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藏嘆了口氣,道:
“哥兒,先前叫你不要和人家拼,你非拼不可,我就知道你要輸的,現在果然輸了,輸了就輸了吧,我還不也輸了?又何必拿着自己老命賭氣?唉……”
楊貪重重吐了口氣,泄了勁:
“大藏……我不用叫姓南的宰掉,光是生你的氣,也差不多把我氣翹辮子了,你還是閉上你那張鳥嘴,給我滾到一邊去,叫我好歹也平下心頭火——”
焦大藏踽踽行到一邊以後,南幻嶽低笑道:
“楊貪,咱們言和吧!”
楊貪又怒道:
“言和?做你的夢!你他媽打贏了,佔足了光彩,倒想言和了?我呢?我灰頭土臉顏面掃地,還不如拚了好,決不言和!”
南幻嶽道:
“現在,你用什麼和我拚?”
楊貪呆了呆,哮叫:
“你有種放了我,我們再幹一次——”
南幻嶽安詳柔和的道:
“你真想再試一次?”
脖頸上仍然纏繞着“寒水紅”細窄卻鋒利的刃身,楊貪的模樣顯得相當怪誕可笑,他一咬着牙,倔強的叫:
“什麼真的假的?我如今人是一個,命是一條,和你豁上了!”
南幻嶽冷清的道:
“楊貪,你不是對手,你該自己心裏有數,不要拿着老命開玩笑!”
楊貪臉漲得紫赤,怒吼道;
“放你的屁,你不過一時碰巧佔了便宜而已,就自以為身手高強了?你敢再試一道,即能證明你的運道不會像先前那麼的好……”
楊貪咆哮着,唾沫濺飛的又叫嚷:
“那只是你的狂妄之言。”
南幻嶽微微抖手,倏然後退,於是,纏繞在楊貪脖子上的“寒水紅”便活蛇似的松展開來,清光一閃,倒捲回南幻嶽的腕上。
楊貪行動甚快,他猛一俯身,兩柄墜落草叢中的蛇矛已握進手裏,“鏗鏘”互擊交叉胸前!
南幻嶽笑道:
“看樣子,楊貪,似乎不到黃河心不死,非得再難堪一次不可了……”
楊貪黝黑的面孔歪曲了一下,惡毒的道:
“南幻嶽,不要把你自己估得太高了,你也是個血肉之軀的人,沒有什麼大不了,我有自信心可以捅透了你!”
南幻嶽平淡的道:
“我看不然!”
楊貪獰厲的一笑,緩緩的道;
“你放心,這一次我會極其謹慎,極其仔細的來對付你,別忘了你的衣袍上曾經被我戳破了兩個洞!”
南幻嶽哧哧笑了,道:
“你也別忘了,朋友,身後衣裳上那三十條裂口,而我原可以再割開你的肉的,嗯?”
楊貪惱羞成怒的大吼:
“我們重新來過,南幻嶽,你馬上就曉得這一次將是誰要割開誰的肉!”
站得遠遠的焦大藏直搖着手,急惶不安的道:
“哥兒,算了吧,我們嚥下這口氣不就拉倒了事了麼?”
楊貪狠狠的瞪了焦大藏一眼,氣沖牛斗的哮罵:
“你個沒有用的軟骨頭,等老子回去以後再交待你!”
南幻嶽慢條斯理的道:
“那是説——你要回得去再行!”
雙目中流露的光芒宛如透過了一層血液,楊貪切齒道:
“我可以告訴你,南幻嶽,如果我回不去,至少,你也不會是完整無缺的!”
南幻嶽點點頭道:
“我要看看你如何使我有所殘缺——楊貪,我要看……”
後面的潘巧怡着急的道:
“幻嶽,對這種人你還有什麼可以慈悲的地方?你對他好上一百次,甚至你將心剜出來給他看,他也不會有一點感恩圖報之心的!”
用手上尖鋭的蛇矛點了點潘巧怡,楊貪陰沉的道:
“賤人,你的那張嘴巴太可惡,等我收拾了南幻嶽,就是你倒黴的時辰來了!”
