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兩個店夥計川流不息的將南幻嶽所要的食物送了進來,兩個人來去了好幾趟,才把酒萊送完,那張店中的八仙桌擺滿了還不夠,包子饅頭全放到一邊的椅子上,兩個店小二又納罕的看了南幻嶽及狄修成一眼,才不敢相信的退了出去。
就站在桌邊,南幻嶽招呼狄修成一聲,然後便大塊肉大碗酒的吃了起來,狄修成乃是蠻斯文的吃着,他望着南幻嶽那副狼吞虎嚥的吃相,不禁搖頭道:
“你別噎着了,慢慢來,小哥……”
南幻嶽大口吞下一塊醬牛肉,舐子舐油膩的手指,又拈起一大片臘腸塞進嘴裏,一邊伊伊唔唔的道:
“放心……噎不着的……嘖嘖,多年也沒吃過這美味了……就連夢裏全想着開懷啃他一頓……不錯……比那些生蛇肉、腥鼠肉和烏鴉肉是要強!”
狄修成皺皺眉,忙道:
“小哥,你再説,我可要吃不下了!”
南幻嶽哈哈一笑道;
“不説,不説,趕過些日子找着了古瀟然那狗孃養的,我再叫他細細品嚐一下我所嘗試過的這些異味!”
狄修成若有所思的道:
“對了,小哥,當初在洞裏你中計受制的時候,那姓古的為什麼不趁着機會解決你呢?記得你還説過,他尚猶豫了一陣才悻悻而去……”
南幻嶽撕了一隻肥油油的雞腿在啃着,他嘿嘿笑道:
“為什麼?老丈,因為他不敢!”
“不敢?”
“正是。”南幻嶽不屑的道:
“古瀟然號稱‘天蠍’,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厲害人物,又狠又陰,武功高強,但是,他卻惹不起我——至少正面他惹不起,老丈,別看我一手一腳受制難移,姓古的卻也不敢説就一定能贏得了我!他自認我將永困斯洞,他又橫財到手,當然犯不着冒險與我拼命,並非他不想趁機殺我,他只是沒有把握罷了,姓古的一向不幹沒有把握的事!”
狄修成頷首道,
“原來如此……不過,這樣一來,他的紕漏也就大了……”
南幻嶽吃完了一隻雞腿,又拈了一塊白切肉一口咬掉大半。“今天的結果,三年前他是不會預料到的……”
狄修成又興致極大的道:
“小哥,你曾否嘗試挖出那‘鎖龍扣’的根基?以你的本事來説,該可以試一下!”
南幻嶽搖搖頭道:
“我試過,不成,其一,‘鎖龍扣’的根底嵌入石壁之內至少五尺多深,恐怕裏面還橫連着鋼板鐵塊一類的底基,休説我發力不便,折扣大打,便算能以傾力施為,也無法用一隻肉掌掀開五尺以上厚度的石壁,何況那‘鎖龍扣’底層猶有鋼鐵類的底盤橫擔着,魯飛老鬼的手法可以説又精又奸又毒,令人無可奈何!總之,凡是能想到的法子,我業已全想過了,除非用我們已用過的那種方式,其他的法子毫無效果!”
狄修成笑道:
“是的,只有用我們用過的法子,幸而有個活人進去了。”
南幻嶽大笑道:
“如你彈進洞裏之後,業已翹了辮子,我可就馬尾系豆腦——提也不用提他媽的了!”
深深喝了口酒,他又道:
“那種日子,你不知道有多苦,連拉大小便全得自己扳下塊石片子刮埋,三年又沒洗澡,唉,怎算人過的生活?”
是的,狄修成可以體會那種生活該是一種什麼痛苦的生活,於是,他沉默下來,慢慢的進着飲食。
南幻嶽在一陣風捲殘雲般的吞嚥之後,業已酒足飯飽,他一掃滿桌狼藉的萊餚,一揩油嘴,拍着肚皮道;
“走!”
