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狼”孫傲卻挺立在五步之外,不言不動,手上的緬刀高高舉着,好像他還蠻有個架勢——但是,他那架勢卻好不生硬、好不古怪,當人們的目光看仔細了,每個人都不禁涼氣沿自背脊升起,渾身起上雞皮疙瘩。
孫傲那麼僵硬的站在那裏,唯一的一隻獨眼業已成了個可怕的血窟窿,眼珠早已被絞碎了,自那紅顫顫、爛聳聳的眼眶深處,尚有一絲濃稠又紫褐的粘血淌出,顯然,他的眼中曾被某一種細窄的利器深深透入,且已戮進了腦髓,這位二堂主業已氣絕多時了!
全場是一片死樣的寂靜,“浮圖崗”的人都震懾住了,他們驚駭的呆望着眼前悽慘的一幕,這令他們做夢都想不到的悽慘一幕,四個“浮圖崗”上一流的好手,竟然就在這瞬息的接觸間便全數道到傷亡,對方乃具有一種什麼樣的武功?
一種什麼樣魔鬼也似的武功?四位在江湖上全為響噹噹的好手,就在這麼一眨眼問便通通栽了跟頭?而有半數卻再也爬不起來了!
南幻嶽仍然站在原處.神態平靜得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他連正眼也不向環繞四周的敵人看一下,管自執着衣衫的下襬在拭擦他那柄長有九尺的“寒水紅”,“寒水紅”的細窄劍刃上,血漬深濃。
彷彿才由一個夢魔中驚醒,齊用鬥努力吸了幾口氣,勉強壓住了心頭的激動與惶悚,他艱澀澀的道:
“南幻嶽……你好歹毒!”
商幻嶽笑了笑,道:
“一旦動上手,就談不上仁慈了,讓你們也見識一下我這記‘千手閃’的威力!”
齊用鬥咬着牙,道:
“你不要得意,南幻嶽,你今夜逃不掉,血債必用血償,你要受盡痛苦來抵償你滿手的血腥罪惡!”
南幻嶽淡淡的道:
“早已警告過你們不要逼我出手,你們不聽,非要嚐到了苦頭才知道後悔,我要你們搞清楚我姓南的分量輕重,你們卻迷信於你們的人多勢大,以為可吃住我,老齊,你們錯了,你們以為我真是浪得虛名麼?武林中的名望豈是這麼容易就可以騙到手的?那是我多少年來血與汗的累集所得,沒有一丁一點僥倖,老齊,你們只是一羣自狂自大實際上卻狗屁不如之井底之蛙,在自己的小圈子裏陶醉,滿足於不值一笑的些許成就,真是可悲!”
齊用鬥長鬍波顫,目眥欲裂,他尖吼道:
“姓南的,這才只是開始,隔着結束還遠得很,你不妨睜開眼睛瞧着,看看是我們全軍盡沒,還是你屍橫就地!”
南幻嶽冷冷的一哼,道:
“我就正在等侯這個結束!”
受傷頗重的趙根咬着牙,語聲迸自唇縫:
“大當家,就算今夜我們全死絕了,也不能放這畜生走……大當家弟兄們的血不能白流命不能白拋!”
齊用鬥喃喃的道:
“老夫會這樣做的……”
南幻嶽目光寒瑟似水,緩緩的道:
“那麼,你們還等什麼?”
“咯”“咯”咬着牙,齊用鬥右手回抄,“錚”聲輕響,一柄長只兩尺,卻寬有三寸,鋒利短刀己到他手上,他左手再翻,將背後斜揹着的一個銀色圓盾套上了腕,他這面銀盾大小隻如一頂牛笠,盾面上卻嵌滿了長短不一的尖錐,看上去兇惡極了,也扎眼極了。
忽然——“黑心棒棰”趙根啞着嗓子叫:
“大當家且慢……”
齊田鬥眸如血,氣衝心:
“什麼事?”
