”
錢來發道:
“還有法寶等着發起?老弟台,你的花巧可真是不少哪,卻不知是哪樣法寶?”
鍾滄諱莫如深的道:
“馬上你就會知道,錢大兄,此寶一出,你必然黔驢技窮,束手無策!”
微微昂起那張胖臉,錢來發是一副大馬金刀、百邪不犯的架勢:
“好老弟,容我告訴你一些或許你尚不知道的事實;鐵血江湖近三十年,刀山油鍋、火裏水裏,我姓錢的來回打轉已不曉得轉了千百遭,我遇過拔尖頂天的殺手,碰過吒叱風雲的大豪,宰過狼心虎膽的奸梟,擒過八面玲瓏的狡雄,幾十年一晃而逝,老弟,我還是我,在這段漫長的歲月裏,多少江湖強梁倒下去了,我卻仍然好端端的活着,況且活得不差,就像你先時所説,身在華夏,坐擁如山財寶,你想想看,似我這麼一號人物,還有哪-個‘法寶’能叫我黔驢技窮,束手無策?”
鍾滄極有信心的道:
“滿飯好吃,滿話難説,錢大兄,縱然你對你自己的評估完全正確,也總有失算的一次,人,不可能會有-輩子的好運道,否則,老天就未免太偏心了,但你清楚,老天是不會太偏心的——”
站在鍾滄身邊的一個大塊頭,忽然側湊上來,用足以使錢來發也聽得到的聲調道:
“時辰差不多了,大當家。”
鍾滄動作爾雅的一指那説話的大塊頭,雍容不迫的道:
“錢大兄,這一位,是我們‘飛蛇會’的‘大把頭’‘二郎擔山’秦威!”
又-指另-個滿臉病容,活脱得了多年癆咳的乾瘦中年漢子,他接着道:
“這是我們的‘二把頭’‘瘦鶴’武青,好叫錢大兄得知,武二把頭乃是此次計劃的主要策謀人,所以,人不可以貌相不是?”
錢來發十分深刻的盯視了那武青--眼,皮笑肉不動的道:
“説得對,人不可以貌相,這位武老弟,果其不然外表睫曠,英氣內斂,要有機會,可少不了得親近親近,領教領教!”
“瘦鶴”武青冷冷“嗤”了-聲,態度表現得有恃無恐,十分倔傲:
“姓錢的,事情不到節骨眼上,便由你託大賣狂,一朝見了真章,你要不哭天搶地,才叫奇怪,待同我親近,我等着,闖道混世大半生,你當我武青是着人嚇唬的?笑話!”
錢來發沒有一點火氣,笑得越見“天官賜福”:
“敢情真個人到屋檐下啦?連這位武老弟也逼着我低頭哪,罷罷,但願等一歇我能把持着不要哭天槍地,好歹勻出時間來與武老弟磋切一番!”
鍾滄笑笑,接着又引介站在武青旁邊的那位駝背朋友,別看這人駝着一隻肉峯,模樣兒倒還挺年輕,秀秀氣氣一張臉盤,猶自白中透着紅呢:
“這是我們的三把頭,‘駝虎’簡翔,靠着簡翔的是四把頭‘冥箭’柴邦,錢大兄,你瞧瞧,‘飛蛇會’的幾個頭兒,業已全出來侍候你啦!”
錢來發的目光溜過那四肢粗短,與身體對比不大均勻的“冥箭”柴邦,大剌剌的道:
“只怕未必吧?老弟台,你手下第-員大將,也是你們‘飛蛇會’的二當家‘血槍破膽’蒲公昌怎的不見影子?”
鍾滄故意驚歎-聲,伸出大拇指來,以讚揚的語氣道:
“果然不愧是‘報應彌勒’!‘飛蛇會’二十餘年來從不曾與尊架打過交道,但有關‘飛蛇會’的內情,尊駕卻知曉得如此詳盡,若非此次我方發動在前,錢大兄必然有以謀我,不定何日,‘飛蛇會’便吃尊駕抄窩掀底了!”
