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歡獲息趕到定州城下支援之時,定州城已經被完全控制了,根本不用再作什麼安排。
出乎高歡意料之外的是,此戰的速度之快,損耗兵力雖然極巨,可相對來説,能挽回定州城的安定和控制權,那絕對值得。更讓高歡感到激動的,卻是蔡風竟成了這次攻城的主帥和最大功臣,他與蔡風已是兩年多未曾相見,再次相會時卻都己是一軍統帥,更成為風雲人物,的確讓人感到世事滄桑,變幻無常。
高歡是在一座臨時搭起的大帳篷中見到蔡風的,帳篷內的佈置十分簡單,一張紅木椅,一張方桌,幾個極大的火爐分佈四面,使得帳篷內顯得極為温暖,這是漠外牧民的模式,地面以腥紅色的毛毯鋪成,極其温馨。
與高歡同來的還是有尉景,及近來在葛家軍中表現極為出色的一名偏將熊晶。
蔡風的身後,是蒼鷹與己易容的田新球,營中持槍的護衞排成兩列,氣勢極為不凡。
高歡掀開簾子之時,蔡風便已經到了帳營門口,他並不是一個愛擺架子的人,而且與高歡的交情非淺。
尉景見到一身便裝卻渾身透着一股超然氣質的蔡風,憶起邯鄲之時與蔡風的相遇與相識,禁不住感懷歲月的無情流逝,眼睛一片濕潤,高歡也同樣與蔡風把手相視,在片刻之間,大家都無語,似乎激動得毫無頭緒。
“你們現在過得還好嗎?”蔡風深深地吸了口氣問道,他最早自情緒之中恢復過來。
高歡和尉景重重點了點頭,半晌尉景才激動地道:“阿風,你能夠活着,我真高興!”
蔡風和高歡同時相視了一眼,禁不住同時拍了尉景的肩頭一下,蔡風大笑道:“這話可説得實在,但也太直接了吧?”
尉景禁不住也笑了笑,一時之間他實在不知道該説些什麼,只能傻傻地笑。
“蔡風可真是不死戰神,福大命大,這次攻下定州城,殺鮮于修禮可真是大功一件啊!”
高歡拍着蔡風的肩頭,興奮地道。
“這肯定是兩位老兄在為我祈禱之故,否則我哪有這麼幸運?”蔡風笑道,同時向蒼鷹吩咐道:“去切二十斤牛肉,五十斤燒刀子,再來幾盤花生,讓我跟幾位將軍痛快地喝一場!”
“就只牛肉和燒刀子及花生?”蒼鷹大愕,奇問道。
“不錯!”蔡風不經意地答應一聲,又吩咐道:“為三位將軍添坐。”
蒼鷹依然有些不敢相信,試探性地問道:“不要擺酒席嗎?”
蔡風悠然地笑了笑,摸了摸那只有短短毛髮的頭,道:“要擺酒席也只能等回到冀州,什麼事也不用管時再説吧,軍中一切從簡,要來便再來一盆鹹菜豆腐湯吧!”
蒼鷹極為訝然,但蔡風既然如此説,他也不便反對。在定州,雖然沒有誰説誰是主帥,可蔡風很顯然地已經成了無名有實的統帥,也沒有比他更能讓人信服,雖然高歡此次率兵前來相助,但其威勢和風頭全給蔡風蓋住了,讓他跟蔡風平起平坐,只怕都不敢。
蔡風對高坡和尉景有數次救命之恩,而在崔暹的速攻營中之時,高歡和尉景最信服的人也就是蔡風,只是在速攻營之中,蔡風成了崔暹的貼身護衞,其展現的機會並不多,後來在殺破六韓拔魏、宇文一道、風吹刀這些破六韓拔陵屬下的高手之時,才真正使蔡風的名聲大噪。
蔡風此刻身為武林之中的頂級人物,幾乎是一個神話,此刻屈就於軍中一個小小的統帥,又有誰還會不服呢?就憑其天下年輕第一高手之稱,也足夠有資格當上這小小統帥之名,更何況其智慧乃是天下公認的,聲名之盛僅次於蔡傷和爾朱榮,但其紅火之勢頭因泰山之戰,一下子掩蓋了蔡傷和爾朱榮的光芒,這並不是誇張。
泰山之戰,對江湖的影響是極其深遠的,這幾乎使天下所有武林人物都在奮發圖強,以期在武學之路再攀高枝,雖然蔡風並未真正指揮過大的戰役,但憑其武學、心計,足以讓人心服。
此刻,蔡風再破定州城,更讓世人知道,他的軍事才能絕對不是庸俗之輩。
高歡心服的卻是蔡風這種簡居式的做法,並不擺上酒席,而只是切牛肉、喝烈酒這種簡單的江湖生活,絕不鋪張。
蒼鷹和那些護衞們聽到鹹菜豆腐湯都忍不住好笑,像蔡風這麼吝嗇的統帥還真少見,何況此刻攻下定州城,乃是大喜之事,慶祝一番又有何不可?