趙根一拐一拐到了齊用牛身邊,喘息着,額上黃豆大的汁珠子滾滾流淌,模樣顯得十分痛苦:
“大當家,我有幾句話説……”
望了望對面穩如山嶽的南幻嶽,齊用鬥狠聲道:
“説吧。”
舐了舐乾裂失血的嘴唇,趙根低促的道:
“大當家,姓南的劍法快速絕倫,簡直不敢叫人置信……他一出劍,對方便極難躲閃,光華炫花了人眼,擋都無從擋起,況且,他能在一次出手中同時攻擊幾十個甚至幾百個不同的方位,更是防不勝防,大當家,我們除非改換戰法,動動腦筋,否則,恐怕還有人要喪在他的劍下……”
嚥唾誅,齊用鬥澀澀的道:
“這一點,老夫也看得出來。”
趙報又喘了口氣,
大當家,如果只有一個人與他正面相鬥,機會也就更形微小,因此,我們還得以多人圍攻,説不定尚有萬一致勝的希望……”
齊用鬥哼了哼,重重的道:
“趙堂主,你也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劍之魂’固然霸凌一方,而我“秦廣王”這麼多年也不是白混到今天的地位的!”
忍住了心頭的火氣,趙根低啞的道:
“是,大當家的本事,我們全知道,但大當家又何苦冒這個險?否則,如果有了個差錯,‘浮圖崗’怕就難以收場了,大當家,現在不是逞意氣的時候,怎生想個法子放倒了姓南的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齊用鬥勉強的道:
“你莫非有了腹案?”
傷處痛得趙根一抽搐,他咬着牙道:
“我的意思是這樣,由大當家你作正面攻勢.牽扯住他的動作重點,然後,由‘白幡魂使’鍾良、‘黑白無常’方浩、包承才,以及屬於本堂的‘嚴家三煞巾’貼地卷撲,此外,姓南的-定以為我和呂大姐已失卻了力量,無法再作搏殺,實則,我兩人還能再幹一下,當你們全力展開攻襲之際,我便和呂大姐飛騰於空,由半空穿進去當頂扣擊,如此-來,分上中下同時猛罩,奏功的希望比較有把握得多……大當家意下如何?”
齊用鬥沉吟了一下,終於頷首道:
“好,就用你的法子!”説完,揮手叫過來那邊的“白幡魂使”鍾良,附身低語,鍾良點着頭頭,然後,又繞着圈子傳話去了。
齊用升獰笑一聲,道:
“除非姓南的小於是大羅金仙,多臂神魔,老夫看他這一次如何逃過這多高手的合力擊殺!”
趙報痛得直咬牙,卻也滿懷希望的道:
“大當家説得對……我就不信天下尚有能以敵得住我們這麼多硬把子攻撲的人!”
齊用鬥一掀抱襟,低聲道:
“你和呂堂主打個招呼,到時候再一起當頭狠擊,但是要注意將時機、空間拿捏準了!”
趙根點點頭,道:
“大當家放心,看我一棒敲碎他的狗頭!”
齊用鬥哈哈一笑,似乎像是已經看見了南幻嶽那頭碎血濺的情景一樣,又是興奮,又是得意的道:
“趙堂主,看你的了,別忘記再施展一次你的‘黑心棒棰’,露一手給大夥開眼!”
趙根微微躬身道:
“錯不了,大當家,你等着瞧吧,……”
等趙根一拐-拐的走開之後,齊用鬥踏前三步,大聲道:
“南幻嶽老夫來領教你的不世劍法!”
冷跟觀察了好久的南幻嶽,知道對方咕噥過這一會,定然已籌劃妥當一條毒計來應付他了,但他並不恐慌,更不驚疑,他抱定了“以不變應萬變”的宗旨,仍決定以他慣常“快出手,制機先”的原則來爭取這場險惡拚戰的勝利,多少年來,出生入死的場面經多了,再怎麼惡劣艱困的環境也渡過了,他有自信仍可以渡過跟前的這一關,就如同他往昔每一次會從無比的危險中活了出來一樣!
南幻嶽冷漠的一笑,道:
“老齊,你也同樣討不了好!”
齊用鬥陰側側的道:
“姓南的小於,幸運不會老跟着你,今夜你若能逃出生天,以後你可以唾吐老夫的臉面!”
南幻嶽冷冷清清的一笑,道:
“説不定你今夜就將臉失盡了,以後哪裏還有臉來讓我唾吐?”
齊用斗大喝一聲,吼道:
“南幻嶽,老夫看你還狂得到幾時。”
那邊,趙根提着氣,嘶啞的叫:
“大當家,咱們幹了!”