狄修成放下吃了一半的饅頭,有些緊張的問:
“現在?’
南幻嶽大步出門,頭也不回道:
“當然現在,再遲,怕你閨女就不是你的啦!”
狄修成慌忙起立,跑蹌踉踉的跟了上去,於是,南幻嶽讓他走在前頭領路,直往城裏南校門的方向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隔着個三兩步,就當他們轉折向一條較為清靜的橫街時,前面突然有五匹健馬橫衝直網的奔廠過來,馬上騎士,是四男一女,女的正當綺年,生得好一副花容月貌,卻是一雙眼睛,水汪汪的頗帶妖冶媚態,她旁邊,是個身着青袍,唇紅齒白的俊秀儒士,儒士稍後,則是個頭如笆斗,橫眉豎目的中年大漢,另外兩騎上的人物,一眼就可看出乃跟班打手一類的角色了,五人五騎,在大街上馳起馬來,卻宛如到了無人之境,那種狂妄囂張之態,簡直就能上了天!
一把拉着前頭的狄修成躲向路邊,南幻嶽低聲道:
“讓開站,別叫這五個人王撞傷了你!”
五匹馬瞬息來到近前,馬上的人大聲談笑,尤其那女的,吱吱咕咕笑得花枝亂顫,根本就連正眼也不向站在路邊的南幻嶽與狄修成瞧上,狄修成嘀咕着:
“長街奔馬,鬧市橫行,也不怕闖禍?
南幻嶽眯眼瞧去道;
“如怕闖禍,他們也不敢這麼狂——”
狄修成忽見南幻嶽噎住了語尾,連嘴巴也半張開,兩隻眼睛發了直一樣盯在那匆匆策騎奔過的女子身上,一直瞪着他們在街頭轉彎處的一幢巨宅前下了馬進去,猶自怔怔的呆在那裏。
狄修成暗自搖頭一笑,拍了拍南幻嶽肩膀;
“小哥,別看啦,人家姑娘業已進去,這等女子,定是來頭極大,且已名花有主了的,你沒見她與那青袍儒士有説有笑的多麼個親熱法?走吧,小哥,趕過些日子你不妨也找一個,以你的人品來説,很可能娶上一位比她更強的媳婦呢……”
南幻嶽臉上極為難看,他吸了口氣,唇角肌肉顫動了一下:
“我一向吃素,老丈。”
狄修成端詳着他,奇怪的道:
“小哥,你像是神色有些不對?”
南幻嶽揉揉臉,勉強笑道:
“是麼?我卻不覺得。”
狄修成湊近了點,低聲道:
“你該不是——哦,這麼快便害上單相思吧?”
“單相思?”南幻嶽暴躁的道:
“去他孃的單相思,這臭婆娘配?”
“小哥……”狄修成忙道:
“你別生氣,我只是隨便説説罷了。方才,你的模樣兒像是十分憤怒的呢……”
南幻嶽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道:
“我們走吧,老丈。”
不敢再説什麼,狄修成領着南幻嶽匆匆啓步,片刻後,他們已來到南校門靠西的一座華廈之前,這是一片稱得上富麗堂皇的宅居,寬闊的九級大麻石石階直通上兩扇朱漆大門,風火磚砌成的院牆高大遼廣,從外朝裏瞧,隱約可見樓台連綿,檐角飛縱,好一派金碧輝煌的氣象,嗯,是個有錢人住的地方。
望着大門兩邊高挑出來的一對油紙紅燈籠,每隻燈籠上的兩個黑字“潘府”在向南幻嶽搖頭晃腦,他不禁“嘖”了兩聲,又瞧了瞧門櫥上的一方金字橫扁“忠厚傳家”,更不由於嘔了兩聲。
“這就是姓潘的家?”南幻嶽問。
狄修成形態上已見畏縮懼怕,怯怯的道:
“就是……”
南幻嶽伸出舌頭舐舐唇道:
“好氣派,但是,也就更可惡!”
