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幻嶽笑了笑,手中的“寒水紅”猝然暴閃,驚得旁邊的幾個人叫了-聲,古瀟然已痛苦的尖號起來。
“寒水紅”靈蛇似的翻射回鞘,南幻嶽道:
“古瀟然的‘軟麻穴’已被制住,不妨事了。”
楊玲輕聲道:
“把他擺到哪邊去?”
南幻嶽道:
“外面的柴房,嗯?”
楊玲也笑了,道:
“敢情好,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孫紅眼!”
孫紅眼挺胸高應道:
“小的在!”
楊玲一指古瀟然,道:
“你和錢瘸子兩個人,還能抬得動這姓古的麼?”
孫紅眼惡狠狠的瞪了古瀟然一眼,大聲道:
“小的回話何必抬這王八羔子?拖去不就行了!”
楊玲粉臉一沉斥道:
“混帳東西,叫你抬你就抬,哪個要你拖他?你沒有見姓古的全身上下直糊淋漓只剩下了一口氣了?萬一拖死了他你擔待得起嗎?南少爺還得留着他有用的哩,快,你兩個抬他過去!”
孫紅眼嘀咕了幾聲,轉朝錢瘸子道:
“你聽見小姐的話了?還發你孃的什麼愣?”
兩個人剛過去才將古瀟然抬起,南幻嶽低聲道:
“二位吃了古瀟然手下不少苦頭,我知道,但那些給二位生活吃的角色全已擺橫在那裏了,換句話説,二位的這口心頭氣也算消啦,因此二位抬着姓古的到柴房之後,切記不要再折磨他,我留着他還有重用,正如你們小姐所言,姓古的傷得不輕,經不起三敲兩打,萬——弄出毛病,我們就未免得不償失了,還望二位看我薄面,手下留情,我就感激不盡了!”
一番話説得是恁般客套法,倒令孫紅眼與錢瘸子二人有些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孫紅眼結結巴巴的道:
“少爺言重了,説得是太重了,只要少爺或小姐交待——聲,小的們就算有十個膽,也不敢違命嗣一-”
錢瘸子也急道:
“小的們絕對遵命行事!”
南幻嶽一笑道:
“有勞有勞。”
楊玲又冷冷的道:
“把姓古的抬到柴房去以後,記得再回來將這裏清乾淨,該掃的掃,該埋的埋,有不明白的地方去請教阿福,不許胡作主張,理清楚了我再來看過,有半點馬虎就小心你們兩個的四條狗腿!”
孫紅眼忙道:
“小姐放心,我們自會辦得令小姐滿意——”
眼看着他們將古瀟然抬走之後,南幻嶽已不禁有些站不住了,他覺得頭暈得厲害,雙眼也沉澀得很,視線看出去也全是那麼旋晃晃,灰黯黯的一片了,楊玲急忙扶着他,焦急的道:
“幻嶽,幻嶽,你覺得怎麼樣?痛得厲害不?”
南幻嶽強顏笑道:
“還好……”
楊玲急惶的道:
“快進去躺了,我可以先替你上藥包札,然後再叫人下山去請個大夫仔細診治,幻嶽,苦了你了……”
南幻嶽乾澀的道:
“不用急,乖乖,不用急,我不關緊,隔着死還有一大截呢!”
楊玲眼圈兒一紅,不禁哭出聲來:
“你還説這種話?沒良心的,我剛剛和你有了點眉目,你就想到了死?你死了我怎麼辦?你是存心要我也活不下去……”
南幻嶽嘆了口氣道;
“乖乖,心肝肉,你知道,我愛你……”
楊玲淚珠兒成串的落,擁着南幻嶽一個勁的哭泣。一邊細噎着:
“你不會死,幻嶽,我寧肯少活而讓你多活,我寧肯用我的壽限來增加你的生命,我寧肯先死在前頭而不能讓你死在我的前面,我受不了沒有你的日子,受不了,受不了……”
南幻嶽顫抖着笑了,輕輕的道:
“我們都不會死,乖乖,因為我們還有一段長遠的快樂時光沒有相偕度過,是麼?等到我們一起過完,再一起死,好嗎?”
楊玲仰起那張淚痕斑斑的俏美面靨,顫聲道:
“真的,幻嶽?”
