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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節

    共和軍已盡數衝了出來。鄭司楚帶領着火龍車隊衝在隊列正中。

    天爐關的城門在方若水自殺式的進攻中被炸開了。這個消息一下子傳遍全軍,所有人都歡呼起來,似乎勝利已唾手可得。但鄭司楚知道,這只是進攻的第一步得手,下面還會要有一場惡戰。

    畢煒説得對,不能留情,如果留得一個,那就是自己的損失大了一分。可是他一看到邊上那些用油布蓋着的火龍車,心頭就不禁一顫,眼前彷彿看到了在火焰中掙扎的五德營。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不僅僅是一個數字啊。殺的人越多,鄭司楚都更感覺到生命的可貴。不論是戰友還是敵人,死了,那就再也見不到了。可是,在戰場上,所謂的“仁者之心”又是什麼呢?

    火龍車隊行進不快,也為了避開僅餘的一門巨炮,他們是向左方繞過去,到了城前的死角再轉到正面的。還不曾到跟前,城門口忽然又傳來一陣驚叫,已衝到城門口的共和軍象潮水一樣退了下來。

    鄭司楚吃了一驚,向身後的副將道:“你們跟上來,我過去看看。”他一打馬,飛羽已向前衝去。

    共和軍的陣形已經亂了,他拉住一個道:“出什麼事了?為什麼不攻進去?”

    那士兵道:“匪軍在打反擊,衝出來了。”

    鄭司楚微微吃了一驚。五德營的確是塊硬骨頭,不會那麼容易認輸的,看來林山陽的奇襲隊並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畢煒如果知道他的計策其實也沒什麼用,大概會氣個半死吧。不知為什麼,鄭司楚幾乎有些幸災樂禍。也許畢煒的這種故弄玄虛,連己方都要瞞着的性格讓他很不快吧,隱隱的,他似乎更不想看到五德營輕易地被擊潰。

    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鄭司楚搖了搖頭。這時,一個軍官突然衝了過來,叫道:“鄭司楚參謀,是你麼?畢將軍有令,火龍車隊上前迎戰,末將商君廣,受命保護車隊。”

    五德營衝出來的部隊已在與方若水的部隊接戰。方若水一軍攻勢雖強,但多少有點強弩之末,而五德營已成哀兵,心知不勝便是死無葬身之地,因此反擊之勢極強,共和軍一時間被壓了下來。不過也因為和五德營卷在一處,城頭的巨炮也更稀了。他道:“鄭司楚遵命。”轉身向後走去。

    火龍車隊要提前動用,畢煒也被逼得無奈了吧。鄭司楚默默地想着,這時那副將迎上來道:“鄭參謀,我們要上了麼?”

    鄭司楚點了點頭。他抬起頭看了看巍峨的城牆,天爐關這等堅固的工事一樣不足恃,這世上,也沒有“無敵”這回事吧。

    這時商君廣已率領本部人馬圍在火龍車隊周圍。商君廣的部隊都是騎兵,那副將見到商君廣,叫道:“商將軍,畢將軍要動用衝鋒弓隊了?”

    商君廣點了點頭道:“勝負在此一舉,大家努力。”他一臉平平板板,也不見喜怒之色,不知在想些什麼。鄭司楚聽那副將在説什麼“衝鋒弓隊”,才注意到商君廣身後揹着一張大弓,不僅是他,商君廣一部數百人都是同樣的裝備。

    弓箭隊從來沒有衝鋒用的,但畢煒頗有奇想,訓練出這支衝鋒弓隊充任火軍團進攻之用。與旁人多用火器不同,衝鋒弓隊只用弓箭,據説格鬥之技也是軍中翹楚。這是畢煒親兵中的親兵,練成後天下承平,還沒用過,這次畢煒將衝鋒弓隊調來,一定是奇襲隊沒能發揮應有的作用,對火龍車隊寄予厚望吧。

    火龍車隊一到陣前,戰勢已成膠着之勢,不過共和軍畢竟實力要強得多,五德營已被逼在城門口,卻仍是死戰不休。商君廣喝道:“方將軍,請速速退後。”

    方若水已趕到了前沿指揮,聽得商君廣的聲音,他叫道:“不必了,你們在一邊休息吧。”他心頭有些惱怒,暗道:“火軍團要來搶功麼?到了這時候才上來,頭陣可是老子打的,死的也是老子的人。”