狄修成不解的道:
“更可惡!”
南幻嶽道:
“看他這副家當,該不是急欲奪你那五百兩銀子的人家,他卻逼得你走投無路,媽的,就算他拆一扇門來,也值得上五百兩了!”
狄修成感喟的道:
“潘老三別説五百兩銀子不會在乎,五千兩銀在他來説也是九牛一毛,但是他卻為富不仁!”
南幻嶽四周一打量道:
“可見我的預料不錯,他的目的並非在錢,主要是想動你閨女的腦筋!”
狄修成全身一抖,激動的咬牙道:
“他不要做夢!我就拚了一死,也不能叫他染了十娘!”
南幻嶽笑了笑,道:
“別急,我們正是為這個來的,但卻不至於‘拚了一死’,姓潘的還沒這個本事!”
狄修成央求着道:
“小哥,我們就快點辦事去吧。”.
南幻嶽拾級而上道:
“等下你不要慌張,更莫衝動,一切全由我來應付,你只呆在一邊瞧熱鬧也就夠了。”
狄修成道又忐忑的問:
“小哥,你身子復原了吧?手足被扣過的地方可還靈便?你……哦,的確有把握對付他們麼?”
南幻嶽笑道:
“通通沒有問題,你放心好了,而且,就算真有不妥之處,如今你才問起,不也嫌晚了?”
狄修成尷尬的咧咧嘴道:
“我這人,唉,就有點嘮叨……”
沒有講什麼,南幻嶽來到那兩扇緊閉的朱漆大門之前,他也不去叩系嵌在門上的一雙雪亮黃銅獸環,舉起腳來,就是一陣亂撞亂踢的:
“咚,咚,咚!”
“砰,砰,砰!”
兩扇紅門被踢得呼扇呼扉的裏外震搖,新刷上去不夕的朱漆也剎時在腳觸的部分脱落了來,尤其那踢門的聲音更像是擂鼓一般!
急促的步履聲匆匆自內響起,聽到那嘈雜起落的腳步來應門的好像還不止一個人呢!
狄修成頓時臉色泛了青,他抖索的道:
“他們……來……朵了……”
南幻嶽仍然一個勁的用力踢着門,邊皮笑肉不笑的道:
“我聽見啦,老丈。”
又快又急的,兩扇紅門“呼啦”被拉開了-邊,三條牛高馬大的短襠粗漢衝鋒陷陣一樣搶了出來,當先一個斜鼻子歪嘴的角色朝着南幻嶽一捋衣袖,兩眼瞪得像一隻牛跟。
“媽的皮,你是吃了狼心豹子膽?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是哪一個人的府第,竟就這麼不用死活的擂門法?你個小兔崽子!”
旁邊一個生有雙招風耳的漢子雙手一叉腰,咆哮道:
“先將這一老一少兩個雜種狠打一頓,再捆起來送進去銬問。”
第三個漢子比較仔細,他-眯那雙鼠眼,打量着南幻嶽,又端詳了狄修成一會.忽然狼嚎似的大笑道:
“哈哈,我認出是什麼人了,老趙,這老小子就是那姓狄的槽老頭子呀,上次借了咱們三爺的一千兩銀子還想賴賬的那個傢伙!”
斜鼻歪嘴的大漢聞言之下,瞪着早已哆嘯起來的狄修成,磔磔怪笑道:
“老王八,怎麼着?你是來還賬的呢,抑是來求情的?若是還賬,老子就領你去見三爺,如是求情呢!就不必了,三爺的銀子借出去,就是他爹也不能短少分毫,而且,一樣限期歸還!”