南幻嶽點點頭,真摯的道:
“當然是真的,我幾時騙過你?”
淚花裏展現出了至極的喜悦,楊玲興奮得快瘋了:
“你是説——幻嶽,你要娶我了?”
南幻嶽緩緩的道:
“一點不錯。”
楊玲閉上了眼,淚如泉湧,全身抖索:“天……天……你終於開眼了……謝謝你……天……”
南幻嶽攬着她,吃力的道:
“先扶我進去吧,乖乖,傷養不好,哪有力氣拜天地?”
於是,楊玲帶着淚笑得叫人又心疼又心酸,她謹慎的小心翼翼的如捧至寶般扶着南幻嶽緩慢的行進屋裏,他們是走得那麼慢,那麼穩重,每一步走過去,地下,連腳印子也是雙雙對對的,清清楚楚的一大一小,雙雙對對的……
新傷舊創,全是那麼樣的傷肌裂肉,重疊相連,雖説沒有斷筋動骨,卻也是夠南幻嶽消受的了,他人在一口氣提着拚命搏死之際猶能勉力支撐,這一躺下來,就宛如渾身骨頭架子也要散了似的,再也逞不得強啦,那種軟綿、苦澀,加上撕裂的痛苦,足足使他在榻上煎熬個把月子,傷口初長合,人才多少有了點精神,但卻消瘦了一大把,看上去比起平時要憔悴孱弱多了。
這天早晨,天氣比較前些日子好得多,冬陽的光輝暖烘烘的曬在大地,雖仍不見得有多大的熱力,卻至少較那寒風刺骨的陰冷日子要強,天也不是那麼灰圾霾鬱得似要壓上人心,高遠開朗得像足有點初春那樣的爽朗了。
南幻嶽的寢居便在“莫塵山莊”後面的一個小園裏,前頭有開着月洞門的粉牆,園子裏清清爽爽的植了幾十株臘梅,一條鋪着細潔白色碎石的小道便直通往那幢精雅幽靜的小舍,房後有青松搖曳,扒窗而望,可見流泉濺珠,絕壁攀天,是個最適合修養的好地方,南幻嶽便將這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小天地稱為“怡心國”。
他住的精舍雖在“莫塵山莊”之內,但卻等於是“莫塵山莊”裏的另外一個小洞天,這幢精舍簡單卻巧雅,一廳,一房,一書齋而已。
現在,南幻嶽便倚卧在寢室的那張雕花軟梧上,帳幔早已挑起,房中一塵不染,光潔之極,楊玲的窈宛身腰正背對着他,輕悄悄的在將湖水綠的窗簾拉開,於是,整個房間裏便充滿了那種活躍又喜悦的光輝了……
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南幻嶽眯着眼道:
“心肝,你來了這一陣,還沒有和我説上幾句話呢。”
轉過身來,楊玲的面龐在這時看去就和清晨的光輝一樣,鮮沽極了,明媚極了,也豔麗極了,她綻開一雜花似的笑靨,銀鈴般笑道:
“成天講,你也不嫌膩?”
南幻嶽笑道:
“當然不!越講越有趣,越講情越深。”
楊玲走上前來,俯身在南幻嶽長滿了鬍碴子的面頰上親丁親,柔柔的道:
“你呀,就是一張油嘴,騙得死人!”
南幻嶽趁勢捉住她的一雙小手,軟滑滑,温膩膩的,他湊在鼻端,聞了聞,“嗯”了一聲:
“好香。”
楊玲睇視着他,輕聲道:
“真的香?”
南幻嶽笑道:
“這還會有假的,淡雅芬芳,撩人綺思,寶貝‘”
楊玲真切的道:
“幻嶽,你今天這樣説,這樣想,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後你可也要這樣説,這樣想才是……”
南幻嶽神情一肅道:
“當然,假如我對你沒有這份恆久的情感和愛心,我就不必勉強自己要你,我既已要你,便絕對從一而終,不會因為時間的長遠而稍有沖淡情愛的濃馥。”
楊玲坐到榻前,深情歉疚的道:
“你能記住這些話,我這一生已不想再作他求了……”
南幻嶽低沉的道:
“我們將來要在一起共同生活一段長久的日子,我們彼此全看得見,我是不是做得到。”
楊玲點頭道:
“你會待我非常好,幻嶽,我知道。”
跟着,她長長透了口氣,悄細的道:
“幻嶽,你曉得不?當你在古瀟然他們眾敵環伺之下告訴我你愛我那句話的時候,我幾乎歡喜得暈了,興奮得瘋廠,我差一點兒就感激得要向你跪下去,那一剎間,我像是不是我,我像是完全和你歸附成一個人了……”
南幻嶽輕輕拍着她的手背,道:
“我知道苦了你——寶貝。”
楊玲咬咬了唇道:
“幻嶽,我問你一句話。”
南幻嶽笑道:
“説吧!”
