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後,思雅問她,那時和崔泰夜分手的理由到底是為了突然冒出來的一大一小,還是,她從一開始就沒真正投入過這段感情?
她問的時候,她已決定坦然面對自己真實的心,對這個太明顯的問題只是釋然一笑。
可此刻,她連自己都明暗未清,又被崔泰夜拖着拽着,實在混亂到無所適從。
其實,對於突然出現的薇安與露莎,她並沒有太多敵意,連她自己都奇怪,怎麼還能用欣賞的目光卻去品味這對母女?難道她完全沒有身為女人該有的妒忌心理?
與她自己相比,她倒覺得崔泰夜似乎更緊張些。
那天后沒多久,崔氏二少已有十歲大私生女一事在各大報刊成為頭條。趁着他被各式媒體糾纏之之際,她悄悄去了B城和Z城試鏡。這次行程很滿,大約得花上數天時間,她怕被揪回去,乾脆關了手機,來個打死不理。
她已太久沒接到像樣的工作,這次無論如何也想為自己爭得適合的角色。只是,卻沒料到,會這樣再度遇見容祈。
去年他和湯恩諾合作破裂後,業界對他關注了好一陣,對於破裂後的真相,雖偶爾有報導打着獨家揭秘的牌子引得眾人爭閲,但實際上,所有這些都只是編撰。湯恩諾作風的確不好,但對私生活卻採取隱秘壓低的措施。
她不漏口風,加上容祈淡出眾人視線,就算娛樂寫手再厲害,所有沒有憑據的文字時間久了,終歸會被人淡忘。
見到他是在Z城的星海影視文化有限公司,她去試鏡一部古裝連續劇,雖然拍完舞唐伶後,她對古裝劇多少有些感冒,但試鏡的角色人物個性非常適合她。小璦做足了功夫,加上曾出演過舞唐伶的背景資料,幾番爭奪之下,終於和另外兩個女孩一起列上最後決選名單。
星海影視雖不算大公司,但此次連續劇投資也頗大,男主角人選到目前仍未定,據聞可能會花高價請來當紅男星。
小璦試鏡的角色基本上屬於第二女角,也就是男女主角間的第三者。從十六七歲的花季少女一路演繹到年近三十的成熟女子,一來可以考驗演技,二來人物心理歷程很是複雜,並不能完全説是反面角色。
試鏡任務圓滿完成,她知道下來公司會稍後讓她們三個來定妝並拍攝劇照,做最後選擇。
她該努力的都努力了,心情也放鬆下來。感覺像是完成了一次期末考試,很是舒暢。
然而,這個舒暢沒幾分鐘就被一個人的出現破壞。
那時她一隻腳剛剛踏出一樓電梯,瞥見前方不遠處的身影后立刻僵立原地。她不知道他怎麼會來這裏,她也容不得自己多想,身體已經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轉身、閃!
當她氣喘吁吁的自星海後門逃離並一路小跑來到路口時,黑色途勝也恰好在她面前停下,車速很快,差點撞上她。
她後退兩門,車上的人開門走來,一身隨意的休閒服——是他很少穿的淺白色,垂在眉間額髮微有些亂,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奔跑造成的。小璦舉起大大的挎包擋住臉,企圖從他眼皮底下溜走。可惜他已伸過手,將她牢牢拽住。
“放手!”她放下包,怒瞪着他。
“找個地方談談!”他走近一步,身高的優勢形成明顯強弱差距。
“我和你沒什麼好談!”
茶色眼瞳透出深遠而無奈的淡涼,他不再開口,直接將她拽上了車。
小璦一路都沒看他,摟着包看着窗外,安靜得像個人偶娃娃。
車裏開離市區,最後停在墓區的山腳下。
他熄了火,沒下車,也沒讓她下車,中控鎖仍然關着,他側首凝視她倔強扭着的側臉,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發。
她反手打掉,還是不看他。車裏的空氣彷彿變得稀薄,她有種缺氧的感覺,而這種感覺讓她該死的討厭!
“小璦……”清淡的聲線,微帶了些暗啞,似乎很是疲憊,半點不像那個高高在上的容祈。
剎那間,她的心口彷彿泛起疼痛,儘管只是短短一瞬,儘管她一點不想去承認。
“行了!你有什麼話快點説,我很忙,沒太多時間!”她忍受不了這樣沉默的獨處。
然而,他卻突然摟住了她,有力的手臂,繞過她肩頭,將她整個緊緊抱在懷裏。她的臉孔被迫埋在他肩膀上,熟悉的清寧氣息一股腦湧入鼻中,幾乎將她溺斃。
“放開我!容祈,你給我放手!”她真後悔中途沒有跳車!