肥厚的下巴顫了顫,錢來發不帶笑意的一笑,陰着嗓門道:
“少他娘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就憑你們一個小小的‘飛蛇會’,在我看來猶如花子堂,一批窮鬼、凶神結幫,我謀你們幹鳥?老弟台,你未免稱量得過高了!”
鍾滄沒有明着發火,但形容上已有幾分懊惱,他強笑着道:
“有錢的大爺,口氣就是不一樣,錢大兄,你看不起我們這幫苦哈哈,我們卻不敢怠慢了你,這一刻,就叫蒲老二出來侍候着你吧!”
於是——
在土地廟前同一片幽林中,一條身形魁梧、滿臉精悍的大漢,已經適時應聲出現。
來人顯然就是“飛蛇會”的二當家“血槍破膽”蒲公昌了,蒲公昌的塊頭夠大,懷裏卻抱着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小娃娃的年紀約莫在三四歲間,兜貼在蒲公昌寬闊的胸膛前,看上去越發襯得嬌弱瑟縮,不經一握。
視線接觸到蒲公昌懷中的小小子,錢來發卻不禁臉色變了,他長長的吸了口氣,又仔細瞧了瞧,忍不住心裏咒罵起來——那驚悸得莫名其妙的小可憐,不正是程進源兼祧三房的獨子,他自己的乾兒寶蛋麼?
鍾滄非常注意錢來發的反應,而錢來發的反應似乎令他十分滿意,因此他笑得瀟灑極了:
“錢大兄,這一宗法寶祭起來,看情形相當靈驗,大概你沒想到我們還有這一招吧?”
錢來發乾乾的嚥了口唾沫,有些懊惱的道:
“不錯,我沒想到你們會有這一招,這死不要臉,絕子絕孫的-招;鍾滄,混世面的規矩與傳統,你們這樣瞎搞胡整,無法無天,將來如何打譜朝下立足?”
鍾滄閒閒的道:
“-旦拔除你這根眼中釘,錢大兄,不説別的,光只銀樓錢莊這一行,便盡入囊中,財源滾滾,還怕立不住足?”
錢來發沉沉的道:
“你們使這種陰狠手段,把我乾兒子擄來,目的約莫是待拿他來要挾我?”
鍾滄坦白的道:
“正是,錢大兄,來硬的,我們怕敵你不過,所以只有來邪的了;使這個法子對付你,固然有欠光明,可是在求生存、求發展的形勢下,也就顧不得手段上的選擇了,人要活着,便須活得好,有時候,道德良心便成了累贅,你説足麼?”
錢宋發搖頭道:
“我説不是,系此等卑鄙齷齪的勾當,我他娘一輩子也幹不出來!”
鍾滄像是頗為遺憾的道:
“錢大兄,可惜我不是你,否則,你就不會落到眼前的困境中啦!”
又是氣憤,又是心疼的望着蒲公呂懷裏的寶蛋兒,錢來發免不了興起-股深深的愛憐——那小傢伙必定受驚不輕,這一歇見了幹老子,恍同不識,居然連叫都不會叫了,那些雜種卻不知是怎生折騰他!
鍾滄比了個“請”的手勢:
“可以上路了吧?錢大兄。”
錢來發怒道:
“上路?上什麼路?”
白玉似的面容上驀然聚起一抹陰寒,鍾滄的聲音亦冷了下來:
“這不是裝糊塗的時候,錢大兄,你乖乖跟我們回嶺上,我們立即放孩子,並且派專人把他安全送回程家,如果你仍想反抗,則我們就先殺了這小畜生,再豁力與你一搏!”
錢來發惡狠狠的道:
“鍾滄,你要敢傷到寶蛋兒一根汗毛,我若不將你這羣王八蛋個個凌遲分屍,再一把火燒掉你的老巢,我就算你們眾人所生所養!”
鍾滄的表情轉換得很快,他馬上又堆起笑顏:
“錢大兄當然是很寶貝你的這個義子,我們也實在不願對他稍有傷害,這孩子白白胖胖,乖巧可愛,誰又捨得糟蹋他呢?不過孩子的命運可是掌握在尊駕手裏,你要他活,他就會活,你要他死,他就會死,其實稚子何辜?錢大兄心懷慈悲,如何能夠不成全於他?”