楊玲帶着幾分怨意的道;
“你以前到底有沒有點愛我的心?”
南幻嶽點點頭,道:
“有。”
楊玲道:
“為什麼卻一直拖到現在才表示?”
南幻嶽笑笑道:
“更深的瞭解,更穩固的情感基礎,更厚的愛的滋長——為了這些,我認為時間長一點比較可靠,你要曉得,我可以納十個妾,八個偏房,正式的妻子卻只能有一個,所以我必須慎重。”
楊玲急道:
“那麼,我會是你的什麼人呢?”
南幻嶽伸手捏她的小臉蛋,笑道:
“你説呢?”
楊玲漲紅了臉,卻迫切的道:
“我當然要做你的妻子,正正式式的元配夫人!”
南幻嶽點點頭道:
“很好,你已經是了。”
楊玲激動得抱住向幻嶽連連親吻,再度喜悦得淚水盈盈。
“你真好,幻嶽,我又高興得要哭了——”
南幻嶽温柔的道:
“別哭,淚流多了會損及你那雙明媚的眼睛,寶貝,無需那樣激動,因為這個位子原該屬你!”
楊玲破涕為笑,撫着心口道:
“現在我才覺得心裏落實了,幻嶽,説老實話,在你回來之前,我一天到晚精神上老是恍恍飽惚,鬱郁悶悶的,不知道將來能和你是個什麼結局——我還真不敢想象哪個女人會是你妻子的入選者……”
南幻嶽笑笑道:
“你對自己,居然這麼沒有信心?”
楊玲嘆了口氣,道:
“信心?這些年來,我是一個勁的單相思,‘剃頭的擔子——頭熱’,叫你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澆頭,別説信心,連滿腔的血都叫你澆冷了,有人説,‘女求男,隔層紙,男追女,隔座山’了,我們呢?恰巧相反,我對你好,倒是‘隔座山’了,而且又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為了攀登這座山,我已是心力交瘁,體無完膚!”
南幻嶽深情的道:
“事實井非全如你想象的那樣,我對你早已有心有意,只是我更慎重一點罷了,因為我的慎重,令你受了不少折磨,但是,也會因為我的慎重,而更令我們彼此的幸福悠久,寶貝,你相信嗎?”
楊玲甜美的笑了:
“我已是泰山篤實,血本無歸,當然我相信,一千一萬個相信,幻嶽,你已真正是屬於我的了——”
深深吸了一口晨間的清新空氣——何況這空氣裏還摻合着楊玲身上淡雅的芬芳——南幻嶽輕柔的道:
“我喜歡你高興,我喜歡做一切令你感到高興的事情。”
楊玲如花的面靨上漾着如花般的笑意,她有些羞澀的道:
“幻嶽——”
南幻嶽微微一怔,道:
“幾時?什麼幾時?”
楊玲輕捏了他一下,道:
“成親的日子——我們。”
南幻嶽“哦”了一聲,笑了笑道:
“你那麼急迫?”
楊玲老老實實的點點頭,道:
“因為我等待得太長久,也太痛苦了,我希望那一天儘快來到,我不情願老抱着一個希望光去數日子,雖然我知道你的允諾即是事實,我卻仍要早一天達成那個願望,幻嶽,我等怕了。”
南幻嶽低聲道:
“我的傷養好以後,把狄十娘救出來以後,好不?”
楊玲道:
“那要多久以後?”
南幻嶽想了想道:
“總要開春吧。”
楊玲小嘴一噘,道:
“還得那麼久?”