於是,齊用鬥雙足一墊,“呼”的飛騰在半空中急速翻滾,而就在他那快不可言的翻騰裏,刀揮流光千條,銀盾旋舞有如團團閃耀的圓月,風聲疾厲,猛罩南幻嶽!
不吭不響,南幻嶽身形微動,“寒水紅”宛似一抹映起的電芒,“赫”聲暴起,怪蛇一樣在對方燦炔的刀光盾影中穿射而入!
狂嘯穿雲,齊用鬥黑胡蓬張,根根倒豎,實刃短刀與銀色錐盾在剎那間做着幅度極小,卻波顫奇快的閃動,頓時,凝成了一種令人驚歎的光的映形,那麼密,那麼疾,那麼流閃燦亮,一溜溜的,一股股的,一條條的光帶,如雜着一團團的,一圈圈的,一輪輪的弧影,相互交織縱橫。
在鋭風呼嘯中,“當”“當”“當”幾十聲撞響融成了一聲,嗬,他竟已硬生生的將南幻嶽這首度出手的攻勢擋了過去!
滑出三步,南幻嶽劍式卷指,“嗖”的一聲又像一抹流星的電尾般繞了回來,而就在這時,沉暗中白影晃掠,一條有如長龍般的白色布幡捲了過來,不分先後,“黑無常”方浩的“三稜劍”,“白無常”包承才的薄刃彎刀,加上那三個形容冷木的青年——“嚴家三煞”的三柄月牙短鏟,電像一陣風似的撲進,多少個武家高手將刀量貫注在他們的兵器中,然後,將攻擊的對象凝聚成一個焦點,南幻嶽即是那個焦點的代表了。
此刻,正對面,齊用鬥又狂卷向前,短刀與銀盾合併招呼過來!
南幻嶽“哼”了一聲,齊用鬥身形倏而彈起,於是,又是冷電精芒迸射四周,又是有如一團巨大的光球在眨眼間破裂時所流縱飛戮的光之刃,-瞬裏,似是千千萬萬顆殞石劃空而過,條條溜溜的冷芒炫花了人眼!
是了,仍是“千手千魂劍法”中的“千手閃”!南幻嶽這揮劍取敵的動作是這麼個凌厲快速法,看上去,就真像是一個千手魔神在同時做着千隻手臂的動作一樣!
耀亮的光彩,閃動的人影,各式兵刃的掠形,加上人尖厲的喊叫,憤怒的叱喝,痛苦的嗥號,剎時形成一種慘怖的、血淋淋的情景。
“嚴家三煞”的三柄月牙短鏟頓時齊齊折斷,三個人同時手捂咽喉,窒息般呻吟着橫摔出去,他們標濺出的血珠子卻與“黑白無常”喉嚨裏狂噴的鮮血摻融到了一起,這二位無常,也驀的跳升了好幾尺,又重重跌出老遠——
丈長的白幡“喀”的被削去了一半,“白幡魂使”鍾良一個猛旋跌出尋丈,但是,就在這個微小得毫不足道的空間,齊用斗的寬刃短刀已插進了南幻嶽的肩胛,他的銀色錐質卻也在“當”的一震中被南幻岳飛流的劍尖搗落,九尺“寒水紅”“噝”聲暴削,齊用斗的-只左手跟着楊上了半空!
雙方的接觸是如此快捷,如此的迅速,在瞬息裏發生。又在眨眼問結束,整個過程猶不及人們呼吸一次的時間,當人們還沒看清情況的演變,早已分判出明確無誤的勝負優劣了!
突然間——又有兩條人影分成兩個方向,直瀉而下,一根紅木棒棰走着奇異的波浪形式,挾着枉勁的力道吹襲了半邊天,另一柄“叉鏟”卻在一片晶瑩的光華里遊閃不定的直指向南幻嶽全身十七處要害!
蠟白的面容微微透出一抹激憤的紅暈,南幻嶽咬牙騰旋,“寒水紅”抖成筆直,在一晃之下成為兩條光箭,分指這趁虛而入的兩個敵人——趙根與呂花!