當然,蔡風有蔡風的理由,他道:“攻城容易守城難,治理這座城池更難,要收拾殘局,必須儘快,不能有太多的耽誤,牛肉和烈酒照樣可以填飽肚子,也不用浪費人去收拾桌子之類的,既節省又有趣,更能省下時間去治理好這座惶亂的城池。”※※※※※※※※※
爾朱榮的臨時帥府。
府內極靜,因為只有兩人相對而坐,所有的待衞全都退走,這是爾朱榮的命令。
相視良久,爾朱榮才淡淡地道:“我聽説太后是祝老的人,也不知這個傳説是否正確?”
與爾朱榮相對之人的頭臉為一頂深沉的斗篷所罩,但自其身姿可看到那撩人的線條,婀娜的軀體並不因她是坐着的而失去魅力,反而更增無限誘惑,但這人聽到爾朱榮説出此話,仍禁不住身子一震,嬌聲笑了笑道:“族王説話就像你的劍一樣,如此讓人難以招架!”
爾朱榮並不為之所動,淡淡地笑了笑,道:“祝老客氣了,真正會耍手段的人,應該是祝老,如果不是事出意外,只伯我這一輩子都會矇在鼓裏,我不得不佩服祝老的安排妙到毫巔,就像祝老的美貌一樣,讓人難以抗拒。”
這神秘的人物正是魔門陰癸宗之主祝仙梅,祝仙梅幽幽嘆了口氣,道:“我們女人不能如你們男人這般叱吒風雲,論武功,天下間勝過我的比比皆是,説到智慧,與族王相比也差一大截,更不足以立足江湖,我們惟一能做的就是犧牲色相之類的,説出來只會讓人貽笑大方,族王又何必笑仙梅呢?”
爾朱榮捏了捏手中的茶杯,悠然一笑,反問道:“那即是説,我説得沒錯,太后是你們陰癸宗的人了?”
祝仙梅沒有否認,只是淡然道:“仙梅今日前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爾朱榮停了半晌,目光如利刃般穿透祝仙梅的心底。
祝仙梅恬靜地一笑,輕輕摘下斗篷,露出那讓驕陽失色、百花黯淡的絕世姿容,嫵媚之中自有一種勾魂攝魄的魅力,一絲淺笑,一個眼神,都似乎注滿了妖異的力量,似讓人置身一場虛幻的夢境中,無法醒來。
“恭喜祝老又神功大進,想來天魔功已達到第八重境界,真是難得。”爾朱榮也恬靜地笑了笑,語氣極為平淡。
祝仙梅並不感到心驚,她的武功與爾朱榮相比的確要差一截,就算天魔功大功告成仍不一定是爾朱榮的對手,被爾朱榮一眼看出她修為的層次,那是十分正常的事。
祝仙梅燦爛地笑了笑,似乎有着一絲少女的純真和羞澀,這是一種無與倫比的魅力。
“族王法眼通天,仙梅知道這一切無法逃過族王的眼睛。”
爾朱榮傲然笑了笑,道:“祝宗主有什麼話不防説出來吧!”
祝仙梅微微有點驚訝爾朱榮的鎮定,那分不為任何事所動的定力的確讓她有些吃驚,於是深深地望了爾朱榮一眼,神情一肅,道:“我想與族王做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不防先説出來聽聽,但祝老如果要我退兵,那就恕我沒心情談了!”爾朱榮很直接地道,也不想做任何解釋。
祝仙梅的臉色一變,試探性地問道:“如果我以《天魔冊》與你交易呢?”
爾朱榮的神色也變了變,眸子之中閃過一絲鋒鋭無比的光芒,定定地望着祝仙梅那找不到半點瑕疵的臉。
祝仙梅淺淺一笑,目光如秋水般在虛空流淌,臉上卻泛起一絲淡淡的潮紅,問道:“難道族王不肯?”
