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批道:“那麼我得先弄些毒藥來。”公孫元波道:“這些東西.你不必煩心。要知你下手的對象,乃是內外兼修的武林高手.一般的毒藥可對付不了他……”他停歇一上.又道:“你先想想看,你獨個兒能不能應付這等場面?如若下能,那就放棄這個行動,好在你在別的方面,還是可以出力立功的。”小桃想了想,道:“幹別的也得冒險呀!我決定還是要親手為胡大爺報仇。”
公孫元波道:“好,明天你替我傳出消息,午後就可以得到迴音,曉得這個人是誰,並且會有人暗中監視他的行動。你再找機會接近他,誘他入教。”這一夜,公孫元波睡得很熟。小桃卻心事如潮,起伏不定,直到天已快亮,才感到睏倦,不知不覺中睡着了。
翌日小桃一覺醒來,已經是紅日滿窗,可是在這重重的院字樓閣中,到處還是靜悄悄的,不聞人聲。這可不是居住的人太少,房子太小,而是在這等秦樓楚館的地方,過的都是銀燭珠簾的夜生活,習慣於晏起。小桃在被窩中伸展一下身體,發覺自己還是赤裸的,這使她陡然記起了宵來情事,急急伸手一摸,暖暖的被窩裏,已失去那個壯健而俊逸的青年的蹤影了。她大吃一驚,連忙坐起身四瞧。
房內閲然無人,只有她獨個兒在牀上,本來丟置在椅子和地上的衣物,也都不見了。
任她如何小心地查看,仍然沒有任何曾有男人留宿過的痕跡。
小桃頓時悵然若失,知道這個胸中懷着匡扶皇室以拯救國家的大志的青年,一定是在她酣睡之時悄然離去。
她起初很擔心公孫元波還會不會回來,但旋即曉得此慮實是多餘,因為她已經成為他們的一分子,還識得好幾種在聯絡時表明身份的暗號。因此,她的憂慮轉個方向,落在公孫元波本身安危的問題上面。
照他自己的説法,廠、衞(東廠及錦衣衞)方面,一定派”得有人在附近監視,故此公孫元波這一去,説不定被敵方之人發現,加以逮捕。
一直到下午,還沒有任何特別的情況發生。
華燈方上之時,這家迎春館已來了不少客人。
小桃在這迎春館中頗有豔色,是以差不多每日都相當的忙,而往日她周旋於這些尋芳客人之中,都很輕鬆自然,腦子裏根本沒有想到什麼。
今日的心情卻完全兩樣了,她以另一種眼光觀察形形色色的客人,不但發現其中有一些似是很不簡單,同時還不時會懷疑自己受到監視。
任何客人瞧看她之時,她都不由得警惕地注意對方,試圖發掘出這個客人的眼光中有沒有陰謀惡計。
東跨院的一座花廳裏有一席客人,共有五個,雖然大都是熟客,可是她在陪酒談笑之時,仍然很小心地查看其中兩個客人。
這兩個客人都年逾四旬,一個姓馮名興,是總督河道府衙中的知事;另一個叫黃新,是東明縣的經歷。
他們的官職雖然卑微,屬於未入流的空員,但時時到府城飲酒作樂,似乎很有辦法。
以前小桃哪裏會管他們的私事,但現在情況兩樣。
她忽然想到,這馮、黃兩人只不過是小吏,薪俸有限,在這等風月場中耗費甚大,以他們的收入,如何能夠應付?要知小桃年紀雖輕,但閲歷之豐富,一般的中年人可萬萬比不上。
因此她不是不知這等猾吏豪餚可以藉端斂財索賄,以供揮霍,但她又知道,以馮、黃二人的地位,縱是不顧一切地濫索暴斂,仍然有限得很,如何能變成這等銷金窟中的常客呢?
這麼一想,她禁不住便想到這兩人可能與廠、衞方面有關,是以吏職雖然卑微,但卻有惡勢力,得以聚斂多企。她隱隱感到馮興和黃新兩人今天特別注意她,心想:“莫非對方已對這裏的姑娘有了懷疑,所以派他們來暗查?”她把全副心思都用在馮、黃兩人身上,對於身邊那個選中她、招她陪酒的客人,反而不加註意。一味敷衍而已。
這些客人猜拳行今,喝了不少酒之後,場面可就顯得熱鬧和狂亂起來。
小桃突然被身邊的客人抱將起來,放在膝上。她驚叫一聲,合座之人都轟然大笑,笑聲中含有邪褻意味。
這個客人一面在她頰上嗅吻,一面輕狂地道:“好香啊!你可是從京師來的?”
小桃身子一震,芳心險險從喉嚨中跳出來。
原來在公孫元波告訴她的暗號中,第一句正是詢問是不是從京師來的。
她吃驚的是此人如果是自己人的話,萬一沒有注意到馮、黃他們的可疑,以致大意泄機密,豈不可怕?幸而這時別的客人也紛紛效尤,把身邊的姑娘都擁在懷中,種種親熱。小桃趁這個場面混亂之時,輕輕道:“不是,但我去過京師。”
那人道:“那麼你是本地人氏了?”
“也不是……”這時她已驗明這人當真是自己人,當下道:“瞧!你有點醉啦!要不要到外面透透氣?”
她説話之時,一面打量這個客人,發覺他雖然面貌平凡,引不起人注意,可是年紀尚輕,最多隻有甘五六歲,身體強壯,兩臂甚是有力。
這個壯健的青年欣然道:“好主意,咱們出去吹吹風。”
當下一同攜手行去,僕婦挑起門簾,馬上感到寒風侵體。
他們仍然走出去,順着長廊緩緩而行。那人在她耳邊低低道:“我姓張名一侯,是公孫兄差我來的。”
小桃連忙問道:“他在哪裏?”
張一侯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查問的人,乃是東廠的校尉,姓孫名汾,地位雖然不高,卻是頗有名氣的武林高手,為人險毒而好色,暫居於城隍廟右邊的一家宅院。雖然我們知道這一次到大名府來的東廠高手不少,可是剛才説的地址,只有他獨個地居住。”小批點點頭,道:“我認得他。”
“‘那就再好不過。”張一侯道,“我已經把帶來的兩份藥物,放在你枕下。”
他説到這裏,重要之事已講完,當下馬上改變話題,談起風月來,內容都不出調笑戲德的範圍。
接着他們就回到廳內。所有的人都在飲酒喧鬧,完全沒有注意他們。小批待別注意查看馮興和黃新這兩人,發現他們仍是毫無所覺,這才放心。
到酒興已罷、夜色漸深之時,馮興和黃新因是熟客,各自擁着相好的姑娘,決定留宿一宵。他們都慫恿張一候留下,而且小桃已有願意的表示,所以他們挽留得更加起勁。
小桃心中實在極渴望這個同道的志士留下。雖然她明知規矩是不可以有非禮越軌的行為,但她仍然渴望萬分。這是因為她剛剛加入這個秘密的集團,在興奮之外,不免十分好奇,故此想從張一侯口中,多聽一點有關此一集團的事情。
張一候起先堅持不肯,但後來拗不過眾人,便只好留下了。
這個晚上,他代替了公孫元波昨夜的位置。兩人並頭同眠,在紗帳錦被中唱唱細語。
小桃首先拿出枕下那一包物事,拆開一瞧,一共只有三件小小的東西。其一是一枚鑲了三粒翡翠的指環;其二是一粒蠟丸,內中藏着一顆丹藥;另一是一包藥散,份量極少。
她先拿起指環,小心地瞧看了一會,然後在當中那粒翡翠上揪了一下,再看之時,但見環上突出一根針芒,又細又短,雖是小心瞧着,仍然不易看見。她追:“這就是公孫元波説過的忠烈環麼?”