狄修成唇角顫動着,他鼓起勇氣,抖瑟瑟的問:
“我……我的女兒……”
那姓趙的微微一怔,斜鼻子歪嘴大漢隨即猥褻又邪惡的大笑起採,他梭溜着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齜着一口黃板大牙:
“哦,你説的就是那個二十剛出頭的年紀,生得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呀?是不是腮幫子上還有顆小酒窩?”’
狄修成連連點頭,期盼加上焦灼的道:
“是,是她,她就是我的女兒狄十娘,借問大哥,她如今可在裏面?”
姓趙的大漢與他兩個夥計互視一眼,三個人一起淫邪的大笑不絕,他們笑得口沫紛飛,彎腰跺腳,好像對方提及他的女兒,乃是一件天下最滑稽的事情一樣!
狄修成面孔上是-陣青,一陣白,直覺的感到不妙,他卻只好忍氣吞聲,顫巍巍的問:
“我的女兒……出了什麼事?”
姓趙的大漢好不容易止了笑,歪一歪嘴,摸着肚皮道:
“你敢情是來——要閨女的?”
狄肇成吞了口唾液,訥訥的道:
“我……要接她回去……”‘
一伸那隻蒲扇大的巴掌,姓趙的道;
“銀子呢?一千兩!”
狄修成瑟縮的退後半步,生澀的道:
“我……是不是……交了銀子就……可以帶回女兒?”
姓趙的大漢驀然又狂笑起來:
“老小子,聽我的話,你還是夾着尾巴乖乖滾蛋吧,休説你拿不出一千兩銀子,就算你現下拿來,哈哈哈!你的女兒也怕不是你的了!”
狄修成一下神色驟變,哆嗦着道:
“此……話怎説?”
姓趙的押笑道:
“天機不可泄漏,快滾吧,再夾纏下去,老子的脾氣就不會一直這麼好了!”
從頭未曾開過口的南幻嶽這時笑眯眯的發言道:
“哦,這位大哥一-”
姓趙的一瞪斜眼,大刺刺的,叱問道:
“什麼鳥事?”
南幻嶽打恭作揖的道:
“方才大哥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們如今湊上了一千兩銀子,狄老丈的女兒你們也是不放了?”
姓趕的勃然大怒:
“你他媽算哪顆葱?也在這裏插嘴放屁——老於憑什麼要回答你的話?莫不成你是狄老頭的小舅子?”
南幻嶽忙道:
“不,不,這位大哥,你千萬別誤會,我只是問問,問問罷了,你卻犯不上動肝火呀,我們想知道一下,狄姑娘是不是還在府裏頭?我們如果湊上了一千兩紋銀是不是可以將狄姑娘領回去?”
姓趙的大漢上上下下打量了南幻嶽一陣,陰陽怪氣的道:
“你和狄老頭,有什麼關係?”
南幻嶽一笑道:
“狄老丈是我的,哦,一位尊長。”
“嗯”了一聲,姓趙的愛理不踩的道:
“你還是勸着你這位鳥尊長早點腳下揩油吧,別再做那要回女兒的清秋大夢了,狄大姑娘如今怕已成了押寨夫人啦!”
狄修成劇烈的猛一抽搐嗔目大叫:
“這怎麼可以?就算你們果真借給我一千兩銀子,限期也尚未到,不算今天尚差兩日才是還債之期,你……你們為什麼可以將我的女兒如此——污辱?她是個人,是個黃花閨女啊,你們怎能隨意處置她?這……還有天理,還有王法麼?”
姓趙的臉色一沉,猙獰的道:
“老小子,不要在這裏雞毛子喊叫,什麼天理?什麼王法?就憑你也配抬出來唬壓我們?你馬上滾,否則,看老子不活剝了你!”
狄修成四肢痙攣,雙眼發直,老淚滂沱的哀叫道:
“反了反了……你們是趕盡殺絕……不留餘地啊……”
生了雙招風耳的大漢踏上一步,氣勢凌人:
“你嚎他媽的哪門子喪?休給不給老子馬上滾?”
