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海棠心中應道:“你哪知我卻願意受你輕薄啊!”
她心中雖是於肯萬肯,卻不能説出來,悄聲道:“我明白你的用心,怎會怪你?”
她極希望他再吻她一次,因為她實在未能忘情於剛才熱吻的滋味。
公孫元波把話題扯回現實方面,頓時使她那股迴腸蕩氣的遐想消散了大半,只聽他道:
“那個薛秋谷提督,老練狠辣之極,實在是個很不好應付的人。”
祝海棠芳心中暗暗嘆息一聲,應追:“是的,這個人很難應付。”
公孫元波沉吟道:“咱們目下還在羅網之中。雖然暫時已瞞過他們的耳目,但只怕他們一直堅持到天亮,或是另外又弄一頭惡犬來。”
祝海棠閉上眼睛,面龐偎貼在他面頰上,但覺這個英俊的青年剛長出來的鬍鬚刺得她芳心撩亂。
她前此曾與公孫元波談過不少話,已充分了解他是個仁人志士,並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尤其是他這種守禮的君子風度,雖説有點令她失望,但另一方面,卻教她生出敬佩之情。
這種種的情緒集合起來,公孫元波便變成她願把身心奉獻寄託的對象。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對異性發生過這般傾仰愛慕之情,但覺又甜蜜又苦澀。
夜風吹撩過外面的曠地,發出單調的聲音,亦令人感到寒冷和悽寂。
她在公孫元波懷中顫抖了一下,喃喃道:“抱住我……我怕!”
公孫元波略略加點力道,同時暗暗揣測她話中之意。
要知以她這樣一個女孩子,既有武功,又有邪法,尚有何事何物能令她感到害怕畏懼呢?不過公孫元波卻發現,這個少女目前與別的女孩子全無區別,顯得那麼脆弱,極容易摧折,因此他激起了保護她的豪情,還有温柔的憐措之情。
過了一陣,祝海棠從温馨而又淒涼的情緒中回醒。
她側耳聽了一下,道:“外面雖是強敵環伺,羅網高張,然而我心中卻淨是想着一些瑣碎不打緊的事。”
公孫元波柔聲道:“那是因為你賦性超脱之故。”
祝海棠笑了一下,道:“這話聽起來真舒服。假如能夠和你長相廝守,一定是很快樂的事。”
公孫元波道:“若是在天下尚未澄清、世局仍不穩定之時,任何人和我在一起,只有吃虧倒黴,談不到樂趣。”
祝海棠道:“你從不為自己打算的麼?”
公孫元波慨然道:“咱們眼看國事日非,試問哪一個熱血男兒能夠坐視?個人的榮辱得失,何足親懷?”
祝海棠聽了,輕輕嘆息一聲。
公孫元波歉然道:“我不該説得如此冷酷決絕,其實我也不是。心腸冷硬之人.你可知道?”
視海棠點點頭,她這個動作,使幾咎秀髮在公孫元波面廣拂動。
公孫元波又道:“你曾經説過一句話,教我萬分擔心.你知不知道是哪一句話?”
視海棠想都不想道:“是不是‘燈火熄滅我命也隨之告終’的話?”
公孫元波道:“正是,你的確聰明極廣。”
祝海棠道:“那一盞油燈,乃是經過多年祭煉的一件法器,剛才我施法之時,已把本身元靈融化入火焰中,所以如果施法不成.元靈隨火焰熄滅消散,我便沒有活的希望了。”
她停歇一下,又道:“我知道這話你聽起來,定必感到玄奇詭怪而難以置信。但你要知道,在這世上除了可觸可見的實體之外,還有很多沓冥無跡的力量。神靈鬼扭之説是難以證實,但我自幼習法,卻已修煉成超越常人的精神力量,所以能夠製造出很多奇怪難測的現象。”
她這麼一解釋,公孫元波聽了,感到果然很有道理,至少她不是用無稽的玄怪的理由來解釋那些不平常的現象。
祝海棠又道:“這些話你信與不信都不要緊,但我的元靈曾融入燈火焰中、目下已隨風消散這件事,卻一點不假n我的生命已快到了盡頭。”
公孫元波驚道:“難道沒有辦法可以解救麼?”
祝海棠道:“沒有啦!我已失去了延續生命之火的力量,如何還能活得下去?”
這話雖是極玄,卻使人感到不能不信。
公孫元波一時真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因為在他懷抱中這個温暖香滑的肉體,正藴藏着耀人眼目的青春光采,但卻如一現的曇花,瞬息便將凋萎消逝。這等事情,叫人覺得難以相信,復又十分為她悲哀。
他的雙手忽然在她近乎赤裸的腦體上游動控模,視海棠微微顫抖,五顏紅豔宛和桃花。
公孫元波的一隻手最後在她胸前雙龍停住,但覺彈性絕強,險險留置不住。
他這樣做法自然不是“情慾”之故,但後來卻不免引起了情慾的反應。
祝海棠哺哺道:“你是我生命中第一個男人,但也是最後的一個。這樣也好,省得我時時要為你牽腸掛肚。”
公孫元波但覺她這話情深一往,大為感動,道:“像你這樣青春美麗,又是活生生的,我真不敢相信你將要離開這個世界。”他輕輕吻她一下,又道:“我剛才甚至懷疑不是真實的事,所以動手撫摸一下,誰知你果然是有血有肉的真人。唉!我真不知怎樣説才好?”
祝海棠卻顯得平靜和温柔地道:“這是早已註定了的命運,你不要生氣。”
公孫元波突然問道:“假如我去找視神娘,有沒有用處?”
祝海棠搖頭道:“沒有用處,她絕不肯輕饒我一命!”
公孫元波道:“我只要知道她有沒有法子使你不死?”
祝海棠道:“有是有,但她絕對不肯饒恕我,你不必妄想。”
公孫元波念頭一轉,心知一時間萬萬無法使她已經根深蒂固的想法改變,目前最要緊的事,便是如何脱身出困,儘快前往我那祝神娘,成敗利鈍,到時再説。
他接着又考慮脱身之法,忖道:“祝海棠煉得有障眼之法,這是無可置疑之事,因此只要她有能力相助,相信可在嚴密的包圍之下脱困而出。問題是她生命能支撐到什麼時候?還有沒有餘力可以助我?”
此念一生,立即籌思好步驟,決定以某種強大的刺激,使她支持下去而不陷於自我崩潰的境地。
他在祝海棠耳邊輕輕道:“你可知道我等一會將要怎樣做法?”
祝海棠搖搖頭首,道:“我不知道。”
公孫元波道:“等到你不行了,我便挺身出去,用盡我平生本事,放手衝殺出去。”
祝海棠大吃一驚,道:“晚他們人多,其中高手如雲.你如孤身一個,哪裏殺得出重圍?”