張一侯點點頭,道:“正是此物。”
小批在另外兩粒翡翠上各批一下,再細看時,突出環外的針芒已經不見,但在環內卻出現同樣的針芒。這也就是説,剛才的針芒乃是向外突出,戴此環之人,得以利用針芒刺入別人肌膚。
但現在卻完全相反,戴環之人若是用後一個方法批那翡翠,便有針芒刺入自己的手指皮膚內。如果這針芒上附有劇毒,則戴環之人,自是頓時中毒而死。
小批情不自禁地讚歎道:“這枚括環太精緻了,我從未見過這麼巧妙的手工……”
張一侯的目光轉到帳頂,並且凝定在那上面,聲調有點奇異地説道:“你千萬多加小心才好。”
小桃輕輕道:“我一定會很小。乙。”
“這一枚忠烈環,等閒不會動用”,張一侯道,“所以我知道你必定是負起一樁相當危險的任務。”
小桃這時才發現這個男人竟是為自己憂心忡忡,那種程度,好像已超過同道的關心了。
她可不想增加張一侯的憂慮,於是輕鬆地道:“其實也談不上什麼危險。我只要覺得有點不對,就暫不下手。”
張一侯道:“你雖是掌握着主動之勢,可是這些敵人實在太厲害了,所以還須事事小心,看清了情況才可下手。”
小桃嫣然一笑;道:“我知道啦!你別老是望着帳頂好不好?”
張一候道:“我實在不敢瞧你。”
小桃心中已猜到原因,但仍然訝問道:“為什麼呢?”
“因為你年輕、漂亮,正如盛開的花朵一般。我真不明白為何像你這樣的人,居然會參加我們的工作?”
小桃一聽,敢情張一候不知道自己參加的經過,既是如此,似乎就不便告訴他了。她故意岔開話題,道:“這兒的兩種藥物,性質相同,為何一作藥丸、一作藥散包裝?”
張一侯忙道:“不一樣,你切不可弄錯。藥散是給敵人服用的;假如你必須取用,只能服食蠟丸內的丹藥。”
小桃訝道:“為什麼不一樣?不是説都是在眼下之後,再用指環上的藥針刺破皮膚,便馬上斃命麼?”
張一侯道:“話雖如此,但眼藥之後、未遭針刺以前,反應卻完全不同。那包藥散含有烈性春藥,眼下之人會激起了獸慾,但蠟丸內的丹藥,服用之後神清氣爽,靈台澄湖,若在危急之中,至少可助你能作冷靜思考,説不定還有逃生的機會。”
“啊,原來如此!”小桃驚歎道:“這兩種藥物的性質,真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等細密的思慮和設想,實在使她十分敬佩不止。試想這包藥散如是讓仇人孫汾眼下,當他昏欲大熾之時,當然要找她發泄,於是她便得到最佳的下手機會了。這是指在飲宴之時,如果能給他眼下的話。假使已經是在她房間內,則此藥更是百分之百奏效無疑。
張一侯道:“你一定覺得奇怪,為何這枚指環的針芒,不乾脆淬上毒物?一刺之下就可取了性命,豈不更為穩妥?”
“是呀!這卻是為何緣故?”
張一侯道:“這樣做法,有兩個理由。第一點,在技術上來,説,要配製一種毒藥,能使人馬上就死的,雖不困難,可是對付身懷絕藝、具有強大抗力的武林人物,則藥物的毒性必須加強幾倍才行。但這還不是問題。”
他停歇一下,才又適:“問題是大凡毒藥殺人,總不外循三條途徑發揮藥力。一是侵入血液中,例如以淬毒的刀劍嫖箭殺傷敵人,讓毒力直接侵入人體;二是服食毒藥,這種毒藥最多,亦最普通,你一定也曉得,不必解釋了;三是從呼吸侵入人體,例如窮山大壑中的瘴毒,或是其他的毒氣等,都可致人於死。”他説得條理清晰,小桃一聽就明,連連點頭。張一侯繼續道:“這三種中毒情況,有時相通,有時並不相通。例如在野外行走,忽遭毒蛇所噬,應急之法,可迅速吮吸傷口,將中毒的血液吸出。這時雖是誤咽腹中,亦無妨礙。這是因為這等毒力侵入血液中,雖可致人於死,但吞嚥腹中卻無作用之故。”
小桃道:“你説的我都明白了,可是與我們這些藥物有何相干?”
張一侯道:“先説指環上的針芒,你剛才也看過,既細又短,最多能刺破油皮,連肌肉也傷不了。換言之,環上的針芒根本不能令對方出血。而此環針芒的毒力,用的正是侵入血液的方法,所以莫説是抗力頑強的武林高手,即使是普通人,亦很難奏效。”
小桃這時已略略明白,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要用別的藥物輔助了。
張一侯道:“這話只對了一半,因為精通藥物之人,仍然可以配製出足以殺人的毒力,附於針芒上。但為了另一個原因,故此不向這條途徑致力。”
“啊!我又有點糊塗啦!”小桃説:“單用指環的毒針,豈不方便?”
張一候適:“一來採用此法,毒藥難配,又不一定能毒死對手;二來對持用指環之人危險太大,只要不小心碰着,或在惶急中掀錯,便送了性命。”
小桃坐然遭:“這話果真有理。”
張一侯道:“你得知道,咱們這一邊的人數本來就不多,必須珍惜愛護,不可浪費。二來製造一個毒殺敵人的機會,談何容易?也不知得費多少心血精力,所以這等機會亦不可浪費。三來這等暗殺手段,務須在事前盡力防止一切失敗的可能,所謂盡其在我。至於成不成功,那是命運,人力已不能干預了。”
小桃思尋一下,問道:“這樣説來,假如能依照指示,先將藥散給對方服下,然後使用指環毒針,便一定可以殺死那人麼?”
張一侯用力地點頭,道:“不錯,一定可以成功。哪怕他是絕代高手,也不能逃過劫難。”
小桃輕輕道:“那麼假如我們眼下藥丸,再用此針,也是死定的了?”
張一侯嚴肅地道:“是的,所以這枚指環名叫忠烈環,是預備給我們自殺用的。我們一旦發現情況不對,酷刑難當,為了不泄漏秘密,便用此法解脱。只要指頭輕輕一批,眨眼之間便已氣絕,快得連痛苦也來不及降臨。”
小桃聽了這話,不但不害怕,反而膽氣大壯起來。
這時,小桃又發現張一侯居然不再望向帳頂,而向她凝視。
她忽然泛起與他開開玩笑的想法,當即向他報以甜甜的一笑,接着把豐滿的嬌軀向他緊貼。
張一侯頓時面色潮紅,似是因為碰觸到她的肉體而很不好意思。
小桃雖然沒有講出口,但她的動作和表情,完全透露出請君大嚼之意”,這是任何男人都領會得到的。
張一侯定一定神,身子向後挪退一點,道:“我們還有些話未説完呢!”
小桃抿嘴媚笑,道:“説完了便怎樣?”
張一侯怔了一怔,才道:“咱們講完了再説。”
她吃吃笑道:“你又講又説的,若教別人聽了去,一定大感茫然。”
張一侯不搭這個碴,一徑説道:“你使用藥散之時,可以任意放置在茶酒或菜餚中,無色無味,並且馬上化開,不留絲毫痕跡。然後,你等他有了反應,便可使用指環毒針,萬無一失。”
小桃卻不肯放過他。等他話聲一歇,馬上問道:“講完了沒有?”
張一侯油油道:“講完啦!”