南幻嶽伸手捏捏她那圓潤的小下巴,笑道:
“我已成籠中鳥,有翅難展,你還怕我飛了?寶貝,別這麼急,該來的總歸要來,是誰的遲早也是誰的,你何需如此迫切?”
楊玲悻悻的道:
“到時候你不會又有點子出來吧?”
南幻嶽搖頭道:
“你真孩子氣,我要娶你是因為我愛你,如果我有心推三阻四,又何必娶你呢?這是情感的結合,而非勉強的牽湊,你不要胡思亂想,我答應你的事,幾時向你黃牛過?”
楊玲嘆了口氣,道:
“撲吧,橫豎我是被拴住的人,繩子的那一頭拿在你手裏,你愛朝哪邊扯我也只好往哪邊跟——這麼些年歲都等了,再等一陣子也無所謂……”
南幻嶽雙目中的光彩是憐愛又是温柔的,道:
“寶貝,你是個好女孩……”
楊玲幽幽的道:
“只是叫你折磨老了……”
南幻嶽悄聲道:
“你一點也不老,你比我初見你時更年輕,更容顏嬌美……”
楊玲“噗哧”笑了,佯嗔道:
“我就説過,你呀,一張嘴甜得能哄死人——”
南幻嶽一本正經的道:
“除非是我心裏的人,寶貝,我説話可不是一直都這樣柔情蜜意呢!”
柘玲微撫鬢髮道;
“幻嶽,你還沒告訴我,家裏整理得還滿意吧?”
南幻嶽由衷的讚美道:
“太好了,不但沒有我想象中那樣荒蕪破落的景象,似乎比我當年離開之前更要整潔雅緻,有點燦然一新的味道,我要告訴你,寶貝,你非常能幹,我也希望你永遠這樣能幹,將來,這個家就全交給你了。”
楊玲笑得花枝招展似的道:
“你放一萬個心,老爺,我會把家裏弄得清清靜靜,有條不紊,給你一個最最安適又温暖的窩……”
南幻嶽笑道:
“我絕對相信你能辦到。”
楊玲悄悄的道:
“幻嶽,我把孫紅眼和錢瘸子兩人帶下來聽使喚,你不會覺得不高興吧?”
南幻嶽笑了笑,道:
“如果他們兩人對你忠心的話。”
楊玲拍拍胸脯道:
“保證是兩個忠心耿耿的人,我對他們兩個已經觀察考驗了幾年,而且他們不但對我忠心,對你也一樣!”
南幻嶽頷首道:
“好,留下他們。”
笑笑,他又問:
“你這女大王其他的手下呢?”
楊玲聳聳肩道:
“全都遣散了,我怕你罵我,要不,我還真想多帶幾個來,他們雖是些粗人莽漢,對我卻一直那麼俯命順從,遣散他們,我有點傷感……”
南幻嶽正色道:
“寶貝,你是一個女孩子,江湖兒女固然不拘小節,但也不能逾份張狂,女孩子怎能夠去做強取豪奪的事?怎適宜領着一大批漢子當山大王?所以我早已告誡你要立刻收手,否則再搞下去實在不成體統……”
楊玲有些不服的道:
“但是,江湖上也有些女人稱強道霸的事——”
南幻嶽打斷了她的話。道:
“有,我不否認,但她們的氣質、出身、觀念,全不能和你比!”
楊玲嫣然一笑。道:
“得了,我已經不走這條路啦,你不必向我説些大道理。”
南幻嶽沉緩的道:
“我不是個腦筋迂腐的人,相反的,我十分開通豁達,江湖中事我比你更瞭解,什麼不該為,我很清楚,只要我勸你不要做的,你就不要做,你知道,我不會叫你吃虧上當!”
楊玲馴從的道:
“以後,我都會聽你的話做事,一點也不違揹你的意思,幻嶽,我也懂得一個女人三從四德的婦教……”
南幻嶽道:
“嗯,這才是個好女孩。”
楊玲輕輕站起道:
“這幾天來,你的傷處覺得怎麼樣了?”