南幻嶽硬硬將狄修成椎下幾級台階,他笑嘻嘻的通:
“各位,他年紀大,和你們一比,你們業已可做他的孫子了。你們又怎可對人家這麼個不孝順法?”
三名大漢齊齊一呆,一呆之後怒火頓熾,姓趙的大吼道:
“好呀,小兔崽子,你竟是想來找岔的?就憑你這副德性?你他媽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啦!”
南幻嶽輕輕的拂支衣袖上的一撮灰塵,擠眉弄眼的又道:
“你們三個是瞎子聞臭——業已離死(屎)不遠了,還在這裏張牙舞爪的,擺這熊樣給哪個看?”
旁邊,哪招風耳狂叫一聲,尖吼道:
“好雜碎,大爺就先剝了你!”
南幻嶽笑哧哧的道:
“大家瞪着眼看仔細了,這小於黴星當頭,印堂晦黯,八字定眼前就道橫死,而送他終的人便為你家老太爺——我!”
招風耳暴叱一聲,奮身撲上前來,吼道:
“叫你扯蛋——”
“蛋”字吐自他的雙唇,成為一個上下唇微扁的嘴形,而他就帶着這個上下唇微扁的嘴形,一下子將腦袋搬出去老遠——在一抹閃電也似的寒光之後……
當招風耳的大好頭顱連吐出那最後一個字的嘴形都不及改變就離了原位的一剎,側旁那陰沉沉的角色甚至連怎麼回事也沒搞清,已經同時被一股透穿胸膛的力量撞出幾步,手舞足蹈的翻下石階!
從頭到尾,唯一入了人眼的,便是那抹掣如閃似的寒光一現,當人們看明瞭面前發生的事,南幻嶽早已皮笑肉不動的又好好站在那裏了,他的罩袍裏頭,那柄當做腰帶的九尺軟劍“寒水紅”,仍舊好端端的系在原處,就宛如從來也不曾解用過一樣!”
姓趙的大漢先是一愣,一愣之後又鬼叫着退後了兩步,他全身篩康似的簌簌抖索,臉上的血色也像突然化成冷汗流光了,斜鼻子更斜得不成話,歪嘴也扭曲得變了方向,一剎那間,他的模樣業已不像是人的!
南幻嶽籠着袖口,搖頭嘆道:
“雷公雷婆都看不過去啦,嘖嘖,這等惡人,你瞧瞧,大白日就道了天譴哪,嘖嘖……”
姓趙的哆嗦着,嘴巴張了毫半天,卻吐不出一個字來,他覺得喉嚨裏像寒進了一把沙,噎得連噪眼全又幹又火辣了!
南幻嶽笑笑,慢條斯理的道:
“你又不是惡人,老朋友,用不着害怕,只要心好,老天爺的旱雷電閃是不會朝着頭上照應的,嗯?”
姓趙的想跑,可是恨兩條腿也不聽使喚,除了抖,就好像連骨頭也軟了,他竭力把兩隻眼珠子朝下合,偏偏又連連往上翻,心既得彷彿要離了腔子,全身的冷汁早就將衣衫都濕透了!
吁了口氣,南幻嶽走過去,兜頭摟臉就給了姓趙的十幾個大巴掌,他打得慢,又十分用力,清脆的擊肉聲一下接一下之後,姓趙的一張面也業已青中泛紫,紅裏透灰,浮腫得不成體統了!
南幻嶽打完後,搓一搓手,笑道:
“好兒子,這是教訓你以後不可目中無父老,胡説亂道,記着,做人要有禮數,恭廉虛懷那樣才能稱上是‘人’種。”
頓了頓.他回頭向早已嚇得像木雞般的狄修成齜牙一笑,看看姓趙的又道:
“兒子,我們狄老丈的閨女在哪裏呀?”