冷冷-笑,錢來發道:
“鍾滄,你不該叫‘暴殺’,該稱‘巧嘴’才對,就那麼兩片皮,一時翻雲,一時覆雨,裏子面子全叫你佔了,他娘,經你這-説,寶蛋兒遭罪,倒像是我的差錯啦?”
拱拱手,鍾滄七情不動的道:
“至少,孩子生死操縱在尊駕手中總是不錯,錢大兄,大人的事,自應由大人來解決,禍延後代,你竟忍得下心腸?”
彎來繞去,卻是-番歪理,再要往下爭,只怕連誰是誰非都扯不清了;錢來發憋着一口鳥氣,瞪着眼道:
“擄劫孩子的事,程家兄弟早就知道了吧?”
鍾滄微笑的道:
“當然,要不他們怎麼會再三央求你單槍匹馬送上門來?你要不來,孩子如何尚能保命?明確的説,拿你來交換孩子罷了。”
哼了哼,錢來發道:
“你們想得挺美,怎知我會為了寶蛋兒把自己墊上?”
鍾滄安詳自若的道:
“錢大兄,天底有許多種人,便會有許多種不同的個性與行為,那些個性與行為,大都會沿着固定的習慣方式發揮,你天生是那一類重情重義的典型,自則做的是重情重義的事;我們都認定你不可能單為顧全自己而犧牲孩子,是以才有此-行動,‘報忘彌勒’向來善惡分明,生死俱有擔當,又怎容得苟存於己,忍將義子的-條小命頂上?”
錢來發大聲道:
“這樁勾當,你們和程家兄弟是事先串通好了的?”
鍾滄道:
“也可以這麼説,不過,話要講清楚,程家乃是受逼如此一-我們強搶了他的寶貝獨子,他若不答應同我們合作,恐怕就將斷後了!”
沉默了須臾,錢來發悶着聲道:
“你們如果是待要我這條老命,大可以在此就地解決,何須再跑一趟山寨?”
鍾滄欠身道:
“自有必得錢大兄枉駕一趟的道理,好在閣下一命,隨處可交待,至於哪個所在比較合宜,錢大兄就不須爭議了吧!”
錢來發的聲音進自齒縫:
“我跟你們走,你們發誓會送孩子回去?”
右手指天,鍾滄的表情馬上變得嚴肅了:
“神佛在上,我絕對遵信守諾!”
錢來發重重的道:
“走吧!”
鍾滄忽的露齒-笑,神態謙恭的道:
“先請大兄恕罪,這裏有道手續,我看還是辦過了再走,也好兩下放心。”
錢來不由冒火:
“你又有什麼鬼點子、騷主意?”
鍾滄一拍手,他的“二把頭”“瘦鶴”武青陰惻惻的走了過來,臉卜流露着那種不懷好意的邪笑,嗓門半高不低的道:
“錢大爺,現時還不能走,得叫小的我侍候過了才方便上路!”
瞅着這個黃皮乾瘦、望之不似人形的武二把頭,錢來發沒好氣的道:
“怎麼着?想現在先鬆散鬆散?”
鍾滄趕忙趨前兩步,陪笑道:
“武青不是這個意思,錢大兄千萬莫誤會了,只因閣下的本事太高,所以呢,我們不得不添加點防範,閣下如是確有減意替乾兒子脱厄,當亦不至推拒……”
錢來發慢吞吞的道:
“原來是待將我捆起?好,你們就動手捆吧!”
鍾滄立道:
“得罪了——”
武青手腕一翻,又從後腰胯上摘下兩副馬黝黝的玩意來,那是兩條以鋼絲綴連着成串三角形鐵塊的東西,三角形鐵塊的尖凸方向卻並一致,看樣子,亦可藉着鋼絲的抽放,隨意調整鐵塊的間距或突凸的角度;錢來發以前尚未見過這種物事。但他自然明白,這決不是一樣令人愉快的器具。
微微屈下身子,武青的架勢好像是要朝着錢來發下跪,他半仰着面孔道:
“錢大爺,請伸出你那雙尊手——”
錢來發業已橫了心,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也躲不過,事情到了這般田地,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筆直伸出兩手;皮笑肉不動的道:
“姓武的,公報私仇,可不算英雄好漢;你記着了!”