潘巧怡夷然不懼的道:
“姓楊的,你想取勝?下輩子吧!今生你是不用做夢了!”
楊貪磔磔怪笑道:
“等着看吧,等着看——”
“看”這個字還只鑽出了他的唇縫,短蛇矛已像兩條橫越蒼空的流光,猝然射刺南幻嶽——矛出光現,破空之聲方才響起,快極了!
宛如“寒水紅”便早已等待在那裏一樣,時間、位置、角度拿捏得如此準確不説,它出手的速度更是匪夷所思的,細長的劍刃抖成-條筆直的閃電,沒有任何徵兆及警告,它就那樣突然間自虛無出現,比楊貪來勢更疾、更快、更鋭利的標出,於是——
兩支蛇矛的寒芒隔着南幻嶽尚有五寸左右,楊貪覺得頭皮一涼,他額門頂上的一繕金髮業已飄舞空中!
休要小看了這相隔五寸的距離,這卻是武家高手十數年乃至數十年苦練勤習的功力顯示,也是他們意境上的比較,藝業的深淺,所學的精純粗濫,便全在這生死一搏上表露無遣,這是不能取巧的,絲毫也無可矯飾的,俱為真才實學的展現,硬碰硬的玩意!
明明知道自己又是輸了,楊貪卻半聲不響,身形貼地暴竄,金髮飛揚中,左手矛奮力拄地,右手矛飛快狠刺而出!
於間不容髮的那一絲空隙裏,南幻嶽不移不躲,猛然吸胸凹腹,鋭利的矛尖便稍差半分沒有刺上,“寒水紅”疾閃若橫天的長虹,落下時卻那麼輕輕巧巧的擱上了楊貪的後頸——又是原先纏繞着的部位!
一屁股坐在地下,楊貪面色瞬如死灰,他像痴了一樣木楞木愣的瞪視着前方,雙頰肌肉在不停抽搐,唇角也一下一下的牽扯,手上的兩柄蛇矛幾乎被他硬生生完全插進泥土裏去!
收劍入鞘,南幻嶽沒有出聲,緩緩走到一旁,焦大藏也傻在那裏,一時進退維谷,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半晌——
楊貪有如狼嗥般狂吼一聲猛的跳起,尖叫:
“我輸了,我輸了,可丟死人啦……”
跳叫着,他雙目幾欲凸出眼眶,似待吃人般瞪着南幻嶽:
“姓南的,你這天殺的惡徒,你為什麼不幹掉我?你留着我給你調笑譏誚是不是?我恨不能吃你的肉,寢你的皮,氣死我了……”
南幻嶽微笑道:
“別這麼激動,朋友。”
楊貪臉孔扭曲着,用力頓足:
“你贏了你自會説風涼話,你當然滿懷得意,一點也不激動,我可叫你整狠了,你這等於在踐踏我的臉,唾吐我的尊嚴啊……完了,什麼都完了,威儀、名譽、聲望,都全完了……”
南幻嶽怒道:
“就憑你這輸不起的德性,居然還擠身‘七煞’之列,可笑亦復可悲!”
楊貪驀地一呆大叫:
“我怎麼叫輸不起?”
南幻嶽冷冷的道:
“習武之人誰敢説天下無敵?江湖道上誰能誇唯我獨尊?只要不用奸計,不施狡詐,公公平平的較量,盈的固然光彩,輸的亦不丟人,以力搏力,以技兑技,勝負俱乃堂皇,這和威儀、名節、聲望又有多大幹系?一個人走險道終有栽跟頭的-天,哪個也不能説永遠屹立不倒,今天是你,明天或者就是我,人不怕跌交,就看跌下去爬不爬得起來?有沒有信心再往前挺?哪像你這樣,輸了一次就如喪考妣,似是末日來臨一樣又叫又鬧,這不是輸不起是什麼?”
楊貪愣室了好一會,始訥訥的道:
“你説得雖也有理,但彼此的感受到底不同……”
南幻嶽哼了一聲,道:
“別他娘瘟了,有什麼不同,我也照樣敗在人家手裏過,也照樣栽過跟頭,但是,我決不似你這般的窩囊!”