小桃伸手攬住他的脖子,道:“那麼現在我們做什麼呢?”
她那年輕美麗的面靨上,接着現出調皮的笑容。
張一侯突然眼睛發直地望着她,過了一會,才長長地透一口氣,寬慰地道:“原來你只是捉弄我的,是這樣才好。”
小桃訝道:“為什麼這樣才好?”
“因為我們是一家人,萬萬不能有非禮越軌的行為。但如果你不是跟我開玩笑,那麼我就大大的為難了。”張一侯輕鬆道來,言詞已恢復流暢,“我不拒絕你的話,便違家規;如果拒絕你,又怕你心中難過。”
他的誠懇和體貼之心,使小桃大為感動起來,輕輕道:“啊!你對我太好了……”她鼻子一酸,話聲中已含有濃重的鼻音,“別人對我好,都是虛情假意,只有你,還有公孫元波,都是真心對我好。”
張一侯沉默地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憐愛的神色。
小桃馬上發覺他眼中的情意,陡然之間,但覺這個男人就像山嶽一般令人起敬,而且可以依靠。
這個毫不起眼的男人,這刻不但不平凡,甚至變得英俊可親。她所見過的答美眾生之中,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人了。她自家也覺得這種極端的轉變似乎有點奇怪,但這種感覺,卻的的確確出自內心,並無絲毫勉強或作偽。
她頓時大為欣然,舉手抹抹潮濕了的眼睛,道:“你賜給我的温暖,我這一輩子決不會忘記。”
張一侯略感迷惑,問道:“我給了你温暖麼?”
小桃點點頭,面上綻開愉快的笑容,坦白地道:“是的,因為我感到可以愛上你,這還是我平生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張一侯愣住了,歇了一下,才用難以置信的口氣道:“若是如此,我也萬分感激你。”
小桃訝道:“你感激我?為什麼廣張一侯道:“我從來不敢夢想有一個像你這麼漂亮可愛的女孩子,能夠真心愛我,唉!‘我雖是不敢作此夢想,可是平凡的女孩子,我又看不上眼,所以你不知道我的內心意是多麼的寂寞。”
他眼中憐愛之意更濃,無限感激地注視着小桃。
雖然小桃只是一個淪落在平康中的妓女,但由於她已參加了東宮太子的組織,情形已經完全改觀。並不是這個組織使她實質的身份地位提高,而是在精神上,由於她的抱負和努力,已使她從一個卑賤的妓女,變為有靈魂的人。
要知在世俗之中,個人的身份高低固然是決定於他的職位或財富,但能不能受到出自衷心的尊敬,卻決定於這個人的德行。
因此,行為貪鄙之人縱是家財萬貫,但對於富貴不能淫的高人仍然有敬重之心。粗暴恣橫之人,對於威武不能屈的志土,亦會生出無限欽佩之心。
小桃雖然身在娼門,可是她自下心在國家,便是有靈魂有志氣的女子,比之那些出身名門、只幕奢華享受的女性,可一點也不低賤。
張一候的深心中,根本不因她的出身而有所介意,何況她青春煥發,面貌豔麗,卻投入這種動輒有殺身之禍的事業中,使他在敬佩之餘,又有無限愛慕。
可是這一“以天下為己任”的偉大事業,卻像高山深淵一般橫亙在他們之間,把他們分隔開。
他們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這個憾恨,並且也知道他們實是無能為力,因此,他們誰也不敢觸及這一點。
小桃道:“你當真覺得寂寞麼?”
“自然是當真的。”張一侯説道,“我願意為國家犧牲一切,但在性命還未犧牲之時,我仍然像平常人一樣,有悲有喜,有愛有恨。”
小桃萬分同情地道:“你應該把心中的鬱悶向知心好友傾訴,便可以不覺得寂寞了。”
張一侯苦笑一下,道:“我的好友都變成同路人,我們的心情彼此皆同,還有什麼可以傾訴的?若然不是同路人,不管是多麼要好的朋友,也不敢泄露秘密。”
小桃道:“你説得不錯,可是你為什麼肯告訴我呢?我也是同路人啊!”
張一侯沉吟一下,才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你是女孩子之故吧?”
小桃温柔地握着他的手,道:“如果我可以稍解你的寂寞,你以後常常來找我吧!”
張一侯沒有立刻回答,因此小桃已感到事情不妥。
果然只聽他説道:“我明天早晨離開之後,恐怕永遠也不會上這兒來了。”
小桃大驚失色,問道:“為什麼?你是不是出門遠行?”
張一侯道:“我向來時時出門,所以這不是我不來的理由。”
小桃突然恍悟,付道:“原來他是生怕與我見面多了,情根深種,以致不能自拔,所以乾脆不來看我。反正我與他終必沒有什麼結果,倒不如早早分開,永不見面,免得將來更加痛苦。”
她憎恨這個辦法,但卻不能反對,因此她陷入苦澀的迷惆中,默默無言。
張一候無限憐愛地瞧着她,眉宇間透出抑鬱的意味,但覺她的鐘情和自己的祈求,正賄賂地從他掌中溜走。他努力振作一下,掩藏起心中的創傷,略略支起上半身,接着在她額上親了一下,温和地説道:“我們談點別的,好不好?”
小桃也極力回答他一個微笑,道:“好呀!我們談談別的。你家裏還有什麼人?”
“一個也沒有。”地聳聳肩道,“只有我自己。”
小桃一怔,道:“啊!跟我一樣,沒有一個親人。”
張一侯同情地道:“原來你也是孤兒。我深知這滋味真不好受,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時時奇怪從前小的時候,為何沒有餓死。”
“我倒沒有如你捱餓,因為我自懂事以來,就是奴婢……”小桃説到這裏,壓低了聲音,似是怕別人聽見,接下去説:“我八九歲的時候,還記得那時候家中好像還很好,可是有一天,突然有許多官差來到,把我父親抓了去。從此之後,我就再沒有見過父親了,聽説他是死在監牢中的。”
張一侯恍然道:“敢情你是被投入官中,攀賣為奴婢的?”
“大概是這樣吧?”小桃嘆一口氣,道:“反正我轉了兩處地方,最後才到這兒來的。
現在我十八歲,在這等鬼地方,已混了八九年啦!”
張一侯屈指一算,道:“現在是成化二十二年。九年前,也就是成化十三年,初設西廠,那時候權閹汪直權勢重幹天,短短五個月內,不知多少官吏被捕入獄,同時更有許多老百姓遭受冤獄橫死。官吏的罪名,多是受賄或貪污;老百姓的罪名,則完全是妖言惑眾或是傳佈謠言這種叛逆之罪。”
他注視着小桃,又遭:“你父親若不是做官當差的,那就一定是妖言罪,不但人死家破,連妻女也弱為奴婢。”
小桃點頭道:“那一定是妖言罪了。”她聲音中流露出悲憤的意味。繼續説道:“宮裏的成代皇帝什麼都不管,還相信汪直的話麼?”
“若果皇帝不是聽信汪直的話,便不會有千萬冤獄了,唉!這樣的一個昏君,拿他有什麼辦法呢?”
小桃道:“這妖言罪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汪直胡亂抓人,刑部大臣都不知道?”
張一侯道:“刑部怎會不知道?但誰也不敢幹涉。例如楊柳一案,朝廷曾派刑部主事王應奎和錦衣百户高崇兩人,勘查楊精是不是曾經殺人。但後來西廠接辦了此案,王應奎和高崇尚未把勘查結果報上,汪直便以受賄罪,遣西廠校尉捕下,鑄鎖起來解送京師。最後高崇死放獄中,王應奎則遣戍邊地。你聽聽看,堂堂一個正六品的刑部主事,以及也是正六品的錦衣百户,要抓就抓,死在獄中,也沒有人敢吭氣。”小桃憤怒得直喘氣,看她樣子,假如汪直在她面前,非被她打殺不可。她恨聲道:“皇帝相信妖言罪?”
