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老人扎罷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鬆開黃海頭頂上的手。
黃海身上迅速散出一股灰色的氣霧,氣霧之中帶着濃濃的焦味,極為刺鼻。
凌能麗吃了一驚,奇問道:“師父,這是怎麼回事?”
五台老人似乎忘了還有一個藍袍怪人立在旁邊,問道:“你告訴為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凌能麗正要將林間所發生的一切細細敍述時,凌通卻已帶着劍痴衝了上來,他們同樣是一眼便看到了藍袍怪人。
藍袍怪人似乎有所察覺,那深不可測的目光卻巡迴在凌能麗身前那一堆雜亂的石頭上。
“就是他!”劍痴一指藍袍怪人道。
凌通眉頭一皺,縱身來到藍袍怪人的身前,此刻的凌通已是虎背熊腰,身材魁梧,可是站在藍袍怪人身前,仍舊矮了一個頭,而且更有一種感覺是來自精神上的。
“你是什麼人?為何擅闖禁地?”凌通叱道,同時身上也散發出一股凜冽的殺氣。
五台老人吃了一驚,他似乎估不到凌通如此小的年紀,竟有如此快的身法和這麼濃重的殺氣。
藍袍怪人眉頭掀動了一下,淡淡地望了凌通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凌通心中一顫,他看到了藍袍怪人的眼睛,便如天山雪池之水一般清澈而深邃,更透射着無窮的活力和智慧,似乎可以在一剎那之間看透凌通內心的一切。
凌通看到了夜空,那晴朗的夜空,湛藍湛藍的,幾點璀璨的星光,幾片乳白色的雲環繞在皎潔的月亮周圍,靜謐、恬靜、深邃而不可揣測,更讓人有一種明悟,一絲崇慕嚮往……
而這一切的這一切盡數包涵在眼前這個藍袍怪人的眸子裏。
那不是一雙特別大的眼睛,卻是一雙十分特殊的眼睛,但凌通並沒有退縮……
凌通沒有迴避藍袍怪人的雙眸,雖然他的心顫慄了一下,這也是藍袍怪人驚訝的原因之一,驚訝的另一個原因,卻是凌通竟如此年輕。
“你問我?”藍袍怪人的漢語有些生硬,淡淡地、平緩而又有些明知故問地問道。
凌通也覺得眼前之人有些意思,不過心中卻多了一絲惱怒,沉聲嘲弄道:“不,我是在問人,你是嗎?”
藍袍怪人淡然一笑,也不以為意,他也聽出了凌通是在繞彎子罵他不是人。
“小孩子的嘴巴真厲害,這是你規定的禁地嗎?”藍袍怪人笑了笑道。
“不錯,所以你必須迅速離開這個地方,否則別怪我欺負你年紀大!”凌通厲聲道。
劍痴和凌能麗不由得大感好笑,但他們也想看看藍袍怪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他是我弟弟。”凌能麗向五台老人輕聲道。
五台老人並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淡然道:“他不是那人的對手!”
凌能麗望了望藍袍怪人,除了那身衣服和眼睛之外,倒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也不見任何氣勢,但她深信五台老人不會騙她。
藍袍怪人笑問道:“小小年紀,嗯,前途無量,你師父是誰?可以告訴我嗎?”
凌通大怒,這人如此語調,完全是將他當成一個小娃娃,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不由沒好氣地道:“我師父就是你師爺!”
藍袍怪人搖了搖頭,坦然地笑了笑,並不怪凌通出言相頂,反而大步向凌能麗所在的陣式中行去。
凌通大怒,劍如蒼龍,疾射而出,一出劍就是得自黃海劍譜上的劍招。
凌能麗和劍痴禁不住大感驚歎,五台老人的眸子中也閃過一絲訝異之色,凌通的屠魔寶劍所過的弧跡的確精妙絕倫,他已經掌握了劍道的精髓,意隨心發,劍隨意走。是以,這一劍的確有些看頭。
凌通的功力似乎遠遠超出了他這個年齡的限制,就連五台老人也感到有些意外,凌通功力精純之處,竟不比他遜色多少,這是他的感覺,凌能麗也看出來了,心中暗忖道:“難道通通這幾個月又有什麼奇遇不成?”
藍袍怪人本不想理會凌通,但也為凌通的功力吃了一驚,讚道:“好功力,好小孩!”