楊貪急道:
“你也敗過?你也裁過?”
南幻嶽用力點頭道:
“當然。”
楊貪有些迷惑,半信半疑的道:
“憑你——也會技不如於人?”
南幻嶽洪聲道:
“天下之大,能人輩出,草莽之中,實產龍蛇,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我怎會是那武林第一個?”
楊貪點點頭,道:
“是的,誰敢説是武林第一人?”
南幻嶽道:
“所以,勝敗兵家常事,輸贏更乃武人藉以磨礪進取之道,要在勝中警惕,奮發更上層樓,敗了,尤需自其中求得經驗,自策自鞭自勉,兢兢業業,越加苦練勤習,這才是一個習武之人的正確觀點!”
楊貪吁了口氣,道:
“一聽説你也曾敗過,我心裏似是好受了點……”臉一沉,他又怒道:
“但你也不用像訓兒子一樣來教訓我,固然你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我也同樣威據一方,也不是初出茅蘆的雛兒,你這口氣我聽不慣!”
南幻嶽笑笑道:
“你還不服?”
揚貪大怒道:
“你狂什麼?”
南幻嶽道;
“我只問你服是不服?”
楊貪一下子又泄了氣,愁眉苦臉的道:
“你何需非逼我説出來不可?”
南幻嶽點一點頭,道;
“好,你這樣講已經夠了。”
楊貪摸摸頭頂那道髮際問的淺溝,傷感的道:
“看樣子,南幻嶽,在‘七大煞君’裏,顯然你的名次要排在我的前面了……”
南幻嶽一笑道;
“我並沒有爭這個,堅持要爭的是你!”
楊貪搖搖頭,道;
“今天,這跟頭可真栽得慘啊……”
南幻嶽低聲道:
“這也是你所堅持的,我從頭到尾便不想這樣做,可是?”
楊貪嘆了口氣,沒有再説什麼,兀自摸着頭頂那條發中的淺溝發怔,這時,焦大藏走了過來,笑吟吟的道:
“南幻嶽——幹腑叫你老南吧,我説老南哪,我可得多謝你的饒命之恩呢,一是替我自家謝,再是替我哥兒謝,尤其我哥兒,前後三次你都設殺他。真是叫人打心眼裏感激……”
楊貪好不是滋味的瞪了焦大藏一眼,雖是悻悻然,卻也設有説什麼,是的,實情如此,他心裏就算再是惱火,又能説什麼呢?
焦大藏渾厚的道:
“別瞪我啦,哥兒,人家可是真不要宰割你啊,要不,如今你就有三條命也早全挺了屍,又涼又硬了……”
楊貪重重一哼,怒道:
“你還説!”
焦大藏憨態可掬的一笑,道:
“你也別不好意思,哥兒,栽栽跟頭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想想,以前你殺人傷命,威風八面的時候又有多少回?如今也該吃一次虧了……”
楊貪大喝道:
“胡扯一通,簡直亂七八糟!”
焦大藏一縮頭,不敢再説什麼了,楊貪滿不是味道的轉向南幻嶽道:
“今天的事——算你手下留情,我們後會有期……”
南幻嶽忙道:
“你們就這麼走了?”
楊貪呆了呆,疑惑的道:
“什麼意思?”
南幻嶽和氣的道:
“這‘白朱雀’,你們不想要了?”
楊貪頓時面紅耳赤,狠狠的道;
“南幻嶽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們兄弟今天吃了癟,栽了跟頭,業已老大的窩囊了,你還何必再挖苦人?’’
南幻嶽正色道:
“哪個在挖苦你?”
楊貪氣喘喘的道:
“我們明明吃了敗仗,連這‘白朱雀’的邊都沾不上了,你還問我們想要不想要?這不是挖苦人是什麼?’’
南幻嶽豁然大笑,道:
“所以説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怎能認定我不是一番誠意,真要分給你們呢?”
焦大藏實心眼,腦筋不轉彎的,他大喜道:
“真的?老南,你真的要分給我們呀?”
南幻嶽笑道:
“一點不假!”