張一侯痛心地道:“汪直的專擅威福,正是因為破獲妖言謀叛而得到大權。這件案子發生在成化十二年,即是西廠成立的前一年,京師因為發現黑青,民間傳説有一種金眼睛、長尾巴的犬狀怪獸,帶着一股黑氣,晚上飛入人家,所到之處,人都昏迷。成化皇帝在奉天門,侍衞見到黑氣和怪管,莫不大驚譁叫,於是京師傳説紛紛,皇帝也自責而禱祝天地。”
他停歇一下。小桃一直聽得很入神,這時插口問道:“這黑氣和怪巖都是真事麼?”
張一侯道:“大概不假吧!這是不吉的兆頭,所以皇帝要自己責備自己,而民間則傳説紛紛,其中便有妖言傳播説,大明朝氣數已盡。當時,恰有妖人侯得權,冒名為生異徵的李子龍,在京師得到太監鮑石、韋寒等人的敬信,潛入禁宮大內,圖謀不軌,但被偵破,這幾個人都被誅。所以成化皇帝深痛惡絕,命汪直喬裝易服,帶着一兩個校尉,秘密到外面伺察,這便是汪直檀權的開始。而其後凡是犯了妖言罪的,簡直沒有一個能逃得一死的。”小批聽得傻了,半晌才道:“這萬惡的汪直現在怎樣了?”
張一侯道:“這個該死的太監,在成化十九年,即三年前,已經被貶。他不但冤殺了無數忠臣良將以及萬千人民,而且還把持朝政,使得邊警四起,寇敵蜂生。到他被貶之後,他的好黨一齊斥逐丟官的有很多,人為之大快。”
小桃也好像舒了一口鬱悶之氣,輕鬆地道:“幸而皇帝終於知道他不是好人。”
張一侯聳聳肩,道:“有什麼用呢?去了一個汪直,調換一個尚銘。前年尚銘垮了,梁芳現下獨握大權,還有妖人李孜省等擾亂朝政,迷惑聖聽。”
小桃想了一下,突然興奮地道:“我們想辦法暗殺這幾個人,不就行啦?像公孫元波這種人,懂得武功,一定可以刺殺這些好人”
張一侯噓了一聲,道:“聲音放輕一點。我們這一邊,比公孫元波武功高強的人也有。
但人家權高勢大,每一個好黨都聘有許多高手作護衞,行刺之舉,談何容易!當然也有些熱血志士試過,可惜都不成功,白白送了性命。”
小桃失望地道:“這些好黨也有武林高手幫助他們麼?”
張一侯點點頭,道:“他們有財有勢,並且可以公然招聘人馬,所以每個人都有一批護衞,而東廠之中更是高手如雲。若是要行刺的話,咱們還未得手,他們就可以先殺死皇太子。幸而他們都不會這樣做……”
“這卻是因何緣故?”小桃訝問,“好黨他們也害怕皇太子麼?”
張一候也感到這話難以回答,想了一下才道:“我也不容易説得清楚,相信是一來太子身邊也有武林高手護衞;二來行刺太子之舉,無異是謀叛作反,一旦事泄,株連九族;三來東廠到底是為皇帝效力,而且專司偵刺大逆作反之事,即使是權傾一代的梁芳,也不敢命東廠之人作此謀叛之事,但我們卻須得全力防範他們私人營養的刺客商手……”
他停歇了一下,又遭:“我們這位千歲殿下為人仁厚,所以表面上與那些好黨仍然相處得來,恐怕這也是不曾逼得梁芳等人挺而走險的原因之一。”
小桃聽了他所説的話,總算大致上瞭解了朝廷的情形,而且也發現,太子這一邊的人,目前實是居於劣勢,隨時隨地都有殺身之禍,正如對方所蓄養的爪牙,亦時時有被消滅的可能。
因此,雙方暗下鬥爭之激烈,實在極為可怕。
公孫元波的身份已經敗露,更是危險不過,因為他已經成為許多高手追逐的對象了。
這些朝廷大事以及切身的危險,使他們暫時忘了個人的孤獨寂寞,也暫時忘了他們定須分離的悲哀。
但當他們不再談論這些;司題時,這一對互相愛慕的男女,迅即又回到冷酷可怕的現實中。最奇怪的是他們明知沒有結合之望,但感情卻更迅速地增加。自然,他們的身世孤傳,就是原因之一。
他們雖然並肩而卧,體温相傳,可是他們的心中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慾。張一侯甚至感覺得到,縱然他把小桃緊緊摟在懷中,也不會觸發起邪念。因為他們所向往而得到的,並不是肉體的短暫快感,而是心靈的結合,這是無比純真的渴求和嚮往,遠遠超過了情慾。
張一侯輕輕道:“你可知道,我們的情形雖然可悲,但並不是完全沒有快樂……”
小批大為歡喜,道:“啊呀!我正是一半兒喜一半兒愁。但我不敢説出來,怕你誤以為我對這番別離,竟不感到悲哀。”
一我不會發生誤會,你大可放心。”
“為什麼我們還有歡喜快樂的感覺呢?”
“大概是因為我們並不是完全失去之故。我們在表面上誠然是心願難償,勞燕分飛,但事實上我們已大有所獲。從今以後,在茫茫人海渺渺天壤之中,你心中知道有我想你,我也知道你掛念着我……”
小桃聽到這裏,鼻子一酸,清淚湧出。
張一侯瞧着她的面靨,自家竭力忍住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向她勸解道:“你別為了我們獲得的少、失去的多而悲傷。請想想看,假如我們一直都沒獲得任何東西,便又如何呢?”
