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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夢魘】

    “我和你的事被報道出來後,曾經有一度讓我覺得釋然,因為我可以告訴全世界,你曾經是我的女友,我們那麼相愛,還有我依然愛你。但在你走後,我卻痛恨起那個記者,如果不是他,你起碼還待在我知道的地方。我開始覺得奇怪,別墅那裏有保安守衞,記者到底是怎麼進來的呢?我讓林凱去查,然後才知道那個記者只是根據照片撰寫了文字,拍照的另有其人。”

    “是誰?”這件事她倒從來都沒想過,那時天下大亂,她根本顧不得其他。

    “周靜。”他低低吐出兩個字,“你沒發現這次回Z城M&S裏有什麼變化?”經他這一説,她突然恍然周靜也是簽約M&S的藝人,但她卻沒在M&S,甚至沒在娛樂界出現過。“林凱和高層交涉,雪藏了她。”墨黑的瞳沉下來,透出深冷的光,“這是我的意思,我不允許任何傷害你的人存在。”

    “可是,周靜為什麼要這樣子冒險?難道只是因為我代替她演了主角?”就因為這樣的理由?她覺得不可思議,“這可能麼!”

    “理由的話,可能還有一個。”旼基攬住她,取下了她的墨鏡,直直的凝視她淺棕色眼瞳,那瞳,清澈而沉靜,帶着堅忍與單純,是他所見過的最乾淨的眼睛——即使過去許多年,即使改變了許多,她瞳底最深處的寧和也不會變,那是一個人深入骨髓的本質,他所深愛的本質,“南,你不知道,這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並不是你想着單純就會單純的!那些不美好的事,你統統不需要知道,你只要保持這個樣子就好。”

    他居然也和纖纖説一樣的話,是否每個人都覺得她太過天真呢?

    不,她想並非如此,很多事她都懂,也明白,只是在她心底直覺會往好的方面想。這麼多年,經歷過這麼多,其實她早就明白這是怎樣的世界。只是,她生來個性平和,習慣於接受,年少時曾經存在的為數不多的衝動也在時間中慢慢逝去。現在的她,靜如幽潭,沉澱了滄桑,習慣了忍耐,即便有傷害襲來,如不到最後關頭,也不忍去責怪。

    愚鈍的個性,她如此評價現在的自己。

    讓周靜冒險的另外一個理由,她最後到底還是沒能知道,不是旼基不肯説,而是林凱在不久後來了電話。旼基下午還有一個雜誌拍攝,林凱在M&S找不到他,又打不通他電話,開始焦急。後來聽到後門保安説半夜覃南有過來,才想起他們一定是在一起,這才打了覃南電話,才算找到他人。

    旼基在電話裏對他説放心,他是算好時間出來的,也肯定會準時回去。然而林凱依然不放心,問清他們的地點後就直接開了保姆車過來接。

    也幸虧他來接了,在他們打算離開的時候,迎面碰上了幾個留校的學生,而旼基和她因為之前四下無人,早拉下圍巾取了墨鏡,好方便和她説話。結果那張太過耀眼的臉避無可避的引來一場分貝極高的尖叫。

    女生們喊着旼基學長,一路狂追過來,嚇得覃南扯起旼基就跑。

    幾步下了露天平台,他們在冬天的草地上一路奔跑,很快就變成他在前,拉着她的手帶着她跑。覃南跑得氣喘不已,只覺緊張,但他卻開懷的大笑起來,還不時回頭衝那幾個同學揮手,引發更重磅極的尖叫,那尖叫很快引來其他幾處留校的同學。

    “凌旼基!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很好玩!”看着他孩子氣的舉動,覃南簡直氣結。都幾歲了,個性居然一點都沒變,還和以前那樣,一半男人一半男孩。

    看來他和她一樣,都不是那麼容易會改變的人。

    他跑着,笑顏如花,整齊潔白的牙齒耀眼無比,他衝着蔚藍如洗的天空大喊着,“南!我愛你!我要和你結婚了!我們要在一起一輩子!永遠都不分開!”

    風,吹拂她的黑髮,露出耳垂上兩個閃閃發亮的十字架耳飾。

    她感受着他灼熱的手心,笑開。

    這一次的永遠,真的是永遠了吧。

    他們兩個,要永遠在一起!

    所以,上天啊,就讓她自私一次吧,讓她忘記那雙犀利怨恨卻透着疼痛的深棕色眼睛吧!對不起,薛之彬,就當是她欠他的,她真的覺得很幸福,幸福的想笑,笑時卻又想哭。

    這種心情,她説什麼都不會再放開!

    她只能對他説抱歉,無論他要做什麼,無論最後事情會變成如何,她都不會放棄旼基!