南幻嶽道:
“非常好,痊癒得很快,都已經收口結疤了,那個請來給我治傷的老大夫,手藝不錯,我想,再休養個十天半月,就會和平常一般無異的了。”
楊玲開心的道:
“昨天下午那老醫生才被送走,為了感謝他的妙手回春,我多補給他二十兩金葉子,幾乎超過他的預定診費兩部,他高興得什麼似的……”
南幻嶽道:
“這是應該的,人家在莊裏也住了一個來月,等於是我們的專屬醫生一樣。”
楊玲有點感慨的道:
“做郎中的人哪,講究的便是行醫濟世,固守本位工作,那老醫生不但治療我們的人十分用心,就算給古瀟然療傷也一樣仔細,這些日子來,你的傷快好了,姓古的也差不多痊癒啦……在他給姓古的治傷之前,孫紅跟還一再告訴他馬虎得啦,那位老先生卻每次全瞪着孫紅眼,表情上頗不以為然,所以説,只要找到醫生治病,他才不管你是好人歹人呢……”
南幻嶽笑了笑,道:
“這無可厚非,職業道德嘛——其實我們的意思也不希望古瀟然翹辮子,否則,他欠我們的債就可以賴掉了,這老小子怎麼樣?傷勢一好,又開始活蹦亂跳了吧?”
楊玲哼了一聲道:
“他敢?孫紅眼與錢瘸子兩人輪班守着他,手上全提着亮晃晃的殺人刀,他又穴道受制,手足捆綁,除了每天有一定的時間由我前去依你指點的法子給他解穴通脈一次之外,其餘的時候他根本不能動彈,就是我去給他解穴通脈的當兒,他也是捆緊了手足的,而給他鬆綁活血的時候卻又不解開他的穴道,他老是埋怨,卻大氣也不敢透一口,孫紅眼和錢瘸子全都在想找機會戳他兩刀泄恨呢——”
南幻嶽道:
“可別真宰了他——這老小子都講些什麼?”
楊玲笑笑道:
“還不是埋怨我們虐待他?又説我們心狠手辣,趕盡殺絕,不把他當人看待,總之,一見了我就牢騷發個沒完!”
南幻嶽撇撇嘴唇,道;
“他先別嘀咕,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楊玲道:
“幻嶽,你真準備把他弄到那洞裏囚禁四年?”
南幻嶽睜大了眼道:
“誰説我是假的?”
楊玲吸了口氣,道:
“四年?這段日子可是難熬得很哪,想想那份孤獨與寂寞,那份煩悶與無聊,漫漫的陰翳,無邊的黑暗,沒有人陪着説話,沒有人關懷和安慰,就好像與世隔絕了般的……”
南幻嶽冷冷的道:
“也沒有東西果腹,沒有水喝,沒有衣裳換,冬天寒風刺骨,夏日蚊蚋叮身,而精神恍惚,幻覺叢生,想到的,看見的,全是死人的陰影,顫抖的泣號——沒有去親自體驗過的人是不會貼切瞭解其中滋味的!”
楊玲嘆息着,道:
“真可怕——”
南幻嶽道:
“他就這樣把我在那裏一擺擺了三年多!”
楊玲咬咬牙道:
“幻嶽,這種人應該叫他去嚐嚐味道,嚐嚐他曾經給別人嘗過的味道!”
南幻嶽道:
“是的,所以,我才決定送他去玩玩!”
楊玲低聲道:
“你看,幻嶽,四年之後他還能活着出來麼?”
南幻嶽哧哧一笑,道:
“這很難説。”
楊玲道:
“為什麼很難説呢?”
南幻嶽慢慢的道:
“因為與一個人的毅力、耐性、求生欲和聰明智慧有關,如果受不住寂寞的啃齧,沉悶的壓迫,如果經不起失望的打擊,擔不穩肉體的折磨,如果不用腦筋去找吃的與喝的,如果不能強迫自己接受現實——那就不容易生存了!”
楊玲心頭忐忑的道:
“你以為姓古的受得下來吧?”
南幻嶽道:
“所以我不能肯定,我尚不確知他是否有這樣的韌勁,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他如想活命,他就必須求適應!”
楊玲苦笑道:
“要適應這樣的環境,實在太難了。”
南幻嶽微微一笑道:
“是很難,但我能,他為什麼不能?”