話雖這樣説,但他顯然連自己也説服不了,所以聲音中除了蒼涼悲痛之情,還含有猶疑之意。
他們竟不能像常人一般相愛,亦無力改變環境,達到結合的目的。剛剛開始發現愛情的蹤影,同時就看見了離別,甚至連一個熱吻也沒有,實在可悲不過,但奇怪的是他們居然覺得彼此之間更為了解,更為接近。
因為有此想法和感覺,他們已開始用眼波傳遞心聲,而不須使用言語了。
靜悄悄的黑夜,使人間種種活動漸趨停息。
但張一侯和小桃之間的真情愛戀,卻是一出剛剛揭起序幕的悲劇,不分日夜上演着。
距小桃的房間大約十七八大遠的屋頂上,公孫元波把蒙面黑巾繫好,然後悄悄向前趟去,直到離那窗口只有七八丈,他才停住身形,定睛觀看。
他曾與小批約好,以燈光為信號,雖然他明知今晚能看見求助信號的希望極為渺茫,但他還是要走一趟。
因為這是他對小桃的允諾,每晚過了三更都來瞧上一瞧。
小桃的房間只有淡弱的燈光,而灶台也不是放在指定的位置上,所以公孫元波一望而知沒有事情。
他並不停留,迅即偏向左方,繼續躥躍。
那也是另一家著名的妓院“芸香院”。
這兒倒是有一座小樓,燈燭明亮,並且傳出笑語聲。幢幢人影,映在窗上,敢情裏面人數還不少。
公孫元波繞樓一匝,故意停下腳步,在數文外的黑影中,向那座小樓注視。他既木知這個小樓內有些什麼人,亦不想知道。此舉只不過是“安全規條”之一,當他受嚴格訓練之時便已熟習。這一條,那就是不論自己行動多麼隱秘可靠,但仍須作預防萬一的措施。
例如他剛剛明明探看的是小桃的房間,可是他對這個目的地,只不過是迅快一瞥而已。
反而轉到這邊,在這座燈光明亮的小樓四周查看,又停下來觀察。假如這刻有人一直尾隨着他,必定以為他的目標是這座小樓,決不會懷疑到小桃那邊。
寒冷眨骨的夜風,吹得公孫元波縮起脖子。他很懷念剛才睡得暖暖的被窩,現下在凜冽寒風中,不由得泛起趕快回去、鑽入被窩補睡一覺的強烈慾望。
他雖説是望着樓中的閃映人影,但心思根本沒用上,簡直是視而不見。
但突然間他全身汗毛倒豎起來,一陣奇異的感覺,使他馬上集中精神。
樓上仍然傳來笑語之聲,公孫元波知道這陣奇異的感覺是來自背後而不是前面。
他的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忖道:‘”我若是向後瞧,則這個逼到身後之人,定必出1阿曉得我已發現他通近。若是不動,在這等劣勢之下,縱不被殺,也被擄下。因此我須得裝出找尋一件秘密藏匿起來的物事,他一定等着我到底找出什麼東西而暫緩廠手。”
原來在公孫元波靈敏的感覺中,發覺有人竟已潛到他身後兩三巴之處。此人能在全無聲息中到了他背後,可見得此人的武功,比他只高不低。
公孫元波又知道一件事,那便是這個人對他頗有敵意,甚至有殺他之心,因此他才會突然汗毛直豎,發現有敵人潛到背後。假如背後這個人不是有着強烈的殺機,則他決計不能發現。
他目下還不確知這個神秘的敵人高明到什麼地步,因為他剛才心神散漫,淨在想着温暖的被窩。
假如他是在全神警戒的情況下,讓人家這樣撲到背後,合時可知來人武功比他高明十倍,現在就根本不必抵抗,乾脆舉手投降,任憑處置就是了。
話説回來,雖然這個敵人是趁他心神散漫之際掩到他身後,但這個神秘敵人的武功,仍然可以測知比他只高不低。不過若是相差不多,他就可以設法逃走,若是已確知相差太遠,那就什麼都不必談了。
這時公孫元波低聲念道:“十四,十五……這就是了……”
他蹲低身子,摸索着屋瓦。不問而知,他所念的數目,正是欲據屋瓦排列下手之數。
任何人都可以猜得出,他將在這方屋瓦的位置,尋取一些物事。
至於那是什麼東西?是他自己藏放的,抑是別人放在那兒而教他來取的?便不得而知了。
公孫元波發覺背後的神秘敵人果然沒有動靜,心中暗喜,知道第一道最險惡的關口已經渡過了。
他橫移數尺,又順着屋往前數去,同時還向左右的瓦面查看。
此舉是希望逼近背後之人略略退開。
公孫元波只要這個神秘敵人稍為距開幾尺,別再盯得太近,他就可以作逃去的打算了。
這個方法竟然失敗了,他仍然察覺那人眼躡在他背後,好像影子一般,附身不去。
他一直向上數,人也往前移動,很快就到了當中的屋脊。
公孫元波心中一動,又生一計,但見自己已經處身在屋脊右端的邊緣,當即優低身子,作出伸手到脊端底下摸索的姿勢。
他摸了一下,接着就彎低頭詐作去瞧。墓地一個筋斗翻下來,身子貼着牆壁,飛瀉墜地。此是借屋頂的角脊,作最迅快的閃避。那個神秘敵人縱是作迅雷掣電般的截擊,亦將被翹起的屋脊所阻,無法得逞。
公孫元波身子飛墜地上,剛剛站穩,但見一道黑影也從空而降,快逾閃電,落在他面前數尺之處。
這個就是方才緊緊盯住他的神秘敵人了。公孫元波定睛一看,這人身披淡青色蹩裘,頭戴皮帽,帽沿壓到眉毛,看不清面貌。但從身材衣着看來,對方是個女性,卻是可以肯定之事。
公孫元波腦海中馬上泛起一個影像,那便是當他與老胡正在飲酒時,一個女子挑簾而入,在門口處向老胡施放暗箭。
那個女子有一個鷹嘴似的鈎鼻,公孫元波記得非常清楚,是以這封首先看的便是對方的鼻子。面前這個女子的鼻子鈎是不鈎,他還未看清時,已被她那對鋭利強烈的目光逼得不暇旁顧。
敢情這對目光中瀰漫着森厲的殺機,一望而知她隨時隨地會出手攻擊。以是之故,公孫元波不得不趕快提聚功力,嚴密戒備防範。
兩人在這寂靜黑暗的邊院中對峙了片刻。那女子手起一掌,向他胸前拍到。公孫元波一招“雙撞掌”,硬接下來。掌勢相交,“蓬”的一響,公孫元波的背脊在牆上劇烈碰了一下。
那神秘女子身形震得退了一步,但旋即又跨步上前,玉掌起處,再向公孫元波面前劈到。她掌勢一發,挾着一陣強勁的風聲,攻勢凌厲異常。
公孫元彼此時血氣浮湧,渾身無力,心中大驚,忖道:“這番我命休矣!”
他剛才與對方硬拼了一掌,已發覺內力不如人家,只是有牆壁抵住後背,是以不曾被震退。
但正因如此不能卸去對方的力道,而全部承受下來,因而血氣上湧,胸口作痛,有沒有內傷還是其次,目前身體內部已難受得要死。
現下敵人發掌攻到,公孫元波真想就此一閉眼,任得敵掌劈中,馬上死掉,以了結這場痛苦。但事實上他仍然翻掌疾推,並沒有放棄最後的掙扎。他的掌勢總算是及時發出,抵住了堪堪擊到面門的敵掌。
雖是在黯淡的光線下,而且是匆匆的一瞥,但公孫元波仍然看清楚了敵掌生得非常纖美白皙,一點也不似藴含內家真力、能夠殺人取命的手掌。
他只覺這隻玉掌上傳來一股陰柔強韌的內勁,頓時胸口感到加倍惡悶,險險張口吐出鮮血。在敵人強大難當的壓力以及肉體上遭受無限痛苦的情形下,公孫元波的鬥志宛如殘雪向火,極迅快地消融。
只那麼一彈指之間,他的鬥志幾乎全部消失無存了。
現在他只是靠着久經鍛鍊、像鋼鐵一般的筋骨肌肉,以及背後那堵牆壁之力,抵住敵掌前進之勢,身子才沒有倒下。儘管他氣血浮湧,難過得要命,但他的神志仍然清明如平時。
故此他深深瞭解,自己這樣勉強支撐下去,只不過是徒然多受點痛苦而已,遲早還是免不了殺身之劫。
那神秘女子發出的掌力,這時穩定地維持着目前的份量,既不增加,亦不減少。
因此公孫元波那對修眉,由於痛苦難受而緊緊皺起,眼睛也因而微微眯縫。他的表情一定是逃不過對方的覺察,故此她發出得意的冷笑聲。
她接着用嚴厲的聲音道:“紫雲、丹楓何在?”
立刻有兩道人影飛墜落地,齊齊應道:“牌子在。”兩人都是嬌脆的女子口音。
神秘女子道:“點上火把!”