同時之間輕拂衣袖,如一片藍雲掩過。
凌通只覺自己的劍似乎陷入了一塊泥沼之中,完全無法着力,那奔湧的氣旋如泥牛入海,化於無形,禁不住駭然飛退。
凌通一退,藍袍怪人指着達摩手心的聖舍利對五台老人淡然問道:“那可就是舍利子?”
五台老人並沒有否認,冷冷地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是為聖舍利而來的嗎?”
藍袍怪人一怔,驚歎了一聲,道:“我乃西域藍日法王,倒不是專程為舍利子而來,也未聽説過中土竟有如此大的一顆舍利子,真是奇蹟!”
五台老人愣了一下,淡然道:“原來是西域來客,但今日本人不能待客,如有禮數不周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哦,你就是那個什麼吐蕃國的藍日法王嗎?你手下還有什麼五尊者,可對?”凌能麗一驚,立身而起,驚問道,她在葛家莊之時,曾聽人提起過藍日法王這個人,説是什麼西域神話。
葛家莊中人對藍日法王並不陌生,在假蔡念傷桑於的口中便曾經提到過藍日法王和華輪大喇嘛,最後還是蔡傷才解開這個結,那桑於竟是藍日法王的弟子,因此,葛家莊中人對藍日法王的瞭解極多,遊四還專門對華輪和藍日及域外的高手再進行了一次調查,所以凌能麗一聽對方是藍日法王,立刻想了起來。
“哦,姑娘認識他們嗎?”藍日法王訝然問道。
凌通本想再攻,但聽凌能麗如此一説,只好持劍呆立,心中卻是老大不服氣。
“誰認識他們,你們還到中原來幹什麼?莫非又有什麼陰謀不成?”凌能麗沒好氣地問道。
藍日法王遭到凌能麗這一陣搶白並沒有生氣,反而悠然一笑道:“我此次前來中原,只是想與中土的絕世高人切磋武學,並不是來進行什麼陰謀的,藍日早已看破名利與紅塵,惟一無法摒棄的就是對武道的追求,聞説今日中原絕世高手輩出,是以凡心再動,姑娘認為有何不妥嗎?”
凌能麗一呆,但的確沒有什麼好反駁的。
“今日,你上得北台頂,真的不是為聖舍利而來嗎?”五台老人冷然問道。
“我又何必為它而動心?雖然這麼大的一顆聖舍利世所罕見,但這乃是中土佛法的產物,乃佛之結晶,如我要奪它,那我九十餘年修來的苦禪何用?舍利子,西域也有,不值得為之而動。”藍日法王平靜地道。
“那你前來北台頂所為何事?”五台老人冷然問道。
藍日法王淡淡地指了指黃海道:“我跟了這位施主六天,直至今日才追上,因此我便來了這裏。”
凌能麗和凌通及五台老人全都為之愕然,同聲問道:“你跟蹤他六天?”
“不錯,這位施主叫黃海,可有錯?”藍日法王反問道。
凌能麗點了點頭,道:“正是。”
“那我要找的人就沒有錯,華輪初回西域便來找我,談到中土的人物,就説過道家有黃海,佛家有蔡傷,而他就是敗在黃海和蔡傷的手中,本以為今生已經沒有值得我去挑戰和做我對手的人,但華輪卻説,他與黃海未曾交手,就已先敗,與蔡傷交手,一掌見輸贏,這才讓我寂寞了四十年的心再一次活躍。所以,我來到了中原。”藍日法王似乎是在講着一個故事,十分投入,也帶着一種歡欣的語調,似乎是為找到了對手而感到歡慰。
凌能麗自然聽説過華輪,但卻沒有想到華輪也曾到過中原,而且分別與蔡傷、黃海比試過,不由得有些訝異。此刻聽藍日法王述説,華輪與黃海之戰,不戰而敗,與蔡傷之戰,一招見勝負,心中禁不住神往至極。
“我找了他們兩人一個多月,後來方知蔡傷潛隱海外,真讓藍日驚羨。脱離世俗,遠去海外,看來蔡傷真的是個高人沒錯。在人世間找到一個真正的對手的確很難,直到六天前,我才發現了黃海的蹤跡。只是,他一直都不願與我相見,時時迴避,他早就感到我的心意,是以才會迴避於我。藍日一追就是六天,今日終於讓我找到了。”頓了頓,藍日法王又接道:
“黃施主的確沒讓我失望,在這六天之中,我們可算是平手,他沒有甩掉我,我也沒能追上他。如此對手,天下已經不多,我豈能錯過?”