怪叫一聲,呂花的“叉鏟”竭力往下一撐,將前竄的去勢猛往後仰,寒光過處,她的一繕頭髮蓬飛,但趙根卻出人意料不躲不避,硬生生仍照原來的勢子撲下,於是,射向他的一抹冷芒“嗤”的透胸而過,熱騰騰的鮮血像炸了一樣噴散,他的“紅木棒棰”卻也兜肩一傢伙將南幻嶽砸得滾在地下!
令人毛髮悚然的狂號着,趙根“轟隆”一聲摔跌下來,但是,他竟又一骨碌掙扎着爬起,頭髮披散,面孔扭曲,渾身上下全叫鮮血濕透了,他睜大一雙怪跟,扁咧着嘴,發出那種叫人聽了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淒厲嘯吼,手舞紅木棒棰,又蹌蹌踉踉的衝向南幻嶽那邊!
沾地之後,南幻嶽即已彈躍站起,他的左肩胛插着齊用斗的那把寬刃短刀,臂膊及肋下全已是一片僵麻,火熱的僵麻,隱有一種木頓頓的疼痛,就好像方才捱了棒子部位已經不屬於他身體上的了,搖搖晃晃的站在那裏,他尚未及喘口氣,趙根又已瘋子一樣衝到面前!
南幻嶽乾澀澀的一笑,大叫道:
“嗬,你可真‘死’不甘心哪!”
瞳孔散亂,臉色死灰的趙根大張着嘴巴,“呼嚕’“呼嚕”的吐着氣,他不知道是否聽清楚了南幻嶽的話,揮起紅木棒子當頭就打!
南幻嶽的唇角含着-絲殘酷的微笑,他原地不動,待到對方棒子揮到半空,陡然出手,青森森的光練直飛如虹,猛的戮穿了趙根的咽喉,一下子將這位“黑心棒棰”撞出去七八步,才始帶着拖扯了老遠的肚腸四仰八又的橫倒地下!
斜刺人人影一晃,呂花的“叉鏟”暴現,在一陣勁風怪嘯裏對着南幻嶽的腰眼又插了過來!
南幻嶽連看也不看一眼,“寒水紅”自他肋邊反穿而山,又準又狠的沿着對方“叉鏟”的杆洞“嗤溜”一聲倒削上去,呂花的揮絞之勢尚差半寸才夠着南幻嶽的腰眼,當她才聽到這聲“嗤溜”的金鐵刮響聲時,她握在杆身上的右手五指業已在血花湧現中齊根削落了。
“哇……唉唷!”
呂花驟道這痛徹心脾的創傷,不由整個人像吃了多少“跳豆”似的猛然跳起,口中鬼叫着,右手直拋,在一滴滴的鮮血灑濺中,她的“又鏟”也早就丟到一邊了!
“浮圖崗”的十一名好手,如今,除了“白幡魂使”鍾良還是冷冰冰的站在那裏未曾受傷之外,其餘的,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在那裏呻吟不絕,就沒有一個還是正常完好的了!
齊用鬥已被兩名手下扶起,他那隻自腕斬斷的左手猶在顫索索的擺動着,斷口處露出紅顫顫,粘糊糊的嫩肉及脂中夾層的筋脈來,甚至還可以看見白慘慘的骨骼,以及那尚滴滴瀝瀝往下流滴的血水!
齊用鬥喘着氣,幾乎連站也站不住了,他翻着跟皮,嘶厲的尖喊道:
“別……放他走……掉……兒郎們……務必要……要截殺姓南的……於此……我們……不能……白……白道受……此等……慘烈……的犧牲……”
痛得張牙咧嘴,面上神色全變的呂花也在聲嘶力竭的喊:
“鍾良……鍾良啊……現在只有你一個人還能圈住他了……你可不能放他走啊!這麼多人喪在他手上,他就像宰雞一樣活宰我們……若不宰割了他又怎對得起我們傷亡的兄弟?鍾良,你別他娘老站着發愣呀……”
齊用鬥嗆咳了幾聲,也哆嗦着叫:
“鍾魂使……姓南的業已受了重傷……他的功力也一定受到影響……你……你率領一干孩兒上前……給老……夫擒下來……活剝了……”
“白幡魂使”鍾良冷淡又生硬的道:
“大當家放心,我會截住姓南的Q”
灰敗的臉上幾乎像連皺褶都顯得枯縮了,齊用鬥劇烈的嗆咳一陣,顫巍巍的道:
“好……好……鍾魂使……今晚復仇雪恥……擔子就全……全在你身上了!”