轉眼間一支火炬大放光明,熊熊的火焰移近兩人拼鬥之處。在火光之下,雙方都互相看得更清楚了。
公孫元波但見這個厲害可怕的敵人,只露出大半截面孔。不過這已經夠了,因為在她面上,竟長着一隻特別高挺而又彎曲加鈎的鼻子。
當然他也同時發現這個鼻鈎如鷹嘴的女郎,其他的五官和麪孔的輪廓都很好看,如果不是被這隻鷹鈎鼻子破壞,則她必是個美女。
不過公孫元波又知道,那時候她雖是豔芳桃李,氣質上仍然是冷若冰霜,依然使人不敢親近她。
拿着火炬的婢子名叫紫雲,丹楓則站在一旁。她們都是十八九歲的俏麗少女,穿着緊身衣裳,箭袖束腰,腳登小皮靴,腰間都佩着劍,整個人看起來既利落又漂亮。正因如此,可就更把她們的主人襯托得更難看了。
她們亦將這個年輕男子的表情全部攝入眼中。由於他長得英俊籍灑,所以他痛苦的神情,似平較易感動人。
紫雲“啊”了一聲,將火炬靠近一點,以便把公孫元波照得更清楚一點,她道:“大小姐呀,他快受不了啦!”
被稱為“大小姐”的鷹鈎鼻女子冷冷道:“這個傢伙不是好入,那天晚上就是他將姓胡的推倒。後來我們這邊一死一傷,都是他乾的,奇怪的是為何居然還沒有死!”
另一名美婢丹楓接口道:“既然他那一次沒死,現下大小姐何不弄死他?”
公孫元波忖道:“這個婢子的心腸,實在冷酷得很。”
方想之時,紫雲冷笑道:“哎喲!丹楓一定是看中了這個小子,所以替他求情起來。大小姐你千萬別弄死他,因為他肚子裏一定知道很多事情……”
丹楓馬上接口道:“大姐小別聽她的話,她使的是以退為進之計,其實她當真想留下這小子的性命,卻拿審問為理由大小姐低斥道:“別吵,我自有分教!”她説完之後,卻沒有其他動作,只定睛注視着公孫元波。
公孫元波皺着眉頭喘氣,他已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對方的閒帳了。現在他正拼命地向自己説:萬萬不可將手垂下,雖然很痛苦難受,而且毫無反擊之力和逃走的機會,但仍須堅持挺下去才行。
他僅僅是在對付那“放棄抵抗”的念頭上,已消耗了他所有的心力了,故此他連面上那種痛苦可憐的表情,也無暇加以掩飾。
以他的為人性格,實是寧可粉身碎骨,也不願流露出痛苦可憐的神情,以致引起對方誤會,以為他有乞求饒命的意思。大小姐瞧了一陣,玉掌上的內勁漸漸減輕。這一來公孫元波呼吸得以暢通,反而顯得喘氣更為劇烈。
他一面喘息,一面流下熱汗,使他的樣子看來更加可憐。
大小姐淡淡道:“這等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是也不是?”
可憐公孫元波連喘氣也來不及,如何能夠回答?紫雲卻代他應道:“當然不好受啦!瞧他的樣子,簡直是想跪下求饒了。”
大小姐尋思了一下,才道:“我正在考慮紫雲的建議。他不是我的敵手,隨時隨地都可以取他性命,倒不如從他口中探聽一些消息。”
丹楓道:“紫雲一定樂死啦!”
紫雲反唇相譏道:“我瞧你比我樂多啦!你不是想幫他忙的麼?”
大小姐雙眉一皺,面現木悦之色,道:“難道你們一定要我殺死此人,才不吵嘴麼?”
紫雲、丹楓都閉上嘴巴,沒有作聲。
但如若有旁人在此,一定仍然不明白這兩個俏婢的閉口然聲,是為了伯大小姐不悦呢,抑是怕大小姐當真殺死公孫元波呢?大小姐左手疾出,驕指如前,戳中公孫元波胸口.的“炙護”穴,這才撤掌後退。公孫元波失去支持的力量,身體向前直僕。大小姐一伸手將他托住,沒讓他摔向地面,口中冷冷道:“丹楓,把他帶走!”
丹楓這才敢伸手揪住公孫元波。別看她個兒小,氣力卻真不小,攔腰一把,就把這個壯健的男子挾起了。
大小姐當先行去,方向直奔那座燈火明亮的小樓。丹楓隨後跟着,紫雲墜在最後,她只把火炬弄熄,沒有丟掉。
這也是她們須得嚴格遵守的安全規則之一:但凡是有事情發生過的現場,必須儘量消滅一切痕跡。
大小姐已走近那座小樓,忽然向右方折轉,迅快奔去。小樓中隨風隱隱傳來的笑語聲,很快就因遠離而消失了。
公孫元波全身僵硬如木,被丹楓挾着縱高竄低地走,顛簸得十分難受,可是比起剛才在掌力之下的處境,現在還算是很舒服的了。
走了一程,公孫元波被放在木板上。他不必瞧看,已知道自己乃是處身於衞河上一艘巨肪的船艙內。
還好的是悄婢丹楓沒有作踐他,不僅把他放下時先輕輕地放,而且還讓他面孔朝上,兩眼尚可以轉動瞧看艙內情形。
三女俱在隔壁的另一個艙房內,她們的聲音透過板壁,相當清楚。公孫元波從這一點,推測這一個光線暗淡的小艙,可能是鄰室附設的秘密暗艙,用以藏匿人或物事,所以壁板才會那麼單薄。隔鄰的艙房中燈光明亮,照出華麗的陳設、貴重精美的傢俱,看來十分悦目,還有一種舒適之感。
大小姐站在桌邊,所以紫雲、丹楓兩婢亦侍立兩邊,沒敢坐下。
丹楓一面捶着右臂,一面咕味道:“那小子重得像條驢子一般,累死我啦!”
紫雲似乎絕不放過任何可以整她的機會,馬上發出格格笑聲,道:“啊呀!你幾時抱過驢子的?驢子是不是比八強呢?”
丹楓瞪她一眼,忽道:“見你的鬼!你才抱驢子睡覺呢!”
紫雲完全佔了上風,得意洋洋地道:“話是你自己説的,你如果沒有抱過驢子.怎知道它有多重?你自己憑良心説,是我憑空捏造這話來侮辱你,抑是你自己失口供認的?”
丹楓氣得嘟起嘴巴,不理睬她。
這時大小姐突然説道:“你們聽着,丹楓穿上我的衣服,假裝是我,到剛才擒獲那廝之處,瞧瞧有沒有任何遺蹟?”
公孫元波只聽得心頭大震,付道:這個醜八怪真是太厲害啦!莫非她就是東廠緝禁司三大高手之一的‘無情仙子’冷於秋麼?不對!聽説冷於秋傾國傾城之貌,連成化皇帝也差一點要納她為好。那麼這個大小姐一定是冷於秋手下女將之一無疑了。
他雖然從武功和才智這兩項,認為那大小姐應當就是無情仙女冷幹秋才對,可是在容貌上,卻又推翻了此想。
丹楓銜命去了,大小姐才又説道:“剛才我們回來時,岸邊有暗樁窺伺。紫雲你去查看一下,如果是敵人,你自然曉得應該怎樣做。如果是我們自己人,你沒法把他弄上船來,不拘用計麼手段。丹楓這一去,他必定誤以為我不在船上。”
紫雲應了一聲,正要舉步。
大小姐又道:“我暫時躲在暗艙,你可帶他到此房中。”
紫雲迅即出去,不慌不忙地走上碼頭。她一直行去,並不左顧右盼、原來她亦受過嚴格高深的i);練,不是一般僅僅修習過武功之人可比。這艘巨肪所停泊之處,附近的地形,她早已燒然於胸,是以大小姐只需提醒地有暗樁,她就曉得這個暗樁業、定是設在什麼地方。
當經過那一排簡陋的屋子時,她發現那都是店鋪和倉找,錯落不齊地形成了許多足供隱蔽身形的地方。
這時她突然踉蹌了一下,然後急忙停步,一手扶着牆壁,一手捏摸提起來的右腳踝,似是不小心扭了這一下,十分疼痛。
紫雲口中還發出呻吟之聲,兩眼卻向左右的黑暗角落瞟望。她特地製造停步觀察的理由,好使對方不疑。而她只要有這麼一點點時間,就足夠查看出這個暗樁,究竟是敵是友了。
果然她的計策沒有落空,才呻吟了數聲,右方兩三丈外便閃出一條人影,大步向她行來,口中還打招呼道:“是哪一位扭了腳啦?”