    商君廣道:“匪軍正在搶修城門,方將軍,我們由鄭參謀統領,不是為搶功而來的。”這商君廣為人精細,察言觀色,已知方若水的心思。

    方若水聽得是鄭司楚帶隊,倒也無話可説,心中不住尋思:“這畢鬍子真是把人的心思琢磨透了。”他向來不服畢煒,但此時也不由有三分欽佩,對邊上的掌旗官道:“讓兄弟們給鄭參謀讓條道。”

    可是此時五德營已與方若水的部隊糾纏在一處,五德營雖然人數不多,但衝突馳騁之下,原本共和軍還能靠隊形堅拒,此時一下令讓開,共和軍卻一下子亂子陣腳,又被五德營衝近了一程,五德營中的一員將領大聲喝道:“不要讓方若水逃了!”一馬當先,竟然離方若水只有數十步之遙。

    方若水驚道:“是曹聞道!媽的,不愧是勇字營!”

    曹聞道所統一營名為勇字營,在五德營中也是以攻擊力著稱,此時更是鋭不可擋,身後一杆“勇”字大旗迎風招展。商君廣道:“鄭參謀,我擋住他們,你速速將城門口的敵軍燒死,不可讓他們搶修城門。”

    鄭司楚點了點頭,從馬上提起了白木槍。他右臂雖然力量減弱了許多,但他的槍法仍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抵擋的。他看着帶領着士卒卷地而來的曹聞道,心中也不由駭然。善戰如五德營者,只怕天下也絕無僅有了。他回頭道:“快隨我來!”

    曹聞道的攻勢極其凌厲,如果共和軍象一堵牆,那麼此時的勇字營就象一枚釘子,鋒芒所向,當者辟易。商君廣喝道:“出發!”他從背後取下巨弓,數百衝鋒弓隊同時彎弓搭箭,同時迎上。

    弓箭手在結陣時威力最大,但防禦力也比較差一些,特別是當混亂之時就無法使用。衝鋒弓隊以騎射為主要攻擊手段,是以機動力來補足防禦力的不足。

    一陣箭雨射過,五德營的騎兵紛紛倒地。曹聞道正指揮着士兵衝殺,哪知道突然間殺出這般一支部隊出來,他的槍法高明,揮槍撥打飛箭,身上居然毫髮無傷,喝道:“兄弟們,活捉方若水,有膽的隨我來!”

    商君廣只道這一陣箭雨射過,五德營的攻勢總會有一頓挫,哪知道敵人居然絲毫不減速度,仍是疾衝過來,心頭也不由一慌,忖道:“他們不怕死麼?”只一怔,曹聞道已衝到他的馬前,挺槍向他前心便搠。商君廣才二十七八歲,是後來加入火軍團的,不曾碰到過曹聞道,不知曹聞道是遇強更強,絕不示弱,當初的勇字營便號稱“一往無前”,臨戰時只有向前,從不後退,衝鋒弓隊一輪攻擊雖然讓勇字營損失了數十人,剩下的數百人仍是奮力向前突進。

    商君廣心知不好,他弓馬嫺熟,在馬背上一彎腰,閃過這一槍,還不曾直起身,手已從箭壺中抽出一支箭來,伏在馬背上便搭上了箭,正待射出,忽覺背後一陣勁風,“啪”一聲,曹聞道的長槍未能刺中他,轉而下擊,重重地在他背上砸了一下。

    這一下極是厲害,商君廣只覺五臟六腑都似翻了個個,幾乎要吐出血來,他心中大駭,雙足猛地一踢馬腹,戰馬疾衝向前,一下衝過了曹聞道身邊,才直起腰來,只覺胸腹間一陣噁心。這一槍雖然沒能傷了他,卻也將他打得七葷八素,眼前看出去都有些模糊了。

    曹聞道一槍沒能將這員敵將打下馬來,他變招極速,正待回手補上一槍,忽聽得耳邊一聲斷喝,一道雪亮的刀光當頭劈下。他心知已沒法再刺中身後那敵將,挺槍架去,定睛一看,卻是又驚又喜。

    對着他的,正是方若水!

    方若水當年曾與他交手,那一次方若水被他打得抱鞍而逃,但曹聞道在猛追時也吃了點虧。事隔多年又碰到了這個老對手,兩人都已垂垂老矣,出手卻不減當年。他一槍擋開方若水的刀,喝道:“弟兄們過來!”

