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能麗似乎看到田新球動了一下,只那麼一下,是在黃海叫出“爾朱榮”名字的那一剎間,但後來凌能麗仔細看時,田新球又沒有了動靜,她就當自己的眼睛看花了,不再注意。
爾朱榮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絲,他也受了傷,不可否認,田新球的那十二擊也的確夠重夠狠,儘管田新球事先受了重傷。
黃海並沒有因為爾朱榮的受傷而減去半分殺意,他必須將爾朱榮除去,這是一個不能存留於世的兇魔。那次他本以為“道心種魔大法”純屬虛幻,這才沒在意,可是後來聽達摩再次述説後,才知“道心種魔大法”確有其事,黃海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爾朱榮練成那可怕的魔功。因此,他擊殺爾朱榮絕不會因為對手受傷而手軟,就像對方並沒因為凌能麗是弱質女流而不傷害一般。
黃海已經不用出劍,劍對於他來説,完全是多餘的,就像蔡傷已經沒有用過刀一般。
劍,畢竟是身外之物,將之稱為劍早己落入了俗流,真正的劍手反而手中沒有劍,無劍在手,劍卻無處不在。
指,就是劍;人,也是劍。劍隨心生,由物演化,但黃海已將劍演化成了物,這是劍道的另一個境界。
爾朱榮詫然相問,黃海説出了一個名字,這是由他自己命名的境界——無物劍道!
爾朱榮的臉色變了,就因為這四個字,他似乎看到了黃海內心的另一個層次——視萬物為無物。在虛無中搜取漂渺的靈意,看不見,摸不着,卻無所不在,這也能夠成為劍?
當然,現在已經不是問話之時,而是展現的時候,爾朱榮必須面對這一切的一切,包括他的宿敵黃海。
兩個並存於世的劍道宗師,所展開的是前所未有的劍道霸主之爭,抑或是代表道魔兩宗最高境界的接觸。
爾朱榮首先出劍了,一道乳白色的光潤之中,有點空靈的青影,淡而實在。
凌能麗睜大了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她居然看出了爾朱榮的手中無劍。
以氣化氣,貫空而出!
黃海一聲輕嘯,身形化為一道虛影,幾片枯黃的敗葉在他的立身之處打了幾個旋兒,然後化為虛無。
黃海出現在爾朱榮的左側,那是一柄巨劍,無鋒無刃,淡黃而優雅的巨劍。
無鋒無刃,更具皇者霸氣,殺意也更甚更強,如滔天浪潮,只讓人心血浮湧。
葉飛、枝折、鳥驚。
數道劍氣自凌能麗的身邊射過,穿透樹幹,沒入遠處,森寒的殺意讓五丈開外的凌能麗猶如站在一個冰窖之中。
“哧……”兔起鵲落之際,兩人已經交換了數擊,勁氣捲起一陣狂野的旋風,如風暴一般以兩人為中心向外擴展。
敗葉,在田新球的屍體四周打着旋兒,凌能麗已經看不清黃海與爾朱榮的身影,二人縱橫騰掠之間,盡是劍氣風聲。
當凌能麗看清兩人的身形之時,己是兩人躍離分開之際。
“你不是爾朱榮!”黃海低喝了一聲,目光透過那面具間的兩孔,變得無比鋒利。
爾朱榮退開身子,又是一陣輕咳,有些訝然地問道:“何以見得?”
黃海有些疑惑,此際,他臉上的面具竟自中間裂開,化為兩半。
凌能麗一呆,她看到了黃海的一個側面,一張極其俊秀的臉,她更似乎可以捕捉到那眼神之間的滄桑。
黃海沒有在意麪具的變化,只是仔細地審視着爾朱榮的一舉一動,可是他卻看不出半點不妥。那只是一種感覺,他覺得眼前的爾朱榮極為陌生,並沒有上次交手時的熟悉感覺,也許,這只是一個錯覺,眼前爾朱榮的武功,似乎比上次更為深厚了,劍道也進入了另一個境界,雖然受了傷,但黃海卻沒有佔到半絲便宜。
“你剛才用的就是‘道心種魔大法’的心法嗎?”黃海神色凝重,有些惑然地同道,爾朱榮剛才的最後殺招的確邪異莫名,若非他的速度快,只怕此刻也已如臉上的那張面具一般變成了兩半了。自這一點上,黃海也感受到爾朱榮的狡詐,那突然的殺招的確夠很夠辣。
爾朱榮臉色也變了變,表情古怪地笑了笑,道:“你還真識貨,既然你能説出它的名字,那我就讓你見識一下吧!”