    至死都不會!

    快樂讓人變得愚笨,幸福讓人開始暈眩。

    她原本就不是複雜的人,這一刻心中更是隻餘簡單,簡單到又一次忘記了薛之彬究竟是怎樣驕傲與不馴的一個人。

    他的天性並不温柔,他的包容也只是僅限於她一個人。

    覃南忘記了,這個世上並非只有光明而已。任何人,任何事,都有明暗兩面。

    讓一個因深愛而瘋狂恨着的驕傲男人陷入絕望,結果,會如何呢?

    ……

    一堆照片被密封后送往某間辦公室。

    薛之彬陷在真皮轉椅上,一張一張看着那些照片。無疑,她的笑容和他的笑容,已將事實再清楚不過的呈現在他面前。

    照片很快被捏皺點燃,一張張在煙灰缸裏化為灰燼。

    她無視他,她居然真的無視他!

    深棕色瞳底,陰霾攀升,俊冷的臉因背光而陷入灰濛濛的暗。那種暗淡,彷彿昭示着末日的來臨。

    城市另一端的M&S公寓裏,覃南正陷在一個夢裏。

    她夢到了她和旼基結婚那天,有無數漂亮的女孩子自門外湧入教堂,她們一邊哭鬧着,一邊要她把旼基還給大家,説她已經奪走了現實中的旼基,不能在奪走屏幕中的旼基,沒有他,她們根本活不下去!

    夢裏,女孩子們紛紛把手伸到她的婚紗上,場面一片混亂,她扭頭想找旼基,卻看到薛之彬站在身後。依稀是怨恨中帶痛的眼神,手裏拿着她曾經兩次取下的鑽戒,執着她的手硬生生的套上。

    她正掙扎着想取下,卻聽見旼基的聲音,他站在很遠的地方,朝她搖頭,在對她説些什麼。但是女孩們的聲音淹沒了她的聲音,她聽不到,於是他漸漸朝後方退,不顧她的喊聲和眼淚,最後一點點消失。

    看到他離她而去,她整顆心都陷入無邊黑暗,偏偏身體又動不了,只能不停的哭喊,希望他聽見……

    她在焦急的呼喊聲中醒來,晨間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牀頭,旼基擔憂的臉就在面前。她立刻撲身抱緊他,淚水越發不可收拾。

    “傻瓜,做噩夢了?醒了就好,沒事了,沒事了……”他抱住她哄着安慰着。她死死攬着他的腰,聞着熟悉的氣息,過了很久才平穩住情緒。

    怎麼會做那樣的夢!

    那個夢,太真實了,真的太過真實了!

    不安在她心底急劇擴散,甚至欲掩蓋結婚的喜悦。

    是不是——有什麼事要發生?

    她在他懷裏喘息着,眼睛卻死死盯着牀頭的陽光。明明只是一縷微小的光,卻亮白到驚人,看去只覺刺目,灼着她的眼,令房間裏所有的一切都模糊起來。

    61、

    那個夢的影響力太大,直至中午,她都一直情緒低落着。

    M&S雖然很大,但畢竟是經紀公司,她也不可能像逛街一樣每天四處閒晃。何況之前在大廈裏走動,她也曾遇到過不少其他的簽約明星,她每次都會很親切的打招呼,一般對方都會禮貌的朝她點點頭,再微微一笑。只是有時遇上年輕的女星,情況卻會有些不同。

    也許是娛樂界的特殊環境造就了這些明星註定的與眾不同,但是她依然不太明白,為什麼一個個如此年輕的女孩,都會有雙世故的眼呢?

    她並不傻,很多次對視的目光都帶着或重或輕的審視、不屑甚至討厭。是不是因為之前很多緋聞,所以在她們眼底她依然是個不受歡迎的人?

    還是像那個夢裏所預示的,因為她搶走了旼基,所以她們把她視為情敵呢?

    一個人待到煩悶的時候,也只得去打擾尤澧。

    尤澧的私人休息間在十二層,通常她去時都不敲門。她知道,他如果不想別人打擾或是不在,就會把門鎖上,一般門不鎖,就代表他比較空閒。

    這天,她卻在進門前止住腳步。裏面除了尤澧,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是周靜。

    她隱約是在拜託尤澧幫她重新設計造型,因為被雪藏,導致她接不到任何電影電視廣告。雖然知道自己的一切緋聞是由周靜的一張照片而起,但此刻聽到她低低的哀求聲,她不免感到內疚。

    她站了一會想走,卻被突然拔高的一句話給震住。

    周靜説:好!就當我今天白來求你!可是尤澧,你不覺得你因為那女人而排斥我很沒意思麼!難道,你真的喜歡上她了!