“你説出你的要求來吧,我也得就事而定,《天魔冊》乃我魔門至寶,但並不是沒有比《天魔冊》更重要的東西。”爾朱榮定了定神,淡淡地笑了笑道。
“那族王認為什麼比《天魔冊》更重要呢?”祝仙梅悠然問道。
“比如生命啊,還有一些東西,也不用—一列舉,你説吧,你想我以什麼來交換?”爾朱榮淡淡地問道。
“仙梅其實只有一個請求,只可惜被族王一句話給回絕了,只怕我再説下去,也只能是吃上一頓閉門羹了。”祝仙梅似乎極為懂事地道。
爾朱榮悠然一笑,道:“祝老果然是要我退兵,只可惜,此刻事態已經不由我自己控制了,我也無法擅自主張退兵,那樣只會讓天下人貽笑大方。”
祝仙梅神色微微一冷,漠然道:“族王做得到。”
“事在人為,可那必須看值不值得!”爾朱榮也神色變冷道,頓了頓又道:“祝老準備用幾卷《天魔冊》跟我換這個茅件呢?”
“族王以為這個條件值得幾卷《天魔冊》?”祝仙梅反問道。
“如果十卷《天魔冊》能夠齊全的話,我可以想出退兵之法!”爾朱榮笑了笑道。
祝仙梅臉色一變,悠然道:“很遺憾,我所能得到的也不過只有四卷而已,如果族王想十卷齊全的話,只怕會失望的!”
“另外兩卷在天邪宗?”爾朱榮冷冷地問道。
“不錯,只是沒有人知道邪王的下落!”祝仙梅嘆了口氣道,她知道爾朱榮也擁有四卷《天魔冊》。
爾朱榮想到那重傷而逃的石中天,心中也微微產生了一絲陰影,不由冷聲問道:“連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祝仙梅肯定地道。
“那你為什麼不與我劍宗聯合?”爾朱榮有些微微惱火地問道。
“我何嘗不想與劍宗聯合,但族王別忘了,你代表的是爾朱家族,北魏四大家族之一,你的族人讓你與魔門合併嗎?我魔門同樣難以接受一個異族的加入,除非你的劍宗完全摒棄爾朱家族的陳規,以我們魔門的宗旨和教規去約束自己,我們也許還有合作的可能。”祝仙梅吸了口氣,沉聲道。
“我此刻是劍宗之主、也是爾朱家族之主,為什麼不可以將二者併為一體?這似乎並不違背教規吧?”爾朱榮冷冷地道。
“族王似乎不記得爾朱家族當年對我們魔門所用的是什麼手段?族王的父親沒能成為爾朱家族之人,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族王似乎忽視了爾朱家族自身的力量,聖母也是為你們爾朱家族的長老們所逼死,你當初雖然竭力爭得了族王之位,卻並不表示你在爾朱家族之中就可以胡作非為,如果你與魔門再結為一體,那爾朱家族內部定會一片混亂,你自然不想這樣,那麼你惟有排擠我魔門其它數宗。因此,劍宗與爾朱家族是很難並存的!”祝仙梅肯定地道。
爾朱榮的臉色極為難看,祝仙梅似乎剛好揭了他的傷疤,擊中了他的痛處。
爾朱榮冷冷地望了祝仙梅一眼,道:“這就是你們幾宗要孤立劍宗的原因嗎?”
“可以這樣説,但這並不叫孤立,我們只是想,魔門代表的只是一個整體,而不需要任何外人干涉我們的事務,魔門的統一隻有兩個人有這個能力,一個是族王,另外一人就是邪王。族王代表的是聖母一族,而邪王代表的是老邪王的意志,如果讓我們選擇的話,很難想象依附在別人的腳下。因此,我們只能指望由邪王來統一整個魔門了!”祝仙梅平靜地道。
爾朱榮的眸子之中閃過一縷冷厲的殺機,他明白祝仙梅所説的意思,在魔門之中,只有他與石中天兩人才有可能統一魔門,但這也成了他與石中天不得不決出高下的一個必要過程。
若石中天不死,他就永遠都沒有可能統一魔門,而他另外的任務更要將爾朱家族的內部處理好,祝仙梅所説並非有錯,魔門不同於別的勢力,而是有着自己長久的歷史。在長期中所形成的模式是很難一下子改變的。而且他並未能真正掌握魔門的實力,就算掌握了魔門的實力也無法更改魔門數百年來固定的規律。因此,他只可能改變爾朱家族的原則,這也是他心頭最大的阻礙,在魔門與爾朱家族之間他必須選擇其一,卻很難兼顧。
“哈哈,族王不必想得太多,我知道聖母當年帶走了四卷《天魔冊》再加上我這四卷,就可湊足八卷,惟剩下兩卷在邪王手中,這對族王來説是很有利的,如果族王仍然不滿意的話,那就很難説了。”祝仙梅將話題又扭入正軌,淡然道。
爾朱榮淡淡一笑,道:“祝老小看我了,如果只是四卷《天魔冊》就可以讓我忘了自身的危機,那似乎不是我爾朱榮的作風,祝老該不會不知道,如果我就此退兵的話,那就只能夠背上逆賊之名,所謂成王敗寇,如果我不戰而屈,不僅要揹負着賊名,更會受到軍中之人的鄙視,失去在軍中的威信,這是不可能用任何東西能夠換來的。而且更重要的,卻是我將失去長樂王、河間王等諸王的支持和信賴,那時,只是因為四卷《天魔冊》而成了大輸家,沒有誰是傻子,聰明人不只有邪王和祝老,我即使手中有八卷《天魔冊》又有何用?仍然無法清楚‘道心種魔大法’的整個脈絡,祝老似乎忘了‘道心種魔大法’需要十卷《天魔冊》併合才能一睹全貌!”