説着,他側首向潘巧怡:
“寶貝,這花如果分摘三瓣下來,會不會對它的效能有影響?”
潘巧怡搖搖頭,道:
“沒什麼關係,不過,你何必如此大方?’’
南幻嶽平靜的道:
“寶貝,你要清楚,有的人是怙惡不悛的,是邪惡又陰毒的,本性就是卑劣的,那種人若一旦為敵,便勢必除去,不能為自己或天下人留禍根,可是,有些人卻是善良的,磊落又坦率的,這類人便成對立,亦可恕宥,殺戮要看對象,不可一視同仁,混淆不清,知道麼?”
潘巧怡噘噘嘴,道:
“我是説,你不需這樣慷慨……”
南幻嶽笑笑道:
“一個有血性有骨氣的人形同敵對實為憾事,何不交成朋友?那將要比見面眼紅更乃有趣得多。”
潘巧怡無可奈何的道:
“我不管了,你自作主吧。”
焦大藏連連點頭,笑道:
“女人就是心眼小,小器得很,我那渾家也和你這位貴老婆一樣,老南,你就自己作主吧。”
潘巧怡有些甜絲絲的,因為對方將她看做南幻嶽的妻子而暗自歡喜,但她表面上卻嗔道:
“哪個小器?胖子,你不要光在那裏慷他人之慨。”
焦大藏連忙抱拳道:
“對不住,對不住,娘子,我是太公在此,百無禁忌嘛,請多包涵,咱們以後也做個朋友。”
潘巧怡一撇嘴道:
“哼,誰稀罕?”
焦大藏愣頭愣腦的傻笑着道:
“我稀罕,我稀罕……”
一句話不由把南幻嶽與潘巧怡都逗樂了,楊貪在旁哭笑不得的道:
“大藏你真他媽的呆啊……”
潘巧怡小心翼翼的自“白朱雀”上摘下三片潔白如玉的花瓣來遞給南幻嶽,再由南幻嶽交給了焦大藏,這位仁兄一面由懷中摸出一方玉質小扁匣來謹慎的裝好,一邊笑眯眯的道:
“真多謝,真多謝二位啦,又是饒命,又是分此異草,這等的恩德,可是夠我弟兄回去念上一輩子了……”
楊貪嘆了口氣:
“大藏,你是什麼話丟人就偏説什麼……”
焦大藏藏好玉匣,咧嘴笑道:
“實話嘛,什麼地方丟人?”
楊貪搖搖頭,有些尷尬的向南幻嶽道:
“南幻嶽——哦,南兄,這個……我也道謝啦!”
南幻嶽灑然一笑道;
“罷了,老友。”
楊貪收回雙矛,搓着手道:
“南兄,二位是要往哪裏去呀?”
南幻嶽直爽的道:
“浮圖崗。”
楊貪怔了怔,道:
“齊用鬥那裏?”
南幻嶽點一點頭道:
“你和他熟麼?”
楊貪道:
“不熟,彼此知名而已——南兄,此去的目的是——?”
南幻嶽略一沉吟,道:
“有點樑子,要了斷一下!”
楊貪慷慨道,
“我兄弟兩人可供驅使,以報知遇!”
南幻嶽笑笑道:
“心領了,老友,不需麻煩二位。”
焦大藏連忙説道:
“沒有關係嘛,我們可是——哦,一見如故哩,就和多少年的老朋友一樣,你們有什麼事,我哥倆乃是理當效勞,不錯,理當效勞!……”
南幻嶽誠懇的道:
“真的不用,如果需得二位賜助之處,我也會毫不客氣的出言相請,這件事情,有我與潘巧怡便足可應付。”
楊貪猶豫了一下,道:
“南兄,你可不要客氣,既是咱們不打不相識,不打不成交,又蒙你不棄願意和我兄弟做朋友這點棉力我們是該盡的……”
南幻嶽道:
“我説的是實情,的確不需勞使二位。”
楊貪點點頭道:
“那麼,我們就不偕行了。”
不待南幻嶽回答,焦大藏又瞧着潘巧怡,羨慕的道:
“老南,你這諢家的本事也很行麼?”