    平時他一呼之下,定會有一大批人圍到周圍。勇字營當年便以這一手衝鋒陷陣,屢試不爽,往往將敵人的陣勢衝個七零八落,敵手向來對曹聞道這種不依章法的惡戰頭痛之極,但這次一呼,圍過來的卻只有幾十個人,反倒是一大批共和軍衝過來,將方若水簇擁在當中,與曹聞道已隔開了許多。他吃了一驚,道:“別的人呢?”

    一個軍官道:“曹將軍,我軍損失極大,衝不過來!”

    勇字營慣以惡戰衝擊,若是單兵而論,勇字營較共和軍要強得多,但共和軍人數太多,加上商君廣的衝鋒弓隊在陣中以弓箭射擊,正好剋制了勇字營之長,勇字營已被分割成許多小塊各自為戰,不時被擊落下馬,曹聞道身邊的只有這幾十個人了。曹聞道心中一寒,喝道:“好,我們上!”

    若是能擒住方若水,縱然共和軍不會崩潰,也會士氣大落。他一馬當先向前衝去,挑落兩個共和軍士兵,正待向前衝去,坐騎忽地跪倒,他一下摔落在地,卻是戰馬側腹中了一箭。邊上的士兵見他中箭落馬,大驚失色,紛紛衝過來相救,曹聞道喝道:“不要管我!殺了方若水!”

    但此時方若水身前的士兵越圍越多,五德營雖強,卻也殺不開這許多重圍。曹聞道罵道:“方若水,你這膽小鬼,不敢出來麼?”

    方若水被他罵得臉一沉,拍馬便要衝出來,商君廣忽然衝到他跟前,喝道:“放箭!”

    他身邊也有二十多個衝鋒弓隊士兵,這二十多人同時向在地上的曹聞道放箭,曹聞道已失了戰馬,手提長槍在地上不住旋轉,但此時相距太近,哪裏還撥打得及,邊上的士兵紛紛中箭落馬,他的雙眼瞪得目眥欲裂,突然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大腿,曹聞道一個踉蹌跪倒在地,嘴裏猶在罵道:“方若水,你這王八蛋,只會躲在後面麼?”

    方若水看他這等情形,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大聲道:“且慢放箭!曹聞道,你真是條硬漢,還是投降吧。”

    曹聞道見身周的士兵一個個落馬身亡,心知此戰功虧一簣,終於以失敗告終。只是這一輪衝鋒定已給陳忠爭取到了時間,城門多半也已堵上了,他仰天笑道:“方若水,死在你手裏,曹某真是不值。”

    方若水被他罵得面紅耳赤,已有衝出去廝殺之意,但見到渾身是血的曹聞道,卻也不敢。他嘆了口氣道:“曹聞道,你們已是敗定了,何必還堅決不降?”

    曹聞道喝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方若水,你看好了!”他突然舉槍,猛地向方若水擲來,方若水沒想到曹聞道還會有這一手,面色一變,但這一槍只飛到半途便被跟前的士兵擊落,連他的馬頭都碰不到。

    曹聞道本也沒打算這一槍成功,擲出這一槍後,他一把拔出腰刀,慘然一笑道:“天命有歸,非戰之罪。方若水,我的頭就送給你!”説罷,一刀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他這般自盡,連共和軍都看得動容,方若水怔了半晌,才嘆道:“將他好好收殮吧。”他和曹聞道交戰多次,互有勝負,不知不覺也對這個對手有種尊敬。商君廣忽道:“方將軍,將他的首級割下號令,定能讓天爐關內軍心動搖。”

    方若水嘆道:“不會的。曹聞道能捨身衝出來,天爐關內定然別有統帥。”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屍體,心中不覺惻然。

    商君廣道:“縱然城中統帥另外有人,但曹聞道是敵軍大將,他的死定能撼動敵人軍心。來人,割下他的首級,前去號令!”他的軍銜雖然比方若水小得多,但此時針鋒相對,分毫不讓。方若水心中怒起,瞪了他一眼,卻見商君廣凜然不懼,卻也嘆了口氣道:“你看着辦吧。”

    在擔任首攻時,他躊躇滿志,只想一戰成功,可見到曹聞道之死,他心中卻多了幾分茫然,心道:“曹聞道死了,我也會死的。縱然做上大帥,又有何用?”他一向熱衷功名,但此時卻覺得如冰水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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