公孫元波道:“縱然殺不出去,好歹也宰他們幾個。”
視海棠嬌軀微微發抖,可見她心中甚是震駭。
公孫元波又道:“假使我幸而能夠殺出重圍,我就一直奔向你們三户教的神壇,找你的母親祝神娘算帳。”
祝海棠身子一震,忙道:“不,你萬萬不可去找她!”
公孫元波道:“我非手對她不可,任她有多大神通法力,我也不怕!”
祝海棠花容失色,道:“唉!你萬萬不可與她作對。她的法力天下無雙,再厲害的英雄亦不是她的敵手。”
公孫元波道:“我意已決,你不必勸我。反正你已經喪生,我就算不敵而亡,則到陰府與你相聚,也是好的。”
祝海棠道:“人死不能復生,你豈能如此不愛惜生命?”
公孫元波道:“我也許衝殺不出重圍便已喪命,所以你簡直不須操這個心。”
祝海棠若有所悟,沉吟一下,才道:“奇怪,我至今尚沒有失去力量,或者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逃出薛四爺的天羅地網。”公孫元波正是要激她奮發圖強,現下她已有了一個奮鬥的目標,暫時大概可以保住性命。
祝海棠很快穿回那件特別的黑衣,囑咐公孫元波不要動彈.自個兒起來,披頭散髮,在小屋內盤旋起來。
公孫元波運足眼力望去,但見她身形步法宛如舞蹈一般,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嘴皮微動,乃是念誦咒語。
他實在不相信這樣做法有什麼用處,但只要她恢復活力,他已感到相當安慰了。
外面突然傳來步聲和語聲,説話的正是李隊長。他道:“薛大人去而復轉,敢是有所發現?”
薛大人的聲音升起來,道:“咱們的包圍陣法一直運轉不息,毫未停滯。我另外派出人手搜查多處,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的話聲一直迫近,直到全身出現在門口的火光之下。
李隊長小心翼翼地問道:“薛大人突然想起了什麼事?”
薛大人道:“本爵多少年掌管錦衣衞,捕殺之人屈指難數。
其中可説是什麼樣的人都有,但還沒有一次像今夜這般奇異難測的。”
李隊長賠笑道:“這公孫元波實是不同凡響,故此才須勞動爵爺大駕。如是一般逃犯,屬下等便可勝任了,哪須勞動爵爺?”薛大人搖搖頭道:“不對,公孫元波的底細已經查過,並不是什麼特級高手,更沒有三頭六臂。本衞的實力雖然比不上東廠,但本衞權力集中,不似東廠力量分散,是以本衞其實不弱於東廠任何一派。”
李隊長揣測不出他究竟要説什麼,只好連連應“是”,不敢多嘴。
薛大人又道:“本爵的結論是公孫元波決計逃不出咱們的羅網,但何以咱們現在還找不到他呢?”
李隊長哪能回答?只好發出乾笑聲。
薛大人停了一下,才道:“本爵的看法是有人掩護公孫元波。”
李隊長駭~跳,道:“爵爺敢是認為本衞出現內好?”
薛大人道:“有內姆不足為奇,不過本爵意思是説公孫元波目下有能人相助,才未曾落網。”
公孫元波聽了這話,心頭大震,但覺這個掌領錦衣衞的提督實在厲害之極,無論是武功才智,都有過人之處。
李隊長那麼老練之人,也不禁有點慌了手腳,道:“爵爺竟是看出公孫元波目下並非獨自逃通麼?”
薛大人道:“正是此意,而這個掩護公孫元波之人,決計不是純靠武功,這一點也是肯定的。”
李隊長道:“既是如此,屬下雖是出盡全力,也是奈何不得那公孫元波啦!”
薛大人冷冷道:“那也未必。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公孫元波不用武功,咱們也用這個方法對付他。”
李隊長又似明白,又實在不大明白,道:“爵爺向來算無遺策,料那公孫元波在爵爺面前玩不出什麼花樣。”
薛大人道:“本爵已召請一位異人前來相助。她一到場,何愁公孫元波不立刻現形!”
這時公孫元波眼見正在盤旋進退的祝海棠腳步一滯,滿面都是震駭之色。
他知道這是因為薛大人的一番話,使祝海棠得悉她的母親,亦是三尸教主祝神娘行將抵達,所以心神震盪腳步停滯。
他馬上以傳聲之法向視海棠道:“別聽他胡説!如果他能請來祝神娘,何必先行透露機密?他分明是説給咱們聽的.用意正是要把你嚇走,剩我在此,方能下手。”
祝海棠一聽有理,登時飄舞行去,恢復了輕盈步態。
公孫元波內心卻十分沉重,付道:“祝神娘遲早會來到。這薛秋谷故意泄密,無疑是希望把我們嚇得竄逃,以便有擒殺的機會,他當然不想光只仰仗祝神孃的邪法。”
霎時間形勢大變,公孫元波已不能倚靠祝海棠的力量了。
他趕緊動腦筋,找尋逃生之計。
祝海棠忽然來到他身邊,輕輕道:“你起來吧!在我身邊三尺之內除非有太陽照射,不然的話,那些人看不見你。”
公孫元波道:“聲音也可以掩蔽麼?”
祝海棠笑一下,點點頭,卻露出了疲乏之色。
公孫元波又問道:“假如我不在此地,只有你一個人的話,祝神娘一旦來到,你能不能躲過她的耳目?”
祝海棠嬌軀一震,道:“她麼?唉!我也不大知道。”
公孫元波何等機警,登時看出視海常只是缺乏信心,並不是真的辦不到,更不是不知道。
他伸手搬着她的香肩,鼓勵她道:“不要怕,你是有心,她是無意,所以你實在佔了很大的優勢。你再想想看,用什麼法子躲藏好呢?”
祝海棠在他強壯有力的樓擁之下,勇氣陡然大增,道:“我須得翻上屋頂,利用屋脊阻擋她的目光,不被她直接看見就行啦!別的人卻不須顧慮。”
公孫元波忽然吻她一下,道:“好極了!咱們也許還能夠過得這一關,但咱們須得改變方法,暫時不能突圍逃走,以免碰上了祝神娘反而不美。”
祝海棠駭然道:“我們敢是留在這兒?”
公孫元波堅決地道:“是的,我們等他們撤退後才離開。”
他一面説,一面已在動手。
祝海棠訝道:“你幹嘛挖起地洞?”
公孫元波不答反問:“我挖土時的聲響,外面聽得到麼?”
祝海棠道:“他們聽不見,你放心好了,但你此舉有何作用?”屋外傳來薛大人沉勁的乾咳,接着聽他説道:“這倒是有點出乎我意料之外。”
李隊長道:“薛大人意思是指哪一件事呢?”