南幻嶽一笑道:
“還不錯,但是恐怕比不上你那‘一記’!”
焦大藏呵呵的道:
“你可是太誇獎我了,老南,説真的哪,你好福氣呀,渾家有本事,生得又這麼個俏法,出落得一朵花似的,白白淨淨,軟軟嫩嫩的一口水能吞下肚去,比起我那黃臉狗熊老婆可強上太多太多了,你真走運啊……”
南幻嶽投有承認,也不否認,道:
“是麼?我卻不覺得有什麼稀奇之處……”
潘巧怡正自受用十分之際,一聽南幻嶽的話不禁就冒了火,她柳眉倒豎,鳳眼圓睜,狠狠瞪了瞪南幻嶽!
焦大藏誠心誠意的道: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老南,如果你娶的是我的老婆,包你就會叫苦連天,一時也過不得了!”
旁邊的楊貪陰陽怪氣的道:
“大藏,你再在背後數落你老婆,看我回去不一五一十的告訴她,她若不剝了你的皮,我就跟你姓焦!”
焦大藏神色一變,苦着臉道;
“我只是説説而已,你又何必出賣我?”
楊貪沒有理他,又向南幻嶽道:
“南兄,我們這就告辭啦,‘太乙山’南麓‘太陽山莊’是我們居處,隨時隨地,歡迎二俠光臨盤桓!”
焦大藏又忙道:
“老南,我住莊尾,他住莊頭,那裏只有我們這個山莊,很好找,你們來了,我叫那渾家親自下廚做菜,她在這方面的手藝倒是不弱……”
南幻嶽道:
“一定去打擾,一定去打擾。”
於是,“鬼見愁”楊貪,“焦一記”焦大藏二人,再次抱拳作別,雙雙往山坡之下奔掠而去。
他二人一走,潘巧怡已嗔對南幻嶽道:
“喂,我什麼地方叫你看了討厭呀?人家一誇讚我,你居然説‘沒有稀奇之處’?你是否看多了膩味啦?”
南幻嶽趕緊陪笑道:
“別誤會,寶貝,別誤會,人家誇你,我當然得謙虛幾句,要不,豈非顯得太自傲了?我可是打心底對你傾倒呢,娘子。”
潘巧怡哼了哼,似笑非笑的道:
“這還像幾句人講的話。”
南幻嶽笑道:
“好啦,我們也走吧!”
播巧怡點點頭道:
“早該走了,叫這兩個寶貨橫裏-攪,耽擱了不少時間。”
南幻嶽輕輕的道:
“老實説,今天若換了別人,恐怕還真要吃他兩個的虧!”
一面談論,他們一邊匆匆往前頭的山嶺攀去,只要過了那疊山嶺,即將抵達‘浮圖崗”了……
→OCR:大鼻鬼←
“浮圖崗”説它是崗,實則是一遭緊連着陡峭山峯的橫伸支脈,它上面全是一片蒼蒼鬱鬱的松柏林子,背後便接連着那座上插雲霄,壁立挺拔的巨嶽了,從崗下朝上望,可以看見林潭影黯的隱約屋脊,和那高高聳立的木造炮樓子。
端詳着“浮圖崗”的形勢,南幻嶽半晌沒有出聲,潘巧怡輕輕推了他一下,低聲的道:
“你這人是怎麼了?沒到的時候一再催着問幾時到,現在到了怎麼反而一句話也不説啦?”
南幻嶽笑笑道:
“我看這個地方,倒是相當險惡。”
潘巧怡點點頭,道:
“是的,相當險惡,易守難攻,但這只是對大批人馬來來説,像我們這樣高來高去的人物,要摸進崗上,他們可是防不勝防,你看,這四周可以利用的地形該有多少?一點力氣不費就能登堂入室了!”
南幻嶽道;
“我並不是愁這個。”
潘巧怡眨一眨眼道:
“那,你是在想些什麼呢?”
南幻嶽低沉的道:
“我是在想,狄十娘如今會是怎麼個情形?”