“不過,你可能會失望的!”五台老人有些無可奈何地道。
“施主此話是何意思?”藍日法王淡然問道。
“因為我正在將他的功力釋放出來!”五台老人澀然道。
“什麼?”不僅藍日法王吃驚,就連凌能麗和凌通也大驚失色地問道。
“師父,怎會這樣?”凌能麗驚問道。
“師父!”“會主!”凌通和劍痴大驚地向黃海撲到。
“啪啪……”凌通和劍痴兩人似乎撞到了一堵無形的氣牆般倒跌而出,兩人不由得吃了一驚。
“好厲害的陣法,中土果然藏龍卧虎!”藍日法王讚道,不過他的臉色有些難看。
“麗姐!”凌通驚呼着向凌能麗撲去。
“我必須讓他的功力全部釋放,因為他已經在入魔的邊緣,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潛進他體內的魔性不侵入心臟,到那時,他就只能永遠淪為魔道而無法翻身,惟一驅除魔性之法,就是讓他的功力排出體外,這樣魔性也會隨着他功力的失去而消散。”
五台老人吸了口氣,解釋道。
“怎會這樣?會主身具的道心已入化境,怎會入魔?”劍痴不敢相信地反問道。
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被死灰色的煙霧所繚繞的黃海身上,心中皆生出一種怪異之感。
“正因為他的道心已入化境,這才是最危險的。如果不這樣的話,他將會是第二個被植入魔種之人,這就是‘道心種魔大法’的另外一個秘密,道基越深,其魔毒越深。數百年前,大俠於影道基之深也同樣入了化境,終被邪魔所侵,致使其成為一代魔王,無人能制。今日的黃海同樣會步於影的後塵,因此,我必須廢去他的功力,還其一個空靈之體,至於以後,就要看他的機緣如何了,如果機緣巧至,他還會恢復功力。”五台老人無可奈何地道。
藍日法王也為之色變,他自然聽説過於影的傳説,因為當年的冰堡就建在崑崙山一帶,紫金雙劍更出自崑崙,後來兩柄神劍俱毀,也釀就了一個傳説,什麼南海於影之談也漸漸被人們所淡忘。藍日法王乃域外高人,域外自然還留傳着一個關於陰山的傳説,所以藍日法王聽到五台老人説起這麼一段典故,也深明“道心種魔大法”的性質和可怕。同時,也為這次白跑一趟中原而感到有些失望。
凌能麗和凌通可對那什麼於影、冰堡之類的一點也不知情,是以也沒想到怎麼嚴重。
“於影又是什麼人?”凌能麗有些不解地問道。
“那曾是道宗的一個奇才,居於南海,後來與他同一個時代的門派全都演化成各種形式,有的沒落,有的興起。現在,江湖中再也不存在那時候的門派,不過,天魔門和域外的邪宗全都是那時候的魔界殘餘力量所演化出來的,你也不必瞭解得太過清楚。”五台老人似乎並不想對於影的事情提得太多。
藍日法王仰天一嘆:“天下之大,尋一對手竟如此之難,生命寂寞矣。”旋即一頓,目光再次投向黃海。
五台老人和凌能麗僅是一怔,藍日法王的目光亮得有些驚人,就像是暗夜裏的皓月。
“多一個魔王,將會多一個對手,又有何不好?藍日正想嘗試一下魔道的最高境界為何種境界!”藍日法王突然之間似乎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沉聲道。
凌能麗和五台老人同時吃了一驚,那邊忙碌的了願大師和達摩三人似乎根本就不曾感覺到外界所發生的事一般,全身心地去做他們認為應該做的事情。
藍日法王大步向陣式之中行去,剛才他在陣外極為仔細地觀察了陣式的佈局,而五百老人和凌能麗入陣他也清楚地見到,以他的絕世智慧,幾乎已經將陣式的格局看出了個大概。
五台老人大驚,見藍日法王在陣外撥弄了兩下,竟然向陣中跨進了一步,顯然已基本掌握了陣法的玄奧。
五台老人挺身而起,冷冷地道:“你不覺得這樣做是在逆天而行,為了一己之私而可能迫害天下蒼生嗎?”