    難道,你真的喜歡上她了?

    尤澧,喜歡她!?

    就在覃南發愣的當口,周靜氣惱的拉門而出。

    對方依然是一頭及腰的波浪黑髮,五官精細的瓜子臉,帶着靈動氣息,身材修長,不開口時極其清秀美麗。

    “呵,這可真是巧了!”周靜的笑容裏滿是世故味,“我今天也算做了件好事,幫首席冷酷造型師做了告白!覃南,祝賀你又多了個仰慕者!”嗆人的話説完,她從她身旁擦過,頭也不回的離開。

    覃南目送她的背影微微嘆息,回頭正對上尤澧定在她身上的視線。

    從來都是淡然而帶着某些深意的視線,覃南卻似在今天才看懂一般。

    “我,突然想到還有點事,先上去了。”她不敢多問,好不容易擠完話,慌忙掉頭離開。

    尤澧靠在門上,整條走廊寂靜無聲。

    那件意外後,她一直都沒再找過尤澧,幸虧他也沒主動找過她,否則她真的不知道該對他説什麼。

    旼基見她悶悶不樂,便提議帶她出去散心。

    “不如去Z城樂園吧!”他如此説,引來她驚詫的眼神。他笑了笑,“那裏去年翻新過了!而且,不是答應你的麼?我來想想,到底哪天去呢?”他故意翻來行程表來看,“嗯,這幾天都很忙,晚上還要飛去B城,都不知道幾號回來……”

    她坐在一旁看了眼牆上的日曆,低頭撥弄着手指,“你今晚要去B城麼?可是……”

    “可是什麼?”他忙問,她卻喃喃的沒有説下去。他上前親吻她的面頰,“放心吧,等我從B城回來,所有的通告就都結束了,那時一定帶你去!再等我幾天,好麼?”

    他果然忘記了呢。覃南微微點頭,卻沒注意他唇邊偷偷泛起的笑。

    【碎裂的天堂鳥】

    當晚,林凱果然接了旼基離開。她一個人在窗前發了好久呆,最後早早上牀睡了。

    次日,她在模糊中被電話聲吵醒,是大廈門衞室打來的,説有一位朋友來找她,現在正在後門二通道等着。

    她一看時間才七點多,邊琢磨着是誰邊草草梳洗一番下了樓,甚至連大衣和錢包都沒拿。結果一去二通道,便看見尤澧等在那裏,門外還停着旼基在Z城專用的黑色保姆車。

    見到她侷促的表情,尤澧忙率先開口表明今天過來是有公事,隨後便讓她上了車。公事?她不解,但見到車上還坐着他兩個女助理便安下了心。

    保姆車載她去了沙龍中心,尤澧也不多解釋,只是吩咐了女助理以及沙龍中心的幾個造型師。在為她送上早餐並用餐完畢後,大家拉過她,開始忙碌起來。

    護膚,拉直頭髮,選擇衣服配飾,最後是妝容。

    數個小時後,鏡子裏的女人已煥然一新。覃南看着,卻覺得奇怪。費了這麼大功夫,居然只為她弄了再尋常不過的裝扮。

    透明的淡妝,筆直的黑髮上罩着白色絨線帽,粉色高領毛衣外是雪白收腰的短薄羽絨服,下身更簡單,貼身牛仔褲搭配旅遊鞋,末了一個女助理還遞給她一個粉色的揹包示意她背上,真叫她哭笑不得。

    這種情況,她也顧不得前事,忙問尤澧,今天這回,又是哪個大導演在擺弄她?

    他看她一眼,沒説,只是再次讓她上了保姆車。

    這回,兩個女助理沒有跟上,他親自開車,半小時後停在西區一處人潮湧動的建築大門前。她自車內看去,Z城樂園四個大字正在幾隻巨大的氫氣球上晃着。

    “去吧,票在揹包裏,他在等你。”尤澧看着車窗前方,淡淡説道,“我今天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覃南一時沒反應過來,心中卻隱隱明白到怎麼回事。

    “是旼基?”

    “笨蛋!”他扯着嘴角笑,“除了你親愛的凌旼基,還會有哪個男人會搞這套騙小女孩的把戲!”

    “可是,裏面那麼大,我沒帶手機啊!”她又驚又喜。他終究還是沒忘記今天!

    “進大門,直走,走到最裏面,你會看到摩天輪,他就在那裏等你。”尤澧的口氣有些不耐。那傢伙,明知道他對覃南的心思卻還叫他來扮演丘比特,絕對的惡毒心腸!然而,從反光鏡裏看到她逐漸明亮的笑顏,他還是忍不住打從心底暖起來。

    “覃南!”在她下車的那刻,他喊住她,四目相對,他微微一笑,“你今天很漂亮!還有,情人節快樂,覃南!”