潘巧怕脱口道:
“恐怕早道污辱了——”
她突然掩住自己小嘴,又窘迫的道:
“我説——大概她的處境非常痛苦,那齊用斗的兒子齊超雄還不知道會怎麼折磨她呢”…。”
南幻嶽嘆了口氣道:
“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事實上怕也不妙,齊超雄不是吃素的,他焉會留着狄十娘到現在而不思指染?”
潘巧怡側隱的道:
“她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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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幻嶽無精打采的道:
“天下最傷腦筋的就是這種事了,我們硬將狄十娘奪回,她的人是完整的了,心卻早碎了,帶她回去之後,如果她想得開倒好,萬一也是個死心眼,以後的日子怕就泡在眼淚裏啦……”
潘巧怡搖搖頭,道:
“也不一定。”
南幻嶽道:
“怎麼説?”
潘巧怡笑笑道:
“在‘浮圖崗’上,悲楚、羞辱又痛苦的,但回到她老父身旁,卻一定會有股新的力量傾注進她心田,那種力量是帶着諒解的、安慰的、温暖又快樂的,只要好好照顧她,開導她,很有希望仍把池帶到一個重新振奮的境界吧,然後,再擇人面事,她仍將有另一個美滿的人生。”
南幻嶽笑道:
“你設想得卻根周到。”
潘巧怡瞪了瞪眼,道:
“不這樣又待怎的?莫非一個暴力脅迫下失貞的女子就只有死路一條或在愁苦憂鬱中度其一生?當然她有權再獲得生之樂趣,而且旁的人也有責任幫助她,因為事實的造成她沒有過錯!”
南幻嶽道:
“別火,我也希望能像你所説的這樣發展,有個好結局,要不,狄老大隻怕恬不下去了。”
潘巧怡又道;
“你説説看,幻嶽,如何去救她?你是否已有了個腹案?”
南幻嶽徽微頷首,道:
“我已想過了,我們用不着偷偷摸摸上去,也不必自己費力氣去找,我們直接到崗上叫齊用鬥把人交出來!”
潘巧怡呆了呆,道:
“你瘋了?他們豈會這麼聽話?”
南幻嶽一笑道:
“他們若不聽話,便只有死路一條——‘浮圖崗’幅度不小,林密壑探,可以藏人的地方實在大多,我們哪能一處一處去找?所以,我們就捏着齊用斗的脖頭,逼他把人交出,如果他敢反抗,他的身家基業包括他與他兒子的狗命便道通賠上,齊用鬥不是白痴,他怎會為了一個狄十娘便做這麼大的犧牲?”
幡巧怡提醒南幻嶽道:
“你別忘了,你已使他們重重的犧牲一次了!”
南幻嶽道:
“所以説,他們不會有勇氣再來一次,事實上,他們也沒有這個本錢了,以前齊用斗大約認為我好對付,才想聚集他那批爪牙坑掉我,但結果他們吃了大虧,一干好手損折殆盡,現在孜又來了,他們還敢如法炮製?”
潘巧怡道:
“他們會不會邀約幫手?”
南幻嶽笑道:
“這就難説了,不過就算他們邀約幫手也沒有什麼大用處,我來無影去無蹤,説到就到説走便走,他們就算請了幫手也無法叫這些人一輩子守在崗上等我,這不是死約會,這可是道遇戰呢,主動卻操之我手!”
潘巧怡嫣然一笑,道:
“得啦,越説越神氣了,我們上去吧。”
南幻嶽偕同潘巧怡兩人,就這麼既不隱蔽,又不閃縮的順着一條青石板路朝崗上走去-一邊猶在談笑風生的朝崗口走去!
他們行走在這條婉蜒卻頗稱寬敞的青石板山道上,故意大聲説笑,形態狂放又隨便,好俾直入無人之境一樣,但是,南幻嶽卻早注意到在道旁兩側的林幽草深之處,時有人影晃動,且已發覺沿途以來,好幾只信鴿業已撲翅飛去了。
“浮圖崗”並不高,由崗下朝上來,不徐不緩的走,大約盞茶時分也就夠了,齊用斗的大寨子是建築在一片斜起的坡頂上,四周全由削尖的巨大松木圍繞着,方圓幾近百丈,松木圍牆之內,也都是由原木建造的房舍,密密麻麻,成排成行,再襯着那座高高的哨樓子,便洋溢着一股粗礦又悍野的味道,一打眼瞧上去,即叫人知道這裏居住着的定是些稱強道狠的人物。
現在,大寨的兩扇厚排木鑲鐵皮的巨門有一扇是啓開的,卻靜蕩蕩的看不見一條人影,哨樓之上也沒有動靜,裏頭亦不見守者,好像,這座大寨子是空的一樣,冷清清,靜得像鬼城!