藍日法王只覺得五台老人一站身,就有一股劍意向他逼來,不由得刮目相看,但仍不疾不徐地道:“天意為何?誰又能説清楚,也許你這樣做乃是違天而行,讓他入魔才是蒼天之本意。”
“你若再往前行,老夫只好不客氣了!”五台老人冷殺地道,眸子之中閃過一絲怒意。
“如果真是如此,藍日也不會孤獨四十餘年,自四十五年前與不拜天交手之後,我已再沒有出手過,只可惜不拜天已息隱陰山之背,當年一敗竟無法得報,今天我豈能再錯過一個對手?”藍日法王傲然道。
凌能麗和五台老人及劍痴諸人全都吃了一驚,誰也沒有想到四十餘年前藍日法王曾與不拜天交過手,藍日法王能與不拜天交手而不死,看來其武功之高實難估計。
五台老人立刻想起煩難曾説過:“不拜天的武功絕對不止於此,若不是他故意相讓,就是身患隱傷,否則我也不可能勝得了不拜天。”五台老人暗忖道:“難道不拜天當年真的有隱傷在身?而這讓不拜天留下隱傷之人也許就是藍日,這很有可能!”
藍日法王正要再次撥開石頭,五台老人已經出陣。
出陣一劍,無始無終,如輕風,如閒雲,更如驚鴻劃過,一道淡淡的光影掠過。
藍日法王也退了,不知是在何時退的,但他的確退了,那道光影自他的眉梢帶過,夾雜着一絲柔風,又如點點細雨,有種説不出的優雅和輕鬆。
五台老人收劍靜立,與藍日法王對視。
劍未見,如出現時一樣,是一個謎。不過,每一個人都感到了劍的存在,那就是五台老人本身。
“好劍!好劍!”藍日法王的眸子之中閃過一絲喜悦和讚賞之意。
“你的身法更好,功夫更妙!”五台老人的語調極為平和,有些輕靈之感。
“我已經數十年未見過這般輕靈巧妙無倫的劍式,如雲霧中隱現的大山一角,又如萬花叢中的半角青石,實難想象這劍卻是自你的手中使出。”藍日法王由衷地道。
五台老人並不為之感到高興,反而更為冷靜,道:“如果你一定要找個對手的話,老夫雖然不才,相信陪你玩幾招還是不成問題的。”
凌通和凌能麗的眸子裏閃過異樣的光彩,剛才五台老人那一劍雖然如同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但他們為能目睹如此劍式而歡欣,也似乎讓他們從中得到一絲絲明悟,也對五台老人的劍道起了一絲崇慕之心。
藍日法王依然有些感傷地道:“你的劍術雖然不俗,但卻並不是我要找的對手,如果你可以做為我的對手,那我也不會寂寞四十餘載了!”
五台老人的神色並未變,凌通和凌能麗的臉色卻變了,劍痴也為之不屑。
劍痴對劍道極為痴迷,但其資質卻非絕佳,又因所學太雜,年輕之時太過任性,而無法達到絕世高手之列,但他卻可以看出五台老人的劍道修為實已入化境,他不相信藍日的武功會比五台老人高明多少。
“但任何人想要破陣,就先要自我劍下闖過!”五台老人的語意極為堅決。
藍日法王的目光再次掃了一下在濃霧之中若隱若現的黃海一眼,冷然道:“那本法王只好不客氣了。”
五台老人腳下迅速向前跨了小半步,在藍日法王乍動之時再次出劍。
其實,五台老人自身就是一柄絕佳的劍,劍與劍相合、相融,幾乎達到了完美之境。
殺意、劍氣、光影之中,一抹虛幻的藍影似乎比太陽更搶眼,更讓人心驚。
藍影吞沒了那閃過的亮光,也吞沒了凌通和凌能麗的視線,更吞沒了這塊不大的天地裏的陽光。
藍色,如一汪湖水,片片水藻輕浮於其中,生機勃發於其中,兩個人全都虛幻,化成一抹殘霞。
凌能麗和凌通及劍痴也不知是在何時驚醒,不過,驚醒他們的是劍——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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