楊玲伸出小巧粉嫩的舌尖舐舐上唇道:
“姓古的真叫‘作繭自縛’……”
南幻嶽道:
“也叫‘罪有應得’。”
楊玲回憶着道:
“你在‘大理府’和我與狄老丈分手的時候,答應我們至多一個月就趕回來,我們在回到山莊的第二天,就忙着僱工整理各處,一心巴望在你回來以後有個面目一新的好觀感,修整房舍庭園的那些日子,我好忙,裏裏外外,進進出出,一下指點這,一下糾正那,搞得從早到撓頭暈眼花,把狄老丈、孫紅眼和錢瘸子幾個人也弄得團團打轉、連搞了半個多月,眼看着什麼全整好了,就等你回來,做夢也想不到等寒等去卻把古瀟然那批煞神等來了……”
她又搖搖頭道:
“他們才一進門,就採取了大包圍的形勢,分成幾個不同的方向撲至,阿福、孫紅眼和錢瘸子首當其衝,照面裏就被他們在後面放倒,我與狄老丈趕出來後,狄老丈也在一轉身裏便被他們制住,只剩我與那‘風火輪主’卓鵬對了十幾招,也就是那十幾招了,我拚上全力,仍叫他們打翻於地……他們形態十分緊張的分佈四周,若有所待,一直到確定你不在莊裏了,方才鬆了一口氣,接着又盤詰我們你的行蹤下落,當我知道對方竟是陷害得你幾瀕絕境的古瀟然之後,我氣憤極了,我大罵他,並索興把你快要回來的事全告訴他,我巴望他等你——我知道你比我更迫切的要找到他,而且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制服他們,他們仗着人多勢大便留在這裏等候你來‘自投羅網’,結果也不出我所料,你完全制服了他們!”
南幻嶽柔聲道:
“在這期間,他們沒有虐待你麼?”
楊玲笑笑,道:
“還好,因為我的態度一直很倔強,成天總是罵他們,那姓卓的有幾次曾憤怒地要想殺我,但被古瀟然阻止了,他好像仍存着那個幻想——希望你能在他的金錢攻勢下與他化解仇怨,因此他不願過分的激怒你,他知道,我是你最最疼愛的心上人,你的寶貝……”
南幻嶽哈哈大笑,道:
“他怎麼知道的?”
楊玲臉一紅,羞答答的道:
“是我告訴他的嘛……”
南幻嶽笑道:
“你真是個‘寶貝’!”
楊玲道:
“有什麼關係?這又不是假的!”
南幻嶽連連點頭,道:
“當然,當然不是假的,後來呢?”
楊玲道:
“後來,古瀟然還一直軟迫硬逼的要我勸你和他化仇解怨,並一再炫耀他的武力與財勢是如何龐大,我有時罵他,有時便敷衍他,古瀟然深恐我如遭了傷害會激使你不顧一切的硬幹,所以對我也格外十分照應,怕他的人有所冒失,當然,他之如此作為,也無非全為了他自己設想,不管他多麼有錢,有多少力量掌握着,下意識裏,他似是老覺得惶惶不安,他的憂慮我看得出來,他怕你,幻嶽,他一定清楚你是一個武功高強又無所畏懼的男子漢,大丈夫!”
南幻嶽眨了眨跟,道:
“另外,他也是做賊心虛!”
楊玲道:
“我在那些日子裏還勉強過得去,苦就苦了阿福、孫虹眼與錢瘸子幾個,前後捱了好幾次打,我雖一再向古瀟然提抗議,他卻無動於衷,顯然,他們與我,在古瀟然的利用價值上來説,是頗有差別的!”
南幻嶽有些不屑的道:
“姓古的自來便是這麼一個專講利害利用的小人!”
楊玲點點頭道:
“他確實是的,我經過那些日子的觀察,發覺他自私、貪婪、陰狠,卻又多疑善忌,絕不是可以交往的人!”
南幻嶽坐高了一點,道:
“你是在挖苦我為什麼以前與他相交的時候看不出來?”
楊玲坦率地道:
“我很奇怪,幻嶽,你一向是個細心又察人入微的人,為什麼不早早知道姓古的不能交?”
南幻嶽苦笑道:
“在他和我交往的日子裏,因為他想利用我,又顧忌我,自然會扮出另一副面孔來假裝,每次與他見面晤談,他完全是滿口仁義道德加上赤誠一腔,令人不容懷疑,但是,他在控制住你們之後,毫無忌諱之有,自然就會本性流露了……不過,我也承認我多少有些疏忽大意,沒有辨清這老小子的為人!”