薛秋穀道:“本爵猜測公孫元波有八成是藏在小屋之內,但當我説了那一番話之後,尚不見他們逃出,實是奇怪!”
李隊長道:“屬下進去再搜一次如何?”
薛秋穀道:“用不着啦!祝教主馬上駕到,等她來到一瞧便知。”
李隊長立刻壓低聲音,道:“薛大人難道相信這等妖法邪術不成?”
薛秋穀道:“他們的確有某些不可思議的神通,叫人不能不信。本衞須得應付各色人等,所以像三尸教這種有邪門功夫之人亦不可不備。”
李隊長道:“原來如此,但據屬下所知,東宮集團中人,從來沒有邪異門派高手。”
薛秋穀道:“這也難説得很。雖然這個集團中並沒有這種人物,但他們結交得有這類朋友也不足為奇。”
李隊長服氣地“嗯”了一聲。突然間一陣陰風吹過,火炬上的火焰搖晃不定,而且還變了顏色,發出~種陰慘的光芒。
薛秋谷向左邊定睛注視,李隊長也隨他望去,卻不見有人影或其他物事。
但轉眼間,在他們目光注視中的曠地上,忽然出現一道黑影,只是隱隱約約,看不真切。
這道黑影很像是一個人站在曠地上,兩下相距不過兩三丈而已,以李隊長的眼力,竟會瞧不真切!
那道黑影好像是一股濃煙形成的~般,所以有時上截淡散甚至不見了,有時下半截消失,有時是當半攔腰處空了一截,因此這道黑影簡直似鬼物一般,有隨意變化的神通。李隊長倒抽一口冷氣,全身毛髮皆豎。
薛秋谷的聲音響起來,道:“祝教主迅即趕到,本爵至為感激。”
他這話自然是向那道煙雲變化的黑影説的。李隊長又是一陣驚然,心想這個三尸教主果然十分邪門。
眨眼間那道黑影已經變得十分真實,清清楚楚可以瞧出是個黑衣婦人,由於面上有一層黑紗遮蓋,故此既看不見妍媸,亦看不出年歲老嫩。
黑衣婦人舉步行近,道:“薛大人好説了,只不知何事要敝座效勞?”
薛秋穀道:“祝教主來時,當必已看見了本爵佈下的包圍陣勢了。以教主的法眼看來,此~陣勢還算嚴密麼?”
黑衣婦人道:“嚴密得很,敝座通過之時,也費了很大的力李隊長心下駭然,忖道:
“是了,她突然出現於此地,卻未被包圍陣勢之人發現,可見得邪門不過。”
薛秋穀道:“但本爵此陣卻還有人能通得過,祝教主對此可有得解釋沒有?”
祝教主沉吟一下,才道:“除非是武功強絕當代之土,或者還可以無聲無息地通過這等防線。如若不然,定須是魔教或神道中的人物,方有可能。”
薛秋谷頷首,道:“祝教主説得是,本爵亦如此猜想,所以才特地請教主前來查勘、”
祝教主沒有作聲,同時由於黑紗遮面,所以她的表情以及目光掃向何處,別人無法得知。
李隊長細瞧這個近在咫尺的黑衣婦人,但覺神秘詭異,不由得泛起了畏懼之感。
要知這李隊長乃是錦衣衞中一流人物,不但武功高強,而且見識才智無不過人.以他的眼力和經驗,居然無法看出這個近在咫尺的黑衣婦人的形相神貌,從她的話聲中,亦聽不出年紀的老嫩,再加以她出現時飄緲變幻的形體,使得這個老江湖也為之惴驚不安。
祝教主沉默了一陣,才道:“據我的看法,逃人共有兩個,而且是一男一女。”
薛秋谷也不禁聳然變色,道:“哦!竟有兩個人?”
祝教主道:“他們果然曾在此屋內躲藏。薛大人守着此處,足見高明之至。”
薛秋谷問道:“這對男女的大約年齡,教主能不能查出梗概?”
祝教主道:“都年輕得很,而這個男子最奇特的,竟是有一股忠烈威凜之氣。換言之,他必是個豪俠尚義之士。”
薛秋谷頷首道:“祝教卞的觀測相當正確,只不知他們還在不在此地?”
祝教主發出一聲陰惻惻的冷笑,道:“依敝座看來,這對男女尚未逃離此屋。待我入屋一查便知。”
薛秋谷馬上發出號令,轉眼間四方八面都出現人影,還有大批火炬,把這一片曠地照得通明。
這些人個個動作迅快矯健,全部帶着兵刃,一下子就湧進木屋,團團圍住,人人露出嚴陣以待的神情。
祝教主四望一眼,道:“薛大人出動人手竟達五十名以上,可見得這名逃犯重要萬分,又極為厲害。”
薛秋穀道:“不錯,這名逃犯複姓公孫,名叫元波,他本身雖然要緊.但最重要的還是他涉及一件事,使他身價陡增百倍。祝教主苦是能夠把他擒下,便是一件下世奇功。”
他接着仰天一笑,又道:“其實只要教主能把公孫元波逼出,本爵此地的人手,亦必能將他拿下有餘了。”
祝教主道:“薛大人等閒不會精鋭全出,今施這等陣仗,相信已是罕曾得有的場面了。
正因如此,敝座的好奇心難以遏抑。只不知公孫元波涉及何事,變得如此重要?”
薛秋穀道:“這件事機密萬分,這位李金川大人雖是本衞的到統領,亦不曾與聞。”
他微微一笑,又道:“目下不便多談,等教主擒下了公孫元波,本爵再將內情詳細奉告。”
祝教主輕輕頷首。這時一陣旋風吹過,她身上寬大的黑衣和頭上的長髮隨風飄拂,在火光照耀下,自有一種詭異味道,甚是陰森可怕。
她雙手從寬袖內褪出,只見她兩隻手掌都戴着黑色手套,看不見一點肌膚。
忽然她掌中多了一件物事,原來是一禮長約半尺左右的小幡,幡杆都漆黑色,幡作白色,呈三角形。
這一札三色白幡大約有二三十支,祝教主拆開捆帶,抽出一支,揮手向小屋內擲去。只見此幡落地時,斜斜插在門內四尺之處。
她跟着又擲出兩支,分別針在門外兩邊的牆上,這才説道:“現在進去查看。請薛大人和李大人先進屋內,但務請戒備,以防公孫元波暴起傷人。”
薛秋穀道:“我們自會小心,只不知那個女人會不會出手?”
祝教主陰笑一聲,道:“此女應是我輩中人。若然我猜得不錯,則她目下正忙於應付我的搜魂大法,哪裏還有餘暇對付旁人?”