    情人節快樂!

    每天都快樂!

    一輩子,希望你都能這麼快樂!

    細長手指優雅的點着方向盤,他坐在車內,安靜目送她的身影。

    樂園內,一片歡騰的海洋。

    雖不是週末,又是上午時間,但樂園裏依然滿是一對對年輕情侶的身影。他們大都是學生,趁着寒假共度甜蜜節日。

    曾幾何時,她還記得自己窩在租房裏陳舊的沙發上,看着電視裏介紹樂園的廣告,卻不敢對旼基説,其實,她多想在那裏過一個充滿回憶的情人節。

    因為當時,對他們來説,樂園的票價承擔不起的消費。

    她不想他難過,所以從來都不提,旼基後來會知道,也是從她看着廣告的眼神里猜着的。

    她按了按微濕的眼眶,一步步朝摩天輪而去,朝着她的旼基而去。

    然而,這時的她不會知道,在這個樂園裏,並不只有她和他而已。

    所有愉快、激動、期盼都在那個男人突然現身的一瞬化為灰塵,被風吹散,捲去。

    “薛、薛之彬!”

    血脈在迅速膨脹,直覺告訴她,他的出現並非巧合。

    “我説過,我只給你兩個星期。”俊冷倨傲的男子站在她面前,擋去了陽光,她陷入鋪天蓋地的黑暗。越過他肩膀,可以看到前方不遠處半空中的巨大摩天輪,尤澧説,旼基就在那裏等她。

    她的視線定在轉動的摩天輪上,“請你讓開,薛之彬!”

    他並未言語,只是將手裏的花遞過。橙色花瓣,藍色芯惢,一朵綻放的天堂鳥。

    “還記得四年前的今天麼?”風吹着他長長風衣的下襬,他眼底的安靜令她身子一點點僵硬。她朝右邁出腳步,打算越過他。

    擦身的剎那,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臂,她回頭,他落下視線,飽滿唇角勾起森然笑意,似在嘲笑她的天真,“我知道你要去哪,要去見誰。我不會讓你去的,你和他,只能在這裏終止。我的放任已經結束,你該回來了!”

    “回來?”被他逼迫着,她只能尖鋭起來,“這話真可笑,你的專制也該有個限度!你要一個心和身體都在別的男人那裏的女人回來?!”她一直都知道,只要她想,她也可以如此説話。為了旼基,她什麼事都可以做。只要放下忍耐的原則與一顆沉靜的心,她可以傷害任何人。

    那句話收到了料想中的效果,她毫不避諱的對視他,清楚看到他眼底碎裂的安靜,以及湧上的怒氣恨意。

    他扯過她,截住她的後頸,一個字一個字咬着開口,“別試圖激怒我,覃南,我的手段你是清楚的!”

    “那就請你放手讓開!”她倔強的掙着脖子,“再繼續下去,也只是無意義的事!”她的呼吸在絞痛,為什麼薛之彬不肯放手,為什麼非要讓她變得殘忍!

    “為了他,你居然變得這麼尖鋭?”手指關節隱隱泛白,發出咯咯聲響。深棕色瞳底,冷意逐漸擴散,瞬間冰封一切,“可是,覃南,無論你説什麼都沒用,我不會讓你去!你和他,説再見吧!”

    羣人熙攘的樂園內,他忽然伸手擊在她後頸。強大的眩暈感襲來,她拽着他的衣服,一點點軟下身體,一點點淡去意識。

    這樣望去,Z城的天空竟連一絲光亮也沒有。雲在翻湧,陰沉沉的壓下,太陽失了蹤,她看不清一切。

    那一刻那一眼,整個世界都陷入絕望,視線消失前,唯有半空中的摩天輪在遠處旋轉,不停的旋轉,旋轉……

    “旼基,不要……”

    她昏沉過去,那個俊冷男人橫抱起她,在自四處現身的黑衣保鏢的護送下,快速退離人羣,自早已備好的通道離開。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瞬間,幾乎都沒有人注意到。

    一支綻開的天堂鳥,靜靜的躺在地上,橙色花瓣,藍色芯惢。然而很快,就連這唯一的不同也被來往的人羣踩爛,支離破碎。

    遠處,浸沐在微微遙光中的摩天輪安靜的注視着一切。只是,它無法告訴那個等待在它腳下的人,他所等的人,正朝着相反的方向,與他越離越遠。

    沒有人會知道,這一天,這一場變故,將改寫這三個人後半生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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