楊玲恨恨的道:
“古瀟然這種老奸巨猾,罔顧情誼的蟊賊,把他放古洞裏囚禁幾年,我委實認為不算太過——”
南幻嶽“嗯”了一聲,道:
“所以,我早已決定這麼做了。”
頓了頓,他又道:
“雖説他在擄獲你們之後,待你比較寬容點,骨子裏卻也全為了他自己,這點寬容並不算欠他的情,他心裏有數,如果傷害了你們,我會活剝了他……不過呢,寶貝,無論他有心無心,總是多少照應了你……”
楊玲迷惘的道;
“你的意思是説?”
南幻嶽搔搔頭,道:
“為了這一點亦不值得一領的情,我也會給他些好處,當然,寶貝,都是看在你的份上!”
楊玲-扭腰,道:
“我才不要呢,這傢伙對我的照應説來説去卻全為了他自己!”
南幻嶽笑道,
“再説吧——寶貝,他有沒有告訴你是怎麼知道我從洞裏逃出來的?”
楊玲點點頭道:
“説了。”
南幻嶽“哦”了一聲,道:
“他怎麼講的?”
楊玲道:
“姓古的外頭也有少不少朋友,不少眼線,你曉得,在一個人有了錢以後那種情形,而你自離開我們之後又在江湖上鬧得雞飛狗走,幻嶽,‘浮圖崗’的齊家寨你獨自挑了,是吧?”
南幻嶽道:
“不錯。”
楊玲又道;
“另外,你把‘伏龍團’的人也殺了,‘白虎堡’黨羽也被你弄了個落花流水,這些事早已在道上傳揚開來,古瀟然沒有耳聾,眼不瞎,他豈會不知道?他一旦知道,自然心裏有數——曉得你下一個目標可能就會是他,與其等你找他,何不先下手來找你?況且,他還希望先找着你尚有個商量的餘地,如果你找上他的門。就連商量的餘地也沒有啦……”
南幻嶽哼了哼,道:
“他倒也聰明,如果我先找上他,我的話也不會多説就要先宰人了——而且我更沒有任何人質上的顧慮!”
説到這裏,又歉然道:
“寶貝,當時,你真沒怪我吧Y”
楊玲問道:
“怪你什麼?”
南幻嶽低聲道:
“沒怪我不為了你們而束手就縛?”
楊玲“噗哧”笑了,道:
“傻念頭,我又不是三歲孩子,怎會這樣糊塗?我為什麼要怪你?如果你真的為了怕我們受到傷害而俯首就縛,那樣我才會怪你呢,你想想看,我是這樣一個不明道理的人嗎?你不進他們的圈套,至少尚有救我們的機會,更有替你自己及我們報仇的機會,如若你一旦昧於感情不加抵抗的任由他們擺佈,則我們固然完了,你也一樣完了,就連半點希望也沒有啦,幻嶽,不必為這件事稍有不安,沒有人會埋怨你,因為你當時的抉擇是絕對正確的!”
南幻嶽動情的道:
“話是這樣講,但做起來可就難了,你不知道,那一剎間我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做了那樣的決定,老實説,非常痛苦……”
楊玲湊過臉來在南幻嶽的嘴唇上柔柔一吻,甜蜜的道:
“我知道,幻嶽,我比誰都知道,你是那樣的愛我,疼我,憐惜我……”
在楊玲黑亮的秀髮上撫摸着,南幻嶽道:
“只是開始,心肝,以後,我會傾注更多的愛與關懷在你身上,在你心裏……”
楊玲用力的親下親南幻嶽多髭的面頰,歡笑着叫:
“我已經醉了,哦,幻嶽,我已經醉了……”
是誰説的來着?愛,只是男人生命的一部分,但是,卻是女人生命中的全部,眼前,即是了。
門外,有步履聲,夾雜着狄修成的呵呵大笑聲:
“什幺佳釀,美酒,有這等勁道?大清早就喝醉啦?”
楊玲急忙站好,整理着鬟發衣裙,一邊臉蛋兒紅紅的俏聲道:
“狄老丈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