“我沒忘記,可我卻知道當年聖母所得的四卷《天魔冊》之中記載着‘道心種魔大法’的總論,以族王的資質,難道還會無法悟出其中的精奧所在?”祝仙梅淡然道。
爾朱榮深深地望了祝仙梅一眼,漠然道:“這只是我的事,如果依照祝老的説法,我在不需要你這四卷《天魔冊》的情況下,同樣可以悟出‘道心種魔大法’,那我又何必要退兵?
咱們魔門分成了南北兩系,你們在南朝做任何事情都不關我的事,但你們卻向我劍宗挑釁,既然這樣,我又怎能坐以待斃?這並不是我做人的原則,如果要我讓步也可以,但必須答應我的幾個條件!”
“哦,族王不防説出來聽聽!”祝仙梅平靜地道。
“首先,你們的人必須認錯,那就是讓胡太后廢去臨兆王世子元釗為帝,如此小兒又怎能掌朝?又怎能臣服人心?既然廢了元釗,那就必須另立新帝,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和氣收場。
否則,我絕不可能因為四卷《天魔冊》而去做這般傻事,另外,所有的政事絕對不能由胡太后一人操縱,我也要參與朝中政事,否則你們如果在暗中做手腳,我卻只能矇在鼓裏,而這新皇的立位,必須由北魏的各大家族來作決定,而不是由胡太后另立,我們仍可尊其為太后,可參與朝政的管理!”爾朱榮悠然道。
祝仙梅淡然一笑,反問道:“那族王是説讓元修為帝?”
爾朱榮並不否認,卻並不予以答覆。
“哼!”祝仙梅似乎感到有些好笑,道:“如果以元修為帝,那還有別人説話的分嗎?
到時胡太后的存在只是可有可無的傀儡,我又何必損失四卷《天魔冊》?”
“那祝老以為應該讓誰來繼承這個帝位呢?”爾朱榮反問道。
祝仙梅想了想,道:“我有一個折中之舉,不知道族王可否願意聽?”
爾朱榮心裏卻在嘀咕,他絕對不敢小看眼前這個女人,雖然祝仙梅並未在江湖中怎麼活動,但是能夠讓陰癸宗隱跡江湖這麼多年而不漏出半點痕跡,這分深沉和運籌能力,的確讓人心驚,最讓人心驚的,卻是祝仙梅的行蹤,她似乎是一個令人永遠也不知其底細的人,在魔門中最為詭秘莫測的人就是邪王和祝仙梅,但沒有人知道祝仙梅究竟是什麼身分、背景、更沒有人知道她具體落腳何處,她就像一個謎,在她該出現之時,她會很意外地出現在你的面前,可你想跟蹤她,去找她的存身之處,那是不可能的。若要找到她,就必須通過極其嚴密的手段。
連爾朱榮也無法知道祝仙梅的另一個身分究竟是什麼,更不知道陰癸宗的具體總壇在什麼地方,以及祝仙梅的行宮別院之類的,再因為貴為一國之後的胡太后也為她所用,這也使得祝仙梅變得更為神秘莫測。
“如何折中?”爾朱榮淡然問道。
“立元子攸為帝!”祝仙梅冷冷地道,她似乎將一切都早已安排和準備好了。
“立元子攸為帝?”爾朱榮禁不住愣了愣,反問道。
“不錯!”祝仙梅的臉上綻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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