鍾良緩緩的道:
“自當傾力以赴,大當家!”
搖搖晃晃,氣色泛青的南幻嶽還是那麼吊兒-當,蠻不在乎,他吃力的大笑着道:
“那麼來‘傾力以赴’吧,我的兒!”
齊用鬥悲慘的咆哮道:
“南幻嶽……你笑……我看你這……‘甕中之鱉’還……能笑到幾時呀!”
南幻嶽強行壓制住自己暈眩的感覺與半邊身子的熱麻反應,他故意以一種目空一切的狂態道:
“齊用鬥,齊用鬥,你真不是車載的貨色,只配用鬥斟量而已,就憑你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風範氣度,也能將我在‘甕’裏裝‘鱉’?呸你孃的那條大腿,你做夢去吧!”
幾乎氣得一口氣沒喘上來,齊用鬥哇哇大叫:
“鍾良——你還等什麼?”
只剩半截的白幡突然“呱”的一聲迎風暴卷,在白幡飛舞的一剎,幡後撐的鐵桿尖端已詭不可測的猝刺南幻嶽眉心!
以南幻嶽如今的體力來説,他是經不起劇烈的奔躍了,當然,他自己對自己的身體耐力是絕對的清楚的,因此,當鍾良的幡捲到,他原地不動,抖手之下,“寒水紅”如電穿射,“嗤”的一聲,將鍾良逼出三步!
於是,這位“白幡魂使”不再正面攻撲,他流水行雲般以快若翩鴻的身法圍繞着南幻嶽鬥起來,半截白幡兜風飛展,發出“噗”“噗”的聲音,撐的鐵桿倏吐倏吞,彷彿蛇信閃縮,神鬼難測!
南幻嶽十分清楚,別看鍾良那面幡只是用雙層白布縫製,拿在他手上施展起來,其力道卻不啻一面鐵板,無論卷着掃着,全能將人砸個肉碎骨折,端的非同小可,尤其是撐幡的鐵桿,伸縮不定,紮上一下子,包管兩頭對穿,一插雙洞!
不管鍾良如何團團圍轉,招出如飛,南幻嶽就是原地立定不動,他的九尺“寒水紅”掣掠縱橫,尖嘯鋭泣,閃動如流光千條,又俱是稍出即返,不漏破綻,根本不容對方有丁點可乘之機!
以南幻嶽本身的劍術造脂來説,鍾良絕非他的對手,——固然,鍾良也算是武功極強的能者——若非如今他肩、胛、臂膊、肋腰等處受刨甚重,他可以趕得對方到處跑,但眼前他卻辦不到了,只因他不能隨意移動,所以他便只好站立原地,以劍刃的旋射回掠來保護自己——如果鍾良不冒險進襲,始終在他刃端所指的範圍之外的話,他就極不易傷到對方了。
“白幡魂使”鍾良表面上雖然冷木如昔,但他內心的焦灼與憤恨卻是無可言喻的,不但是他同伴們的血仇所報全賴於他,當家的律令壓頸,就算他自己的老命吧,也全繫於這一戰上,可是,看情勢,除非冒險近攻,恐怕還是取勝無望,像這麼繞圈子游鬥下去,他也明白,就算繞到天亮,也不會繞出個結果來。
但若冒險逼近,固然也有希望擊殺敵人,不過,敵人也同樣有機會將他擊殺,兩相比較,他不禁有些寒心——因為,若是逼近,只怕對方擺平他的可能更要來得大些,技擊之道絲毫不能勉強而求其僥倖,這一點,鍾良也是十分了解,而今雙方的功力深淺,乃是一看即知,用不着爭辯的事。
心裏一急,鍾良在持續的遊戰中,振吭大喝:
“兒郎們,併肩子上!”
接着他的吆喝,一陣並不熱烈的殺喊聲響了起來,圍在外圍的三四十名大漢立刻一擁而上,攻向南幻嶽!
一式的鬼頭刀在寒光閃映中甫始砍向南幻嶽,隔着還有好幾尺遠,南幻嶽的“寒水紅”,已經蛇一樣“嗤”的反絞,在光芒如雨中,十幾溜殷紅鮮血狂噴,十幾個黑袍人,也就慘呼連聲的撞跌成-片!