黃海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得意,更多了分幾灑脱,半晌才道:“爾朱榮,你的眼睛出賣了你,就憑你,也想練成‘道心種魔大法’?雖然你剛才那一劍有些名堂,但就憑你這個樣子想讓我見識一下,大概還辦不到!”
爾朱榮正被黃海説中了心事,心血浮湧之下,再也壓制不了體內的傷勢“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堆鮮豔的血,他傷得的確太重,剛才最後使出的那一記殺招居然沒有傷着黃海,這的確大大超出爾朱榮的意料之外,他自己反因未及時療傷,又強催功力使得傷上加傷,幾乎沒有再戰之力,但這一切卻沒能逃過黃海的眼睛。
“爾朱榮,你只好認命了!”黃海有些可惜地道,失去一個真正的對手,會使人多一分孤獨,尤其是已達到黃海這種境界之人,是以,他分外珍惜每一個對手,但是對於爾朱榮,他絕對不會手軟。
爾朱榮再次接連嘔出兩大口鮮血,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目光之中有些落寞之意地問道:
“你真的一定要殺我?”
黃海感覺爾朱榮的話有些好笑,於是認真地點了點頭,道:“你必須死,這是命運!”
爾朱榮慘然一笑,抹去嘴角的血跡,陰狠地道:“你會為你的這個決定而後悔的!”
黃海有些異樣,似乎隱隱感覺到了一些什麼,訝異地望了爾朱榮一眼,淡然自若地道:
“我黃海做事從不會後悔,即使錯了也會讓它繼續錯下去!”
爾朱榮不再説話,只是仰天吸了口氣,喃喃自語道:“那你就試試吧!”
黃海有些驚異,他在剎那之間似乎發現爾朱榮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無法揣度和看透的人。
“難道他還有什麼絕招不成?”黃海心中忖道,凌能麗的手心卻滲出了汗水。
劍,爾朱榮的劍,青幽而窄短。
爾朱榮竟用了劍,在剛才交手之時,爾朱榮根本就未曾用過它,此刻卻自袖中滑出。
一劍在手,爾朱榮頓如崇山峻嶺一般散發出一種凜冽的氣勢,只不過,這完全是一種死亡的氣機。
天與地、人與自然似乎全都要在這股死亡的氣勢中毀滅。
凌能麗的心在發顫,她從來都沒有這一刻如此深切地品味到死亡,那是一種實在而遙遠的感覺,可是她清楚地感受到死亡腳步的逼近,這一切,只來自爾朱榮的劍——死亡之劍!
死亡的氣息,濃如酒,黃海深深觸動了一下鼻息,似乎是在嗅這濃濃的死亡之氣,不香、不臭,這是一種不能用語言來闡述的氣息,只是一種精神上的感覺。
從精神上死去,最先死的人,是爾朱榮。此刻的爾朱榮已經沒有一絲生氣,因為他已將自己的精神靈魂全都毀滅,只有以自身的死亡為代價,才能夠驅動這死亡之劍而發出毀滅一切的力量。
傳説中,天魔門有兩大鎮門之寶,一是《天魔冊》另外一件卻是得自魔界的死亡之劍。
數百年來,那幾乎是人們淡忘的一個傳説,因為從來都沒有人見過死亡之劍,所有見過死亡之劍的人都已死去,而用過此劍的人也沒有一個活着,這是一個傳説,神秘的傳説,但黃海曾聽説過。不過,此刻的他並不在意對方的劍,而是在意爾朱榮的那種意境,死亡的意境。
“你手中的就是死亡之劍?”黃海有些惑然地問道。
爾朱榮沒有任何表情,語調也變得生硬而怪異;“它將會同我在今日一起毀滅!”