他牢牢將她按在懷裏,她掙扎着,起先的怒罵終於一點點沉下去,變成軟弱的祈求。
現在只要他放手,她才不管在他面前的自己有多卑憐。她想她真的快要瘋了,大腦很清楚他是她哥哥,可身體卻在這樣的擁抱中沉溺。兩者在拉鋸撕扯,她整個都快碎掉。
她想起珍嘉説過,他對她有多深多深的愛;她又想起共同生活這些年,他完美維持的淡漠疏離,她一直以為他討厭她;她更想起那個飄雪的早晨只屬於情人間的吻,他如何從哥哥的身份跳脱;還有那個暴風雨中的夜晚,在搖曳的遊艇裏,失控墮落的糾纏。
在和崔泰夜嘗試過那種事後,她再不可能如之前般斬釘截鐵的告訴自己,一切全是他的錯!
沒錯,她一直告訴自己,那夜她傷了額頭,虛弱無力,所以才被迫做了錯事!可現在她清楚,大腦願不願意和身體願不願意根本是兩回事!
真是無恥!她狠狠罵自己。
他終於鬆開手,她立刻越過他開啓中控鎖,推門下車。當寒冷的新鮮空氣大口大口被吸入肺裏後,她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只是片刻,她又被他拽住了,仍然是一言不發的拖行,一路朝山上而去。
這一片墓區其實和她爺爺奶奶的墓地很近,但小璦並不知道。她對這裏很陌生,因為從來沒來過。她自然不可能來,因為就連她父親,也從未來過。
身後的人一直在掙扎,企圖逃出他的手指。他加重力度,立刻聽到她因疼痛而發出的嘶嘶聲。
他眉頭一緊,只是加快了腳步,用力將她拖到一座墓碑前。
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了,兒時那些幾乎沒有温度的記憶,讓他很少來這裏。
墓碑照片上的女人,有一張很年輕的臉孔,那精緻完美到不可思議的容顏,神態靜婉,即便只是小小的黑白照片,仍然能讓人專注凝視,移不開視線。
容小璦看了眼身旁的人,頓時明白過來。這個女人,是他的生母,也是爸爸的第一任太太!
真沒想過,居然是這樣的絕色女人,和她姿容平凡的媽媽比起來,這個女人不知道漂亮了多少倍,怪不得會生出容祈這樣的兒子!可是,她突然不明白了,為什麼爸爸會和這樣子的女人離婚?
“為什麼帶我來這裏?”她看着他弧線柔和的下顎,低聲問。
他轉頭看她,將指間冰冷的小手一起帶着塞入褲袋。這個動作親暱而無聲,她想抽走,卻被他眉間的凌厲嚇到。
什麼啊!至於用殺人眼神瞪她嗎?小璦哼了聲別過頭,手指卻在他的體温下一點點回暖過來。
這都什麼事啊!真TM尷尬!她無力,只能這樣靜靜陪他站在墓碑前。
他們在墓地站了很久,他一句話都沒説,她懶得説,主要還是冷。大冬天在山上吹冷風,站一會還好,時間久了人就僵了。她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拖她來這裏,又為什麼一言不發。
準備下山的時候,他終於説話了,“今天去星海試鏡?哪個角色?”
“小配角!”她扔想抽手,可依然失敗。
“自己注意些!星海這家公司雖然還算正規,但有一兩個經常合作的投資商總喜歡把目標放在新人身上。”
“不關你事!”她終於找到今天唯一可以揚眉吐氣的機會。
他果然生氣了,眉頭皺的死緊,“囑咐你的事就好好聽着!”
“幹嘛要聽?最多不過被潛嘛!無所謂啊,反正不是第一次根本——啊!”手指赫然被收緊,痛到快斷掉。
她抬腿想踹他,可對着越來越沉冷的俊臉,她愣是沒那個膽色,“幹什麼!我有説錯嗎!這件事你最清楚不過!還有,崔泰夜才是我男朋友,你只是個不倫不類的哥哥!現在最該發飆的人是他——”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低頭吻住。
涼涼的柔軟嘴唇,帶着難以想象的洶湧力度,吻到她窒息。
那種感覺,彷彿要把她吃下去。她推着他手臂,卻被他按得更緊。
這一點不像是容祈的吻,記憶裏,只有崔泰夜才會這麼狂熱的吻她。所不同的是,在崔泰夜這樣吻她的時候,她不會有這種頭暈目眩的感覺,身體裏,不會泛起如此灼熱而純粹的疼痛。
很疼!真的很疼!
身體四肢,五臟六腑,快要被碾磨成灰燼。
某個瞬間,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果、如果他不是她哥哥,如果他們沒有血緣關係,該有多好!
該有多好!
天啊!她果然是瘋了!
唇上的氣息赫然離開,他撫着她臉孔,帶着近乎貪戀的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彷彿要用指尖記住她的容貌。
“任何時候,都不要拿自己開玩笑!還有,關於你和他的事情,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眸底,彷彿泛着沉沉的痛。她落下視線,慘然一笑,帶了些挑釁開口,“怎麼!你們不是好兄弟嗎?”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當是我對你最後的要求。”他放開她,眼瞳又恢復慣有的疏淡冷澈,“走吧,回家後記得不要和爸提墓地的事。”
“誰回家?”她倔強的後退一步,立刻被他重新拽起朝山下走,“要回你自己回!我才不回去!”她現在最怕就是和容祈一起出現在父母面前。只可惜,他根本不理會她,又一次將她硬塞上車。
他沒有立刻回家,途中去了趟超市。
同以往一樣,但凡他出現的地方,都會引來周遭大片驚豔目光,今天更是多了許多羨慕眼神,只因為他一直拉着她的手沒有放。
怕她逃走?的確!她還真想逃走!
