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司楚已揀起白木槍翻身上馬,他仍有些氣喘,但還是厲聲道:“閣下神力驚人,我要向你請教。”
陳忠卻似不理會他的挑戰,在馬上向鄭司楚一躬身,道:“鄭將軍,請問尊姓大名。”
鄭司楚一怔,這陳忠對自己相當有禮,似乎隱隱有些尊敬。他道:“我叫鄭司楚!”
“鄭司楚?”
陳忠象是咂摸了一下這個名字,冷笑道:“鄭將軍,若是你能活到五年後,那時只怕你會成為我最大的對手,但今日還不行。回去小心點,不要太相信旁人,活得長些,五年後再來向我挑戰吧。”
“不要太相信旁人”,這句話實是陳忠的肺腑之言,鄭司楚也覺得這話似有言外之意,一時竟有些怔忡。這時陳忠一揮手道:“走吧。”他又向鄭司楚道:“鄭將軍,請你不要動追上來的主意,否則以鄭將軍這等良材美質,今日便要玉碎,陳某也會覺得可惜的。”他原先不苟言笑,一本正經,年紀大了,反倒會説些挖苦打趣話了。
等陳忠他們在小路上離去,程迪文拍馬過來道:“司楚,你沒事吧?”
鄭司楚在馬上晃了晃,嘆道:“好厲害的五德營!唉。”他這一聲嘆氣極是悠長。出發時他躊躇滿志,只覺以自己的兵法槍術,加上火軍團的精鋭,敵人定是不堪一擊,可真正接戰後,才知道火軍團實是大有不及之處,而自己的槍術在這敵將的神力之下也毫無用武之地。
五年。五年後,定要讓你再嚐嚐交牙十二金槍術的厲害。
這時一個軍官過來道:“鄭參謀,要不要追?”
鄭司楚還沒説話,程迪文已驚道:“追不得。敵人軍紀極嚴,定已安排妥當,若是追上去會吃虧的。”
鄭司楚點了點頭,道:“不要追了,這些小路我們不熟,還是清點一下傷亡人數。對了,將敵軍的屍首也掩埋了吧。”
這一番惡鬥兩邊都死了數十人,五德營只帶走了傷者,死者便仍留在原地。那軍官帶人過去清點,這時又有一個軍官帶着幾十個人過來道:“鄭參謀,這是護送糧草的軍中弟兄,驍騎向海戰死。”
鄭司楚心中惻然。他請命出來護送糧車,結果糧車還是沒能保住,心中頹然,道:“一塊兒走吧。弟兄們,你們都盡力了,是鄭司楚無能。”
這時剛過來的一個軍官道:“鄭參謀,你也盡力了,只是敵將居然會是陳忠,真想不到。”
“陳忠是誰?”
那軍官道:“鄭參謀不知道麼?他是當初五德營的信字營統領。五德營的五統領,他可是名列第三的,現在也是天爐關裏的第二號人物。”
那陳忠居然有這麼高的身份!鄭司楚吃了一驚。那軍官還在滔滔不絕地道:“當初這陳忠可是副將軍,僅僅比畢將軍低一級……”説到這兒自覺多嘴了,馬上又住口不談。鄭司楚心知他是想起了不得談論前朝的禁令。這軍官已經近四十歲了,是個什長。四十歲了還是個什長,多半也是因為多嘴所累。
整隊回去時,鄭司楚有意走在最後。待沒人的時候,他將那什長叫到一邊,小聲道:“老哥,你知道敵軍多少底細?”
那什長被鄭司楚叫了一聲“老哥”,甚是高興,但還吞吞吐吐地不願説,鄭司楚小聲道:“此時也沒有旁人,快説吧,這可是軍機。”
那什長看了看四周,方道:“那是舊帝國的事了。當初帝國的地、火、水、風四軍團,都是赫赫有名的強兵。”
鄭司楚沉吟了一下道:“火軍團便是畢將軍這一支吧?”
“是的。”
鄭司楚有些茫然。這麼説來,那地軍團五德營當初也是和火軍團並肩與共和軍作戰才對,可是過了這許多年,居然兩支軍團會成為敵人,世界的變化實在不是人想象得到的。
正是因為軍中與舊帝國的軍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舉國都不能談論前朝之事吧。但就算再隱瞞,能永遠瞞下去麼?