黃海和凌能麗禁不住同時心頭髮涼,他們已聽出了爾朱榮口中必死的決心。
“你想要與我同歸於盡?”黃海冷然不屑地問道。
“看來你並不傻,我忘了告訴你天魔門中的三大神功是什麼,在你死亡之前,我不妨告訴你一些。天魔門的三大神功,第一就是本門的無上寶典《天魔冊》中的‘道心種魔大法’,第二就是古往今來只有三人練成的‘不歸劍道’,第三就是‘天魔神舞’……”
“你所練的就是‘不歸劍道’?”凌能麗駭然問道。
爾朱榮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似乎有些得意,漠然道:“我就是那三個練成‘不歸劍道’的人之一,這是幸運,也是不幸,不過,從今以後,這個世間就再也不可能有人能使出‘不歸劍道’了。而你們也是最後幾個見識過‘不歸劍道’的人,你們是不是感到榮幸?”
黃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異芒,深深地吸了口氣,有些冷然地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爾朱榮絲毫不介意地笑了,但這種笑容,讓人感到毛骨悚然,心中泛寒。
死亡之氣越來越濃,而爾朱榮不再言語,臉上泛起一絲死灰色,同時短劍微揚。
短劍微揚,一抹淡淡的青灰之色在劍身泛起、流轉,那透過樹隙灑下的陽光似乎在剎那之間變得陰沉而深冷。
無風,飄飛的樹葉也在瞬息間靜止。整個林子,惟有一片死寂,了無生機的氣息之中,黃海輕輕地吸了口氣,目光之中竟多了幾許憐憫之色,他終於明白了爾朱榮這一劍的含義。
短劍未出,但黃海的的確確明白了對方這一劍的含義——萬念俱滅、萬物皆亡的一劍,也就是所謂的“不歸劍道”。
黃海沒有絲毫驚異,他並沒有驚異的必要,真正的高手,只有在最危險的時候才能準確地區別出來。因為,這些人修練的不僅僅是招,更是修心。習武修心,天塌不驚,這才是高手的心,高手的定力。
凌能麗心頭禁不住抽動起來,手心更滲出冷冷的汗液,她想退,可是雙腳完全不聽使喚,似乎被那股強大的壓力給吸住了。
爾朱榮的劍緩緩抬起,平指黃海的眉頭,也在此時,黃海的手中也多了一柄劍,其實,那並不能算是一柄劍,那隻能算是一柄匕首,八寸長的匕首。
匕首呈銀灰色,不知是何種鐵質,但凌能麗感覺到一股博大而浩然的氣息在這被死亡氣息籠罩的林間滋生,猶如破土而出的新芽以極快的速度生長着。
凌能麗感覺到身上的壓力大減,整個人也頓時輕鬆起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她知道這兩大高手的瘋狂一擊是難以想象的,蔡傷與石中天那一次交手,使得方圓二十丈毀於一旦,此刻,她只不過距黃海兩人數丈而已,如果雙方真的交起手來,她可能會是池中之魚受其殃及,所以,她飛退!足足退了三十丈,仍能夠清晰地看到黃海與爾朱榮的情況,也能夠聽到那裏的聲音。
黃海輕笑了一聲,悠然道:“我們將要完成的,是道宗與魔宗未完的劍道之決,也好在今日做一個了結。只可惜,今後將失去一個最好的對手,我又要增添幾分寂寞了。”
爾朱榮冷哼道:“不會,你在今日之後,不可能還能感受到寂寞,因為我們一定會共赴黃泉,但天魔門的劍宗與道宗的恩怨並不會因此而終結。”
黃海笑了笑,有些訝然,舒了口氣問道:“難道劍宗還有傳人?”
爾朱榮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道:“這是一個秘密,一個外人無法知道的秘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並不是你説的那個爾朱榮,而是他的孿生哥哥。但我也叫爾朱榮,因為我是他的影子,一個一模一樣的影子。你所説的爾朱榮此刻仍在洛陽,所以,劍宗和道宗的恩怨並未完結。”
黃海這次真的有些意外,的的確確感到意外,爾朱榮就像是在説故事一般,同時他心中也立刻明白,剛才那並不是錯覺,而是真實的。這也的確是一個秘密,黃海從來沒有聽説過爾朱榮會有一個影子兄長,在天下人的眼中,爾朱榮就是爾朱榮,可事實上爾朱榮是兩個人。
黃海愣了半晌,才問道:“但是‘不歸劍道’卻只有你才會!”