薛秋谷點點頭,向李金川道:“你比我遲一步進去,免得擠在一起,反而進退不便。”
他也不拿兵刃,跨開大步,徑自走入屋內。
這時四下都火炬齊舉,前門和後牆的牆洞都透入光線,故此屋內情形一目瞭然。
只見除了一些柴草錯落堆放之外,別無他物,而這些木柴乾草數量有限,亦不足以掩蔽人體。
李金川隨後入屋,左手持炬,右手提刀,神色十分警惕。他四望一眼,皺皺眉頭,道:
“這回只怕撲空啦!”
薛秋谷不作聲,在屋內走一遍,將所有的柴草堆都踢踏過,這才説道:“那公孫元波縱然有縮骨之能,亦藏匿不住,看來此屋實是無人藏匿。”他話聲中,微微透出失望之意。
屋內旋風旋卷,把火炬吹得搖搖欲滅,只見那黑衣披髮的祝教主已經在屋內現身。
她左右四顧一下,道:“公孫元波尚在此屋之內,但女的已不在啦!”
薛、李二人聽了都皺緊眉頭,因為此屋~目瞭然,如何還説公孫元波在此?李金川在牆角撿起一盞形式奇異的燈,看了一眼,隨子摔在地上,發出一片資碎之聲。
祝教主一瞧,便急促地道:“快快退出此屋!”
她自己飄然退出。薛、李二人雖然不明其故,但這些老奸巨猾之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都跟着退出。
屋內毫無異狀,李金川問道:“教生何故匆匆退出?”
祝教主道:“兩位大人請瞧敞座那三支神幡便知道了。”
他們如言望去,但見門內地上插着的那一支白幡,突然冒起綠色的火焰,一晃即滅。
綠火滅後,那支白幡也失去了蹤影。
在外面兩邊牆上的白幡,稍稍過了一會也冒起綠火,接着火滅幡失。
這等怪異情景,只瞧得薛、李二人將信將疑,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祝教主道:“李大人摔破的油燈,乃是一種法器,並且是關係燈主生死之物。這個燈主既是留下法器,同時象徵生命的火焰亦已熄滅,可見得燈主已經死了。”
李金川道:“若是如此,何懼之有?”
祝教主道:“但在神道上人物來説,生命之火熄滅時,可以化為極強大的力量,無物可以與之抗拒,故此我們今夜無法抓到公孫元波,已是鐵定的事。如果剛才不是及時退出,我們三人亦將如那三支靈幡一般,化為灰燼了。”
她的話實在玄之又玄,薛、李二人聽了,既不敢全信而又不敢不信。
祝教主冷笑一聲,又道:“燈主的法器又破了我一件法寶,損失有限得很,但這麼一來公孫元波也休想逃出我手中了。”
薛秋谷對這句話最聽得入耳,立刻道:“既是如此,那就有煩祝教主繼續施法,把公孫元波擒獲。”
祝教主點點頭,道:“薛大人放心,此事包在敝座身上。”
她袍袖一舉,遮住面孔。驟然間陰風四起,四下的火炬都搖閃不定,光線暗淡,而這個三尸教主也在光影晃動中忽然淡了許多,而且看來好像是水中人影飄緲閃搖,使人泛起難以捉摸之感。
轉眼間這個黑在婦人已經失去了影蹤。李金川透一口大氣.道:“屬下如非親眼得睹.決難相信世間真有這等隱遁之術。”薛秋穀道:“這是極為高妙的障眼法,但仍須在夜間施展,尤其是有火光閃映時最為適合。這位三尸教主祝神娘乃是此道中首屈一指人物,煉就了這等隱遁身法,何足為奇!”
他揮手數下,發出號令,登時火炬皆滅。他也率着李金川等數名高手走開,不久都隱沒在黑暗中。
屋頂飄落了一道人影,長髮黑衣,在黑暗中看起來,與三尸教本祝神娘甚是相似。
這道黑影迅即閃入小巷內,接着在她手中出現了一團淡淡的火光,微微帶着綠色。
這團微綠的火光照出了一張略為蒼白的美麗面龐,正是三尸教主祝神孃的女兒祝海棠。
她美眸一轉,看過屋內別無異狀,這才走到推柴草之處,用腳把柴草撥開.露出了凹凸不平的地面。
在這塊地面當中,有一根比拇指略粗的竹管插入泥土內.只剩下一寸左右的一端露出地面。
她伸手撐住竹管,輕輕拔起,一共只有尺許長,可見得剛才竹管只埋入地下尺許左右。
轉眼間但見這塊地面向上拱動一下,接着輕響一聲,整塊裂開,泥土內一個人鑽出來。
祝海棠一面幫他拍頭上身上的泥土,一面道:“還好,他們退走得很快!”
這個從泥土中鑽出來之人,正是公孫元波。敢情他挖了一個洞,平躺在內,以一根打通了的竹管含在日中,透出地面上,由視海棠幫他填上泥土。因而他雖是活埋,卻能透氣,時間再久些亦可支持。
他凝目望着祝海棠,問道:“你母親可曾來過?”
視海棠點點頭,道:“來過了。幸虧你想出這個妙計,不然的話,今晚決瞞不過她的眼睛。”
公孫元波跟着詢問祝神娘來去的經過,聽完之後,神色沉重地道:“我不相信她當真那麼快就走開。”
祝海棠道:“她自下已遠遠離開此地,那是一點也不會錯的。”
公孫元波道:“難道那盞碎了的油燈,真能嚇退她麼?”
祝海棠點頭道:“正是,她沒有講假話。要是我舍了性命,把這條生命變為力量的話,她怎麼也抵擋不住。所以她已經躲回神壇中,借神壇諸般法器力量嚴密保護自己,等天亮以後才敢走出。”
公孫元波忖道:“她既是深信不疑,諒祝神娘也作此想。一旦相信了,這等奇怪的道理就可能變為真事。”於是他改變話題,道:“祝神娘雖是走了,薛秋谷等人也不會輕易走開、”
視海棠道:“薛大人怎敢不走呢?他極相信本教的神通法力,決計不敢留下。”
公孫元波面色大見輕鬆,道:“好極了,我們在此地暫時不會有問題啦!”
他突然大吃一驚,問道:“你感到不舒服麼?”
祝海棠面色已變得比剛才還要蒼白,她苦笑一下,道:“何止不舒服?簡直覺得生命之火已要熄滅。”
公孫元波心下着慌,因為他對於邪法之道一竅不通,全然無法幫忙。
他只能愣愣地望着她,只見她生像清芬美麗的曇花一般,大有萎落之意。
突然間他感到憤憤填膺,想道:“這麼美好而又青春年少的女孩子,竟然迅快凋萎,行將永辭人世,真正是豈有此理!我若不殺盡三尸教的妖邪,誓不為人!”
他內心憤怒強烈無倫,使祝海棠也感覺到了精神一振,驚異地望着他問道:“你幹什麼啦!何以我突然振奮了不少,好像從你身上獲得了力量似的?”