一邊的鐘滄連聲接道:
“不會不會,錢大兄切莫多心,這只是-道手續,手續一道而已……”
但見武青倏然抖動那條玩意,“譁啷啷”聲響中,其中一條已繞上錢來發的雙腕,姓武的手法熟練快速,-面度量着收縮鋼絲的長短,以緊扣錢來發的腕圍,-面十指扭旋,調整三角鐵塊的突凸方向,而每-角突凸處所頂壓的位置,正好是錢來發手腕脈穴的部位,由於武青配置扣套的技巧精妙,只要稍有掙扎。使將使鋼絲越益緊縮,三角鐵塊的尖凸處亦就更為逼壓脈穴,任你三頭六臂,恐怕也承受不了那血氣回逆的痛苦!
鍾滄笑得開心,偏偏還在貓哭耗子:
“委屈委屈,錢大兄,真個太也委屈你了……”
錢來發斜眼望着武青又在他的兩隻尊足上繞扣另一條鋼絲角塊,嘴裏卻淡淡的道:
“這玩意挺見巧思,鍾滄,是哪一位別出心裁的佳作呀?”
鍾滄笑道:
“小具陋器,不登大雅,倒叫錢大兄謬譽了,這件東西,我們稱它做‘捆仙套’,研製‘捆仙套’的人,不是別個,就是此刻正在服侍着閣下你的武二把頭。”
只聞“咔嚓”一聲脆響,武青已將鋼絲兩邊的環頭暗鎖扣緊,要死不活的站起身來,衝着錢來發揚高面孔,-口氣噴出:
“姓錢的,‘捆仙套’就是老子的發明,一朝扣上了這玩意,即便你是大羅金仙,亦插翅難飛,如今你除了認命,剩下的也只有認命了!”
錢來發正視着這武青,忽然哧哧而笑:
“你當我是死定了?”
武青雙手環胸,不可-世的道:
“絕對是死定了,姓錢的,你也風光了幾十年,這一遭,該輪到我們兄弟揚眉吐氣啦,吃香喝辣,豈有一輩子篤定的道理?”
稍稍向前湊近了些,錢來發眯着兩眼,故意壓低嗓門道:
“武青,我的兒,你可聽説過人死了會變鬼這碼子事?如果我在劫難逃,也包你逍遙不下,我要變做一個厲鬼,活生生嚇死你這狗孃養的!”
在剎那的怔愕之後,武青意識到錢來發是在調侃他,一股怒火驟升,黃瘦的面孔頓時漲紅,他額頭的筋絡暴起,猛然一掌摑向錢來發,口中同時狂吼:
“我先打死你這個豬玀一-”
錢來發沒有絲毫躲閃的動作,他只是站在原處,頭臉輕偏,右肘外撞,武青出掌揮空,兜胸業已重重捱上一記,痛得他彎腰弓背,倒退五步,連喊一聲都來不及,人已跌坐地下!
鍾滄橫身攔阻,大喝一聲:
“武青休得莽撞,壞了大事!”
錢來發不帶表情的道:
“功夫不是拿來學樣的,要能實用才好,武青二把頭這幾下子,嘖嘖,不見什麼高明;鍾老弟,叫他開開眼界,你不會介意吧?”
介意不介意是另一碼事,橫豎人都打了,鍾滄又怎堪為了此一波折而貽誤大局?他只有尷尬的乾笑着道:
“誤會誤會,純系誤會;錢大兄,事不宜遲,現在就請起駕吧!”
於是,錢來發依舊上了他的坐騎“招財”,不過卻是橫着坐在馬鞍上,模樣兒不怎麼地道;馬兒走着,“飛蛇會”的夥計們前呼後擁,圍侍四周!錢來發目光不時投向後面蒲公昌懷中的寶蛋兒,-邊瞧,不由-邊暗裏嘆氣,這小雜種,不但累人,怎的直到如今也未曾喊過他-聲乾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