姓趙的抽搐了一下,猶想充充好漢:
“不知道!要殺……要剮,姓趙的……若皺皺眉頭……就不算——”
不等他講完,南幻嶽已冷冷道:
“很好,好極了,闖江湖就該是你這種樣子,有骨氣,有膽量,有氣魄!”
笑了笑,他又説道:
“但是,卻得有始有終才行!”
姓趙的顫着聲,滿嘴血淋淋的叫:
“你試……試……看我趙……勇……含……不……含糊!”
一揚手,那趙勇驀地怪叫如泣,掩着右邊臉孔,鮮血自他指縫中湧出,再看南幻嶽手裏,天爺,竟已拈着一隻血糊糊的大好人耳了!
指頭一彈,人耳還帶着輕輕的蠕動,在一溜血星子裏飛了出去,南幻嶽慢吞吞的道:
“怎麼樣?説是不説?”
突然嗥號一聲,趙勇形同瘋狂也似衝向了南幻嶽,南幻嶽似是膩味了,他連閃也懶得閃,右掌當頭暴揮——看似一實則三十七掌同時展出,趙勇壯牛般大的身體便騰空七尺,連連打了三十七個翻滾,方才滿口鮮血的一頭擅向右階底下!
狄修成雙手掩着面孔,失聲驚呼道:
“慘……啊……”
南幻嶽拍拍狄修成肩膀道:
“對付這等歹惡之徒,老丈,江湖傳統就是用的這些法子,現在我們開步進潘府!”
攜着狄修成那冷涼又顫抖的手,南幻嶽走在前面,他們轉過了“擋門牆”之後,經由一片小巧卻精緻的花圃,前面,便是一座朱抹金雕的豪華大廳了-
OCR:大鼻鬼-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廳裏沒有人,南幻嶽先將狄修成安排坐下,然後,他老實不客氣的挑揀一張檀木嵌雲石的桌面上所擺設的一隻銀果盤中的珍貴水果往口中塞,一邊丟了些給惴惴不安的狄修成,吃着,吃着,他瀏覽四周,伊伊晤晤的道:
“陳設還不壞……嗯……很有氣派……”
説着,他順手將桌上的精巧銀製果盤拿起,猛一下砸到旁邊玻璃鏤花屏風上,“嘩啦啦”碎裂聲中,一架漂漂亮亮的屏風頓時變成了滿地渣屑!
狄修成驚得差一口氣沒喘上來,他用力吸着氣道:
“你……我的天啦……”
不待狄修成説什麼,南幻嶽一腳將桌子踢向掛滿了字字畫畫的粉白牆壁上,於是,又是一片唏哩咔嚓,砸了個狼藉不堪!
一轉身,幾把酸枝大師椅成了粉碎,南幻嶽會無其事的又走到兩隻蓮花銀瓣銅柱燈之前,雙掌齊飛,燈柱劈哩砰啷分折四斷!
南幻嶽瞄了瞄左有的兩排水花格子窗,頗有興趣的正想再動手搗他個一塌糊塗,門口人影晃處,兩個形容怪異的人物已翩然掠入!
同一時間,大廳的便門突啓,十幾名凶神惡煞般的壯漢亦已擁着一個枯瘦焦乾,滿臉煙容的高個子奔了進來!
南幻嶽拍拍手,遺憾的道:
“太快了,你們來得太快了,我這裏還不過剛剛才上癮!”
自正門掠人的兩個人,一個其黑如墨,死眉死眼,另一個卻其白如蠟,同樣的也是死眉死眼,兩人一般的骨瘦如柴,有如兩隻竹竿,面燻的那個穿黑袍,白的那個着白袍,全陰森森的站在那裏瞅着南幻嶽不言不動。
眼珠子一轉,南幻嶽又瞧向後面便門進來的那批人,還不待他瞧仔細,那批人中站在前面的枯瘦高個子業已臉孔漲紅,兩撇鼠須翹起,暴跳如雷:
“反了反了,簡直反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敢撒野撒到我潘老三爺家裏來,這……這這豈不是虎嘴上拔鬚,太歲頭上動土?好小子,我看你用幾條狗命來賠償你三爺的損失!”