公孫元波道:“我氣憤得要命,立誓要手刃三尸教所有的人。”
祝海棠問道:“你一點不怕教主的法力神通嗎?”
公孫元波道:“我不怕!一個人真能把生死置之度外,還有什麼好伯的?”
祝海棠沉吟道:“説不定是由於你這~股氣勢,把教主施於我身上的法力抑制住,所以我已恢復了不少。”
公孫元波道:“老實説,我全然不相信邪法可以制服一個忠貞剛烈之士,我甚至不相信邪法有什麼力量。只有凡庸之人,動輒怕神貫鬼,才會受你們影響。”
祝海棠道:“你這話很有道理。我們施法之時,第一講究如何先動搖對方的意志,使他膽寒害怕。”
公孫元波道:“你瞧,這就是邪法能獲得力量的原因了,可是你自己卻如自縛春蠶,跳不出來。”
祝海棠道:“我和你以及其他之人都不同。”
公孫元波道:“你若能打破這一點固執,再加上信賴我之心,定可使情況完全改觀。”
祝海棠沒有作聲。公孫元波伸掌握着她空着的一隻玉手,誠懇地道:“你試試看,反正最多也不過一死而已,何不掙扎一番?”他的聲音和手掌所傳過去的温暖,使視海棠又陡然振奮,生似獲得了力量,心中大見輕鬆。
她嫣然一笑,道:“好,我聽你的話。”説罷,隨手把那團火光收藏在懷中。小屋內頓時一片黑暗。
公孫元波和她向門口行去,一面問道:“剛才發火的是什麼物事?”
祝海棠道:“那是法術的一種,稱為‘幽冥取火’,並沒有什麼物事。”
公孫元波道:“原來如此,這門法術倒是很有點用處。”
他口中説得輕描淡寫,其實心中激起了萬丈波濤,忖道:“這種‘幽冥取火’之法.豈不證明法力神通真有其事?如果我硬是不相信世間有這等不可思議的事情,那麼她弄來的這團火又作何解釋才是?”
當然這個問題他不會提出來與祝海棠討論,只悶在心中,自個兒設法尋求答案。
他們離開這間小屋子,越過曠地,走入一條巷子。沿着此巷走了十餘步,突然急急煞住去勢,驚訝顧視。
原來在轉彎之處站着兩人,手中都拿着兵刀。
公孫元波迅即跳前兩步,攔在視海棠身前,凝視着阻住去路的兩名大漢,冷冷道:“兩位的裝束一望而知是廠、衞高手,而且不問可知乃是衝着我公孫元波而來的,所以別的話不必多説,只有一件事心下不明,要請教一下。”
那兩人一個發出冷哼,一個卻爆出一陣大笑。發出冷哼之人等同伴笑聲收歇,才開口道:“公孫兄有什麼事不明白的?兄弟如果能夠解答,定必讓你滿意。”
公孫元波道:“在下不解的是既然薛大人業已撤退,兩位何故還留在此地?”
答話之人仍是先前冷哼的那一個,他那張瘦長的面孔上露出陰險的神情,道:“你問得好,這是因為本大人萬萬不信你等能逃得出我們的包圍大陣。”
公孫元波道:“這話不錯,我們果然不曾逃出包圍。尊駕竟有如此強大的自信心,實是十分難得。”
那人冷嗤一聲,道:“你懂得什麼!這個包圍大陣乃是本人策劃的,內含無限殺機,看似有隙,其實無間,你們若是逃出此陣,那才是咄咄怪事。”
視海棠突然插口道:“這個陣法也沒什麼了不起!”
這話一出,登時惹怒了對方,他嚴厲地瞪視着祝海棠,道:“你叫什麼名字?”
祝海棠點點頭,道:“我不告訴你。你那麼有本事,自己打聽去。你的陣法既然那麼厲害,為何祝神娘卻能來去自如?可見得你的陣法,只夠欺負欺負老百姓罷了。”
另一個相貌兇悍的大漢叱道:“妖女不得多言!”
視海棠不悦道:“你叫我什麼?”
那大漢道:“本大人叫你做妖女。”
視海棠罵道:“你是惡漢,是好賊、壞蛋!”
公孫元波擺擺手,道:“好啦!好啦!兩位大人何須與這位姑娘鬥嘴?只不知兩位的大名能不能見示?”
神態兇悍的大漢道:“這一位是雍奇雍大人,我姓賴。”
祝海棠接聲道:“你叫賴皮,外號無賴,對不對?”
姓賴的大漢怒道:“臭丫頭,你想死還不容易麼!”話聲中邁步向視海棠逼去。
公孫元波聽他自稱姓賴,手中拿着的兵刃是一把短戟,登時曉得此人乃是鄂東賴家之人,當下掣出緬刀,作勢欲劈。
他緬刀一現,立時有一股森寒凌厲的刀氣湧出。姓賴的大漢凜然停步,凝目虎視。
要知高手對壘,無不先從氣勢上探測敵方強弱。像公孫元波這等強大的刀氣,已顯示他動力深厚、刀法精妙,是以姓賴的大漢哪敢冒失輕進?公孫元波道:“久聞鄂東賴家短戟獨步武林。賴大人能任職廠、衞,想必是賴家三豹之一無疑。”
賴大人傲然道:“不錯,本大人正是大豹子賴自忠。”
公孫元波道:“久仰得很,這一位雍奇大人敢是浮沙谷出來的高人?”
雍奇冷峻的面上,也不禁泛起得意之色,道:“不錯,本大人正是浮沙谷門下之士。”
祝海棠問道:“公孫先生,浮沙谷在什麼地方?”
公孫元波道:“浮沙谷在魯南山區中,這一派除了武功別有心法之外,還擅長兵法,精習陣圖之學,可以説是多才多藝的一個家派,而雍奇大人則是浮沙谷門中出色人物,,武林中名望甚著。”
大豹子賴自忠道:“公孫元波,你既得知我們兩人的來歷,想必也深知厲害,何不棄械投降,隨我等回去謁見薛大人?”
公孫元波長笑一聲,道:“區區今日縱是力有末速,抵敵不住兩位的絕世武功,但此志不屈,就是粉身碎骨也無畏懼!”
他的話只不過表明心跡,説來倒也客氣,可是他的語氣聲調以及表情中,自然而然流露出大義凜然之氣,教人一聽而知説也無益,再也不能改變他的心意了。
雍奇道:“好,既是如此,今夜只有拿下你去見薛大人之途。
賴大人,咱們各自認定一人如何?”