覷準時機,鍾良身貼白幡,暴射而進,幡旗“呱”聲卷向敵人下盤,幡杆卻狠戮對方咽喉!
情勢迫急之下,南幻嶽猛偏身讓過斜刺裏砍來的六七柄鬼頭刀,雙手緊捏“寒水紅”的白玉柄,狂揮猛絞,“嗖-一”聲尖嘯立起,飛舞的青光白芒穿射縱橫,“嚓”“嚎”“嚓”裂帛之聲不絕,白幡幡面寸寸搖落飄揚,但是,幡杆卻在他偏身的一剎那斜斜插進了他的背肉之中!
痛得南幻嶽猛一咬牙,猝然仆地,幡杆尚未從他肉中拔出,“寒水紅”“噝”聲暴回,“瞅”的一響,鍾良的一雙大腿業已齊根斬斷!
當鍾良只剩下半截的身體尚未墮地之前,南幻嶽厲吼着飛掠,“寒水紅”千百道精芒宛如浩浩疊浪排湧,青光掠舞中,鍾良身上的骨肉毛皮塊塊拋擲,五臟六腑寸寸彈甩,含着血,摻着漿,這位魂使業已脱除臭皮囊,四大皆空的真正成了魂使了!
一種恐怖的,驚震過度的駭然嚎叫出自那些殘餘的黑袍人口中,沒有一個膽敢再行上前攻截圍撲,他們全像見了鬼一樣跌跌撞撞的往後推擠奔逃,一個個宛如神智都嚇昏了……
九尺軟劍飛揚而起,灑過一溜血水,“錚”聲歸鞘,南幻嶽蹣跚的,夷然無畏的,頭也不回的登上了他的路邊的坐騎,一抖繮,潑刺刺急馳而去!
坐在地下的呂花在片刻驚僵情緒平復之後,突然爆出一陣呼天搶地的哭喊:
“天啊……完了……全完了……‘浮圖崗’的威名……大當家的霸業……趙根、孫傲、嚴家二兄弟、胡峯、黑白無常……鍾良……他們都死不瞑目啊……多少年的心血……多少年的辛勞……俱成泡影了……我們以後再怎麼混下去啊……天啦……”
面色灰白,形容憔悴的齊用鬥,哆嗦着兩片泛烏的乾癟嘴唇衰弱的叱責:
“還……哭什麼?呂堂主……哭也設有用……反而……反而越發留人……笑柄!”
呂花咧着一張血猶大口,滿臉的銅錢大麻子裏也似全沾着淚水:
“怎麼辦啊?大當家,我們可得怎辦啊?任什麼顏面全丟淨啦……”
齊用鬥模糊的視線裏,望着那些自四邊投畏縮縮蹭着回來的手下們,不禁搖頭悲嘆,道:
“都足‘黑白無常’惹的禍……出了事,硬跑回來哭訴着要給報復……兩個人中還留下-個包承才在‘大理府’吊綴着人家,生怕人家跑了似的……唉,當時如果包承才跟丟了姓南的蹤跡,反倒免去了這場大禍了……”
突然呂花怔了怔,宛似想起什麼,收住淚,嗚嗚噎噎的道:
“大當家,你這一提,我倒記起一件事來……有關包承才跟蹤南幻嶽之時所發覺一些事,他是在匆忙巾告訴了老鍾,老鍾曾向我提過……這使我有了個主意……”
齊用鬥有氣無力的問道:
“是什麼事?什麼主意?”
呂花望了一眼沉晦黝暗的天空,右手的創傷痛得她連連噓幾口氣,然後,她咬着牙道:
“在潘老三家裏‘黑白無常’吃了虧出來以後,料定姓南的也不會久待麼,不是方浩就馬不停蹄的跑回來求援了?他將‘黑白無常’,包承才留在潘老三的大門對面隱暗處監視着姓南的行蹤……”
齊用鬥哆嗦了一下,説道:
“我……知道這些事……”
呂花忙道:
“大當家,還是先找人給你上上藥包紮一下吧?”