南幻嶽正哧哧一笑,尚未及講什麼,他後面,狄修成已驀然衝了過來,聲嘶力竭的大喊道:
“潘老三,稱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沒牙虎,你還我的女兒來!”
潘老三先是一愣,三角眼跟着一睨,然後,嘿嘿嘿的陰笑起來,他微捻着那兩撇鼠須,滿面孔的鄙夷不屑:
“我道是誰,原來竟是我們賴債不還的狄老頭!姓狄的,怎麼着,你借了我潘某人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獨個兒開了溜罷了,竟還找了這麼個莽夫來我這裏撒野逞威?只怕你是敲錯算盤嘍,你也不去打聽打聽,問問我潘某人可是這般易欺好吃的角色?”
氣得全身發抖,臉龐通紅,狄修成連一雙眼珠子也幾乎突出了眼眶:
“潘老三,你休要如此顛倒黑白,混淆視聽……我一共只借了你五百銀子,言明月息三分三,分兩年攤還本利,哪知你翻臉不認賬,非但無中生有的將五百兩借銀信口提高為一千兩,更將月息漲成十分,又將兩年期限改為兩月,你這樣做,無非是看我父女孤苦無倚,可以任意欺凌壓榨……我在你這種背義忘情的奸毒手段下無力釐抗,你便藉詞劫奪是的女兒為押質,又將我打傷……你捫着心問問自己,是哪一個有理,哪一個無理?”
老三“哼”了一聲,勃然怒道:
“利嘴匹慶,三爺沒這麼多閒工夫與你嘮叨,你説,你儔今天來這裏幹什麼?銀子可連本利齊帶來了?這搗毀我大廳的混小子是誰?你們要如何賠償我的損失?老匹夫,若有一個字你回答不出,今天就別想走出此地!”
狄修成面上是-陣青,一陣紅,掙扎着道:
“我的女兒……我要我的女兒……”
哼了哼,潘老三陰惻惻的道:
“沒這麼簡單,老小子,眼前的問題不解決,你休想看你的女兒一眼!”
南幻嶽走到一邊,笑道:
“三爺。”
潘老三惡狠狠的瞪着南幻嶽叱道:
“小子,你現在想裝好人,業已來不及了。你幫着狄老鬼到我潘某人家裏來撒野,你即將知道你要得到什麼樣的懲罰!”
南幻嶽左右一瞧,道:
“有件事,三爺,我想請求你幫十忙……”
潘老三十分得意的翻了翻眼皮,要死不活的道:
“要求我?你説説看。”
南幻嶽興奮的搓搓手,道:
“首先,站在一個狄老丈晚輩的立場,我要求你賠償他的精神損失一千兩銀子,時間耗靡一千兩銀子,因為這件事而造成的情緒憂慮一千兩銀子,總共是三千兩紋銀,我們全要現銀或即兑銀票,不要其他抵押,拿到銀子後,我們便接回狄姑娘轉頭就走,決不拖泥帶水,再生枝節……”
潘老三一下子驚愕得張大了嘴,立即又氣得一張黃臉越發泛了黃,他的唇角肌肉抽搐着,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猛的跳起腳來:
“你你你……你個白痴、瘋子、呆鳥,你……你以為你是在放什麼臭屁?這是在搗什麼玩意?你是想吃我麼?想耍我狗熊麼?你他奶奶反而向我倒要三千兩銀子?你完完全全的糊塗了,姓潘的在外頭跑了這多年,今天竟受你小王八羔子的勒索?你這混賬,不開眼的雜種……”
南幻嶽好整以暇的搖搖手,微笑道:
“別生氣,三爺,雖説這是我向你所做的要求,不過,這也等於是你欠我的,非付不可!”