賴自忠道:“這公孫元波給我,雍大人見多識廣,定可制服那名妖女。”
雍奇搖頭道:“兄弟向來不與女人動手,待我擒下公孫元波.卻把此功讓與賴兄便是。”
賴自忠道:“兄弟也不願與女子動手。”
祝海棠笑吟吟道:“剛才賴皮你不是説要殺死我麼?現在又不敢動手了,這卻是什麼緣故?”
賴自忠別的還沒那麼氣,最氣的是她叫他做“賴皮”這個綽號。如果被她叫成了,那非得活活氣死不可。
他登時殺機滿胸,眼中閃出兇光,道:“雍大人即刻收拾公孫元波,這個妖女交給兄弟就是。”
祝海棠道:“此處地形狹窄,如果要打,我們兩個移過去一點,公孫先生和雍大人則留在這幾動手,你瞧好不好?”
賴自忠道:“好,你過來。”
祝海棠拍拍公孫元波的肩膀,卻沒有説什麼,果真嫋娜行去。
公孫元波見她言語鋒利,應付之際饒有機智阻力,與早先對他大不相同,心下一方面驚異,一方面放心。
祝、賴二人移到另一邊,與公孫元波相距三四丈遠。在黑夜中,又有雍奇這等強敵窺伺,公孫元波實是無法分心查看她的情況了。
雍奇長劍一振,發出“嗡”的一聲,道:“公孫元波,你目下逃遁天涯,性命旦夕飽受威脅,活得萬分痛苦,與其如此,何不設法改變,甚至可以享受無盡的榮華富貴?”
公孫元波朗朗道:“雍大人休得多言!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榮辱得失,我自有分寸,不勞曉曉……”
他的話尚未説完,便聽雍奇説道:“公孫元波,你想不想平安離開京城?”
他的話聲乃是以內力聚成一線,遙注公孫元波耳中,是以別人聽不見,公孫元波卻聽得很清楚。
雍奇又道:“你若是把玉鈎斜的內幕告訴我,我便設法掩護你逃出京師,決不食言。”
公孫元波沒有立即答理雍奇的話,他側目一看祝海棠與賴自忠兩人已動上了手,而且知道祝海棠不至於馬上落敗,方始道:“有關玉鈎斜的內幕我當然可以告訴你,而且不消幾句話便可講得一清二楚,可是在得知你如何履行你開出的條件之前,我寧可一戰,也不會告訴你的。”
雍奇道:“這話也不怪你。只不知你信不信我有很巧妙的辦法,足以掩護你逃出京師?”
公孫元波道:“我當然是不相信才會提出疑問呀!”
雍奇欣然一笑道:“這樣説來,你竟是有意同意我的條件了?”
公孫元波道:“坦白説,我目下最佳的逃生機會,便是得你之助,而且即使我不答應把玉鈎斜的秘密告訴你,看情形也沒太大的把握逃離此地。你既已開出條件,我當然慎重考慮。”
雍奇聞言,得意地道:“我料定你深知目前自己的處境,所以我有把握你非答應不可。”
公孫元波很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好啦!你不用再扯下去,把你如何幫我逃離京師的方法講明瞭再説。”
雍奇微微一笑,果真不再多言,迅即從腰中取出~綹白鬚,道:“我把你打扮成家父模樣,不就很容易由我陪你從容走出重重包圍的京師?”
公孫元波“噫”了一聲,看看雍奇手中的銀鬚,覺得雍某之法實在可行,不過他心裏反而更添疑惑。因之他不動聲色,道:“以雍大人令尊之身份,加上雍大人親自護送,脱困當無疑問。
只是與雍大人同行之賴大人,事後不是很容易揭發這件事嗎?”
雍奇道:“這不用你費心.我自有安排。”
公孫元波道:“莫非……”
雍奇道:“目前賴大人他們爭鬥得正烈,勝負末分。我還沒考慮是否殺賴大人以滅口,你不必多心。”
公孫元波沉吟一會,忖道:“這姓雍的急於得知天鈎料之內幕,不但不惜冒誅九族之險,甚至讓我扮作他父親,此中大有問題;其次賴自忠雖與祝姑娘激戰,但雍某也不應大聲與我討價還價,把內幕毫無顧忌地講出,由此可知,這姓雍的做法若不是不可靠,就是別有妙計,不虞泄漏機密,否則不會如此託大。”
公孫元波迅速想出其中道理,面上泛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
在一旁的雍奇,當然不知道公孫元波想了那麼多事情,他還以為公孫元波正在考慮是否接受他的條件,把玉鈎斜的內幕換取自己的生命。
只見公孫元波沉吟片刻,突然道:“好吧!你把我送出京師,我把玉鈎斜之秘奉告。”
他這句話故意提高聲音,聲音之大,不要説在四丈開外動手的祝、賴兩人應該聽清楚,甚至十丈開外的普通人也會聽得很清楚。
公孫元波説完之後,偷眼看了一下纏鬥中的祝、賴兩人.只見他們毫無異狀,不由皺了一下眉頭。
雍奇大喜道:“那麼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公孫元波道:“你先不用急,因為我在此時此地若是把玉鈎斜內幕道出,賴大人不也一樣聽得一清二楚嗎?這一點你難道沒有想到?”
雍奇面有得色,充滿信心地道:“本大人已有安排,公孫兄不要過慮。”
公孫元波道:“當然啦!只要你不怕同行的賴大人也有分享玉鈎斜秘密的打算,你就不必考慮防範地聽得的可能,再不然待會殺他滅口也是辦法之一。”
雍奇道:“這個也不用你費心。”
公孫元波至此已深信自己猜想無訛,道:“那麼我這就把玉鈎斜內幕説出,不過……”
雍奇急急道:“公孫兄要説就説,別再節外生枝才好。”
公孫元波心中好笑,但他仍然不動聲色地道:“雍大人放心,區區並無此意。”
雍奇凌厲地注視對方,他也是久走江湖、經驗老到之人,是以公孫元波在全盤托出“玉鈎斜”內幕以前,他決不輕信此人竟能這麼容易就範。
公孫元波道:“玉鈎斜本是地名,在揚州境內,乃是隋場帝埋葬宮人的地方,所以一名宮人斜。”
他娓娓道來,雍奇不禁側耳傾聽。
公孫元波又道:“據揚州府志記載,在揚州的戲馬台下有一條道路。稱為玉鈎斜。這一説也還罷了,只是在銅山縣亦有一座戲馬台,其下也有玉鈎斜道,據説是鹹通中李蔚鎮彭城時,在戲馬台連接玉鈎斜道處,開創池沼亭台,名為‘賞心’。”
他停頓一下,見雍奇聽得很小心,便接下去説道:“玉鈎斜雖然有兩處,聽起來好像很奇怪,但……”
雍奇聽不清楚,不禁伸長脖子,問道:“你説什麼?我沒聽見。”
公孫元波道:“我説關於玉鈎斜這件事,雍大人萬萬聽不得!”