就算別人不清楚他們的關係,也不代表事實就會被改變。
他在冷櫃和菜架上挑選各類食物,不時回頭問她喜歡吃哪個。她不耐煩的皺眉,總是説隨便,然而結賬時一看,他買的基本都是她喜歡吃的。
見他們回家,爸媽自然很開心,容祈將菜提進廚房,説今天由他來煮。容媽樂得清閒,在廚房看了一會就出來拉着小璦聊天。
小璦心不在焉,之後見老爸進書房拿東西,立刻跟了進去。
“怎麼了,寶貝,有話和老爸説啊?”容爸愛憐的捏了捏她臉蛋。
躊躇了片刻,小璦還是支支吾吾的問道,“那個,爸,以前一直都沒問過你,哥他,真的是你親生兒子嗎?”
拿書的手指微微抖了抖,然而小璦並沒有發現,容爸轉頭衝她笑,“什麼傻話!”
“不是啦,小時候不懂,現在長大了,總覺得媽要養大自己老公和別的女人的孩子,很不容易呢!”
“傻丫頭,你媽又不是後來才知道的!她嫁給我那天就知道我是個離過婚的男人,唉,那時,要不是你卿姨倔強,説什麼也要自己帶小祈,他早就跟着我生活了,也就不會過的那麼苦!”陷入回憶的容爸漸漸放遠了目光。
“哥他,小時候很苦嗎?”
“怎麼不苦!一個單身女子帶着個小孩,又要生存又要照顧家,在那個年代,大家思想又傳統,對單身母親總是抱有異樣眼光——就算沒有親眼看見,我也能想象他們當初的苦楚!只可惜,她離婚後帶着小祈換了住處,她老家又沒什麼親戚,我根本找不到她!要不是她去世,我想我這輩子都很難見小祈一面!”
往日裏總是帶笑着的臉孔上,浮起惆悵和嘆息,小璦很少見到老爸這樣。眉宇間彷彿凝聚了化不開的濃濃遺憾和感傷,眼角額頭的皺眉一下子清晰起來,他拉起她的手,輕輕拍着她的頭,“所以小璦啊,你一定要好好和你哥相處,別總是那麼任性!知道嗎?你哥他能有今天,真的不容易啊!”
她低低嗯了聲,沉下頭去不再説話。
晚飯後,她藉口S城還有工作,沒有留下過夜,容祈開車將她直接送了回去。
到小區,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他的車遠遠停在樹下,而公寓樓下,此刻正停着另一輛車,崔泰夜的銀色DBS。
這傢伙,還真是好耐心!小璦看了眼遠處的車子,伸手去推門。
容祈按住了她的手,她觸電般縮回來,側頭看他。黯淡的路燈透過稀疏的枝幹,投在他側臉上,樹枝的影子彷彿篆刻的痕跡,深邃濃重,夾雜着寒夜氣息。另一側的臉龐,卻如月下白雪皚皚的山巒,帶着遙遠而不可捉摸的微光。
“好好照顧自己,別讓爸媽擔心。”那語氣輕軟的出奇。小璦真的很不適應,心裏升騰起怪異感,彷彿有什麼事即將發生,而她卻全然不知。
“你、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她看着他,試探道。
如海深邃的眸底微微泛起一絲波瀾,但很快又隱沒,被譏諷的冷芒代替,“這算是在關心我?”
“哪有!我隨口問問,你當沒聽見好了!”她用力瞪他一眼,“我要下車了!泰夜還在等我!”她故意加重後一句。他果然移開了手臂,看着她下車關門,頭也不回的走向公寓,然後看着車裏的男人將她拉過去,緊緊抱在懷裏。
他閉上眼睛靠回椅背,深長而緩慢的吐氣。
許久,他推門下車,公寓樓下已經不見了兩人。四樓某個單位的窗户,亮起了燈。
暈黃温暖的燈光,與玻璃外酷冷的冬夜形成強烈對比。
那晚,他在樓下站了很久,進屋的男人始終沒出來。
他靠在車門上,想起很久之前,當他搬離這所公寓時,自己也曾這樣在樓下靜立許久。彷彿從一開始,他便始終只有一個人。
其實他不該感傷,畢竟與她之間,有了一夜的回憶。就算要被她怨恨厭惡一輩子,他也不後悔。
Z城和S城所有的事務他都已處理完,機票確定了日期,物品也已打包,若今天沒有遇見,或許連這最後一面都無法成全。
即便沒有住在同一個屋檐,他和她仍然隔得太近,也許一整個太平洋,會是不錯的距離。起碼,在他思念執着的時候,他必須得學會放開。
這份絕然而無望的心意,他不想稱之為愛,因為太過罪惡,所以從未對她開口説過。這樣也好,當時間過去,她終究會把他淡忘。
是的,他想,他應該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