“什麼?我欠你們的?”潘老三口沫橫飛的大叫:
“我欠你們個頭!你有什麼憑證證明是我欠你們的?就是你一句空話?”
南幻嶽哈哈一笑道:
“三爺,你説狄老丈欠你一千兩銀子,不也是一句空話麼?”
潘老三張狂的大笑道:
“我卻有人證,你要多少人來證實這件事,只要我一招手,成千上百的證人都有——他們全都會指天盟誓,證明狄老匹夫曾經向我借過一千兩銀子!”
他用指頭點了點南幻嶽,又挪揄的道:
“你説我欠你們的,卻又有什麼證明?小子,就靠你這張臭嘴的胡説八道麼?”
南幻嶽一拍腰際笑道:
“不,除了我這金口玉言,我還有件足可要你老命的傢伙撐着腰——總之,我説你欠了你就是欠了,用不着人證物證,我不喜歡那麼麻煩,也犯不着那麼麻煩,三爺,你欠了我們的債就是!”
潘老三猛一跺腳,大吼;
“來人呀,先將這廝給我拿下了!”
於是,一片吶喊立起,十來名腰粗膀闊的大漢中立有五個人撲向了南幻嶽,南幻嶽連跟皮子也不撩一下,匹練也似的精芒猝射又斂,那五名大漢只是剛剛抬步,五個人的頭巾便隨着一大塊毛皮同時飛出,而他們被削落的頭巾全是-樣大小,被削落的毛皮亦是一樣厚薄!就宛似用尺量妥了後以剃刀颳去般的相似!
五位仁兄猛古丁的全傻了鼻子,一個個摸着頭頂上涼禿禿的部位,目定口呆的像釘在那裏般再也挪不動腿了!
南幻嶽軟劍早已又回了鞘,並且緊上了腰!
這一下,潘老三的臉色也大大的不對了,他本人雖然只會個三招兩式,功夫不深,但沒吃過羊肉也見過羊在滿山跑,人家只露了這一手,他業已知道今天算碰上了不好纏的硬把子了!
此刻,那進廳之後便一直未曾言語的一黑一白兩位仁兄,也不由互視一眼,兩張僵木的面孔上開始流露出無可掩隱的驚異之色,潘老三也求助的望向他們,膽顫心慌的道:
“方大哥,包老哥……這小子似乎來意不善……”
被稱為方大哥的黑膚黑袍人緩緩踏前一步,話聲乾澀的道:
“朋友,尊姓大名?”
南幻嶽瞅了他-眼,安詳的道:
“你呢?”
那人低沉的道:
“‘‘黑無常’方浩,旁邊這個是我把弟‘白無常’包承才!”
南幻嶽思索了一下問:
“哪個碼頭的?”
“黑無常”方浩舉右臂在頭頂畫了個圈,雙目炯然注視南幻嶽,一言不發.
南幻嶽哧哧笑了,道:
“哦,原來是‘浮圖崗’的夥計們!”
方浩木然道:
“看樣子,朋友你也是在道上棍棍的,剛才出手的那一下子,功力甚高,想亦不會是無名之輩,山不轉路轉,彼此俱屬一條路上,朋友你既明白兄弟們的‘山門’,還請琢磨着別來橫插一手!”
南幻嶽大大搖頭道:
“你錯了,老弟,你們這幾塊料要和我攀成一條路,還不夠這個道行,你們頂多只配給你家老子我提鞋跟!”
眼角一吊,方誥冷烈的道:
“狂妄的東西,你知道你在和準説話?”
南幻嶽仰起頭來,大刺刺的道:
“少在這裏給我羅嗦,你們的‘浮圖崗’上的角色唬別人可以,唬我卻是做夢!”
“白無常”包承才陰沉沉的道:
“既是如此,你小於報個萬兒,也免得你歸了天連個墓碑都無法叫我們替你豎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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