“這是事實,任何想練成‘不歸劍道’之人,都不能夠分心太多,所以處理國事的人不是我。而在劍宗有史以來,也只不過三人練成了‘不歸劍道’,除始祖外,就是當年與葛洪交手的高祖師。”爾朱榮不無得意地道。
黃海表情再次舒緩,他聽説過當年葛洪祖師與魔尊交戰的典故,只不過,他比外人知道得更清楚一些而已。因為他自己本是道宗的傳人,屬於葛洪一脈,葛洪與魔尊之戰也被後人載入典籍之中。因此,黃海想起了葛洪當年的確提到過這樣一種可怕的劍道,處於一種自毀的邊緣。將所有的生命和精力凝於一點,爆射成超乎自然的毀滅力量,而這就是天魔門鎮門二寶之一的“死亡之劍”裏的秘密。
當年魔尊手中並無死亡之劍,是以,並未能將生命的精華和靈神凝於一點,而是散成暴雨,也正因為如此,葛洪在那一戰之中活了下來。
葛洪也直言這一招可以將他化為飛灰,只要對方手握“死亡之劍”,這是無法抵擋的一劍。但這“死亡之劍”卻只能用一次,它將在一切都被毀滅之時,自身也化為碎片飛灰,那是一種超脱自然、超越生命的魔功。因此才叫“不歸劍道”,一旦使出就再無回頭之路,也只有當練成“不歸劍道”之人逼臨絕境時,才會動用這劍出不歸的殺招。
爾朱榮卻選擇了“不歸劍道”,這也是他覺得讓黃海應該後悔的籌碼。
黃海這一刻變得十分輕鬆,輕鬆得讓爾朱榮有些訝異和不解,“難道黃海真的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爾朱榮心中這麼想着。
爾朱榮的“死亡之劍”開始嗡鳴,似乎是死亡的鐘聲已經敲響,但他發現那柄匕首已經到了黃海的右手。
匕首到了黃海的右手,左手出指,形如窄長而鋒鋭的利劍,帶着如火舌般的芒尾,向爾朱榮逼至。
沒有人分得清這究竟是劍抑或還是指,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黃海的這一擊絕對可以要任何對手的命,包括爾朱榮。
爾朱榮不是一個坐以待斃之人,不過,爾朱榮卻沒有想到活,是以他出劍了。
劍出,天地暗!
陽光依舊,秋葉枯黃。無風、無意,一切都顯得那般矛盾,有太陽卻無光,有秋葉卻無景,一切都是那般空洞。
這是死亡,一種另類的死亡,時間的死亡,空間的死亡,精神的死亡,靈魂的死亡,所死的全都是一些抽象不可理喻的東西。但這個宇宙、這個空間本就是一種抽象的組合,正因為如此,這一劍的死亡才會顯得那般可怕和難以理解,但它又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黃海的動作突然顯得十分笨拙,十分遲緩,他擊出的左手也似乎在這一刻中慢慢死亡,包括那窄長鋒鋭的“劍”,這是一種無可抗拒的突變,首先是來自精神上的。
爾朱榮的身形也跟着這一劍的擊出而變形、扭曲,他正在將自己所有的生機和精神靈魂向這柄“死亡之劍”聚集、傳送,當他化為飛灰之時,也就是“死亡之劍”毀滅一切的時候。
黃海的動作變緩,這是一種不由自主的過程,他並不想這樣,但他無法擺脱那股傳自“死亡之劍”上的魔力對他精神的束縛,可他仍然盡力推動着左手,這是黃門左手劍最厲害的殺招——暗雲吞日!只不過此刻已經失去了那種震懾性的霸殺之氣,但黃海臉上的表情依舊那般自信,那般自在,因為他仍有未動的銀灰色短匕。
那是右手,一隻從未真正出擊過的右手,在他的左手不再前行之時,右手出!
江湖中人都知道“啞劍”黃海的左手劍己達到了極峯,更成為江湖排在第二位的絕世劍客。有人説,“黃門左手劍”是黃海師門所創,也有人説“黃門左手劍”是黃海自創,其理由是:黃海的師父並不姓黃,而天痴尊者似乎也沒有傳聞説他會“黃門左手劍”。因此,“黃門左手劍”是黃海所創是最為實在的説法,天下間能夠將左手發揮到黃海這般境界的人,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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