紫雲故作驚奇地抬頭注視,旋即看清楚來人,便撒嬌地哼卿得大聲一點,等到那個男人走近了,才道:“是我,梁沛你怎會在這兒呢?”
梁沛是個三十多歲壯年人,身披窄腰長衫,腰是長刀。這一身裝扮,正是廠、衞之人外出便服。
梁沛呵呵笑道:“原來是紫雲姑娘。你不叫我一聲老爺,也須稱我為大人呀!怎可叫起我的名字呢?”話雖這樣説,但口氣中根本沒有斥責的意思,反而像是借這個題目説笑。’他逼近紫雲身邊,幾乎要碰到她才停下來,又道:“你扭得可厲害麼?讓我替你揉揉……”
紫雲把扶着牆的那隻玉手,改為揪住他的臂膀,嬌聲嬌氣地道:“誰要你揉!你準沒安着好心眼兒……”
梁沛道:“人家好意幫忙,你還反栽一記,這是從何説起;真是天大的冤屈!你可知道,我曾在少林寺學藝,油跌打刀傷最是拿手。像這種扭了筋的小小事情,包你着手回春,馬上見效。”
他笑了一下,又追;“反正我又不收你診金藥費,你有什麼損失麼?”
紫雲吃吃地笑起來,道:“你呀就想佔便宜……好啦!有活待會兒再説,先扶我回到船上好不好?”
梁沛立刻伸手環抱她的纖腰,道:“好!好!我老人家乾脆抱你上船吧!”
紫雲忙道:“這兒不行,萬一給分人看見,多不好意思。”
她言下之意,竟是暗示梁沛,在沒人看見之處便可以了。
梁沛哈哈一笑,摟扶着她向船上走去,直到腳踏甲板,才想起來問道:“你家大小姐幾時回來?”
紫雲“嘎”一聲,道:“你看見她上岸的麼?怪不得膽敢找上我……”
梁沛用力把她抱緊一點,笑道:“我為什麼要怕她?我們既是同僚,而她還不敢像你一樣的放肆直呼我的名字呢……”
紫雲道:“得啦!你們哪一個不是背底裏嘴硬,等見到她的時光,個個都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像孫子似的。”
梁沛聳聳肩,道:“那是大家互相尊重呀!你沒聽她當面稱呼我口口聲聲都是梁大人麼?雖説她的地位比我高一點,但你也知道,她可管不着我呀!”
這時他們已進入艙房,梁沛四下打量一眼,噴噴道:“好漂亮的地方,一定是你住的吧?”
紫雲訝道:“為什麼猜是我住的呢?”
“這不簡單?”梁沛道:“一來你沒有理由到別人卧室;二來你家主人對什麼都是冷冰冰的,全身上下從來沒有戴過一件首飾,這種人怎會把卧室佈置得漂漂亮亮?只有你這種嬌媚可愛的女人才會這樣收拾呀!”
紫雲只笑一下,轉過話題,道:“你老人家讓我坐下來行不行?我的腰快要斷啦?”
梁沛輕狂地把她整個人抱起來,走向榻邊,道:“坐下不如躺下。你可知道,我實在捨不得放手,並不是我迷糊……”
他瞅着對方,查看她的反應,以便決定下一步驟。如果她嬌媚作態,便是含有挑逗之意,他馬上即可採取更進一步的動作。如果她有斥責他輕狂的表示,便須趕快自打圓場下台,以免失去以後的機會。
紫雲不但沒有不肯的表示,還嬌媚地笑着,説道:“萬一被大小姐看見,你吃不了兜着走……”
在暗艙中的公孫元波,目光斜溜溜落在那個站在他旁邊的女子身上。她面向着那道暗門,腳跟幾乎踩到他的耳朵。
這時但聽紫雲“曖”了半聲,便像被人堵住了嘴巴。公孫元波不用瞧看,已知道紫雲的兩片嘴唇,一定被那梁沛用嘴巴封住了。
公孫元波正轉念間,忽然又發覺那鈎鼻女子一跺腳,以致船身微微震動。他忖道:“她生氣啦,但千萬別踩破我的耳朵才好啊!”
要知鈎鼻女子就站在他頭顱旁邊,當時差點就踐踏着公孫元波的耳朵了。現下這一跺腳,對公孫元波耳朵的威脅甚大,是以他直在心裏頭嚼咕。此外,她纖足起落之時,公孫元波可就感覺得輕風拂面,這股風帶着很淡的香味,又提醒他記着這個人是個女性。
當然在這種情形之下,公孫元波不會發生任何還想,而且這個女子那隻鈎鈎的鼻子,也是令他不涉邏想的重要原因。他只想由於這一下跺腳而發生的震動雖然十分輕微,但外面艙房中的梁沛一乃是廠衙中的高手,定然能夠警覺。故此他認為這約鼻少於此舉霎在很差勁,一點不似是領袖人物,巨而像是一般善妒易怒的女人。
他突然又發覺這個女子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廠,就好際是幽靈一般,忽然消失在黑暗中。艙房內的梁沛,這刻已把壓在紫雲身上的軀體抬起上半截,目光炯炯,向門窗之處查看。敢請他雖然吻着紫雲的香唇,但剛才大小姐那一下跺腳的輕微震動,顯然已驚動了他,是以抬頭向;*口和窗子望去。
梁沛萬萬想不到榻旁的胞壁有人出來,是以直至他感到不妥之時,背上已被一把長劍抵住,那鋒利的劍刀透過衣服,略略刺入皮膚,雖然不算痛,卻有一種冰冷徹骨的可怕感覺。
他扭轉頭一望.登時面色大變,啪啪道:“大……大小姐……卑職…··啤職正要…··滬見……”
大小姐兩道冰冷的目光凝注在梁沛面上,道:“你來見我有什麼事?”
梁沛本來就沒有事,而且亦極難製造任何言之成理的借ti.是以急得滿面通紅。
不過這並不是羞愧認錯就可U“罷手”的事,對方手中的長劍已抵住後背要害。她決計不是開玩笑,而是當真會刺殺他的。
在這生死關頭中,梁沛根本沒法可想,一急之下,只好將他所負的任務作為口實,急忙説道:’‘卑職向來萬分敬佩大小姐,所以這回奉命暗中監視大小姐,覺得很不對,特地裏找到大小姐,向你報告……”
大小姐淡淡道:”‘哦!原來如此。那麼派你來此之八:一定是鬼見愁董衝了,是也不是‘!”
梁沛點頭道:“是!是!正是董大人。”
他仍然騎在紫雲身上,僅僅上半身翹起,扭頭説話,是以這情狀看起來滑稽可笑。
大小姐道:“董衝的命令中,要你監視我的什麼事情?”