齊用鬥搖搖頭,閉着眼,臉色灰青的道:
“不用,我這陣子還可以支持——你説下去。”
呂花舐了舐乾裂的嘴巴,道:
“姓南的自是不曉得包承才在暗裏綴着他,在包承才跟蹤他的這一段時間裏,發現南幻嶽與那姓狄的老不死曾在城外吃幾個毛賊攔截過,打算搶劫南幻嶽從潘老三那裏勒索得的三千兩銀子所摺合的黃金,結果,那幾個毛賊當然是叫姓南的好整-頓,但是,他卻將那幾個毛賊放了,後來又出現一個騷女人,與南幻嶽和狄老頭到一片林子裏談了很久,過了一陣,那騷女人不知怎的竟和狄老頭上馬走了,南幻嶽一個人又返回了‘大理府’……”
齊用鬥傷口痛得有些吃不住勁了,再充不得英雄,他吩咐身後扶着他的兩名手下道:
“快,快去把後面的李師爺請來……叫他別忘了連藥箱子一起拎來……”
答應一聲,兩名黑袍大漢裏的-個飛快奔向黑暗之中.這時,其餘的“浮圖崗”所屬正在默默清點傷亡,掩埋死者,做着善後清理工作,他們每個倖存者的神色都是那麼沉重,那麼灰澀,更留着餘悸未消的怔忡……
呂花吞了口唾液,續道:
“姓南的返回‘大理府’後,等到天快暗了,便獨自到達一座巨宅之前,越牆而入,包承才為恐漏了形跡,不敢進去,便在牆外守着,他等了一會,就聽到圍牆裏傳出來打鬥叱喝之聲,又聽到一片慘呼悲號,再過了一陣,姓南的又越牆出來,大刺刺的揚長而去,包承才匆匆躍上牆頭向裏一看,在屋裏燈光的映照下,乖乖,庭院裏,竟躺滿了一地死人——全是南幻嶽下的毒手!”
齊用鬥喃喃的道:
“以南幻嶽這小子的一身……本領來説……造成此等場面……並不算奇事!”
呂花又痛得在右手五指斷落之處呵氣,邊歪着臉道:
“是的……包承才在牆頭上一看,就着屋裏的燈光,他認出院子裏的屍舀中有兩具是他識得的——竟是‘伏龍團’的‘十二伏龍手’中的老五‘青儒生’花超與‘太歲頭’馬壽堂!”
齊用鬥咬着牙,又將話從齒縫裏擠出來:
“如何?”
呂花盡力提着氣,道:
“然後,包承才又去追蹤南幻嶽了,當南幻嶽歇過一陣自東側門沿着這條路出來的時候,他便立即奔到先前和方浩約定的會面之處‘興福酒鋪’,那時,方浩和老鍾以及嚴家二兄弟等人剛好也到了,我們大批人馬亦待在城外‘松林伐’等候消息,包承才匆匆一天來跟蹤南幻嶽的經過大略説了一遍,一邊派人出來通知我們到這裏攔截姓南的,一面他們就從後頭一路掩了下來……”
齊用鬥又是痛苦,又是衰疲,又是不耐炳,於是冒火道:
“呂堂主,你羅裏羅嗦了一大套,到底要告訴老夫什麼事?莫不成就敍述包承才如何跟蹤南幻嶽的經過,如今幹也幹完了,人也死盡了,還談些沒有意思的事做什麼?老夫——哦,好痛!”
呂花灰白的大臉上浮起一抹受委屈的紫紅,她訥訥的道:
“大當家,我只是説得詳盡點,好使你瞭解我的主意……”
齊用鬥吸了口氣,撇着嘴道:
“快……點説……揀重要的説……唉,我是老了……剛才還能夠勉強……就這一會,竟忍受不住啦……”
呂花抽抽鼻子,強忍住亦是扯腸割心般的斷指疼痛,沙啞的道:
“大當家,我的主意是這樣的……我們今夜道此打擊,力量大為削減,再想報這血仇,光憑我們這點人,只怕是不夠對付姓南的了……花超與馬壽堂乃‘伏龍團’的中堅角色,他們橫道姓南的宰殺,‘伏龍團’是決不會善甘罷休的……他們也必將找着姓南的替花超與馬壽堂報仇,我們何不與他們聯合一致?一齊來應付南幻嶽?這樣,大家全都省點力……”
齊用鬥顫巍巍的點頭道:
“你這主意不錯……我們回崗之後——便交待他們去和‘伏龍團’的人談談……唉,今夜我們真找得慘……”
呂花眉心似打着結,衰弱的道:
“幸虧……‘大盛堂’的人設來……”
齊用鬥沉沉的問;
“怎麼一説?”