這回雍奇可把話聽清楚了,但同時之間,一股迅猛凌厲的掌力已襲到他胸前。
原來公孫元波突然出手猛攻,其時雍奇身子微微前傾,重心稍稍不穩,而且心有所思,反應自然大大比不上平時。
公孫元波掌勢拍出,並不指望立刻得手,果然雍奇上半身急急一仰,長劍飛旋,舞出朵朵劍花,封住前胸要害。
卻不料公孫元波掌勢化實為虛,底下踢出一腳,則化虛為實。在他腳勢變實以前,全無風聲,但這一真力猛注,登時迅若風雷,速度也加快了幾倍,“砰”的一聲,踢中雍奇,把這個鼎鼎大名的浮沙谷高手踢出尋丈。
公孫元波一腳奏功,急急回頭望去,只見祝海棠和賴自忠兩人,兔起鴨落,鬥得方急。
祝海棠乃是仗着飄忽詭奇的身法以及兩把短劍,在賴自忠戟影中閃竄騰挪,然而守多攻少。
公孫元波一瞥之下,便知賴自忠戟法精奇,而且極是雄渾強猛,正好能剋制祝海棠的路線,當下心頭大震,不暇理會雍奇,急急向祝、賴二人那邊躍去。
公孫元波身法如電,兩個起落便瓊出三四大,來到祝、賴二人旁邊。
他的緬刀堪堪發出,便聽到祝海棠叫道:“不!不!你快走開!”
公孫元波“喇”地退開尋丈,反應之快,無與倫比。
他皺眉道:“你説什麼?”
祝海棠在如山朝影中飄忽進退,口中應道:“我老早已叫你不要過來。”
公孫元波道:“但這位賴大人的武功非同小可……”
他的話忽然中斷,原來這時他才發現情況有異,那就是賴自忠何以悶聲不響,一徑舞戟奮戰?再者祝海棠身法雖是詭奇輕靈,可是在賴自忠這等檀長強攻的對手威脅之下,能支持下去已經不易,怎能從容自若,還分心開口説話?他已曉得此中必有古怪,卻不暇追問,當機立斷,撥頭疾躍回去。
雍奇已坐起身子。公孫元波“喇”地飛落他面前,緬刀指着這個錦衣衞高手。
他面籠寒霜,眼含殺氣,對這個已在他刀威脅之下的敵人,既無絲毫憐憫,也沒有絲毫鬆懈。
雍奇在公孫元波這等無懈可擊的強大氣勢之下,突然像泄廣氣的皮球一般,癱軟無力地仰跌地上。
公孫元波的緬刀如電疾吐,鋒決無比的刀尖刺入雍奇胸膛,乍吐便收。
只見這個錦衣衞高手胸前滲出血跡,轉眼染紅了大片衣服。
公孫元波回身奔去,把地上一些石頭踢開,才繼續奔到祝海棠、賴自忠拼鬥之處。
只見賴自忠在他去而復返這~段短暫時間內,戟法已大見遲滯,無復早先那等猛勇兇厲的氣勢。
祝海棠一面在朝影中進退,一面口中唸唸有詞,但聲音模糊,公孫元波根本聽不出她在唸誦什麼。
他看了這等情形,大為放心,忖道:“賴自忠手法遲緩下來,倒像是快要墮入夢鄉一般。如果這是祝海棠的法術使然,那真不可思議了。”
突然短戟落地,發出一陣“鏘鋃”之聲。
但見賴自忠本來搖搖晃晃的身子,生似喝醉了一般,看來隨時都會摔跤,但短戟墮地之聲卻把他驚醒了,胸膛一挺,雙目圓睜。
公孫元波欺身搶入圈中,緬刀挾帶着森寒光氣,抵住了賴自忠的胸口。
賴自忠大概是突然看清楚了危險形勢.吃了一驚,駭然凝立,不敢做出任何動作。
祝海棠吁了一口氣道:“這個人交給你啦!”
公孫元波道:“行,你躲開一點。”
賴自忠道:“公孫大俠,咱們有話慢慢講。”
公孫元波冷冷道:“快講慢講,你也難逃一死!”
賴自忠眼中閃動着驚懼之光,道:“兄弟雖然有所得罪。但假如公孫大俠寬恕的話,必定有所報答。”
公孫元波道:“你和雍奇一向在一起狼狽為奸的是不是?”
賴自忠道:“我們時時一齊辦事,但我們並非真心要好。”
公孫元波逼問道:“這話怎説?”
賴自忠忙道:“因為薛四爺認為雍奇不穩,所以命我假裝佩服他,設法與他接近。”
公孫元波一哼”了一聲,問道:“那麼你對他有何發現?”
賴自忠道:“還沒有,不過他消息極為靈通.顯然與別的集團有勾搭。”他面現驚疑之色,突然問道:“他可不是跟你們有勾搭吧?”
公孫元波道:“跟我們?”
賴自忠搖搖頭,道:“不對,當然不是你們,但亦不是東廠那邊,所以我很奇怪,因而不敢向薛大人報告。”
公孫元波問道:“你不知道自己如何落敗的麼?”
賴自忠道:“現在我知道啦!”
公孫元波追問道:“剛才你自己都不知道麼!”
祝海棠忽然接口道:“公孫先生,不要問啦!”
公孫元波仍然向賴自忠道:“你説來聽聽。”
賴自忠目光閃過祝海棠,微露懼色,道:“剛才我明明全力拼鬥,可是那位姑娘太高明瞭,以致我很快就耗盡了氣力,後來我忽然覺得心裏迷迷糊糊的,連短戟拿不穩。”
公孫元波問道:“你可知道她是誰?”
賴自忠搖搖頭,道:“目下京師中像這位姑娘的人,不在少數。”
公孫元波自然曉得其時京師充滿了那些裝神弄鬼的不肖僧道、江湖術土以及邪門教徒之人,而這些妖率卻都獲得皇上御封,成為有權有勢的人物。東廠和錦衣衞的任務之一,雖是專門查訪捕殺以邪説煽惑民眾的妖人,但這些真正的妖孽卻受到庇護,且可橫行不法。故此賴自忠這樣説法,公孫元波認為並無不妥。
公孫元波又問道:“憑你和雍奇兩人,便深信可以對付得了我麼?”
賴自忠沉吟道:“我也提到過這個問題,可是雍奇信心極強,認為不須驚動別人,所以……”
公孫元波道:“這樣説來,你平時對他也很信服,今晚才會聽他的話啦!”
祝海棠突然道:“公孫先生,點住他的穴道。”
公孫元波也不先詢問何故要點賴自忠之穴,立刻下手。賴自忠在刀鋒之下,哪敢反抗,當即失去知覺。
祝海棠道:“我們快點走,我覺得好像有人監視着我們。”
公孫元波道:“好,但這廝呢?”