潘巧怡不覺有些惶驚了,她緊張的回顧:
“幻嶽——怎麼這樣安靜?”
南幻嶽沉着的道:
“你當不能希望他們為我倆開個歡迎大會。”
潘巧怡恨恨一跺腳,道:
“人家心裏緊張得要命,虧你還有心情説笑——”
南幻嶽笑嘻喀的道:
“不要瞎在那裏擔心事,你理他們故弄玄虛做什麼?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他有他的千般妙策,我有我的不變之規,看齊老鬼只有一隻獨手還能攪出什麼鬼名堂來!”
潘巧怡忐忑不寧的向周圍搜視,道:
“幻嶽,我們一直走進去嗎?”
南幻嶽搖搖頭,道:
“不,到大門便停步,然後,我再答腔。”
就這樣,在周道的一片死寂中,在幾乎凝凍的氣氛裏,在凜凜宛如隱藏着無限危機的大寨子院門內,南幻嶽與潘巧怡便緩援接近了。
左近仍然一片沉寂……寨門彷彿一張半開的巨獸之眼。
潘巧怡悄細細的、低低的道:
“我……我有點心跳……”
南幻嶽笑笑道:
“寶見,怎麼你有點不大像以前的你了?那時你是多麼的冷靜,果決又堅強,狠與毒全齊備啦,怎的這些日來你卻變得柔弱怯懦多了……”
潘巧怡不好意思的笑着道:
“還説呢——那時我只有孤伶伶的一個人,沒有依靠,役有指望,也沒有遠景,連日子也過得灰澀了,冷冰冰的,心中更充滿了恨,我當然就非得冷酷堅強不可,如今有了你,便連帶有了一切,任什麼事全由你作主擔待,不自覺的便感到膽子小了,應付什麼也遲疑不決起來……”
南幻嶽目光鋭利四掃,口中卻道;
“這就是依賴心的作崇……”
來到寨門丈許之前,南幻嶽停住了腳步,他又朝寨內打量了一番,突然聲如洪鐘般吼道:
“齊用鬥,你還在扮弄你他孃的什麼玄虛?真要我殺進去宰你們個雞犬不留,再一把大火燒光你們這座破寨子嗎?”
他吼完了,大寨內外仍是毫無聲息。一點動靜也沒有,於是,火上心頭,他霹靂般再喝道:
“很好,你們裝孫子,南爺我可沒這麼些聞情逸緻逗弄你們耍樂,巧怡,你去放火,我去宰人!”
説着,“嗖”聲鋭響,他的“寒水紅”在一閃之下,厚排木包鐵皮的大門已“唏哩嘩啦”的被砍折倒半片,鐵屑紛飛,排本滾翻中,他正待往內衝撲,一個粗啞的嗓音,已驀的由寨門內傳來:
“慢着!”
“寒水紅”猝然纏回南幻嶽腕際,他暴叱道:
“滾出來説話!”
又是頃刻間的靜默,之後,寨門內人影連晃,步履雜沓,百餘名大漢蜂擁而出。
同時,坡沿四周的林子裏也躍出了兩三百個凶神似的人物!
潘巧怡的“透骨針”早扣進了手心,她低促的道;
“幻嶽,我們中計被圍子!”
南幻嶽哼了哼,不屑的道:
“沒什麼大不了,一羣瓦犬土雞面已,根本不值一笑,我們只要願意出去,我保證你可由你任走方向!”
這時,當那些齊用斗的手下們將南幻嶽與潘巧怡包圍之後,一個貿然看上去幾乎不像女人般的粗野女人大步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