呂花顫了一下,道:
“若是來了——怕也一個不剩……”
齊用鬥重重的一哼,不悦的道:
“你説點好聽的!”
這時,暗影裏,兩個人已經氣喘吁吁的奔了過來,前行是方才去找人的黑袍大漢,後跟的是一個骨埂如柴,身着寶藍福壽團字圖長袍的酸儒,兩人來到了齊用鬥面前,那酸儒就幾乎要喘斷氣了!
張大了口在呼吸着,這位骨瘦如柴,面色焦黃,蓄了兩撒八字鬍舯仁兄方待埋怨幾句,目光瞥處.不禁怪叫一聲:
“天爺……齊老大……你,你的手呢?”
齊用鬥用力睜開一雙昏濛濛的眼,要死不活的道:
“手?才沒了……”
黑袍大漢急道:
“李師爺,請了你來就是替當家的下藥包札的啊,當家的手已經斷掉了啦!”
呂花也呻吟着叫:
“李師爺……我的五隻手指也全斷了哇……”
齊用鬥身子抽搐了一下,怒叱道:
“上下有序,老夫先來……”
這位李師爺移目四周,哆嗦得臉全變了顏色;
“我的親孃!怎的這多人躺下了?此處簡直成了修羅場啦……怪不得老大叫我一個人待在前面不要我過來,慘哉!”
齊用鬥中氣衰竭的叫:
“師爺,快給我上藥止痛吧,吃不住勁了……”
於是,李師爺慌忙從那接自己來的黑袍人手中接過了一隻檀木藥箱,啓開後,匆匆取出藥物來為齊用鬥敷抹包紮,他一面忙,一面悚日驚心的道:
“老人……你們不是來這裏堵截一個仇人麼?莫非是中了人家的計算?怎的慘到這步田地?看看躺下這一片……”
齊用鬥哼唧着沒有回答,管自皺眉閉目強忍着痛楚,旁邊,呂花接上道:
‘哪兒中了人家的計啊……只是輕估了人家的力量啦,唉,叫他一個人把我們整成了這副模樣……”
李師爺激靈靈的一顫,驚慘的道:
“對方——只有一個人?”
呂花愁眉苦腔的道:
“可不是,只他一個人我們業已吃不住了,再多一個還受得了?那就省了你的事啦,亦不用來替我們上藥扎傷了……光準備着幾口薄皮棺材也就是-……”
正在包紮中的齊用鬥不由猛睜開眼,氣喘喘的道:
“呂花,你少説一句行不行?怎的盡講些喪氣話?”
李師爺驚恐的道:
“老天,那人這麼個厲害怯?豈不成了人王啦?”
齊用鬥又氣又惱的道:
“師爺,你只管用心給我治傷,別的,不用你操心……”
李師爺一邊繼續動作,邊搖頭嘆道;
“唉,一隻手,老大,太可惜……”
齊用鬥喃喃的道:
“早晚——我會找回來的,找回我這隻手……”
李師爺不敢再答腔了,側首問旁邊的黑袍人:
“夥計,你去將受了傷的其他人搬到一處,我這裏完畢後就來替他們醫治……”
黑袍人怔了怔,問道:
“什麼其他的人,李師爺?”
李師爺不快的冷聲道:
“其他的受了傷的人呀,你怎的這點腦筋也不夠?莫非另外的傷者不需醫治麼?”
黑袍人苦笑一聲,道:
“師爺,再沒有受傷的人了。”
這一回,輪到師爺一怔:
“再沒有受傷的人了?那——地下躺着的這些呢?”
黑袍人澀澀的道:
“全死淨了,設一個還帶口氣的!”
背脊一陣發冷,李師爺不再吭聲了,這是一場多麼殘酷,又多麼狠厲的搏殺啊,黑沉沉的夜也宛似一下子叫血腥給疑固,叫愁慘給染深了,這就是江湖風雲麼?何等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