祝海棠道:“把他帶着,我們或者需要他幫忙。”
公孫元波扶起了賴自忠,心想:“如果到了危險之時,賴自忠肯出手幫忙才是怪事。”
他儘管心中如此想,卻沒有説出來,挾起賴自忠走出巷口,越過兩條街道,往城牆方面走去。
祝海棠緊跟在公孫元波之後,走到一處街口時,突然腳底加勁,趕上公孫元波,匆匆向他道:“公孫先生,不要再往前趕了。”
公孫元波聞言停步,訝道:“姑娘這話怎麼講?”
祝海棠輕撫胸口,令人有矯弱不勝的感覺,雖然在黑夜裏,公孫元波仍然看得出祝海棠似乎非常焦急不安,於是問道:“姑娘是不是感到不舒服?”
祝海棠沉重地嘆了一口氣,輕輕道:“我娘已等在前面了。”
公孫元波四下張望,並沒有查覺出有何異狀,不過他還是相信祝海棠的話,當下答道:
“縱使令慈擋住去路,在下仍自信衝得過,請隨我來。”
他説這話時豪情萬丈。祝海棠不覺為之膽氣大壯,心中的無窮恐懼突然消散,於是心竅大見玲瓏,思路靈活,霎時已有了計較,道:“公孫先生,你可以不怕我娘,但我卻不能不怕,不過我還是有辦法可想。”説罷,便欺身貼近公孫元波。公孫元波雖然摟抱過她,可是這時刻祝海棠突然的動作,仍然使他心裏搖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祝海棠擠入賴自忠及公孫元波之間,嬌小的身軀錯曲起來,隱藏得非常巧妙,不論從正面看或背面看,都好像僅公孫元波一個人扶住受制的賴自忠~樣。
他等到祝海棠躲好,才開口問道:“姑娘認為這樣可以瞞過令慈嗎?”
祝海棠道:“我已借用你和姓賴的衣服施術護住身形,不會被人發現的。現請繼續前行,直到發現彩幡擋住道路時再停下,並以傳聲通知我。還有一件事,你務必記住,千萬不可踏入彩幡十步之內,否則我們都將喪命當場。”
公孫元波當下答應一聲,便繼續邁步朝城外走去。
約略又走過三條街道,摹地發現前頭街口隱隱現出一層濛濛雲霧,在夜色中仍然可以看出微微發藍。公孫元波一望而知有異,曉得一定是祝神娘已經動手了。
他立刻停步,轉眼查看,果然看到在街口的四周插有七支各色彩幡,這些彩幡正好封鎖了整個街口。
公孫元波緩緩前移,直到離彩幡十步左右再度停止,迅即以傳聲之法,把眼前的情況通知祝海棠。
這時那層藍色雲霧突然飄動飛揚起來,大有蔓延之勢。
只聽祝海棠悄聲説道:“那是本門最厲害的一種法寶,稱為‘七情幡’。”公孫元波沒有答腔,但他感覺出祝海棠的聲音已害怕得有點顫抖。他明白祝海棠畏懼成這等樣子,一方面是祝神娘積威所致,另~方面則是替他的安全擔心。
他泛起無限感激,不禁雄心勃奮,道:“祝姑娘,讓在下先衝一次試試看好不好?”
祝海棠駭然道:“不,不行!萬一衝不過去,如何是好?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她喘一口氣,又追:“我有一個方法,只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公孫元波道:“什麼方法?請説來聽聽。”
祝海棠道:“這方法是讓賴自忠打頭陣。”
公孫元坡道:“這不大好吧!”他沉吟一下.又遭:“我意思是這個人雖是錦衣衞的孽黨,死有餘辜,但我寧可一刀把他殺死,也不願利用他的性命保護自己。咱們如是這樣做了,便與那些卑鄙惡徒有何分別?”
祝海棠沉默了一陣,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雖然你跡近迂腐,但還是這樣做的好。”
公孫元波道:“謝謝你的諒解,只不知還有別的辦法沒有?”
祝海棠道:“有,我們仍然可以利用賴自忠,但不同的是我們説明事實,讓他自願冒險一試。”
公孫元波道:“他怎肯答應?”
祝海棠道:“我們把話説明,告以有什麼危險,如何方可避過。假如他能過得這一關,便放他逃生。”
公孫元波道:“雖然此計不算盡善盡美,但對賴自忠來説,算得很寬大公平了。好,咱們便試一試。”
他答應之後.祝海棠便將情況-一分析。公孫元波隨即把賴自忠放下,使個手法,賴自忠便乾咳了一聲。
公孫元波道:“賴自忠,你只昏迷了一陣,情勢便大有變化了。”
賴自忠目光一閃,已認出身處何地,當下道:“公孫大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公孫元波道:“本來你已死定了,但現在卻有一個機會可以逃生”
賴自忠精神一振,忙道:“那好極了,只不知要在下怎做?”
公孫元波道:“咱們現已受妖法所困,進退兩難。依你看來,應該繼續向前走呢,抑是後退的好?”
賴自忠不假思索,應道:“自然往前走的好。”,公孫元波道:“很好,咱們就決定往前走。本來我可以利用你的性命脱困,但此舉對你不太公平,所以我改變了主意,設法讓你有掙扎逃生的機會。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話。”
賴自忠尋思一下,忽然覺得這個年輕高手的誠懇態度實可相信,便點點頭,道:“在下相信。”
公孫元波道:“我告訴你怎樣做。前面街口有七支彩色小幡插在地上,這是一種極厲害的邪法,稱為‘七情幡’,任何人踏入十步之內,立時心神受到侵襲,七情六慾以千百種不同的幻象出現,不明破法之人,只有聖賢之流,方能無動於衷;如若是凡夫俗子,定必沉溺其中。種種悲歡愛恨的幻境,至死方休。
説來話長,但你一旦陷溺其中,也不過彈指之間,便身亡命喪!”賴自忠嘗過這等滋味。他早先也曾受制於一種邪法,自覺苦鬥極久,以致筋疲力盡,但後來才知道不過是剎那間的事情而已。他沉住氣問道:“公孫大俠要在下怎樣做法?”
公孫元波道:“你唯一的生機,只有衝破這七情幡的邪陣。
如果你安然衝過,我決不為難你,讓你逃生。”
賴自忠道:“法術之道,豈是人力所能強機的?公孫大俠出的這一個難題,未免叫在下有無能為力之感。”
公孫元波道:“這一道七情幡的封鎖,並非全無法子可以破得。你只要正心誠意,直向最當中那支黃鷹行去,一共是十步左右便可抵達。在這十步之中,絕對沒有外力攻擊暗算,可是每一步都是一道關口,情慾紛起,幻象從生,只要你心志能夠不搖動,便可安然走到黃幡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