梁沛急忙回答.那樣子真是恨不得把心中所知全掏出來一般。換言之,他的態度,正是那些不惜出賣朋友以求保存自己那種卑鄙的人的味道。
“董大人親口吩咐卑職,不論日夜皆須監視這一艘座駕船舶,將你離開後回來的時間、以後出入此舶所有的人,都詳細記錄下來。除卑職外,尚有兩人幫忙,但董大人限定晚間必須由卑職親自出馬監視。”
“你可知道董衝此舉,有何用意?”
“這個卑職就不知道啦……”
紫雲突然格格笑道:‘”梁沛,你方才不是説過,你與大小姐乃是同僚,並不怕她麼?
為何現在口口聲聲自稱卑職呢?”
梁沛回頭瞪她一眼,但卻無話可駁她。即使有話,可是在劍關威脅之下。地亦不敢説出來。
暗艙中的公孫元波想道:“這個大小姐到底是誰?難道無情仙子冷於秋的手下,也有這麼高的地位土?鬼見愁董衝乃是緝禁司三大高手之一,連他也對此女如此重視,則此文的身份地位,自是不可等閒視之……”
他忽又想起自己目下已成為人家的俘虜,命運不測.就算探悉此女的身份來歷,又有何用?當廠他轉變思路,付道:“她語聲之中含有無窮殺機,只不知她問完了之後一是放了梁沛,抑是取他性命?”
梁沛想必、也有此感,回頭望着大小姐,道:“卑職縱有欠妥不該之處,但總是廠裏的人。大小姐如見有諒,卑職日後一定有所報答。”
大小姐哼了一聲,道:“像你這等輕輕易易就賣主乞命之人,我才不要呢!”
紫雲遲疑地接口道:“但是此人也算得是機警之土,剛才船身小小一點震動,他就發覺了。以他的武功造詣,或有可用之處。”
大小姐道:“那一下震動,是我故意跺腳弄出來的。一來測驗他的感覺靈敏到何等程度;二來這也是我的計策,因為他如果不能發覺,則本事太差,縱然出手頑抗,亦不須放在心上。如果能發覺船身的輕微震動,則一方面可考察出他的功力程度,另一方面可使他把注意力集中於門窗,因為他必定誤以為有人登船。這時我從旁邊出現,即可不費吹灰之力把他制服……”
紫雲道:“敢情這裏面有許多學問,不過大小姐先把梁沛弄開,讓婢子起來好不好?”
一大小姐道:“你放心,我縱然極猛急地刺穿此人身體,亦不會傷及你一點油皮……”
梁沛鬢角間冷汗直冒,道:“大小姐打算不放過卑職麼?”
大小姐淡淡道:“你我雖是同屬廠裏的人,但我的行動卻不願被任何人得知,尤其是鬼見愁董衝這個傢伙。因此,你告訴他,以後別做這種事情。”
“卑職一定把這話轉告董大人。”
梁沛泛起喜色,説道:“相信量大人以後不會再派人打擾大小姐。”
“只要他敢再派人監視,我就繼續用這個方法告訴他,等到他悔悟為止。”大小姐冷冷地説,劍尖上忽然迸湧出森寒之氣,使梁沛連打幾個冷顫。
他感到事情不妙,憶道:“大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當真想知道麼?”
梁沛連連點頭,面上泛起怖懼之色。
“好,我告訴你,你的屍體馬上就送到董衝面前,上面留着我下手的記認。所以他一定不會弄錯,不但曉得是我出手殺你,同時亦知道我的不高興。假如他還不停止派人來監視我,則這些人的命運亦將如你一般。剛才我所謂的送信與他,就是用你的屍體,而不是你的口信。”
梁沛大驚失色,忙道:“大小姐且慢下手……”
大小姐道:“還有什麼事?”
梁沛道:“請你給我一個機會,卑職能混到今天的地位,決非普通之人可比,是以對你定必有許多利用價值。只要你肯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為你達成任務。”
大小姐還未回答,紫雲已遭:“梁沛的話甚有道理。他能掙到今日的地位,當然有他的一套。因此,這個人對我們或者真有點利用價值呢!”
大小姐道:“此人貪生怕死,不惜賣身求榮,全無骨氣可言,我要他來何用!”她的口氣甚是斬截堅決,一聽而知全無挽回餘地。
梁沛出道以來,經過無數風浪,見識了不知多少人物,是以經驗豐富之極。他一聽之下,已曉得這個女子必下毒手,任是如何求情亦不中用。當下兇性勃發,決意撈點本錢。只見他猛一提掌,疾向紫雲秀麗的面門擊落。
這一掌迅疾威猛,“砰”的一聲,已擊中紫雲的頭頂。原來他掌勢劈落之際,紫雲一急之下,用力抬起頭,因而本是擊向她面門的鐵掌,卻落在她的頭頂。
大小姐的長劍,沉脱之際已貫穿了梁沛的心臟.劍尖幾乎從他前胸透出。她這一劍刺的是人身中第一要害,是以梁沛馬上就死了,連慘叫之聲也來不及發出、大小姐劍勢一挑,梁沛的屍體應劍而起,墜向地上_但見紫雲雙目半閉,面色蒼白。她中了梁沛垂死前所擊的一掌,居然不曾腦漿進裂,已屬奇蹟。
大小姐看了她的情形,不但不着急,反而微微一笑,收起長劍,迅急把地*的屍體揪起,向艙外走去。
片刻間她已從岸上回至艙裏,順便已查看過四下.並沒女其他的密探。她將燈火剔亮一點,再走到榻邊,只見雲已睜開眼睛,茫然地瞧着艙頂。大小姐伸手在她領L摸卜一】:.道:“你沒事吧?”
‘阿!我沒有事……”紫雲眼光轉動.移到主人的面上,答道,“只不過頭腦昏眩了一陣,我還以為我練的“金頂’功夫.擋不住梁沛這一擊呢!”
大小姐道:“哪有擋不往之理?要知他出手更快,問我早已有各,內力平一步從劍關透出一攻入他經脈中.是以他那一掌,威力為之鋭減……”
紫雲聽了這話.馬上就恢復過來,十起身於,自覺果華並無異狀,心中大為欣慰.離榻下地。
原來她以為所統的“金頂”功夫,一定抵押下注梁沛的鐵掌,所以頭腦一陣昏眩之時·便以為受傷甚重·於是便爬不起牀。等到大小姐解釋之後她曉得一定沒事,頓時連那一點點昏眩之感也不放在心肝,恢復廠生屹活虎的常態。此法心彈作用影響,世卜往往方很多人門以為生病.結來自體果然出現這種病症的徵象。相巨的有些人堅決自信不會生病,往往有些小病亦自動消失。
紫雲打了一盆水,很快就將地板上的血跡洗去。
大小姐坐在鋪着錦墊的扶手椅上,陷入沉思之中。直到丹楓回來,她才轉動眼睛注視這個俏婢,問道:“怎麼樣?有什麼痕跡沒有?”
“有!”丹楓迅快答道,“在他被擒時背脊所靠的牆上,有一個暗記。”
公孫元波聽得清清楚楚,那顆心頓時一況,忖道:“這些女子,厲害得叫人不能不害怕,這回糟啦!”
只聽大小姐道:“是個怎麼樣的暗記?”
“是一個缺了一點的‘上’字。”
換言之,這便是一橫上面,加上一豎就是。
大小姐“晤”了一聲,道:“這個暗記,已可以證明那小子是東宮集團中人。紫雲,把他搬出來,我有話問他。”
紫雲走入暗艙,揪住公孫元波一隻胳臂,拉到外面。好在地板光滑得很,所以不致擦損衣服皮肉。
這些女子的手段,從梁沛事件上,可以看出她們的毒辣。因此公孫元波已作了決定,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侮辱,他將在態度上表現與她們合作。但又為了保持秘密,他決定儘可能迅即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