共和國的信條是以人為尚,以民為本,號稱“萬民當家做主”,可是鄭司楚越來越覺得,這僅僅是一句假話。
當陳忠所帶的一百多人進了天爐關,向楚帥彙報時,楚帥騎在馬上聲色不動。可是當薛庭軒抬進來時,陳忠仍然發現她在馬上微微一顫。
即使星楚再有統帥的氣度,畢竟她還是個少年女子。陳忠不知道自己心中是該高興還是傷悲,當看到星楚發號施令時,一副運籌帷幄的大帥樣子,他也有些傷心,戰爭奪去了她應該有的快樂,讓人幾乎忘了這僅僅是個少女。但看到她心中有所動時,陳忠又有些擔憂,畢竟,五德營的前一代將領都已經老了,要把五德營的旗號傳下去,就得靠星楚她們。可是,把命運的重擔壓在一個少女的肩上,這也太難了。
楚帥,你究竟在哪裏?
他茫然地望着天空。朗月省的天空清澈之極,一眼似乎可以看到千萬裏的高空。在那裏有個黑點盤旋,想必是飛得極高的大鳥。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即使到了絕境,陳忠仍然有信心,絕不會象如今這樣忐忑的。
卸了戰甲後,他心中仍有些擔心,先去看了看薛庭軒,然後獨自走到帥府。薛庭軒受傷極重,還是昏迷不醒,但醫官説性命無憂,渾身筋絡也沒有傷損,除了多幾個傷疤,不會有什麼大礙。
星楚站在窗前,正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似乎薛庭軒的傷勢一點都不放在她心上。陳忠走到她身後,還不曾説話,星楚象後背長了眼睛一般轉過頭微笑道:“爹,有什麼事麼?”
陳忠走到她身邊,道:“庭軒沒事。他受傷雖重,但沒傷到筋骨。”
星楚手中的筆輕輕抖了抖,道:“沒事就好。”
“你在畫什麼?”
星楚皺起眉頭道:“我在看那個飛行到底什麼地方出毛病了,為什麼老是飛不上去。唉,總是漫無頭緒。”
陳忠嘆了口氣,道:“世上只有一個薛尚書。”發明飛行機的薛尚書被稱為三百年來數一數二的巧手,沒有了他,大概誰也不知道飛行機到底是怎麼做了吧。
星楚道:“可不僅僅只是薛尚書才行,共和軍雖然沒有飛行機,不是也有了飛艇麼?”她又低下頭在紙上勾勾描描,連眉頭都皺了起來。陳忠看着她,心頭又量陣沒來由的疼痛。頓了頓,他低聲道:“那天我去伏擊叛軍的運糧隊,碰到了一個叫鄭司楚的行軍參謀。”
星楚似乎沒在意,道:“你殺了他麼?”
“沒有。”陳忠的聲音一下低了,“我懷疑他是楚帥的弟子。”
星楚猛地抬起頭:“什麼?”雖然別人叫她“楚帥”,但父親此時説的楚帥明顯不是指自己。
陳忠有些憂容,點了點頭道:“他也會交牙十二金槍術。這路槍當年全軍只有楚帥會用,而那個少年用的佩刀居然也是無形刀。當我看到他的樣子時,差點叫起來。”
星楚將筆擱在桌上,喃喃道:“如果他真的是楚帥的弟子,那我們該怎麼辦?”
陳忠也有些茫然,道:“我不知道。星楚,有時我也在想,五德營仍然堅持抵抗,究竟有什麼意義,天下已定,不是隻手可以挽回的,唉。”他性子直率,何況邊上沒外人,心中所想登時直直説了出來。
星楚閉上了眼,似乎也在忍耐着陳忠的話帶給她的一陣暈眩,半晌,才睜開眼道:“爹,別説了,不然我也要不知該怎麼辦。”她看了看外面,又低聲道:“你和曹將軍説過麼?”
“曹聞道定會覺得我是疑神疑鬼,説這些話是攪亂軍心的。只是,那個叫鄭司楚的少年,連神情相貌都有三四分與楚帥相似,真不知他到底是什麼人。”
“爹,不要多想了。”星楚走到陳忠身邊,拉着他的手低聲道。陳忠伸手抹了一下額頭,強笑道:“星楚,你別管這些,就算楚帥在敵軍營中,到了這份上我們也得走下去了。”
星楚怔了怔,忽然搖了搖頭道:“不會,他絕對不會在敵軍營中的,不然敵軍早就讓他前來攻心了。”
當初五德營的戰術號稱心陣合一,除了陣戰天下無敵,對心戰亦極為看重,每次臨戰總要設法找到敵軍弱點採取攻心戰,有兩次甚至是心戰為主,陣戰為輔了,因此陳忠雖不喜用計,對這種手段也看得熟了。想來也是,畢煒不是弱者,如果楚帥真的在火軍團中,只怕敵軍早就以此進行心戰了,而天爐關中的老兵只怕一多半都要喪失鬥志。如此看來,自己的確是有些過慮。他點了點頭,道:“你説得沒錯。”